《長安十二時辰》第十一章 戌正

可李泌一眼就看出來,那四亭柱每都有五抱之是原木運進來的費用,就足以讓十幾個小戶人家破產。

天寶三載元月十四日,戌正。

長安,萬年縣,平康坊。

相比起其他坊市的觀燈人,平日繁華之最的平康坊,此時反倒清靜得多。因為平康里的姑娘們都被貴人們邀走伴游,青樓為之一空。大約得到深夜兩更時分,姑娘們與貴人才會陸續歸來,開宴歡飲。

一走進坊,檀棋就厭惡地聳了聳鼻子。街上此時彌漫著一蘇合香的味道,這是上燈之后,香車出游散發出來的。這香調得太過濃郁輕佻,卻十分黏,一沾袖子就揮之不去。可不想被人誤會伴游

張小敬道:“放心好了,不會有人誤會,今夜稍微有份的牌,都在外頭呢。”檀棋初聽寬心,再一琢磨,這分明是嘲弄嘛!正要發作,張小敬已揚鞭道:“那里就是李相的府邸了。”

檀棋去,原來李林甫的宅邸就在平康里對面,高墻蒼瓦,里頭只怕又有十進之深。門前列著十二把長戟,左右兩閥閱立柱,柱頂有瓦筒烏頭,顯出不凡氣度。說來也怪,明明檐下掛著一排紅紙燈籠,線卻只及門前數丈,其他地方還是一片黑暗。遠遠去,好似一頭黑張開了盆大口。

與公子作對的那個人,就住在這里啊……檀棋沒來由地打了個寒戰,趕催馬快走了幾步,仿佛待久了會被吃掉似的。

“對了,伊斯執事呢?”檀棋忽然想起來,還有這麼一位跟著。張小敬回頭掃了一眼,大街上不見蹤影,這家伙自從過朱雀大街后就沒見過,想來是走散了吧。

“無所謂了,隨便他。”

張小敬對這一帶輕車路,兩人走過兩個十字街口,看到東北角有一片青瓦宅院。

這些宅院像是出自軍匠之手,建筑樣式幾乎一樣,排列嚴整,都是三進七房。唯一能把它們區分開來的,是每一中庭高高飄飄起的鳥旗麾:有熊有虎,有隼有蛟,沒有重復的——這正是十位節度使設在長安的留后院,每個院的旗麾,都與節度使的軍號相應和,一看便知是哪家節度使的院子。

而留后院的對面街里,則是雜七雜八的一溜商鋪,都是珍珠寶石、香料、金銀織、漆之類的奢侈品鋪子。留后院每年在京中采購大量禮品,商家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良機。

不過這會兒鋪子都已經關門,店主伙計都跑出去看燈了,整條街幾乎沒人。張小敬與檀棋辨了辨方向,七轉八轉,來到巷子最盡頭的一家劉記書肆。這家書肆的門面比其他鋪子都要小,幾乎只是兩扇門的寬度,兩側鄰著一個車馬行與銀匠鋪。這個時辰,書肆早已關門,連門板都上了。

據刺客供認,這家劉記書肆是守捉郎的火點。火點是他們的專用切口,指的是用于任務發放的聯絡點。在火點負責的人,作火師,也是張小敬這次要找的關鍵人

按道理,應該先讓刺客開門,說明況,再進去跟火師涉。但張小敬在巷前已經和樓確認過了,馬車押送著刺客還在路上,趕過來還要一陣。

張小敬不能再等了。自從得知靖安司被襲擊后,其實他比檀棋還要焦慮。心中那一不祥的預,越發強烈。他必須抓每一個彈指的時間。

他沒有去拍門板,而是走到了門板左側的墻邊。這是一堵黃的夯土墻,夯工糙,墻上有大大小小的土坑。張小敬數到第三排右起第十個小坑,把指頭進去,在盡頭到了一截小繩頭。

繩頭打了一個環扣,另外一端從小孔穿墻而過。張小敬把指頭套進去,輕輕扯繩子,扯了五下,停頓片刻,又扯了三下,最后急撥兩下。

這是刺客代的聯絡之法。不扯這繩子,或者扯法不對,這間書肆永遠不會對你袒真實面目。

扯完不久,門板“咣當”一聲,從里面被卸下去一條,一只警惕的眼睛從門空隙閃過:“春江?”

“白云一片去悠悠。”

這是《春江花月夜》中的第十七句,亦是證明份的一個標識。屋沉默了一下,說道:“你不是劉十七,也不是伽羅。”張小敬一亮銅牌:“我是靖安司都尉張小敬,劉十七介紹我來的。現在有要事相商。”

“那劉十七他們在哪里?”

“正在永樂坊路上,稍后即至。”張小敬回頭看了一眼樓。

樓恰好打過來一束信號,馬車已經過了永樂坊,距離這邊只有兩三個路口了。

“那等他到了再說吧。”對方說完就要上門板。張小敬“啪”的一掌按在門板上,態度強:“朝廷辦事,等不得。你是要我現在進去,還是等縣尉親自帶隊過來?”

這個威嚇似乎起了作用。屋子里沉默了片刻,另外一扇門板很快被卸下來,出半扇門的空隙。張小敬、檀棋側,屋子里的一只手點亮了案幾上的形燭臺,托在手里。

火師是個滿頭斑白的老者,皮如棗一般皴裂,看不出是哪一族出。在他后,一排排全是竹書架。書架上擺放著各種名貴綢卷,每一卷用的都是象牙白軸、水晶環扣,還用五布簽標明了類型。有淡淡的樟腦香氣彌漫其間,清腦醒神,兼防蠹蟲。

這些書不是用來看的,而是專供達貴人贈送之用的禮品。火點每天要理各種聯絡文書,用書肆做掩護再合適不過了。

張小敬也不寒暄,進門后劈頭就問:“我要知道是誰發出的委托,讓劉十七和伽羅去刺殺波斯寺普遮長老。”

老者托著燭臺,燭照在臉上的重重皺紋里,影層疊,讓人無法把握他真正的表

“都尉該知道,我們守捉郎要為委托者保。這個要求,恕難從命。”

張小敬冷哼道:“現在這個暗殺委托,牽連到一樁危及整個長安城的大案。朝廷必須知道答案,有意瞞者,以同謀論!”老者不屑一笑:“守捉以誠信為本,否則何以取信天下人?別說都尉,就是京兆尹親臨,也不能說。”

張小敬怒火中燒,一拳重重捶在墻上,屋的書架都為之一。老者手里燭臺卻穩穩托著:“小老只有一人在此,都尉盡可以鎖拿拷問,絕不反抗,但也別指在下能說什麼。”張小敬“唰”地掏出弩機,頂住他的腦門,惻惻地說:“劉十七當初也是這麼說的。”

他沒說下面的話,可作表示得很明白了。能用劉十七的暗語進這里,自然是已得了全盤代。老者右側眉頭輕微地抖了一下:“十七違背戒律,禍及家人,我救不了他。守捉郎,守捉郎,恩必報,債必償。”

這是守捉郎的箴言。守捉郎外出做事,家眷都要留在守捉城。劉十七泄了火點的,就算他逃得命,家人卻死定了。

張小敬道:“豈止是他,長安若有什麼變故,整個守捉郎全都要死!”

老者見張小敬聲俱厲,嘆了口氣:“委托人的姓名、份,小老是絕不能的,不過都尉想問別的,權限之,小老知無不言。”

能在長安城當火師的,果然都不是一般人。他知道張小敬背靠府,不好太過得罪,便提出一個變通的法子。守捉郎在京城有獨到的報網,說不定掌握著靖安司所不知道的資料。

張小敬便把突厥狼衛與闕勒霍多的事說了一遍,問他是否聽到過什麼。老者聽完之后,大為駭異:“小老今日未曾出門,不知外頭……居然出了這麼大的事。容在下去查詢一下。”

他托著燭臺,轉走到書架深

張小敬把手弩擱在桌子上,略帶煩躁地等著。他對靖安司遇襲也極度擔憂,剛才那一拳與其說是嚇唬火師,不如說是發泄心的焦慮。

這時檀棋悄悄扯了一下張小敬的袖子:“這個老頭,上有蘇合香的味道,卻沒有樟腦味。”張小敬“嗯”了一聲,沒有任何反應。檀棋有點起急,男人這方面怎麼如此遲鈍:“他說一天都待在書肆里,那怎麼上一點樟腦味都沒有,反而全是外頭的蘇合香?”

張小敬瞳孔陡,他“嘩啦”一聲推開前案幾,兇猛地躍進書架。那燭臺被掛在竹架旁的銅鉤旁,旁邊空無一人。

不,準確地說,還有一人。這里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短髯胖子,披狐裘,躺倒在書架之間,咽被割開一道非常細的口子,眼睛兀自圓睜。

張小敬一瞬間就明白過來,這個才是真正的火師。那個老頭,恐怕是神組織派來滅口的。他們給守捉郎下了刺殺委托,接洽者即是這個火師,殺了他,線索就會徹底斷絕。

誰知剛完手,張小敬就拍門了。尋常殺手,刺完就走,不會去理睬外頭拍門。可這個家伙機變之快,行事之大膽,讓人咂舌。他居然在極短時間想到反過來冒充火師,套走了靖安司的調查進度。

這下子,連張小敬這種老江湖都被騙了。若非檀棋從香氣中聞出破綻,只怕他們還被蒙在鼓里。

張小敬剛想通此節,尚未及轉示警,忽然書肆里傳來一聲響亮的男子慘聲,然后旁那一排書架像牌九一樣,一個接一個相撞傾倒,把他和火師的尸在了下面。張小敬先喊檀棋退出書肆,防止那家伙反撲,然后雙臂一抬,把書架重新推回去。

幸虧這是竹架,上頭又都是書卷,不算太重。不過這麼一,火師咽上的傷口又噴出來,沾到了張小敬的短衫之上。

張小敬站起來,沖到書肆盡頭,發現后窗打開。他探出頭去,看到遠屋頂上一個黑影在騰躍疾馳,那矯健的手完全不似老人。

他正要追出去,忽然耳邊又響起尖聲,這次是來自書肆正門外頭,是檀棋!

張小敬只得先放棄這邊,轉朝門外飛跑而去。一出門,外頭已經亮起了七八盞燈籠,十來個鐵匠和車夫模樣的人,正面不善地圍著檀棋。他們看到張小敬跑了出來,紛紛亮出砧錘和鐵

“火師呢?”為首一人怒喝道。

這些人也是守捉郎,負責火點的護衛,平時藏在書肆左右的車馬行與鐵匠鋪,輕易不會現。剛才聽見那一聲慘,他們這才出來。

張小敬臉“唰”地變了。原來那一聲慘,并不是真正的慘,而是老頭故意學火師的聲音發出來的,為的是讓那些護衛聽見。這個老東西,心思之深沉,簡直到了可怕的地步。只是短短的一次鋒,設下了多圈套。

現在被這些護衛一圍,張小敬本沒辦法去追擊。幾個護衛推開張小敬沖進屋子,很快他們又退了出來,殺意騰騰。

他們剛才都聽到了那一聲重重的捶墻聲,顯然是來客與火師起了齟齬。很快傳來火師的慘接著這人渾地跑出來。現在屋子里的火師尸已經被發現,而且在屋翻倒的幾案旁邊,還撿到了屬于這個男人的手弩。

事實再明白不過了。

“守捉郎,守捉郎,恩必報,債必償。”一個隊正模樣的人念著口號,把鐵匠錘掄起來。這里有十幾個人,又已經把窄巷子堵死,張小敬就是有三頭六臂,也絕不是對手。

檀棋氣憤地開口道:“火師不是我們殺的。”護衛們冷笑著,本不相信這虛弱的辯白。張小敬一舉銅腰牌,喝道:“我是靖安司都尉張小敬,是由劉十七帶過來找火師問話的,我絕沒手,兇手另有其人。”

隊正眉頭一皺,若是朝廷辦差的人,還真不好置。他示意手下暫緩手:“你說劉十七?他人呢?”

“應該馬上就到。”

隊正道:“好,就等他來,再來定你的生死。”他一下一下拋著手里的鐵錘,上的青筋綻出,眼中的殺氣不減。

遠遠地,一個黑影幾下跳躍,便離開了平康坊的范圍。

聽到吉溫的宣布,姚汝能呆立在原地,化為一尊石像。

綁架王韞秀?勾結外敵襲擊靖安司?

把這兩個罪名栽到張小敬頭上,姚汝能覺得荒唐無比。可是在新任靖安司主眼中,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推測。

在世人眼里,犯人都是最不可信的惡鬼。就像吉溫剛才說的,一個殺死上司的死囚犯,憑什麼不會犯第二次——別說吉溫,當初李泌剛提拔張小敬時,姚汝能自己都心存偏見,認為這人一定別有所圖。

這次可不像上次。上次是崔自作主張,強行拘押張小敬,本沒有任何罪名,所以在右驍衛的文書里,連名字都不敢提。但這一次對張小敬的公開指控,質完全不同,他在京城將再無容

不行,我必須得跟吉司丞去說明白!

姚汝能推開邊的同僚,沖到慈悲寺前。吉溫正在跟幾位幸存的主事講話,分配工作。姚汝能不顧禮節,強行打斷:“吉副端,您犯了一個錯誤!”

“嗯?”

“吉……吉司丞……”姚汝能百般不愿地改了稱呼。

“講。”吉溫這才讓他開口。

“在下是靖安司捕吏姚汝能,一直跟隨張都尉查案。他搜尋王家小姐、阻止突厥狼衛,都是眾目睽睽的功勞,怎麼可能與之勾結?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吉溫捋了捋髯,溫和地笑道:“姚家阿郎,我適才也有這個疑問。不過李司丞曾經說過,突厥狼衛只是枚棋子,背后另有推手。張小敬剪除突厥狼衛,恐怕也是他們用的障眼法。”

他把李泌推出來,姚汝能一時竟無法反駁。吉溫忽然一拍手,恍然道:“我剛剛聽說,在昌明坊找到一個聞染的姑娘,還是你找到的,對嗎?”

“是。”

“我可是聽說,張小敬故意欺騙靖安司,假稱找到王韞秀的線索,讓李司丞調大量資源去救。結果救出來的,卻是他的姘頭。”

這話說得很毒,藏著最險惡的猜測,可是大部分容卻是事實。李泌對此確實相當不滿,姚汝能也知道。可……可是,這和張小敬是并沒有聯系啊。

這時,旁邊那位讀典的員也口道:“張小敬在萬年縣時,外號五尊閻羅,狠毒辣拗絕。這樣一位梟雄,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駕馭的。”

他這句話跟主題沒有關系,可聽在大部分人耳朵里,卻了張小敬人品最好的注腳,還把李泌給捎帶進去了。

姚汝能拳頭,想要出言反駁,可忽然想到一件事。

吉溫是得了中書令的任命,是李相的人。相信他會非常積極地去證明,李泌是錯的,太子是錯的。所以無論如何辯駁,張小敬都得被打細。姚汝能再看向吉溫,終于從那副溫潤君子的面孔里,分辨出幾分險。

他的心,滿是憤怒和絕。長安城已被架上油鍋,這些人還在鍋里頭琢磨著把唯一正在滅火之人干掉!這他媽什麼事!

若換作從前,姚汝能熱上頭,早就不顧一切開口抗爭,或者干脆掛冠而去。可在這幾個時辰里,他已見識過了太多冠冕堂皇下的齷齪,知道在長安城里,憑著道理和氣之勇是行不通的。

他得留下有用之,才能幫到張都尉。

吉溫見姚汝能無話可說,便轉對其他幾位主事繼續道:“如今李司丞下落不明,唯一的線索,就著落在張小敬上。本已分派了四十多個番仆,先把通緝文書送達全城諸坊。你們得盡快修好大樓,恢復全城監控,這是第一要務。”

幾名主事都面,其中一人道:“系乃是李司丞一手建起,十分復雜。我等皆是文牘刑判之職,對這個……只能坐而已。”

吉溫有些不悅:“難道懂樓的人一個不剩全死完了?”幾個主事諾諾不敢言。姚汝能在旁邊忽然抬手道:“在下略懂。”

“哦?”

“此前在下擔任的正是樓旗語、燈語的轉譯工作。”姚汝能沒說假話,幾個主事也都紛紛證明。吉溫頷首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著你去做。一個時辰之樓要恢復運作。”

姚汝能暗喜,只要掌握了大樓,就有機會幫到張都尉。為此,他不得不著鼻子與虛偽的新長虛與委蛇,這可是之前自己最痛恨的做法。

他現在總算明白,張小敬所謂“應該做的錯事”是什麼意思。

這時一只手拍了拍姚汝能的肩膀,他回頭一看,原來是那位宣讀典的員。

“本元載,字公輔,大理寺評事。現在忝為吉史的副手。”元載笑瞇瞇地說道,晃了晃手里的簿子,“你說你姚汝能是吧?正要請教一件事。”

“元評事請說。”

“我剛才查了一下記錄,有一個聞染的人,是被你帶出了監牢,正安置在附近對吧?”

“啊?是……”姚汝能一出口就后悔了。元載看人的眼神飄忽不定,很難有針對地做出戒備,一不留神就被鉆了空子。

元載眼神一亮:“這人與張小敬關系匪淺,想抓張小敬就得靠了——安置在哪里?”

“我這就去把帶來。”姚汝能回避了元載的問題,要往外走。不料元載眼珠一轉,把他給攔住了:“你要去修大樓,不必為這點小事耽擱,把地址告訴本就好。”

他咄咄人,不容姚汝能有思忖的機會。姚汝能想不出什麼好辦法推……可是,絕不能把給這個家伙,那樣的話張都尉就完了。

元載神還在笑,可是語氣卻已帶著不耐煩:“快說,難道你想存心庇護不?”

姚汝能知道,如果讓元載起疑,吉溫絕不會讓自己去修大樓,就幫不到張小敬了。

現在,自己必須在張小敬和聞染之間做出選擇。

姚汝能咬著牙,寧可自己沒的可選。

一輛馬車橫躺在街道上,已近半毀。

它一頭撞到了一巨大的燈架,隨即側翻在地。本來在燈有很多歌姬在行歌踏春,結果這輛車突然失控,撞了過來,把這些可憐子橫掃一片,四起,花冠、霞帔散落一地。現場一片狼藉。

周圍觀燈的百姓同地圍了過來,以為車夫趁著燈會喝多了酒,才釀這麼一起事故。

一名士兵從車里狼狽地爬出來,隨后又把刺客劉十七扯出來。可后者已經氣絕亡,咽上多了一道紅線。

剛才牛車通過宣長興的路口,忽然一個黑影從車頂躍過,速度極快,先殺死了車夫,讓馬車傾覆,然后趁著混車廂。這家伙的刀法準得出奇,一沖車廂,短刀準確地劃過劉十七的咽。守衛甚至連出刀的機會都沒有,那黑影已退出去,靈巧地跳下車,然后順這燈架越過坊墻,揚長而去。

“不對,我看到的是兩個黑影,一前一后。”這是士兵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個思緒。

元載朝著慈悲寺旁邊的生藥鋪子走去,他現在很快樂,連腳步都變得輕松。

沒有理由不快樂,一切事都朝著他最滿意的方向發展。不,是比他最滿意的期待還要滿意。

在最初,他只是被要求出一份提調文書;在發現封大倫誤綁了王韞秀后,元載主提出了第二個方案,一石二鳥。然后他直奔史臺而去,恰好當值的是吉溫,跟他相。元載剛剛寒暄完,還沒開口說話,吉溫突然接到一封李相函,讓他立刻去搶奪靖安司的司丞之位。

吉溫對這事有點吃不準,便跟元載商量。元載一聽,那顆不安分的大腦袋又開始轉了,很快從中窺到了一個絕佳的機會,第三度修改了自己的計劃。

接下來,他便以“輔佐”為名,陪著吉溫來到慈悲寺前,宣布張小敬是襲擊靖安司以及綁架王韞秀的主謀。

這是個多麼簡單的決定,又是一個多麼絕妙的安排。永王會很激他,因為張小敬會被全城追殺至死;封大倫會很激他,因為有人背起了綁架王韞秀的黑鍋;王忠嗣和王韞秀會很激他,因為是元載把一力“救”出;吉溫以及背后的李林甫,也會對他另眼相看,因為他幫助吉溫迅速拿下了靖安司,并重重地打了太子的面。

最初只是一次小小的公文易,現在生生被元載搞了一局八面玲瓏的大棋,做出這麼多人。若不是個中聞不足為外人道,元載簡直想寫篇文章,紀念一下自己這次不凡的手筆。

剛才元載在報告里查到了聞染的下落,猛然想起來,封大倫,永王似乎對聞染懷有興趣。若把給永王,又是一樁大人

所以元載權衡再三,決定親自來抓聞染,以紀念這歷史的一刻。不過他并沒有輕敵,在接近鋪子前,指示邊的不良人把四周先封鎖起來。元載做事,信奉滴水不,再小的紕也得預防著點。

就連姚汝能那邊,元載都悄悄安排了一個眼線。一旦發現姚汝能跟旁人耳語或傳遞字條,就立刻過來通報。真正萬無一失!

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元載慢慢走到那生藥鋪子門前。他同地注視著甕里的這些可憐鱉,抬起右手,準備向下用力一劃,用這個極象征的手勢完杰作的最后一步。

可是他的手臂在半空只劃了一半,卻驟然停住了。

轟隆一聲,一匹馬從鋪子里踹破房門沖出來。它去勢很猛,附近的不良人被一下子撞飛了好幾個。其他人不敢靠近,只好圍在周圍吶喊。馬匹在鋪子前轉了幾圈,卻沒有立刻跑開。不良人這時才看清,馬背上伏著一男一

元載變不驚,站在原地大聲喝道:“嚴守位置!”

他看出來了,這馬只是沖出來那一下聲勢驚人,騎士自己都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只要封鎖做好,他們倆沒有機會逃掉。不良人們也反應過來,紛紛出鐵尺,從三個方向靠近馬匹。這樣無論那坐騎如何兇悍,總會有一隊攻擊者對準它最脆弱的側面。

騎士也意識到這個危機了,他環顧四周,一抖韁繩,縱馬朝著唯一沒有敵人的方向沖過去。

元載冷笑,觀察著他的困猶斗。

騎士跑去的方向,是封鎖圈唯一的一個缺口,它所在的位置,恰好是靖安司的正門。此時大殿還在熊熊燃燒,毫不見熄滅的跡象。

正因為如此,元載才沒有封鎖這里。往這里逃的人,反正會被火場阻住,死路一條。

可元載的笑容突然在臉上凝住了。

靖安司的正門很窄,不容馬匹通過。可是為了避免火勢蔓延,救火人員已經把這附近的墻給掉了,清出一條隔離帶。那個騎士駕著坐騎,輕而易舉地越過斷墻殘垣,一馬兩人很快就消失在熊熊大火里。

他們這是干什麼?窮途末路想要自殺?

不對!

元載飛速轉著腦筋,然后對不良人道:“快,去京兆府和后花園的坊墻外!”

元載研究過靖安司的布局,里面的建筑間隔很寬。如果一個人決心夠狠、速度夠快的話,可以勉強穿過起火的大殿和左右偏殿之間,抵達后花園或者京兆府偏門。

一直到這會兒,元載還是不太著急。鉆進靖安司是一招妙棋,然后呢?

后花園和京兆府這兩個地方的圍墻都在,騎士只能棄馬翻墻。一男一徒步前進,在圍捕之下又能走多遠?

不良人在上司的嚴令下,兵分數路。一隊進京兆府堵住偏門;一隊繞道去了后花園的坊墻外頭,連水渠都被控制住;還有一路披上火浣布,著頭皮闖火場。

很快兩隊來報,都不見靜。又過了一陣,進火場的第三隊狼狽地跑回來,他們只看到了那匹馬被扔在庭院里,人卻不見蹤影。

元載大怒,這他們能跑哪兒去?還能飛上天不?!他手掌一,讓不良人再仔細搜查一遍!一定得找到聞染,不能給這妙的一夜留下瑕疵。不良人為難地說再強行進,怕會有傷亡。元載看著他:“你不進去,現在就會有傷亡了。”

不良人面如死灰,只得再去召集人手,再闖火場。沒想到這時元載說一句:“且慢。”

他仰起頭,看到在大殿后面,還有一個建筑高高聳立著,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樓!

樓就矗立在后花園里,如果他們棄馬要逃,只能是順梯子爬到樓頂,躲在上頭。等風頭過了,再下來逃走。沒錯,姚汝能那個渾蛋,不是正在修大樓嗎?

元載想到這里,臉轉冷,小小的一個靖安吏也敢在他面前耍心眼?他喝令召集不良人,親自帶隊,要去甕中捉鱉。

你們能上去,可是下來就難了!

為了修復大樓,救援人員打通了一條相對安全的進路徑。修復者不用強行穿過起火的三大殿,而是從京兆府這邊的墻上打的一個,進臨近的靖安司監牢,再從監牢前的小花園翻后花園。

元載帶著人,就從這條路進后花園。他一馬當先,手腳并用攀上木梯,噌噌噌一口氣爬到了頂端。

樓的頂端非常寬敞,是一個長寬約十二丈的寬方平臺,地上鋪著一層厚氈毯,四邊有圍欄,中間的樞柱支起一面翼立亭頂,以遮蔽風雨。

此時在平臺上,八武侯的尸橫七豎八躺倒在地。蜥皮鼓、五旗、紫燈籠等信號用扔了一地,還有飯釜、水囊、暖爐、披風之類的生活用品散地扔著。姚汝能和其他兩個雜役正蹲在那里,逐一進行檢查。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見到元載突然氣勢洶洶地爬上來,姚汝能覺得很意外。元載掃視一圈,發現這里實在沒有藏人的地方,便沖姚汝能喝道:“你把聞染藏哪里去了?那個男人是誰?”

姚汝能無辜地回答:“在下一接到命令,立刻趕來修復大樓,這不是您要求的嗎?哪有時間去藏人啊?”

元載子前傾,大腦門幾乎頂住姚汝能的臉:“若不是你通風報信,他們怎麼會突然從藥鋪里逃走?”他轉過頭去,向另外一個雜役:“你說!你看到沒有?”

這雜役就是他安排的眼線,這人一看長發火,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回稟評事,在下一直隨姚汝能左右,他……他確實沒跟任何人傳遞過消息。”

“不可能!那是你沒看出來。你把他跟什麼人說過話,做了什麼,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元載煩躁地著手指,簡直不敢相信,在自己眼皮下,居然讓聞染逃了。

雜役記很好。姚汝能先跟幾個主事談過,容不外乎是籌備修復材料與人手,現場征用了慈悲寺門前的一批大燈籠。然后他又請救火兵開辟了一條安全通道,帶著這批材料爬上了大樓,評估損失況。

雜役記得姚汝能跟人來往的每一個細節,清清楚楚,沒有任何疑點。元載不死心,追問那批燈籠在哪里。雜役一指,它們正掛在大樓的亭頂外緣。這是在提醒周圍樓,這里出現故障,正在檢修。

元載趴在圍欄邊緣,探頭挨個去燈籠,幾次差點翻倒出去。可讓他失的是,燈籠上除了卍字紋飾之外,沒看到任何字跡。元載子,俯瞰著下面的靖安司,一片黑漆漆的。

這次他真是想不出來,聞染和那個神男子,到底還能藏在哪里。

“盡快修好,不然重罰!”

元載一拂袖子,從大樓上悻悻地爬下去。他還有太多事要做,不能在這里浪費時間。

看到他爬下去走遠,姚汝能這才汗,心中連呼僥幸。他吩咐那兩個雜役繼續翻檢尸,然后背過去,輕輕地撥轉其中一盞燈籠。

這盞燈籠的罩紙分兩半,一半薄紙,一半厚紙。如果燈籠轉起來的話,從一個固定的角度看過去,會看到燭忽亮忽暗。姚汝能的手法很有規律,很快,在大樓附近的一片森林子里,亮起了一個很小的團。團閃爍幾下,似乎在與大樓應和,隨后熄滅。

姚汝能徹底放下心來。

他被元載問出藥鋪地址以后,立刻對吉溫提出:現在滿城觀燈,很難從別運來修復資,不如就地取材,比如慈悲寺門前懸掛的那些大燈籠。

這個理由完全合理,直接就被批準。然后姚汝能借口檢查,爬到其中一盞燈籠前。

他知道,在遠藥鋪里頭,岑參正看著這個燈籠,玩著韻字轉換的游戲。姚汝能撥轉燈籠,把信號發出去,默默祈禱岑參能夠注意到這個變化,并及時解讀出來。

時間迫,姚汝能只能告訴岑參,盡快帶聞染離開,闖火場,來到靖安司右偏殿附近的圍墻。

之前李泌在隔壁慈悲寺的草廬里,設立了一個臨時議事廳,并在圍墻立了兩個木梯,方便來往。這個草廬的存在,只有李泌、張小敬、姚汝能、檀棋和徐賓五個人知道。

岑參不愧是詩人,果然準確捕捉到了這則消息。他立刻搶了一匹馬,帶著聞染沖火場,然后迅速翻過圍墻,撤走梯子,躲到草廬里。元載再神通廣大,也想不到,靖安司在隔壁慈悲寺里還有個落腳點。

現在聞染暫時安全了,姚汝能終于可以把注意力放回到大樓本

樓一共配備有八名武侯,兼顧四方收發。可現在這八個人都死在上頭,且俱是一刀刺中心臟致命。蚍蜉顯然先襲擊的大樓,打瞎靖安司的眼睛,然后才實施下一步行

現場沒有格斗痕跡,姚汝能不相信這世上能有人可以在這麼狹窄的空間,把這八人悄無聲息地干掉。他仔細搜尋了半天,發現那個飯釜翻倒在地,里面的羊湯全灑在地板上。他用指頭蹭了蹭,放在鼻子邊嗅了下,嗅不出個所以然來。再打開水囊,里面的清水早已

姚汝能猜想,會不會是羊湯或水里被人事先下了毒,這十幾個人中了毒之后,才遭到襲擊,所以完全沒有反抗能力。到底怎麼回事,恐怕只能等仵作來剖腹檢驗了。

如果這個猜測立,下毒的一定是蚍蜉安在靖安司里的,而且這個很可能還活著。想到這點,姚汝能心中不一沉。

可以想象得到,蚍蜉就是利用突厥狼衛的幕后組織,他們襲擊靖安司,一定有更深的用意。

姚汝能吩咐雜役,多幾個人來,把這些尸背下去。雜役口里應著,手里拖起一的腳踝,往平臺下一扔,一會兒地上傳來“啪”的落地聲。姚汝能大怒,給了雜役一記耳:“放尊重點!這都是為國捐軀的烈士!”

雜役只當他是為了報監視之仇,捂住臉唯唯諾諾。姚汝能不再理他,繼續評估大樓的損失。

通信用的旗鼓角燈等什還在,沒什麼損失,可是再找八個懂旗語的武侯就很難了。訓練這批人耗費極貴,所以大樓只有兩班次,現在另外八個人分散在全城各地,短促間本沒法召集。

再者說,現在全城燈火通明,可以說是一年之中樓通信條件最差的日子。即使恢復,也沒法傳輸太復雜的信息。

更麻煩的是,大樓周圍一圈樓,全都滅了燈,很可能樓上守衛也已經遭遇不測。換句話說,大樓只能跳過這一圈樓,向更遠的樓傳遞信號,這樣誤差會很大。

要在一個時辰之修復大樓,幾乎不可能。

姚汝能一拳砸在圍欄上,突然覺得心灰意冷。靖安司盡毀,李司丞去向不明,唯一的干將張小敬如今被打了叛徒。自己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徒勞,再怎麼努力,也無法阻止闕勒霍多的謀。

姚汝能慢慢讓子半靠著亭柱,無力地朝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去,心充滿挫敗的絕。長安城終于展出它的怪,一點點吞噬掉那些拒絕同化的人。

李司丞和張都尉都無力阻止,更何況我一個新丁?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里目睹這座城市的毀滅吧。

可是,過了幾個彈指后,他忽然睜圓了眼睛,似乎看到什麼奇怪的向。他集中全部力,向著遠樓群仔細觀察了一陣。他注意到,那些樓之間,正在做著有規律的流,紫燈若若現,似乎一路傳到很遙遠的地方去。

咦?樓應是以大樓為樞紐,怎麼彼此傳起消息來了?姚汝能再仔細一看,它們不是互相傳,而是有一個特定方向。雖然那個方向是哪里不知道,但姚汝能立刻判斷出來,那里應該形了一個新的樞紐。

“是張都尉!”

姚汝能陡然變得興。他想起來了,能有資格號令整個系的人,除了大樓,只有假過節的張小敬。

要知道,系的運作完全獨立于其他衙署。哪怕張小敬被全城通緝,只要大樓這邊沒有撤銷假節,其他樓仍舊會聽命于他。

張都尉,他還沒有放棄!他還在奔走。

長安城還沒有失掉最后一點希

姚汝能中的激,難以自已。他抓住欄桿,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位置對張都尉……不,對整個長安城都十分重要。

只要自己掌控住大樓,張小敬便可以繼續利用系追查,那麼,尚還有一線希阻止闕勒霍多。長安城的命運,將取決于他在大樓上能撐多久。

大勢已如此艱難,若我再放棄的話,那就再無希可言!

姚汝能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堅毅起來。他拎起紫燈籠,向著那邊清晰地發出一段訊息,并重復三遍。然后他放下燈籠,了拳頭。

接下來,他要死死守住這里,就像當年張都尉在西域死守撥換城烽燧一樣,哪怕與整個靖安司為敵也在所不惜。

張小敬和檀棋站在書肆前頭的巷子里,焦慮地向外去。在巷子口,十幾個守捉郎封住了出路,個個虎視眈眈。

巷子外面一直很安靜,大街上不斷有游人路過,遠還有竹之聲。可張小敬允諾將很快抵達的車隊,卻還遲遲沒有靜。

“你還要我們等到什麼時候?車隊呢?劉十七呢?”守捉郎的隊正上前一步,手里的鐵錘高高舉起,眼神不善。他手下的守捉郎們已經失去了耐心,掂著武越站越近。

“今日觀燈,路上遷延并不奇怪——”張小敬把銅牌一,厲聲道,“你們不要輕舉妄,這可是襲擊朝廷。”

隊正冷笑道:“就算是朝廷的貴人們,殺了人,也不能一走了之。”他認為這個騙子是在虛張聲勢,手臂一振,喝令將其拿下。

眾人一擁而上,個個爭先。

火師被殺,這些保衛者一定會被重罰,只有抓住兇手,才能減輕自己的罪愆。張小敬見場面快彈不住了,“唰”出佩刀,刀尖一指前方:“靠近者死!”

“恩必報,債必償!”

守捉郎們低聲喊著號子,慢慢靠近。張小敬還想試圖喊話,可對面一直齊聲低吼著,本不搭話。五花八門的兵刃朝著張小敬和檀棋刺來。

張小敬不能躲,因為檀棋就在后。他只能正面擋。甫一手,他對這些兵覺極不適應,居然被制在下風。

守捉郎的武以匠為主,有鐵錘、鐮刀、馬鞭、鑿子、草叉之類,形形。在守捉城里,沒有專門的軍監打造兵,居民們都是一把工在手。平時用來干活,戰時當兵,久而久之,形了自己獨有的一套格斗玩意。

所幸巷子狹窄,守捉郎沒法一次全投戰斗。張小敬咬牙關,盡量利用地理上最后一點點優勢,拼死抵擋。

前面的兩三個人被打倒了,后續敵人卻源源不斷。張小敬覺得這麼下去不是事,便從腰里掏出三枚煙丸,扔了出去。

煙霧一騰起,整個巷子里立刻陷一片迷茫。燈籠在霧中變模糊的團,人影憧憧分不出是誰。張小敬抓住檀棋的手,拼命朝外跑去。檀棋知道此時命攸關,一聲不吭,任憑張小敬拽著。

兩人快跑出巷子口時,守捉郎們也已恢復視線,窮追過來。張小敬猛推了一把檀棋,指向前方:“坊角鋪兵,快去報!”

“那你呢?”

“我來擋住他們!”張小敬猛一回,把佩刀橫在前。

守捉郎畢竟是地下組織,府再默許,也不會容忍他們在長安鬧事。只要能驚鋪兵,守捉郎就會知難而退。

“記住!提我的名字!”張小敬喊。

檀棋轉就跑,背后傳來叮叮當當的兵刃相磕聲。頭也不回,一口氣跑出去兩百多步,跑得肺里幾乎要炸開來,前頭已經能看到坊角武侯鋪門口那盞明晃晃的驚夜燈。

跟其他諸坊的守兵相比,平康坊鋪兵的工作比較輕松。大部分居民都跑去外頭了,坊反而沒什麼事。幾個武侯圍坐在一只鐵鍋周圍,滿臉喜。鍋里頭燉著幾只駱駝蹄子,黏稠的褐咕嘟翻滾,讓整個屋子里都熱氣騰騰。

火候差不多了,一個胖胖的武侯小心翼翼地掏出個致的綢小口袋。他從里面抓了一把胡椒末,仔細地手指,一點點撒進去,生怕放得太多。

這時大門“砰”地被推開了,武侯手一哆嗦,一把胡椒全扔鍋里了。濃郁的香味從鍋里飄出,讓武侯心疼得臉都白了。

“誰敢擅闖武侯鋪子?”他怒氣沖沖地大喝,再一看,闖者是個著不凡的年輕子。這人一進門就急切喊道:“我們是靖安司的人!遭賊襲擊,我的同伴急需支援。”

武侯們面面相覷,卻誰也沒挪。駱駝蹄馬上就能吃了,誰樂意走啊。

檀棋見他們不,大為惱怒,大聲催促道:“快點去啊!人命關天!”胖武侯懶洋洋地開口道:“何強人,姓名為何,在哪里行兇,你得寫個狀來,我們才好辦嘛。”周圍幾個人哧哧笑起來,拿起筷子去夾鍋里的

“你們想清楚了。外面被圍的那個人,張小敬!”檀棋的聲音帶著幾分凌厲。

這名字一說出來,屋子里的幾個武侯作都是一僵。胖武侯戰戰兢兢問:“是哪個張小敬?”檀棋冷笑道:“五尊閻羅,還能是誰?”

這名字似乎帶著神奇的魔力。這些武侯連忙把碗筷放下,帶叉的帶叉,提刀的提刀,紛紛跟著檀棋出了鋪子。

檀棋帶著這一伙懶散的武侯,朝著書肆那條巷子沖,迎面正好看到張小敬朝這邊跑來。他上似乎多了不道,后的守捉郎了幾個,可還在窮追不舍。

兩撥人一直沖到小十字街的中間,這才堪堪停住腳步,形一個對峙的局面。這邊是一群略帶惶恐的鋪兵,那邊是氣勢洶洶的守捉郎,中間是氣吁吁的張小敬,他傷頗重,站立不穩,被檀棋一下扶住。

時間似乎靜止了片刻,兩邊對視,誰都沒敢輕舉妄。胖武侯試探著開口:“張頭……你快過來吧。”

檀棋看了眼守捉郎們,攙扶著張小敬往這邊走。守捉郎一陣,可對面畢竟是府的兵,他們不敢太造次。武侯們高高抬起叉刀,面張。他們知道守捉郎的兇悍,真要暴起發難,這幾個人本擋不住。

對峙的寂靜,忽然被一串從遠方傳過來的腳步聲打破。很快一個小通傳氣吁吁跑過來。他看到這番對峙場面,嚇了一跳。胖武侯吩咐其他人繼續盯牢,然后退回半步,問他干嗎來了。

小通傳埋怨道:“你們怎麼全不在鋪子里,讓我好找!靖安司發了三羽令了!”

一羽常令,二羽快令,三羽的話,就是要立即執行的急令。不過這份命令居然是靖安司發出,武侯們沒覺得什麼,在檀棋懷里的張小敬肩膀卻是一震。

小通傳把手里的文書展開,對胖武侯道:“你趕聽著啊,我念了,念完我還得去別呢。”絕大部分武侯不識字,所以文書不會下發到每一個武侯鋪,而是讓通傳挨個通知,當場念一遍。

小通傳清清嗓子,朗聲念道:“茲有重犯張小敬,面長短髯,瞎左眼,高約大尺六又二分,見及者格殺勿論……”

小通傳還沒念完,張小敬猛地把檀棋推開,從守捉郎和武侯之間穿過去。兩邊以及檀棋都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跑開很遠。

“追!”帶頭的隊正這才做出反應,一群人轟轟追過去。武侯們在原地面面相覷,都把目投向胖武侯。胖武侯有心收兵回鋪,可他發現小通傳還站在旁邊,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只得一咬牙:“追過去!”

一個武侯怯怯道:“那可是張頭啊……”不知道他這句話是顧念舊,還是忌憚張閻王的兇悍。胖武侯一瞪眼:“那也得追!”

追得上追不上,這是個能力問題;追不追,這是個態度問題。

于是武侯們也朝那邊趕過去,不過跑得不是很積極。有意無意地,誰也沒理檀棋,也沒留一個人問話,就把一個人扔在那里。

檀棋呆立在瞬間空的十字街口,不知所措。知道,張小敬是怕連累,所以一個人先跑了——畢竟通緝令上只提了一個名字。

可這份通緝令是怎麼回事?張小敬怎麼就了全城通緝的危險犯人?這跟靖安司遭遇襲擊有什麼關系?若是公子在,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檀棋想到這里,心突然涼了半截——這豈不是說,公子現在已經不在了?

檀棋看向遠黑幕中的德坊,又看向張小敬影消失的街道,只信賴這兩個男子,而他們都離而去,不能再倚仗。絕和海量的疑問涌檀棋的大腦,讓頭昏目眩,幾乎站立不住。檀棋緩緩蹲下子,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害怕。

公子沒了,靖安司燒了,如今張小敬又淪為全城通緝的要犯,已經沒人關心長安城會怎麼樣了。

這種會,就像又回到了小時候被父親拋棄、流落街頭之時。那早已沒在記憶里的恐懼,又浮出水面,令檀棋戰栗不已。

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想要放聲痛哭,可就在眼淚奪眶而出的一瞬間,張小敬的一句話沖腦海:“你家公子同意你跟著我,是因為他相信,你能做到比伺候人更有價值的事。”

檀棋抬起手背,把眼淚從眼角拭掉,重新站起來,狠狠地吸了一口氣。是啊,我的能耐,可不止伺候公子,我能做到更有價值的事!不能被那個登徒子小看,更不想讓公子失

大勢已如此艱難,若我再放棄的話,那就再無希可言!

檀棋的眼神,流出堅毅神。這時看到遠樓,正在朝這邊發著紫燈的信號,就像是夜空中升起一顆指路的明星。

信號很簡單,只有兩個字。檀棋縱然對傳信不,也能讀出這個信號的意思:

不退。

在經歷了很長時間的黑暗后,李泌的眼前突然亮了起來。

不是天亮,而是他的頭套被取了下來。展現在李泌眼前的,是一個燈火通明的華庭院。這庭院占地極廣,四假山藤蘿,錯落有致,間雜著娑羅樹、金桃等名貴的異國樹種。沉香朱楯、檀木欄桿,連井闌都是用金燦燦的寶鈿覆滿,周圍的回廊上還繞了一圈紫藤架子,可謂奢靡之至。

在庭院正中是一座翹檐亭子,亭子并沒什麼特別之。可李泌一眼就看出來,那四亭柱每都有五抱之是原木運進來的費用,就足以讓十幾個小戶人家破產。

“李司丞好眼,這自雨亭,可不一般哪。”龍波笑嘻嘻地站在旁邊,抬起手臂,像是一個殷勤的主人在給客人炫耀,“你看,那亭子的邊緣有一圈可活的斂水堤。遇雨則收儲不泄,到了酷暑時分,只消把斂水堤抬起一條小,便有清水從四邊亭檐傾瀉而下,有如水簾,那一個風涼,有錢人就是會玩,嘖嘖。”

李泌仔細觀察著這一切,眼神閃

突厥狼衛背后,應該就是這個蚍蜉的組織——這個幕后主使的份,在長安一定不低,否則不可能會擁有這寬闊豪奢的庭院;他的家也必定驚人,否則不可能糾集這麼一支裝備悍、戰技強悍的軍隊。

長安城能玩出這種手筆的豪商,人數并不多,究竟會是誰?

龍波注意到李泌在觀察,點了點自己的鷹鉤鼻,呵呵一笑:“李司丞可真是個心命,已經窮途末路,干嗎想那麼多,索好好欣賞一下景唄。”

李泌膛,毫不見怯意,一如在靖安司大殿中那樣凌厲:“你們不在靖安司殺掉我,反而不辭辛苦地挾持至此,難道就是來賞這亭子的?”

“哎,司丞真是目如炬,到底是說棋的神。”龍波尷尬地抓了抓腦袋,從腰里又掏出一卷薄荷葉,遞給李泌,“來一口?”

李泌一:“你們背后的主使者,是誰?”

龍波蹺起指甲,從牙里把薄荷葉渣剔出來,往地上一彈:“司丞怎麼就覺得,我們背后必須得有一個金主?”

“這等規模,這等手筆,豈是尋常人能做到。”

龍波似笑非笑:“司丞是高高在上的大人,出上品高第,就算被人打敗,也只能被份對等的敵手打敗——我們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寒門小人,是不配擊敗您的,對吧?”

李泌沒有回答,他覺得這個問題太蠢了,不需要回答。

龍波卻繼續說道:“這倒也不怪司丞。行旅在途,自然要提防熊羆虎豹,誰會低頭去顧忌小小的蟲蟻呢?”他的靴子猛然一跺,挪開之后,磨紋石的地板上多了幾只螞蟻的扁尸,“它們的生死,只在大人一踏之間,又有什麼好忌憚的?”

李泌不,試圖從這幾句怨憤之語里,猜測出他的機。

龍波手一揚:“不過,并不是所有的蟲蟻都只有被靴子碾死的命——蟲蟻之中,有一種作蚍蜉。生而純白,大小如米粒,小得可憐。可是它們有至剛,嚙木為糧,專門喜歡鉆椽柱,蝕壁蛀梁。縱然是百丈廣廈,千里長堤,也能被這小小的飛蟲侵蝕一空,轟然倒塌。”

仿佛為了證實他的話,幾只生了翅膀的白蚍蜉從后的屋殿隙中飛出來,在半空中追逐飛舞。春天到了,正是蚍蜉配的季節。

李泌冷聲道:“你們有膽子在長安腹心襲靖安司,卻沒膽子與一個俘虜說實話?”

“這便是實話。我等以蚍蜉為名,自然都是些小人,只是不那麼甘心罷了。”龍波說到這兩個字時,神帶著淡淡的自豪和自嘲,“世人只知巨龍之怒,伏尸百萬,卻不知蚍蜉之怒,也能摧城撼樹。”

李泌腦中浮現出一幅景。遮天蔽日的蚍蜉振翅而飛,啃噬著這長安城的每一建筑。

龍波吩咐手下把李泌上綁著的繩索解開,然后恭敬地做了個手勢:“請隨我來,我就帶您去看看,我們這些小小的蚍蜉,是怎麼撼這座大城的。”

周圍全是崗哨,李泌知道絕無逃走可能,他被捆疼的肩膀,冷哼一聲,昂首邁步前行。龍波與他并肩而行,一起朝著庭院深走去。

他們穿過亭子,繞過假山,沿途可以看到許多壯漢子,手持寸弩來回巡邏,漢胡皆有,戒備森嚴。這些人想必就是隨龍波襲擊靖安司的人,他們上有著一種與尋常賊匪不同的氣質。

尋常的賊人或很兇悍,但多是松松垮垮的一盤散沙;而這些士兵進退有度,行姿嚴謹,這麼多人守在庭院里,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別說匪類,就是京城的軍,能做到這點的都不多。

這,可不是有錢就能搜羅來的。再聯想到龍波的蚍蜉之喻,李泌心中一沉。

龍波一邊走著一邊吹起口哨,對李泌的觀察全不在意。

他們來到院角那一片黑褐的娑羅樹林邊。這些樹都是從天竺移栽而來,每一株都價值不菲,樹干上用麻布包裹,以抵北方的嚴寒。在樹林邊緣,龍波停住腳步:“李司丞,到地方了,仔細瞧著吧。”李泌環顧四周:“你要我看什麼?”

龍波笑嘻嘻道:“當然是你們追查了幾個時辰的玩意啊。”

“闕勒霍多?”

李泌低聲說道。突厥狼衛運進延州石脂,在昌明坊煉制猛火雷。其中十五桶已經炸了,其他兩百余桶至今下落不明,原來竟藏在這庭院里!

龍波有點尷尬地“嘖”了一聲:“闕勒霍多是突厥人起的綽號,說實在的,太土了。那些突厥人本不知道這東西真正的用法,只知道駕著馬車到炸,和這個名字一樣俗。”

李泌掃視每一角落,卻沒見到什麼可疑之。按道理,猛火雷有兩百多桶,不可能藏得很蔽。

龍波出指頭往天上一指,高聲道:“要有!”

很快,有星星點點的燭在不遠亮起來,起初是一兩個,然后是一片、一圈,很快勾勒出了一個完的圓盤。

這時李泌才看到,在這附近竟矗立著一架高逾五丈的竹架大燈。只是剛才沒有線,在夜里本看不出來。現在幾十火燭同時搖曳,把林子照得猶如白晝一般,終于可以看清細節。

這燈是用竹拼接骨架,外糊油紙,做一個水車狀的轉。中空放著一格格蠟燭,外面的紙面分十二個區域,分別彩勾著十二生肖的形象,邊角還掛著金銀穗與福蟲緞子。下面是一條水渠,水流推,緩緩轉,十二生肖便往復旋轉,象征時辰流逝。燈中央,是福壽祿三星齊聚的工畫。

這個燈,規模不及東、西市與興慶宮里輒十幾丈的燈樓,可設計者心思細,能想到借水車的運轉原理,化時辰轉之喻,相當有特

它和庭院里那個自雨亭一樣,極巧思,非兼有閑與富貴者不能為之。

李泌仰頭看了一陣:“這與闕勒霍多有何關系?”龍波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安毋躁。

沉默地旋轉了一陣,突然在辰時區域,燃起了一團火。不,不是燃起來,而是起來。李泌清楚地看到,那是從竹子里出來的。燈還在轉,這團火苗順勢蔓延到了毗鄰的卯時區和巳時區,那兩邊的竹子也紛紛噼啪地起來,幾乎只是一瞬間,四分之一個燈便熊熊燃燒起來。

李泌瞪圓了雙眼,在燭的照耀下,他看得很清楚。之所以火勢如此迅速,是因為竹子開之后,從里面流出來黑。那火即燃,極為兇猛。

帶著火苗流遍了燈,把它變一個熊熊火炬。很快火勢燒到了燈的中央竹筒,沒過幾個彈指,李泌看到有一團火焰從竹筒猛烈炸出,福、壽、祿三星的迸裂,化為無數碎片。接著,十二個時辰也被突如其來的火焰風暴扯碎。如此致的一個燈架,就這樣轟然倒塌。

炸聲李泌很悉,與西市那次炸完全一樣,只是規模更小。

“丁次測試,完畢。”林子里傳來一個觀察者的聲音。龍波聽到之后,高興地拍了拍掌,轉頭對李泌道:“怎麼樣?您看明白了嗎?這是多麼好的景象啊。”

李泌出手去,扶住一株娑羅樹。他全看明白了。

難怪靖安司找不到那兩百多桶猛火雷的下落,原來蚍蜉在昌明坊,把提煉后的石脂灌了竹筒里,再大搖大擺運走竹筒。樓和各地武侯拼命找拉木桶的車,自然是南轅北轍,一無所獲。

若把這些石脂竹筒裝在燈架上,小筒助燃,大筒引,一旦炸起來,以長安觀燈民眾的度,只怕傷亡會極其慘重。

龍波還在仰起頭來慨:“這麼妙的場景,可惜那些突厥人是看不到了,好可惜。你說他們會不會跪在地上拜哪?”

“我不明白……”李泌喃喃道,“燈架早在幾天前就開始搭建,你們為何不在搭建時裝好,偏要趕在上元舉燭之后再去裝?”

龍波懊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鷹鉤鼻頭:“沒辦法,石脂這玩意,不預先加熱的話,是引不了的。加熱之后,如果半個時辰之不引,就涼了,還得重新加熱。”

李泌聽明白了,猛火雷的這個特,決定了它只能現裝現炸,不能預先伏設。他知道龍波沒有撒謊,當初突厥狼衛駕車沖陣時,那木桶里的石脂也是煮沸狀態的。

可是這個工作量……未免太大了吧?

李泌在腦子里重新把燃燒場面過了一遍,忽然發現,剛才那個燈,真正起火的只有幾部件。換句話說,一燈架,只消更換三四竹筒,便足以化為一枚巨大的猛火雷。

長安通行的竹制燈架,是以一截截竹節與麻繩捆縛而,結構松散,無論拆卸還是更換,都極為便當。這些人只消以維護的名義,用這些石脂竹筒替換幾,工作量不大,半個時辰綽綽有余。

這一招,可比突厥人帶著猛火雷沖陣更高明,也更蔽,造的傷亡會更巨大。這才是真正的闕勒霍多!若不事先查知,本防不勝防。

現在整個長安說也有幾萬個燈架,若要一一排查……等等,不對,石脂只有兩百多桶,不可能覆蓋整個長安城,除非,除非蚍蜉追求的不是面,而是點!

李泌的脊梁突然“唰”地冒出一層冷汗。

猛火雷半個時辰的引,兩百桶石脂的使用范圍,從這兩點反推回去,說明蚍蜉追求的,不是大面積殺傷,而是在特定時間針對特定地點進行襲擊。

莫非……一個猙獰、可怕的猜想,撕開李泌的腦子,破而出,向著真實世界發出嘶吼。他的雙,不由自主地抖起來。

李泌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何綁架自己,但一定和這個驚天謀有關。他眼神一凜,突然用盡全力朝那堵堅實的院墻撞去——他意識到,唯一能破解這個驚天謀的辦法,只有一死。

就在他的天靈蓋即將撞上墻壁時,一只手拽住了李泌的襟,把他扯了回來。

“李司丞真是殺伐果決——可惜子比決心晚了一步。”龍波嘲諷道。

幾個人上前,制住了李泌,防止他再有自殺的企圖。李泌失地閉上眼睛,無力如同繩索一樣縛住了全

龍波湊到他面前:“我最欣賞的,就是你這種聰明人看了一切卻無能為力的絕。”

李泌睜開眼睛,一字一句道:“就算我不在了,一樣會有人阻止你們的。”龍波大笑:“靖安司確實值得忌憚。不過那兒已經被燒白地了,憑什麼來阻止?”

可很快龍波發現,李泌居然也在笑。在見識到了闕勒霍多的威力后,這個年輕高居然還笑得出來。龍波發現自己居然有那麼一點點害怕,這讓他心里突然極度不爽。

啪!

龍波揮手臂,重重給了李泌一耳:“你手里什麼倚仗都沒有了,為什麼還笑得出?”

李泌角帶著一點,可他的笑意卻沒變:“因為你們唯獨掉了那個最危險的家伙啊。”

“張小敬?”龍波居然知道這個名字。

李泌注意到,對方輕佻的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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