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我(一路逆風)》第6節
山里的夜,有種特殊的靜謐,沒有車水馬龍的喧囂,只有山風輕輕吹過。
其實山風吹過也是一種聲音,但那是一種增添寂靜卻又不讓你到死寂的聲音。
丁乙以為自己會失眠,因為有點擇床,在一個床上睡慣了,換個床就會睡不著,哪怕是從學校回到家里,第一夜都會有點失眠。現在到了一個離家這麼遠的小山村里,照理說是應該睡不著的。
但出乎意料之外,很快就睡著了,不知道是因為山夜寂靜,還是因為車馬勞頓。堂屋里那群人什麼時候散去,滿大夫又是什麼時候睡到床上來的,全都不知道。
是被尿漲醒的。有個起夜的習慣,半夜總要上趟廁所,所以在學校總是住下鋪。同寢室的人都說的腎有問題,辯解說自己的腎沒問題,從小就這樣,小宋就說那肯定是的尿泡(膀胱)太小了。
借著墻里進來的月看了看邊,發現滿大夫睡在靠外的床沿那里,沒穿上,只穿了條短,大概因為把被子都卷走了,他沒被子蓋,有點冷,蜷著子,很可憐。
趕把被子扯過來給他蓋上,自己溜下床去,但卻不知道該到哪里去拉尿。白天他媽媽帶去過屋外的茅房,但那玩意說起來是“茅房”,其實是個“茅亭”,因為不是房子,而是個亭子一樣的東西,四面沒遮攔,就四柱子,上面有個樹枝做的頂子,下面是個糞坑,糞坑上搭著一個樹綁的“井”字型的架子,人就蹲在“井”字的兩豎上出恭,很要技。
覺得屋子里應該有個什麼可以拉尿的東西,他家的人總不能三更半夜跑到那個亭子里去拉吧?但在房間里找了一陣,什麼也沒找到,只好去問他:“喂,醒醒——”
他迷迷糊糊地問:“干什麼?”
“我要——上廁所了。”
“現在?”
“嗯。”
他愣了一會,大概終于醒過來了:“廁所在外面,你今天去過的。”
“那個廁所?那麼遠——”
“你就在后門外拉吧。”
急了:“那怎麼行?難道你們平時都是在——后門外拉的?”
“哪個夜晚還拉尿?”
明白這家人也全都是大尿泡,沒辦法了,只好撒:“我不管,我不在后門那里拉,我要你陪我去外面那個廁所。”
他也沒辦法了,只好起床,披上服,說:“你等一下,我去拿個亮來。”
等在那里,過了一會,見他拿著一個火把走過來,對說:“好了,走吧。”
他舉著火把在前面帶路,裹著外在后面跟隨,越想越好笑,深更半夜,跟一個男人打著火把去拉尿,而且是個四面穿風沒遮攔的“茅亭”,如果把這講給同寢室的人聽,們肯定要說是編出來的。
到了“茅亭”跟前,他很周到地舉著火把,讓站上“井”字的兩豎,然后很知趣地轉過去。想他離遠點,免得聽見的拉尿聲,但又很怕山上有狼,不想讓他走遠,只好心一橫,管他呢,又不是沒在他面前拉過尿。
褪下子,草草拉完,卻發現沒帶手紙,看他那樣子,也不像是隨攜帶手紙的主,只好上下抖了一陣,又撅起屁,讓山風吹了一陣,才拉上子,但總覺得不干凈。
兩人打著火把回到家,趁他去放火把的功夫,把臥室門拴上,拿出自己帶來的手紙,仔細了一遍,又換了,才放心了一些,打開門把他放了進來。
重又躺回床上,還是男主外主,他還是著上,蜷在床沿,要給他被子蓋,他不要,說蓋了熱,只好隨他去。
過了一會,他睡著了,很安靜,不打鼾,但從呼吸的頻率和深度可以判斷他是睡著了,因為沒睡著的人呼吸淺,基本聽不見。
而經過了這麼一趟火把游行,已經睡意全消,聽著他均勻且深重的呼吸,很有挫敗,想我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孩子睡在他邊,他居然沒有一點驛的心,睡得這麼香甜,這什麼意思?難道我對他一點擾力都沒有嗎?談過幾個男朋友,雖然沒讓他們任何一個得逞,但他們對的反應,還是知道的。
想起他曾警告“不許我”,就起了報復心:這話應該是由我來說的,卻被你搶去說了,我偏要你,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也把呼吸調整得又勻又深,像睡著了一樣,然后仿佛睡迷糊了一般,往他那邊一滾,一條手臂搭在了他前。
他的深呼吸變了淺呼吸,慢節奏變了快節奏。
暗中笑,原來你也就這麼點本事?
過了一會,他輕輕摘掉的手臂,放回邊,自己再往外滾一點。
裝了一會睡,又一滾,一條大擱在了他上。
他的淺呼吸變了沒呼吸。
暗自得意。
他用手來推的,但厚重地擱在那里,他推不。還說著夢話蹬彈了幾下,也不知究竟撞著了他哪些部位,至把他像搟面一樣搟了幾把。
他的沒呼吸變了呼吸。
差點笑出聲來,正在計劃萬一引火燒該如何避免自焚,卻發現他又一滾,滾下床去了。
睜開眼,看見他站在床前,著睡對角線的玉,手足無措。過了一會,他單跪上床,像媽媽做饅頭時那種長面團一樣,把一圈一圈往床里,里咕嚕著:“這怎麼睡的呢?這讓人家怎麼睡呢?”
真狠心啊!他是把到了靠墻的地方,還把兩個枕頭拉過來堵住才罷休。
但他在床上翻來翻去睡不著,覺報復計劃已經完,心滿意足地睡了。
第二天早晨,被他急促的床聲驚醒:“快起來!快起來!”
嚇得心兒跳,慌張地問:“怎麼啦,怎麼啦?出什麼事了?”
“沒出什麼事,今天要去拜嶺上的老人。”
松了口氣:“我還以為土匪進山了呢。”
“這里哪里有土匪?從來沒有過。”
“解放前也沒有?”
“解放前也沒有。”
“文革的時候——沒紅衛兵來打砸搶?”
“沒有。”
估計這里真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連土匪都懶得進山來打劫,可能這里也沒什麼文古跡,所以紅衛兵也懶得進山來打砸,說不定外界本不知道這個地方,至以前就從來沒聽說過世界上有這種地方。但這里已經通了電,還知道城里人穿西服,又說明這里并不是完全與世隔絕的。
邊穿外邊問:“為什麼要去拜嶺上的老人?”
“沒有什麼‘為什麼’,就是要去。”
“不去就怎麼樣?”
“不去就不對。”
“不對就怎麼樣?”
“不對就要挨罵。”
“挨誰的罵?”
“挨全嶺的罵。”
“你過兩天就走掉了,怕誰罵?”
“我走掉了,我的爹媽還要在這里生活。快點,今天睡過頭了,已經晚了,得趕出發,不然今天就拜不了啦。
問:“我也得去嗎?”
“當然得去。”
“為什麼?”
“就是因為你才要去的嘛。”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朋友嘛。”
原來是這樣,看來不去是不行了,救人一命,就要救徹底,不然昨天的那番罪就白了。
兩個人頭沒梳,臉沒洗,就提著買好的禮,匆匆出發。他塞給一個烤得金黃的玉米:“吃吧,還是熱的。”
接過玉米,正準備吃,發現上面有些灰的末。問:“這上面的——是什麼?”
他正在大口吃玉米,含混不清地回答說:“灶灰。”
“怎麼灶灰會搞到這上面去?”
“剛從灶里刨出來的麼——”
遲疑著,用袖子去撣玉米上的灶灰,他說:“灶灰又不臟——”
“我知道灶灰不臟,但我怕吃到里硌牙——”
“灶灰怎麼會硌牙?”
半信半疑地啃了一口玉米,灶灰真的不硌牙,便大口吃起來。山里的玉米特別甜,又烤得金黃,香噴噴的,真好吃。
他說:“你喜歡吃啊?今天晚上再放幾個在灶里,明天早上就了。”
吃完了玉米,才發現昨天爬了山的今天更痛了,如果說昨天像是大被人打斷了一樣,那麼今天就像是全被汽車輾過了一樣,每個地方都是痛的,而且一直痛到骨頭里。簡直無法邁步,央告說:“走慢點,我好痛。”
他說:“來不及了,我背你吧。”
昨天已經嘗過了他背的味道,知道他有的是力氣,便老實不客氣地趴了上去。但他今天好像有點底氣不足,背了一會就有點哼哧哼哧了。
問:“我今天變重了?”
“沒有。”
“那你今天怎麼有點——背不了?”
“昨晚沒睡好。”
明知故問:“怎麼會沒睡好呢?你回到自己的老家,不是正好睡嗎?”
他不回答,卻突然把放了下來,低聲說:“四爺來了。”
抬頭一看,發現山上下來一個人,頭上纏著厚厚一卷藍的布,如果不細看,還以為是戴著個警察帽子呢。那人背著雙手,很有尊者風度。打心眼里佩服那人,山路這麼窄又這麼陡,如果是,可能恨不得開雙手幫助自己保持平衡,而那人卻背著手走路,不怕失去平衡,栽到懸崖下去?
還離著八丈遠,滿大夫就恭恭敬敬地讓在路邊,還把也拉到路邊,然后跟那人打招呼:“四爺,您早啊?”
四爺回答道:“不早。方伢子回來了?”
“回來了,正要去拜您呢。”
“哦,我現在要去辦事,你明天再來吧。”
“明天我就回城里去了。”
“那就不用來了,這就算拜過了吧。”
“我從城里給四爺帶了酒回來——”
“送我屋頭去吧。”
“好的。”
四爺走近了,問:“這是你媳婦?”
“嗯。”
“城里的?”
“嗯。”他低聲對說,“快四爺好。”
乖乖地:“四爺好!”
四爺抑揚頓挫地評價道:“聲音很清亮,說話也好懂。”
這才發現四爺說的是一種近乎普通話的話,能聽懂,于是自作聰明地恭維說:“四爺您的話也好懂。”
四爺沒回答,用家鄉話跟滿大夫嘀咕了一陣,就背著手下山去了。
等四爺走遠了,他低聲對說:“嶺上的老人,你不能評價的。”
“我沒評價啊,我說他好嘛,也不行?他對你說我什麼了?”
“他沒說什麼。”
“肯定說了,我看他一邊說一邊打量我,好像很——不屑的樣子。”
“他沒——很不屑。”
“他到底說我什麼了?”
“他說你——子忒單薄——”
嗤地一笑:“他說我單薄?我看他比我還單薄,像棺材板一樣。”
“他是男的嘛。”
“哦,你們這里興男的單薄,的——厚實?是不是又是生養的問題?”
他沒回答,只悶頭往前走,也不敢再問,更不敢提背的事,只好拖著疼痛的,跟在后面。
接下來的拜見,就一聲不吭了,怕說錯了話。
他們總共拜了四個爺,一個比一個住得高。大爺住得最高,但還沒到山頂,如果把整座山比作一個人,把山頂比作一個人的頭的話,那麼大爺應該是住在Rx房的位置,那里的云霧呈帶狀環繞,像人的罩,而山頂那里則是一片云遮霧罩,像阿拉法特的白頭巾。
四個爺里有三個都是只進不出,滿大夫帶了禮去孝敬他們,他們什麼也沒回送,態度也很倨傲,好像接了禮就是對送禮人的恩惠似的。只有大爺給了滿大夫一個紅的圓筒筒,直徑跟滿大夫買的那種餅干筒差不多,但比那個長,大約有一尺左右,外面裹著紅布,捆著細細的麻繩。
大爺回禮還舉行了個儀式,是在一個擺著好些長條桌子的屋子里舉行的,長條桌子上擺著一些木頭人像,還有香爐冒著輕煙,可能是傳說中的神龕。滿大夫沒讓進屋,只能站在屋外遠遠地觀,依稀看見滿大夫下跪了,叩頭了,跪了好長時間,叩了好些個頭,然后才從屋里出來,手里就多了那個紅的圓筒筒,應該是大爺的回禮。
不知道這個紅布裹著的圓筒筒是什麼,估計又是什麼糙的餅干,但大爺發筒餅干,滿大夫就得跪那麼半天,好像有點說不通一樣,而且捆得這麼嚴實,難道是怕滿大夫?
等兩人一走出大爺的視線,就悄聲問:“大爺送給你的是什麼?”
“神。”
“神氣什麼?”
“神就是神。”
悟出大概是“神”,而不是“神氣”,好奇地問:“干什麼用的?”
“辟邪的。”
“辟什麼邪?”
“辟你的邪。”
不快地問:“我有什麼邪要辟?”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到什麼時候?”
他不回答。
越想越好奇,是不是什麼下蠱的東西?把麻翻了好“干掉”?但他應該不是那樣的人啊,如果他要“干掉”,昨天就可以下手,哪里用得著搞這麼個破筒筒來下蠱?
不停地追問,但他像個石頭人一樣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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