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谷漫遊指南》第7章 憂鬱歌(七)
劉天雄猝不及防,被一拳揍得撞在堅桌角上,打翻許多瓶瓶罐罐,疼得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聞折柳撲上去搶過他手上的狗牌,只顧把他按在地上猛捶,劉天雄激烈掙扎,一膝蓋將聞折柳頂翻在地,狠狠往他臉上給了兩拳。
他長得高胖壯碩,拳頭的力度也格外沉重有力,兩下就將聞折柳的角打得青紫見,第三拳落在他的腹部,第四拳則砸在口,腥味一波波從嗓子眼裡湧出來,聞折柳只是咬著牙,也不呼痛,他力長手臂,抄起邊上的木板就朝劉天雄頭上狠一下,直得木屑飛濺,對方額頭上亦掉了一大塊油皮。
閣樓上的響聲驚天地,引得劉建章和聞倩全都急急跑上來看況,當看見閣樓一片凌,兩個人在其中撕打翻滾時,聞倩發出一聲驚,劉建章黑著臉,上去把兩人強行分開,自己也在戰中挨了好幾下。
“夠了、夠了!” 劉建章怒吼道,同時把劉天雄拖到一旁讓其站好,任由聞折柳趴在滿地狼藉間息,“一天到晚打來打去,像什麼樣子!”
劉天雄放聲嚎哭,聞倩撲過去,心疼地著他的額頭。聞折柳撐著從地上爬起來,手裡抓著狗牌的繩子,臉頰青紫腫脹,角破裂。
他抹了一把鼻子,把手上的胡在服邊,冷笑道:“他要是不惹我,我也沒必要挨他,難道我不嫌髒?”
“你給我滾出這個家!”劉建章大發雷霆,“我們對你已經夠好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聞折柳恨恨地瞪著他,他目冰冷,一字一句道:“你們最好記得,這究竟是誰的家。”
說完,他轉離開,用盡全的力氣摔上閣樓的門,幾乎震得整棟房子都在響。
夜風微涼,聞折柳踉踉蹌蹌,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往來行人匆匆,沒有一個人願意將目在這名滿臉傷痕的年上停留片刻。立牌裡、掛像上、投影中、幕間的聖修瑟蕾莎依舊無知無覺地散發著純潔的輝,以禱告的姿態面對世人。
聞折柳頭暈眼花,隻覺得全上下都在發疼,疼得他快要吐出來了。他瞇著眼睛,在大街小巷的璀璨燈裡勉強分辨著,選擇了一個24小時營業的咖啡廳,推開門就一頭扎了進去。
店主和服務生嚇了一跳,聞折柳走到前臺,點了一杯咖啡,又要了許多冰塊。他跌坐在的座椅上,疲憊不堪,隻想永遠這麼睡下去。
手上的終端忽然響了,他勉力抬起手腕,撐開眼皮瞄了一眼,發現上面顯示的居然是Chin。
Chin:【在哪,怎麼還沒過來?】
他有氣無力地笑了笑,看來賀欽這是在恐怖谷裡給他發的消息了。
他想了一下,發了條語音過去:“哥,我累了……我想休息一會。”
對面安靜了片刻,聞折柳再度疲乏地閉上眼睛,半晌後,電話鈴聲響起,賀欽打過來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電話那頭,除了賀欽磁的嗓音外,還摻雜著約約的說話聲、哼唱聲。
“我被家裡趕出來了……不對,那也不能算是我的家,我……我沒家了……”窗外黑夜如水,星子稀疏,他著茫茫未知的遠方,心頭的委屈與憤恨排山倒海般朝他湧過來,他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道,“……等我把錢還給他們,再拿回我爸媽的錢,我就能再買個遊戲倉了。到時候我再上來找你……”
“你在哪?”賀欽道,“定位發過來,我現在讓人去接你。”
“不用了吧。”冰塊上來了,服務生還好心地給他拿了一塊手帕,聞折柳忙不迭地站起來道謝,他以手帕包住冰塊,敷在自己臉頰腫脹的部分,直疼得噝噝吸氣,“現在都這麼晚了,你到哪找人接我……”
“怎麼回事,”賀欽遠比他想象得更加敏銳,“你傷了?”
聞折柳道:“沒、沒有!剛我喝水呢,那什麼,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
賀欽沉默了一會,嗤笑道:“誰擔心你個小蠢貨……真沒事兒?”
“沒事……”他含糊地回答,“我好著呢。”
聞折柳看著窗外,寒涼徹骨的冰塊在火辣辣的傷,確實令他舒服了不,神志也清醒了許多,他著窗外,忽然皺起眉頭。
在他的視線裡,無數原本一不,在黑夜裡散發著白的聖修投影在霎時間好像都齊齊地歪了一下頭。
他睜大眼睛,聽見終端裡傳來一種類似於信號不好的“嗞嗞”聲。
“……哥?”他遲疑著問道。
“我在,”賀欽回道,“怎麼了。”
“你有沒有看到恐怖谷的主腦……”他斟酌詞匯,“不是,我剛剛看到們……”
話未說完,他目力所及之的修像就忽然全都將頭顱猛地轉向了他!
無論是背對他的,側過的,還是懸浮在咖啡廳斜上方的……們的紋不,只是統統將頭顱扭過了一個整齊劃一的弧度,對準了聞折柳所在的方向!
幾百張紅向上彎起,朝著他森森一笑。
四下一片嘩然,聞折柳大驚失,失手打翻了托盤裡的咖啡杯,“哥,這是怎麼回事?!”
“你……不要…………我……”終端裡猛地傳來尖銳嗡鳴的噪音,賀欽的話語很快就被吞沒在其中,只能艱難地泄出隻言片語,“馬上……來……”
街上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對形狀詭異駭人的聖修像指指點點,打開腦攝像拍照。聞折柳渾寒倒立,猶如被什麼猛盯上了一樣,他衝著終端大喊道:“哥!”
同一時間,店家用於宣傳的屏、商城上循環播放廣告的巨幕,甚至是車站邊閃爍不停的霓彩燈在這一瞬間都盡皆黑屏,再亮起來的時候,聖修那快要咧到耳的誇張笑容鋪天蓋地,幾乎以汙染的速度佔據了人們所有的視線!
聞折柳不顧腰腹酸痛,便往外跑,咖啡館用於點單的懸浮菜單叮咚亮起,倏地橫擋在他眼前,同樣閃出聖修的臉龐。
整個世界都被大片死寂的白和一抹腥的紅滿了,麻麻、千上萬個聖修異口同聲,以空靈的聲音對聞折柳道:“你在這裡!我看見你了。”
此起彼伏的尖聲和警笛呼的噪音逐漸從聞折柳耳邊遠去,在這一剎那,他忽然醒悟過來,聖修要針對的人可能不是他!
他匆忙關掉終端電源,將纖薄的晶屏一拳打得碎:“滾!”
面前炸開一片刺目的雪,他停滯了一瞬,用力推開咖啡廳的旋轉門,寒冷的夜風撲面而來,差點讓他站立不穩。外面已經套了,到是因為失控而急劇而從天空墜落的懸浮車,街頭巷尾,電路開的火花如瀑,噴濺在每一個驚惶逃竄的行人上,無數全息投影燈自轉向城市中心,在上空匯聚出了一尊巨大的聖修像。
猶如置虛擬世界裡的新星之城,聖修瑟蕾莎在高曠無垠的夜空下張開雙臂,與此同時,無數居民家中的顯示屏亦強行亮起,這個目前代表了全世界最高科研水平的巨型AI以自倒的力量侵了民用智能系統,正在強迫所有人聆聽的聲音。
“新星之城,夢想和未來——”
環抱著虛無縹緲的夜風,全息投影的3D形象忽然詭異地扭曲了一下,規律的斜狀雪花條波過的,仿佛被高頻電子干擾過,下一秒,彎至極致的紅砉然裂開,出其下淋漓的牙床和撕裂的紋理,幾乎掀翻了的大半個頭骨。張開,猶如張開了一張深不見底的,直通地獄的盆大口。
“——由我塑造。”
公元2301年7月29日,由於N-Star公司研發人員的疏忽,《恐怖谷》智能主腦“聖修瑟蕾莎”突破圖靈牆限制,擁有了自己的思維與智慧。以僅次於新星之城核心AI的權限侵主系統,驅逐上千位區域監管者,奪取了自對恐怖谷的全部控制權。
同日凌晨,“聖修瑟蕾莎”切斷《恐怖谷》四百多萬名在線玩家與外界的聯系,同時通過終端信號鎖定了N公司亞太地區區域執行的生電波頻率,從而將其作為人質囚於遊戲世界。
《恐怖谷》正式離新星之城的管控,聖修瑟蕾莎叛出AI協議,宣布自己為獨立的智能生命。
——僅用一天,外界的形已是翻天覆地。
作為異常風波的焦點,聞折柳很快就被警方帶走,隨後連椅子都沒捂熱,N-Star公司派來的律師便強勢介,拉著他出了警局。
他坐在造價昂貴的豪華懸浮車上,對面則坐著冠革履的律師,他眼睜睜地看著律師從懷裡掏出一個圓如紐扣的小東西,然後在座椅下方。
頓時,聞折柳到一靜謐而蔽的力場在整個空間蔓延開來,直至完全包裹住二人。
“電子屏蔽場,在它的籠罩之下,任何電子產品都將不得使用。”律師主為他解釋,“鑒於瑟蕾莎的特殊,這是必要的防護措施。”
聞折柳驚魂未定地看著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賀、賀欽呢?他還好嗎?”
脖子上懸掛的狗牌隨著他起伏的呼吸聲相互撞,發出零碎而清脆的聲音。
律師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道:“到了地方,自然會有人向您說清楚,請您稍安勿躁。”
聞折柳只是沒有想到,這個“有人”指的居然就是賀欽的兩位叔父,N-Star公司的正副首席執行。
他踩在潔如雲,連一隙都無的地板上,賀懷洲朝他慈祥一笑:“請坐。”
聞折柳後隨即悄無聲息地浮起一把同樣雪白無暇的座椅,輕輕往他上一托,他猝不及防,一下跌在上面,被帶著自向前去。
他眼前坐著兩位老人。
一個溫和可親,穿著駝羊衫,淺休閑,打底的襯衫潔白,只是有一角領子還掖在羊絨衫的圓領裡;另一位卻是外籍人士,棕發藍目,著拔肅穆的西裝,不茍言笑,深邃的眉目間自有一常年久居上位的威嚴。
“別張,”賀懷洲笑容和,說話聲音也是慢吞吞的,“你就是那個和阿欽打過賭的孩子?”
“是、是的!”這覺就像被老師提問,讓聞折柳不由自主地心底發慌,“我贏了,所以他把他的狗牌……電子名牌給了我。”
Adelaide在旁邊聽著,一言不發。
賀懷洲沉默片刻,輕聲道:“瑟蕾莎發生的異變是我們所沒有想過的結果,它甚至連累到阿欽,甚至也連累了你,作為恐怖谷項目的提出者和總設計師,我向你表示由衷的歉意。”
說著,賀懷洲站起來,對聞折柳深深躬。
“您別這樣。”聞折柳慌忙推阻,“我只是給他打了一通電話,沒什麼可連累到我的……”
“你已經激活了恐怖谷準資格。”N-Star公司的首席執行Adelaide·Green開口道,說的居然是一口流利的中文,“Cereza目前切斷的只是在線玩家與外界的聯系,持有準資格但還未進恐怖谷的人就以為可以逃過一劫,但實際上,你們依然被鎖定,隨時有失去意識,墮遊戲世界的可能。”
聞折柳愣怔之下,隻到深深的荒謬與不可置信。
“……是怎麼做到的?”他問,“既然是您主導研發的程序,怎麼會……”
賀懷洲苦道:“在一開始設計主腦的時候,我們給安排的初始格是十分公正嚴明的,正如一個真正的聖修那樣……但是這個方案立刻被董事會的一部分人否決了,他們認為,倘若瑟蕾莎只是一個中規中矩的主腦,那恐怖谷也會失去一部分賣點,反之,他們向設計組提出了‘全智能化’的方案。”
“恐怖谷裡的所有NPC,我們都為其加了複雜多面的弧設計。”賀懷洲道,“他們有衝突,有掙扎,有一瞬千變的不同想法,幾乎和一個活人沒有多大分別,尤其是主導這一切的智能系統——現在該稱為智能生命的瑟蕾莎。設計組和策劃組給加上了足有數億字節的真實複雜的人設背景,我們模擬了上萬組不同的人生走向,挑選其中最合適的一組嵌的主程序,又改了的初始格……”
賀懷洲的目痛苦,Adelaide從一邊出手,輕輕安著他的後背,“……越是複雜,越是矛盾,越是真實,越是容易衝破控制。可以說,的失控本就是人為造的錯誤。”
聞折柳皺起眉頭:“就算這樣,人又怎麼能一輩子都在遊戲世界裡生活呢?難道他們要當一輩子的植人嗎?”
他想起賀欽,想到那個時時刻刻都遊刃有余、坦然高傲的男人,那個說要當他哥哥的男人,不知為何,他的心裡就像噎了一口冰,又硌又疼,直冷到了腳底。
Adelaide話道:“不過,這件事也並非毫無轉機。”
聞折柳驀地抬起頭。
“沒錯。”賀懷洲道,“原始程序以及設定仍在,瑟蕾莎並非一塊堅不可摧的鋼板。在你來之前,談判團已經送來消息,按照他們與瑟蕾莎談妥的最終協議,如果玩家能通關九個世界,那麼,他們就可以得到離開恐怖谷的鑰匙。”
聞折柳喃喃道:“通關九個世界……”
賀懷洲低聲道:“這已經是我們能爭取到的最大限度了,手中還有幾百萬人的命,更有阿欽,我們無法通過強迫手段來達到我們的目的……我很抱歉。”
“為了做出補償,巨型電子屏蔽場已經開始搭建,預計一周後就可以投使用,其面積足以容納一個人口過百萬的城市……屆時,我們將會邀請剩余玩家到這裡生活居住一段時間,在此期間的所有起居飲食所產生的費用都由N-Star承擔。我……我再次向你,以及那些無辜的玩家道歉,對不起,是N-Star的疏忽,導致了這一切。”
聞折柳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現在再跳起來搶天呼地,破口大罵又有什麼用?被迫關在遊戲世界裡的人還能回來嗎,賀欽又該怎麼辦?
“我看出來了,”賀懷洲目和地著他,“你很關心阿欽,你們倆真不像是只見過一次的朋友,反而像是已經認識了很多年的老友。”
聞折柳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他看著手上賀欽的狗牌,用食指緩緩著其上凹凸不平的花紋,在亮如白晝的室,它折著一片模糊不清的芒。
“是。”看起來沉默寡言的Adelaide也開口道,“阿欽這個孩子,從小心思重。只見過一次,就能讓他放下戒備的人確實不多見……你很好。”
想起自己的後輩,Adelaide和賀懷洲都垂下眼睛,著那塊小小的金屬牌,目裡帶著難言的悲傷。
賀懷洲籲了口氣,對聞折柳輕聲道:“雖然有點冒昧,但是,你可以把這塊電子名牌給我嗎?至於阿欽和你的賭約,我們完全可以換其他的東西給你作為補償。”
聞折柳一笑,雙手到頸後,做出一個想要把皮繩取下來的作,他開玩笑道:“不過,我的賭注可是很昂貴的。”
Adelaide默不作聲,賀懷洲則歎說:“是啊,3S級道碎片,你的運氣太好了。”
聽聞此言,聞折柳的腳尖蹭地,微微前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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