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案》第七回 老婦人苦言求免 賢縣令初次問供
卻說洪亮領了堂諭,同快差當日趕到皇華鎮上,次日就到了畢順家門,敲了兩下大門,聽裡面有個老婦人答道:「誰人敲門,這般清早就來吵鬧。你是哪裡來的?」說著到了門口,將門開了,見三四個大漢,擁在巷,趕將兩手叉著兩個門扇,問道:「你們也該曉得,我家無男客在,兩代孀居,已是苦不可言,你這幾個人,究為何事,這一早來敲門打戶?」洪亮正要開言,那個差人先說道:「我們也是上命差遣,概不由己,不然在家中正睡呢,無故的誰來還遠路頭債。只因我們縣太爺,有堂諭在此,令我們這洪都頭一同前來,你同你家媳婦,立刻進城,午堂回話。你莫要如此阻攔在門口,這不是說話所在。」說著就將畢順的母親一推,眾人一擁而進,到了堂屋坐下。看那下首房門,還未開下,洪亮當時取出堂諭,說道:「公事在此,這是遲不得的。你媳婦現在何,可令出來,一齊前去見太爺。說過三言五句,就不關我們大眾的事了。」
畢順的母親見是公差到此,嚇得渾抖戰,說道:「我家也未曾為匪作歹,這麼要我們婆媳到堂,難道有欠戶告了我家,說我們欠錢不還麼?可憐我兒子死之後,家中已度日為難,哪裡有錢還人。我雖是小戶人家,從未見到府現丑,這事如何是好?求你們公差看些面,做些好事,代我到太爺面前,先回一聲,我這裡變賣了件,趕清理是了。今日先放了寬限,免得我們到堂。」說著,兩眼早流下淚來。洪亮見實是忠厚無用的婦人,說道:「你已放心,並非有債家告你,只因大爺提你媳婦前去問話,你且將出,或者做些人,不帶你前去。」洪亮還未說完,畢順的母親早就嚷起來,哭道:「我道你們真是縣裡差來,原來是狐假虎威,來恐嚇我們百姓!他既是個長,無人控告,為何單要提我媳婦?可見得你們不是好人,見我媳婦是個孀居,我兩人無人無勢,故想出這壞主見,將騙去,不是強,就是賣了為娼,豈不是做夢麼?你既如此,祖且同你拼了這老命,然後再揪你進城,看你那縣太爺問也不問!」說著一面哭,一面奔上來,就揪洪亮。旁邊那兩個差役,忍耐不住,將畢順的母親推了坐下喝道:「你這老婆好不知事,這是洪都頭格外全,免得你拋頭面,故說單將你媳婦帶去。你看差了意見,反誤我們是假的,天下事假的來,堂諭是太爺親筆寫來的,難道也是假的麼?我看你也太糊塗,怪不得為媳婦矇混。不是遇見這位青天太爺,恐你死在臨頭,還不知道。」
眾人正在這裡揪鬧,下首房門扇一響,媳婦早站出來了,向著外面喊道:「婆婆且站起來,讓我有話問他。一不是你們羅唣,二不是有人控,我們婆媳在這家中,沒有做那犯法事件,古話說得好,鋼刀雖快,不斬無罪之人。他雖是個地方,也要講個理。皇上家裡見有守節的婦人,還立詞旌表,著府春秋祭掃。從未有兩代編居,地方出差羅唣的道理。他要提我不難,只要他將這說明,我兩人犯了何法,那時我也不怕到堂,辯了明白。若是這樣提人,無論我婆媳不能遵提。即便前去,哪人難請我回來,可不要說我得罪長。」眾差快聽這番言語,如刀削的一般,伶牙利齒,說個不了,眾人此時反被封住,直著洪亮。洪亮笑道:「你這小婦人,年紀雖輕,口舌倒來得伶俐,怪不得干出那驚人的事件。你要問案提你何事,我們不是昌平縣,但知道憑票提人。你要問,你到堂上去問,這番話前來嚇誰?」當時丟個眼,眾人會意,一擁上前,將揪住,也不容分辯,推推擁擁,出門而去。畢順的母親,見媳婦為人揪去了,自己雖要趕來,無奈是一個孤,怎經得這班如狼似虎的公差阻擋,當時只得哭喊連天,在地下滾了一陣。眾人也無暇理問。到了鎮上,那些居家鋪戶,見畢家出了此事,不知為著何故,皆擁上來觀看。洪亮怕閑人吵雜,亮聲說道:「我們是昌平縣狄太爺差來的,立即到堂訊問,你們這左右鄰舍的,此時在此阻著去路,隨後提覓鄰舍,可不要躲避。這案件卻不是尋常案子。」那些人恐牽涉到上,也就紛紛過去,洪亮趁此一路而來。
約至午正時分,到了署,當即進去稟知了狄公。狄公傳命大堂伺候。自己穿了帶,暖閣門開,升起公案。早見各班書吏,齊列兩旁,當即命帶人犯。兩邊威喝一聲,早將畢順的妻子,跪在階下。
狄公還未開口,只見已先問道:「小婦人周氏叩見太爺。不知太爺有何見諭,特令公差到鎮提訊,求太爺從速判明。我乃年孀婦,不能久跪公堂。」狄公聽了這話,已是不由不怒,冷笑道:「你好個『孀婦』兩字,你只能欺那老婦糊塗,本縣豈能為你矇混!你且抬起頭來,看本縣是誰?」周氏聽說,即向上面一——這一驚不小,心下想道:「這明是前日賣葯的郎中先生,怎麼做了這昌平知縣,怪不得我連日心慌意,原來出了這事。設若為他盤出,那時如何是好?」心雖是十分恐怕,外面卻不敢過形於,反而高聲回道:「小婦人前日不知是太爺前來,以致出言冒犯。雖是小婦人過失,但不知不罪,太爺是個清,豈為這事遷怒?」狄公喝道:「汝這婦,你不認得本縣!你丈夫正是年,理應夫婦同心,百年偕好,為什麼存心不善,與人通,反將親夫害死!汝且從實招來,本縣或可施法外之仁,減等問罪。若竟游詞抵賴,這三尺法堂,當你立刻苦!你道本縣昨日改裝,是為何事?只因你丈夫死不明,靈未散,日前在本衙告了狀,故而前來探訪。誰知你目無法紀,毀謗翁姑,這『忤逆』兩字,已是罪不可追。汝且從實供來,當日如何將丈夫害死,夫何人?」周氏聽說謀殺親夫,真是當頭一棒,打腦心,自己的真魂,早已飛出神竅。趕著回道:「太爺是百姓的父母,小婦人前日實是無心冒犯,何能為這小事,想出這罪名誣害?此乃人命攸關之事,太爺總要開恩,不能任意的冤屈呢。」狄公喝道:「本縣知你這婦,是個利口,不將證據還你,諒你也不肯招。你丈夫狀上面寫明你的罪名,他說死之後,你恐他兒長大,隨後了機關,敗壞你事,因此與夫通同謀害,用藥將兒葯啞。昨日本縣已親眼見著,你還有何賴?再不從實供明,本縣就用刑拷問了。」此時周氏哪裡肯招,只管的呼冤呼屈,說道:「小婦人從何說起,有影無形的,起了這風波。三尺之下,何求不得!雖至用刑拷死,也不能胡承認的。」狄公聽了怒道:「你這婦,膽敢當堂撞,本縣拼著這一頂烏紗不要,認了那殘酷的罪名,看你可傲刑抵賴!左右,先將拖下鞭背四十!」一聲招呼,早上來許多差役,拖下丹墀,將周氏上的服撕去,吆五喝六,直向脊背打下。不知周氏究竟肯招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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