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28
“娘,晏琛的模樣很漂亮,他生的孩子也會很漂亮。你不是喜歡聰明伶俐的孩子麼?上回三叔家的幾個過來,你抱了他們很久,再過些日子,咱們自己家也要有了。娘,你不想要麼?”
“娘……你說句話,就算不喜歡晏琛,起碼也給我一個理由啊!”
陸桓城每為晏琛說一句好話,母親的眼淚就流得更多,卻只是落淚,并不言語。
他頭疼裂,腦殼漲得快要炸開。
為什麼?
為什麼不回答?
反也罷,厭惡也罷,痛恨也罷,至給他一個明確的理由,他才有機會為晏琛辯解,才有機會挽救誤會,解開心結。他甚至可以把晏琛接來,親自陪著母親說一會兒話,讓明白這是一個多麼善解人意的年。
出乎意料的沉默太詭譎,里面蟄伏著最的危險。
第二十四章 爭執
陸桓城覺得,這沉默應該被一場嘵嘵不休的爭吵,或者一場撕心裂肺的哭喊代替,可母親什麼也沒有做。被一語擊垮了,說不出話,也做不出表,只呆滯地坐在遠,淌下眼淚,一滴一滴沾了襟。
想喝水,抖的手卻拿不住瓷杯,跌在地上,摔得稀碎。
陸桓城徹底陷了恐慌,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可他不知道究竟做錯了哪一樣。他撲通一聲跪在母親面前,顧不得一地碎瓷割傷了雙,揪著母親的擺大聲道:“娘,你罵我吧,打我也行!我與晏琛投意合,我太喜歡他,沒忍住,把不該做的都做了,才害他在外頭有了孩子!這事若有錯,就全算在我頭上,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他懷著孕跟我奔波了大半年,了太多苦,是我對不住他……”
“啪!”
陸母高高揚手,照臉狠狠了陸桓城一掌。
母親向來最心疼他,自從陸家出了事,幾乎見不得他蹭破一點皮,但這一掌,用盡了全力,連陸桓城這般健壯的格都被扇得眼冒金星,臉頰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他捂著半邊臉,直地跪在地上。
陸母巍巍地站起來,厲聲道:“兒子大了,能當家,能做主,陸家人人對你惟命是從,你倒什麼喪心病狂的事都敢做了!我管不住你,是我沒用,我這個當娘的對不起你早逝的父親,更對不起陸家列祖列宗!從前你不讀書,習武,我由著你去,經商,我也由著你去!我信我這個兒子是人中龍,天賦異稟,不會走歪門邪道,就由著你做所有想做的事!沒想到今天,你竟變了這個樣子!”
陸母癱跪下去,雙手著陸桓城的臉,凄聲哀求:“城兒,你醒一醒,娘求你醒一醒,你是陸家的家主啊!你要是執迷不悟,陸家就會毀于一旦!陸家的先祖,一個個都是在朝堂上風過的賢臣,你要害得他們死后不得安寧,連牌位也保不住,任人踩踏嗎?”
母親哭得涕泗滂沱,往昔因侍佛而平和的面容此刻五扭曲、冷靜全無。
悲切地抱著陸桓城,仿佛懷中的寶貝兒子已是一死尸,佛堂變作靈堂,幢幡變作祭帳,陸家的主心骨被妖孽蛀空了,一切都跟著空了、沒了,所有的寄托和期,通通不復存在了。
陸桓城茫然地跪在地上,覺得周遭太虛幻,像沉了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上了一個人,真心實意地著,那個人也他,為他懷了孕,快要誕下屬于他們的孩子。每一樁都是喜事,值得買上捆擔的鞭炮,震耳聾地燃放一日一夜,讓閬州最偏僻的街頭巷尾也聽見熱鬧,讓閉門不出的老婦孺也知道陸家喜事逢雙。
可預料之中的喜悅去了哪兒?
陸桓城經商七八年,再棘手的意外,再狠毒的算計,他都順順當當熬了過來,偏偏就在喜事臨門的大好日子里失去了掌控——才隔一夜,這陸家的每個人,從下人到母親,都像被牢不可破的魔障附了,無力分辨青紅皂白,齊齊換上一副惡毒面孔,指著晏琛怒罵妖孽!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做最后一次嘗試,和悅地對母親道:“娘,我再說一遍,晏琛是懷了孕,他肚子里有我的孩子,你嫡親的孫兒!這是喜事啊,家家都盼著的喜事!娘,這孩子……難道你不想要、不想抱嗎?”
“我們家要不起!我怕遭天譴!”
陸母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膝行到案邊,把上頭一冊冊佛經全下來,護符似地抱在懷里,眼淚不斷地落在書頁上。
伏低了,額頭地,連連向陸父的亡靈磕頭謝罪:“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看好城兒,讓他走了那一趟索命的江北商道!好好的一個孩子,好好地做著生意,怎麼就給妖纏上了,蒙了心,失了魂,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城兒,你聽娘說,娘求你,娘認認真真地求你……”陸母抬起頭,淚眼婆娑地著陸桓城,“娘知道你心,舍不得那個妖,還喜歡著他,疼著他,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當他是世上最好的人。這不是你的錯,是他法力高深,幻境難破,娘不怪你。娘只求你先委屈著自己的這顆心,把念想斬斷,狠心趕那妖孽出去。等他離你遠了,幻境罩不到你,你自然就會醒了。到時候,哪怕娘不說,你自己也能明辨黑白,不會再接他回來。再往后,娘給你娶一房好媳婦,安分地守著陸家,夫唱婦隨,生一個脈干凈的孩子。他肚里那一個不干凈,咱們不要了。城兒,你聽娘的話,就算娘求你了,求你趕他出去……”
說著,竟當真要給陸桓城磕頭。
陸桓城大驚失,連攙帶扶地拉起了母親,又倒退三步,直地跪下去,朝俯叩首:“娘,阿琛真的不是妖孽,我喜歡他是出于本心,絕非被幻象迷。他腹中所懷是我陸家的孫輩,傳承著我陸家的脈。等那孩子生下來,你親眼見到,一定會和我一樣喜歡他……”
話未說完,十幾冊佛經連同滿爐的香灰,劈頭蓋臉砸了過來。
“你給我滾出去!”
母親掃落一桌什,杯盤碟盞乒乓碎了一地。指著陸桓城的鼻子,嘶吼道:“滾!帶著你那妖孽和鬼胎滾出陸府,自立門戶,別來禍害陸家!我陸家不只你一個兒子!桓康尚在,沒了你,他照樣當得起家!我就當二十五年前白痛一次,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陸桓城落荒而逃,出門時瞅見陸桓康立在外面,心頭一驚,卻顧不上說話,徑自奔出了院門。陸桓康見狀,急匆匆追趕上來,大聲道:“哥,你就真的那麼他嗎?得連母親也不管了?!”
陸桓城頓住了腳步,沉默地站在那兒,面容沉肅。
“哥,你與娘親說的話,我每一句都聽到了。娘親最怕妖孽,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這副模樣,你還要違逆的意思,繼續把晏琛留在府里嗎?”
“我能怎麼辦?還能把他趕去哪兒?”陸桓城猛地轉頭,“他都要生了!”
“那……那你就是不要陸家了?”陸桓康的聲音微微發著,悲傷地道,“哥,你到底怎麼了?娘親疼了你二十五年,我也和你做了二十年手足,我們是至親啊!至親之間,難道還敵不過一個晏琛嗎?我們說他是妖孽,你不肯信,那麼再退一步,就算……就算他是人,一個清白出的好人,但他與娘親相克,娘親不喜歡他、害怕他、畏懼他,即使這樣,你也堅持要留下他嗎?”
陸桓城沒有回答,他慢慢用雙手抵住額頭,捂住了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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