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記

第一章

1

老公是頭豬，工作不到一年胖了二十幾斤，喝涼水都長。大學時瘦瘦高高的材嚴重變形，小肚腩也出來了。

著他減，他不願意，總說男人胖一點才有威嚴。我說："我最喜歡大學你瘦瘦的，行時如弱柳扶風，一走路上九道彎，千百，​​春天在你上拴繩都能當風箏放。現在呢，一走路上直，每天晚上一翻床就咯吱咯吱響。你再不減，​​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總有一天你會脹得像氣球，然後就飄走。"他哈哈一笑，左耳聽右耳冒，掐掐我的臉說減是自。

我嚇唬他要分手，他一邊看足球一邊哼哼哈哈地說："分吧分吧，東西和錢都歸你，我什麼也不要，只要你走的時候別忘了帶上我就行。"

2

老公到底在我的鐵政治下開始減，每頓只準吃兩碗。為了安他，我也陪著一起減，由原來兩碗減到一碗半。他吃得快，我吃得慢，往往我一碗沒吃完，他已經吃完了自己的配給。每到這個時候，他就坐在桌旁，一邊敲飯碗一邊瞪大眼睛看著我吃，不說話。害得我食不下嚥，心中充滿罪惡，只好將自己的飯撥出來一半，他一邊說你怎麼辦一邊吃得飛快，吃完了再瞪大眼睛看著我，只好又撥給他一半。

一星期後驗收果，我基本無變化，他長了二斤。

3

了刺激，我決定每天只準他吃兩頓，晚飯沒他的份（中午他在公司食堂吃），老公見我狠了心，也不坐在桌子旁看我吃了。坐在客廳裡用他的破鑼嗓子淒淒慘慘地唱："小白菜啊，地裡黃啊......"害得我一口飯全卡在嗓子裡。

半夜醒過來，老公不在邊，聽到客廳裡有靜出去看，只見老公蹲在冰箱前就著冰箱裡的燈喀嚓喀嚓地啃蘋果，一隻手還拿著個西紅柿，都​​是他不怎麼吃的水果。看見我出來，他不好意思一笑，說："吵醒你了？"

我心裡酸酸的，拿過西紅柿放回冰箱裡，給他煮了碗麵，看著他狼吞虎咽地吃完。

減計劃不得不終止，按老公的話說就是他還在發育不得。

4

老公在公司里八面玲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回到家就整個人都鬆懈下來，呆呆的，往沙發里一萎，兩眼無、神遊外。我常常挑準了這個機會欺負他。

有一天，他照舊坐在沙發里，我拿出一付牌說："我們來玩二十一點，打耳的，我做莊。"

"什麼？"

"二十一點。就是每人發牌，然後比誰的點數大。"我發給自己兩張牌，又給他兩張。一翻，我十七，他十。我解釋說："現在我的點數大，我可以打你耳。"然後我挑出三張牌，左右開弓，給了他兩耳。

老公還是傻傻地"噢"了一聲。

我心裡暗笑，又每人發兩張​​，這次還是我大。我把牌收回去，再發，這次平點。我說："現在點數一樣，莊家贏。"然後又給了他兩個耳。

老公興趣上來了，問："那我什麼時候能打你？"

我發牌，這次他終於贏了。我指導他說："現在你的點大，你就可以打我了，就像這樣。"然後又給了他兩個耳，問："會了嗎？"

"會了。"

"會了就好，以後再玩吧。我去做飯了。"

往廚房走時回頭看看，老公在那裡咬牙切齒。

第二章

1

看電視的時候，老公打了個大呵欠，被我順手抄起桌上的梳子塞到他裡，頓時睡意全消。

這個遊戲我百玩不厭，無論何時何地，只要老公打呵欠，我會抄起邊任何東西往他裡塞。

老公抱怨說和我在一起都讓他變笨了。我笑笑不理他，我們也試過雜誌上說的那種緻的生活，談談詩詞、聊聊法國新浪的電影，可惜老公不合作，他寧可看足球。我試過幾次也是全不對勁，意興闌珊地放棄。

會趁著超市打折搶購，還搶得興高采烈，說："嘿，又省了二塊五。"

兩個人一起去吃路邊的麻辣燙，吃得裡冒火，還捨不得放下，從不吃西餐，因為覺得那一套禮儀無聊頂，永遠帶著。

看電影只揀最火的作片。看歌劇，那個主角在臺上張大了"啊啊啊"，我們在下面用遠鏡專看的舌頭。

句題外話，老公常說'不臭怎麼男人'，於是抖著自己的子說'聞一聞，疏筋活絡、抖一抖，神抖擻'（寫出來才發現-惡~~）

理直氣壯地對雜誌皺皺鼻子說：我就是俗！

2

有一次談起人與人之間的緣份，我說："真可怕，你生在陝西長在甘肅，我生在遼寧長在蒙，相隔了幾千里。中國有十三億人口，而我們竟然考同一所大學，住同一個宿舍。算一算，機率小得嚇人，萬一哪裡出一點錯，我就遇不到你了。"這麼一說，便覺得生命中多了點玄學的味道。冥冥中是不是有一種神難解的力量指引著我們，兩個圓在某一點錯，我們便相遇。或者，一切都只是偶然。

老公推推我腦袋，笑我胡思想。自己也想了想，然後不在意地說："就是沒有你，我也會遇上別人，說不定他比你還好。"

"啪"的一聲，傷恩的氣氛然無存。我垂頭喪氣地瞪著他，人家本來還在那裡莫名，準備拼了命也要維護這份的說。

3

可是老公也有的時候，出現的機率和哈雷慧星差不多。

大一上學期快結束時，彼此間都明明白白地覺到那種吸引，卻矜持著、恐懼著，不敢向前出一步。偶爾一個眼神匯，心中波濤洶湧，臉上卻還是若無其事。

放寒假，他回家我留校。

接過幾次電話，語氣也是淡淡的，兩個人拿著話筒發呆，不知說什麼好，也捨不得放下。

寒假結束，我在午夜出去接他，沒有公，沒有中，捨不得打車，於是走了兩個多小時，將近三十里去火車站。

看見他從出站口向我走來，忽然覺得很害，笑笑不說話。怕被他看見臉上的紅暈，就一直將頭扭了四十五度，給他一個後腦勺。

老公也訕訕的，勉強說了幾句，結結，辭不達意。打車回學校，黑暗裡，他忽然過手在我頭上了一下，低聲說道："小孩，想我了沒？"

一瞬間，眼眶發酸，既想哭又想笑。

半夜兩點，空無一人的大街，三十里路，冷風，一切都值得。

4

我看書很雜，言推理、玄幻紀實、耽，來者不拒。就連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陳舊的社會小說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從《儒林外史》到《場現形記》以及後來歸到社會小說名下的種種紀錄，結構鬆散，散漫到一個地步，連主題也不統一，閒聊似地隨便講給別人聽。用老公的話說就是"專看垃圾"。

我經常向他推薦，為他講解這本書哪裡寫得有新意、哪裡是老舊的橋段。老公像大多數男生一樣，對於太敏細膩的東西不屑一顧，對瓊瑤更是敬謝不敏。

我也不喜歡，自認很有包容力，但對瓊瑤的小說就是讀不進去，嫌的故事太不食人間煙火，天真得令人髮指。可是有一句話還是於我心有戚戚焉，"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你的未來我不會再錯過。"文藝腔到讓人覺得矯，初初讀到時，牙齒發冷頭皮發麻。

遇到老公以後才明白，這種心態確實是有的，被瓊瑤寫砸了。

歸納起來不外乎四個字：相見恨晚。

5

今年六月，和老公去了他的家鄉--天水，以同學的份。

一下火車，便對這個城市有一種既悉又陌生的親切。藍天、土地、人流、高樓，彷彿都沾染著老公的氣息。因為一個人，上一座城市。

可是心中也有種莫名的嫉妒。我們二十歲相遇，之前的日子便是空白，他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我。

他的歡笑、眼淚、功、失敗，都由別人來見證，沒有我的份，於是我嫉妒。

如果能再早些相遇那該多好！

6

我們談到死亡。

現在的日子，年青力壯，每天活蹦跳，迫不及待去見識新的人新的事。死亡仍是太遙遠的事。

偶而也會想到五十年後的景，兩個白髮蒼蒼的老頭互相扶持相依為命，也滿期待。老年不可，但可以做個可的老年人。

對我來說，死亡最大的威脅還是：人死如燈滅，無知無覺，我還沒看夠老公呢。我不怕死，但我怕死了後再不能像這樣他。

於是我對老公說："我們要一起活到很老很老，老得走不。然後我們換上乾淨服，手牽手躺在床上，我說'死吧'，我們就一起死了。"

老公吻了我一下，沒說話，不知道他願不願意。

（三）

1

一九九九年，坐在南下的火車上，為初次離家而興不已。大學在我心中是遼遠而神的，彷彿一座聖殿。

學後有幾天空閒，利用這段時間走遍了全校每一個角落。只在中午和晚上留在宿舍。那時的我自閉而孤僻，不知道怎麼應對陌生人，便永遠繃著一張臉。

約間聽到老公是另外一個班級，也沒興趣去深究，要到半個月後才知道：原來他是二班，因為學校的疏忽而安排在了這個宿舍。

還記得老公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欠我二十塊錢。"

2

因為寫這篇文，最近常常在回想。這才發現，原本以為已經忘的許多細節，都在頭腦中慢慢浮現。

學後第三天，電信公司派人來裝電話，201的，一百六十塊，每人分攤二十，正巧我不在，老公便先替我付了。

這件事、這句話其實並無深意。若不是今天和老公在一起，絕不會還記得。但是隔了這麼久再回頭看，倒是讓人印象深刻。

對老公說："第一次說話就是向我要債，真是現實。"

可老公已經不記得了。

3

我這人異常慢熱，與人從陌生到悉向來要花費很長時間。而且最不擅長記別人的長相，見過面，心裡有個大概印象，下一次見就會發現這個人怎麼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曾經對同學抱怨說："每次見英語老師都覺得和上次不一樣，整個一百變金鋼。"

只是再怎麼不擅長，朝夕相對以後，還是輕易就能在心底描繪出老公的一張臉。

短碎發，臉有點長，有很多痘痘和坑坑洼窪，霰彈槍打過似的。小眼睛，一邊雙一邊單，鼻子不高不低，大大下。

只能說不醜，老公這樣評價自己。

4

朝夕相對，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膩在一起。真的是只有"朝""夕"而已。

二十四小時，九個小時上班，一個小時坐車，八個小時睡覺，再扣除一些雜七雜八，真正相對的時間不足四個小時，很短。

聊聊天，看電視，逛街，很快就沒了，心中還是幸福得別無所求。

5

電視播廣告，我側頭看著老公的臉，嘆氣說："你就不能學學，只留青春不留痘。害得我想親你都找不到一塊乾淨地方。

老公瞪我一眼。

6

不像我千山獨行沒人相送，老公到學校報到是同他哥哥一起來的。

三十歲，胖胖的臉，眉目之間有幾分老公的影子。那時沒預見老公會是老公，便將他哥哥只當作是同學家人一樣理掉了，沒結，扼腕不已。

有一次，正和老公聊天，老公忽然看著我笑了，我問笑什麼。他說："我哥和我說'你們宿舍那個蒙的最穩重。'"

"你怎麼說？"

"我說'你看人不準，他這個人，稚、任、孩子氣、無法無天，七十歲也長不大。'"

撲上去，我踢我踹我咬！

7

一門語言就是一門藝，老公的藝細胞極度欠缺。英語回回不及格，他說："甘肅學生英語好的沒幾個，每次英語重修，簡直像開老鄉會一樣。"

四級考了三次沒過，第四次我披掛上陣冒名頂替。風聲正，被抓個現行。我是從犯不予計較，老公被留校察看，檢討、撤銷申請都由我捉刀代筆。

鑑於長沙比較嚴，我們轉移陣地，去天水考。他的哥哥姐姐都知道他四級沒過，但父母不知道。

在火車上，我問："我要管你媽媽什麼？"

"阿姨，你還想什麼？"

我撇撇，人家明明是枕邊人的說。

到了樓下，老公的哥哥迎出來，神兮兮地說："我跟媽說你是工作力大，回來住幾天。你這個同學就說是一起來玩的。"

什麼"這個同學"，我是枕邊人！

我們的關係依然保，於是一對有人被生生拆散，老公住父母家，我住他哥哥那裡。

給老公發短信，說我想你。聽到他哥哥在打電話給老公的姐夫："你明天來家，別說四級的事。"

在一旁笑，覺得這簡直是中國版的諜對諜。

我們玩地下，他們玩地下黨！

陌生的環境，沒有老公的夜晚，很難熬。十點半睡，凌晨一點時突然醒過來，然後睜眼到天亮。

8

考完四級出來，看見老公正和一個人寒喧，打發我先回去。

後來從老公的哥哥那裡聽說，和老公說話的是高中同學。最好笑的是，兩個人都對彼此宣稱自己已經過了四級，這次在考場意外遇見，形之尷尬可想而知。

真實往往比小說更富有戲劇。

不過老公好一點，可以說是我考，他作陪。

但我沒想到的是，除了老公的哥哥姐姐，他對別人都說自己過了四級。

想想也算了，決定不揭穿，就讓他保留這一點小小的虛榮心。

（四）

1

昨天老公有飯局，我邊看電視邊等他，有些困，就躺在沙發閉眼休息。聽到有人開門，老公進來坐到邊輕輕我。

我故意不答應，老公低聲說一句："怎麼在這裡睡？"然後輕手輕腳地抱起我向臥室走。當老公把我放在床上時，我忍不住笑出聲，摟住他的腰。老公也笑了，說："看把你的。"

2

老公平日里髒話不離口，"""日""SB"著用，有時喜歡聽他說髒話，覺得很男人。

但最喜歡的還是他帶一點無奈和責難地對我說"看把你的""看把你忙的。""看把你X的"，這個X老公說出來總是帶點鼻音，抑揚頓挫。

去了天水才發現，原來那裡的人都這麼說，算是地方特。心中慶幸沒早來，不然喜歡上全天水的人該怎麼辦？

3

我喜歡看《六人行》，國的皂劇。老公不看，因為有些太曲折的笑料他會不出來。

可現實真的也有與電視不謀而合的景。

那天去散步，走到一個買舊家的古董店，很古老的雕花木門，裡面許多老舊的東西一一排列著，帶著歲月的痕跡。

角落裡有一把椅子，說不上是什麼年代，黑沉沉的紅，很古樸。老公彎腰欣賞，忽然低低地喊了我一聲。我不明所以，後來還是老公示意，才發現他的子竟然撐了起來。

二十來歲的人了，還能這樣不分場合不分時間的自然BQ，真是禽！

我在那把椅子和他的子間來回掃了幾眼，取笑說："哇，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這把椅子。"

老公沒聽懂。

4

去他謊稱過四級那一節，我把寫的東西給老公看。他看了，然後帶點疑地問："怎麼給人覺有點不真實。"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寫這篇東西，不知不覺用上了小說的技法，對材料予以適當的剪裁和排列，回憶與現實織，總之看起更像創作而不是寫實。

我說："當然要加一點修飾，不然就太直白了。可是你看這裡面寫的都是真的呀。"

老公自我陶醉地說："無所謂啦，不能把我寫得再好點嗎？"

5

快中秋了，去年的八月十五老公出差，我一個人百無聊賴。吃過晚飯，趿著鞋去賞月。街上到都是三五一伙的人群，也有很多，十指握或是摟著腰，低聲談笑。只有我形單影只。

自覺無趣，便回家了。隨手在紙上寫道："應是良辰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更向何人說。今宵酒醒何，楊柳岸曉風殘月。"

如果這是小說，那麼我在窗前獨坐的時候，就應該響起敲門聲，打開一看，原來是老公從外地趕回來陪我過中秋。

可惜這是現實，不但敲門聲沒響起，老公連電話也沒打一個回來。

笨蛋一個！

6

大學時有個相當談得來的同學，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被我引為生平第一知己。有一次讀村上的小說《搶劫麵包店》，有一段用水面倒遇的山峰來比喻肚子的覺，我覺得新奇，指給他看。

過幾天，他說夜裡肚子，想起那一段，結果更了。我聽了之後很高興，被誇獎似的得意。

他是惟一知道我和老公關係的人。對他相當激，因為在告訴他的時候，他雖然不能理解，但還是表現出絕大的寬容與支持。

畢業後他去了瀋中科院金屬所讀研究生，有時在網上聊天，他都會問一句"你們還好吧？"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在替我們擔憂。

以前在學校，相對單純，兩個人親些，大家只會認為我們是好哥們。出了社會，人心複雜，要時時顧及。公共場合不可以親舉，從來不去對方工作的地方，在街上遇見同事，就說這是大學同學，小心翼翼地躲避著世俗的眼。

寫了一篇《不夠知己》去謝他。

7

我的父母，老公的父母，都很傳統，把兒的幸福當終事業。

一直不敢對他們說明，因為老公的父親、我的母親都有高，不能生氣，不能著急。

被家裡催著朋友，找藉口百般推。

未來會怎樣？沒有人知道。但是因為邊這個人，所以有勇氣去繼續，不安著、幸福著。

五

1

第一次和老公親接是在二千年的春天。

大一下半學期，有人過生日。八個人，搬了兩箱啤酒。熄燈後，點起蠟燭，喝酒聊天。凌晨三點時，大家都醉了，各自上床休息。

仗著酒意，爬進老公的蚊帳，把手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安心的覺從手下的皮傳來。

那一晚睡得很香。

2

從那以後，老公便開始躲著我。

平日里打打鬧鬧、摟摟抱抱，盡可以用同學的名義。若真的再向前，卻是誰也不敢。明白這一步若了出去，我們再也不是從前的我們，再也回不去。

兩人的關係停在一種彆扭而膠著的狀態。可是那陌生的來得洶湧猛烈，幾乎不可抵擋。心裡萬般，又拼命想拒絕，我試著遠離他。早早出去，中午睡在教室，熄燈前十分鐘才進宿舍，結新朋友，大笑大鬧，一度想出去租房子自己住，又礙於學校的規定只得做罷。

幾個月下來，心神俱疲。

就是在那個時候，我認識了第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