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閣聞鈴》第4章 羿神訣
“劍閣。”周滿重復一遍,然后故意問,“怎麼,不太好辦嗎?”
——豈止是不太好辦?簡直難如登天!
長老韋玄皺眉盯著,許久沒說出話來。
孔無祿更是一臉震撼。
邊上那名自打進屋以來便沒出過聲的勁裝青年,都罕見地開了口:“姑娘知道劍閣是什麼地方嗎?”
周滿想了想,說:“不太了解,愿聞其詳。”
那青年一臉冷肅:“劍閣修在劍門五千尺劍壁之上,歷代劍修大能無不在此悟劍問道。三百年前武皇應曌一統天下后,在劍壁下設立劍門學宮,每年只收二十名弟子閣,要求極其嚴苛,至今未改。除蜀州四大宗門各有兩個名額外,六州一國也不過各有一個名額。能進劍閣者,無一不是天縱奇才,十萬人里也未必能有半個。姑娘憑什麼覺得自己進得?”
周滿淡淡道:“能進劍閣的,都是天縱奇才,十萬人里未必有半個;那不知天生劍骨者,算什麼才,十萬人里又能有幾個?”
“……”
陋舍頓時一片靜寂。
周滿也懶得再看他們,轉過自顧自收拾起桌上的杯盞,只道:“何況我聽說,除了蜀州四大宗門、六州一國有名額之外,三大世家也有名額吧?尤其神都王氏,還多出一個,據傳可舉薦兩人進劍閣。”
青年被噎住,半晌后,忽想起方才說“不太了解”,一時冷然:“你這不知道得多嗎?”
周滿謙遜一笑:“略知一二罷了。”
青年氣結,還待要辯。
但韋玄擰眉,在旁邊喚了一聲“商陸”,青年到底將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又退至老者邊。
韋玄道:“神都王氏確有薦人劍閣的名額,只是老朽有一不解,姑娘先前稱自己已斷半指,縱然學劍也有大大的破綻,現在又為什麼提出要劍閣學劍,且還要一年的時間?”
周滿問:“你在懷疑什麼?”
韋玄道:“姑娘言行前后矛盾,老朽怎知姑娘不是緩兵之計,意圖拖延,另有算計呢?”
周滿道:“那便是韋長老多慮了。試問誰測得天生劍骨后,卻對學劍沒有半點憧憬呢?即便這副劍骨終要借出,我也想試試學劍的滋味,不給自己留下憾。堂堂神都王氏,難道長老擔心,這一年的時間能讓我長翅膀飛了?”
說到這里時,出了一個興味的眼神。
韋玄也意識到,自己的確多慮了。
別說只是天生劍骨、此前并沒有任何的修煉基礎,即便是武皇應曌再世,難道僅憑一年的時間就能修大能、翻天覆地?
說到底只是個有些不甘心的小姑娘罷了。
韋玄考慮了許久,才道:“寬限一年,也不是不可;只是要薦你劍閣、進學宮,卻并非一件易事。”
周滿道:“長老之意,是可以一試?”
韋玄道:“此事牽扯甚廣,且劍門學宮今年的名額半月后便會結束,老朽不敢保證一定能,只能勉力一試。”
周滿當然知道,即便是在神都王氏,要拿到去學宮的名額也非易事。
蜀中四大宗門能各有兩個名額,乃是劍閣本就位于蜀州,原就是蜀山的一個部分,自然要惠及蜀地修士;
六州一國各有一個名額,則是各州每年在年輕修士中公開決選,最終的唯一勝者才能拿到名額;
至于三大世家的名額,乃由三大世家自己部決定,能得舉薦的,要麼是天賦過人者,要麼是份尊貴者。
神都王氏乃是龐然大,縱然每年兩個名額,只怕也是打破了頭才能搶出來。
開口便要占去其中一個,背后的牽扯豈能小了?
只不過,周滿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想借劍骨,不付出點代價怎麼行?
王氏不好過,才能好過!
所以周滿僅僅考慮片刻,便答應下來。
雙方達約定,只要韋玄能為搞來進劍門學宮的名額,便愿意在一年后借出劍骨,隨韋玄離開蜀山,前往神都。
按照先前提出的條件,韋玄從隨攜帶的功法中,挑出了一部《神照經》給,只道:“這部經書乃是我王氏三大修行功法之一,素日里只有族中天驕和立功的族人方能被賜予,如今雖只有上篇,但已經囊括了修士從后天、先天、金丹到元嬰四大境界的修煉之法,想來供姑娘前期修煉,該是足夠。至于姑娘所說的第二個條件……”
話說著,他看向周滿。
周滿了然:“在借劍骨之事八字尚未一撇的時候,長老就肯先滿足我的條件,已是誠意十足。剩下的,自然是等劍骨之事落定,再談不遲。”
韋玄于是拱手躬:“姑娘能理解,再好不過。如此,韋玄提前謝過姑娘大恩大德,半月后,無論劍閣之事是否落定,必給姑娘一個答復。”
這時的韋玄倒好似一片誠心,面容和藹,然而周滿看了也全不放在心底。
事既談妥,當然也沒有多留的理由。
韋玄當即帶著眾人告辭。
只是才從里面出來,那名“商陸”的青年便沒忍住,道:“長老怎能答應,還把《神照經》給!平白多出一年,焉知不會夜長夢多?”
韋玄出來后,面容也并不輕松:“是不知雙方必先立‘心契’、立‘心契’又必得心甘愿,才會如此輕松地同意換骨。若想取之,必先予之。不答應,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難道非得……”
說到這里,他自己收了聲,顯然有一口郁氣在心頭難吐。
商陸也像想到什麼,一時無言。
韋玄這才嘆道:“再說,公子的,眼下未必能承換骨之痛,請一命先生再調養上一陣比較穩妥。”
商陸便問:“那名額呢?大公子那邊早就發過話——”
韋玄打斷他:“此事自有我去周旋。”
商陸憋了口氣,沉默片刻,不得不提醒他另一個事實:“可公子也在劍閣。”
“……”
韋玄抬頭看著他,久久無言。
*
不速之客走后的陋舍,一片清冷,周滿就站在窗邊,目送那群人走遠,畔便掛上了一抹微妙且危險的笑意:“前世未曾謀得一面,今生總該會上一會,較個高下,看看你是人是鬼!”
中州神都,公子王殺!
周滿記得清清楚楚,前世王氏將接去神都后,并未立刻剔劍骨,而是讓等待了足足一年余三個月,才安排換骨。
在那段等待的時間里,曾聽聞——
王殺當時并不在神都,而是在蜀山劍閣、劍門學宮之中!
這便是敢同韋玄提出一年后再換骨的原因所在,也是一定要去劍閣學劍的原因之一。
韋玄留下的那本《神照經》就拿在手里,周滿隨意翻開,便見一片銀流閃過,一行行字跡懸浮到書頁上方。
的確是貨真價實的《神照經》。
別說在統中州的王氏能排進前三,便是在全天下也在十大修行功法之列,絕非凡品。
韋玄不過跟達了口頭上的約定,便給了如此珍貴的功法,要說出去,誰不得夸一句王氏豪奢、韋玄心善?
若周滿心智的確是個剛喪母的小姑娘,此刻只怕已經滿懷。
只可惜,不是。
如今的周滿,誰也不信,心腸冷。
上一世,韋玄便是如此,千般照顧、萬般禮遇,仿佛的確將當做救王殺的大恩人來對待。
周滿真的信了,甚至還想:他們也是為了救人。
可直到換骨結束,被人千里追擊、合圍絞殺……
才恍然醒悟——
對方對的一切好,不過都是為了化解的猜忌,卸下的心防,好讓心甘愿,立下“心契”!
發之父母,尚不敢毀傷;既是天生劍骨,便是之于天,必得心甘愿,方能滴立下契約,放棄天授之骨,換給他人。
這便“心契”。
心契一立,拿在他人手中,便如待宰的羔羊,即便后來醒悟再要反悔,也已經晚了。
韋玄的克制也好,大度也好,恩也好,本質與前世沒有分別,周滿又怎會被這點虛偽的施恩所打?
拿著《神照經》翻得幾頁,便目嘲諷。
換了世間任何一個普通修士,對此經只怕都是求之不得。
可對周滿來說……
輕輕一搭眼簾,腦海里便浮現出封禪當日、玉皇頂上那落萬修的一箭!
“問天下英雄,敢邀明月,看斜落虞淵,此生還有憾否……”
周滿低聲一句呢喃,沒忍住一笑,竟是半點也不在乎地將那冊珍貴的《神照經》扔在一旁。
前世主修乃是武皇金簡上所載的《羿神訣》,配以來歷不凡的倦天弓,縱然缺了半指、無劍骨,也殺得天下變、群豪膽寒,連三大世家都不敢同正面相抗!
《神照經》再好,又怎能與《羿神訣》一較高下?
周滿并非真的缺修煉功法,只不過是怕自己從今天開始修煉《羿神訣》后修為增長,惹人懷疑。
畢竟既無師承,更未門。
但找韋玄要一部《神照經》就不一樣了。大可以大搖大擺修煉《羿神訣》提升修為,而不引起他人懷疑。
只不過要修《羿神訣》也并不那麼容易。
此訣畢竟不同于其他純粹的功心法,乃是專門為用弓箭的修士創立,除卻功心法之外,還包括箭修煉與弓箭制作。
心法與弓箭,向來缺一不可。
《羿神訣》九箭九重境,每一箭每一境,都需搭配不同的弓或箭。
比如第一箭“封”,箭矢過,見封,能殺后天甚至剛邁先天境界但防還未跟上的修士,只需用凡人所用的三石強弓,配以黑鐵箭頭的雕翎箭;
第二箭“貫長虹”,則疾如閃電,難覓蹤跡,擁有“破甲”的特殊效果,對付先天境界修士無往不利,但要用的弓和箭必須是在碧玉髓里浸過,或者箭頭以沉銀鑄刻;
……
一直到第九箭“有憾生”,威能無匹,逆流江河、倒轉日月,若修到極,強殺天人境以上的張儀都不在話下,所配之弓,自然是上古大羿日的倦天弓,所用之箭,也是以扶桑朽木所制的箭。
心法倒還好,周滿前世練過,今世完全不必擔心。
可弓箭……
天下無二的倦天弓,如今還躺在齊州岱岳的武皇道場里,隔著十萬八千里,天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拿到!
這也就意味著——
在沒有倦天弓的這段時間里,必須自己解決弓箭的難題。
周滿略一思量,眼皮便跳了一下,先打開自家箱篋,從里面取出藏錢的小匣子,仔細盤點起來。
里面僅有一些碎銀,銅板。
一算,不超過五兩銀子,可這已經是全部的積蓄了。
“這點錢,夠買一張三石強弓嗎?”周滿沒忍住苦笑,“以前是養得起弓,不起箭。現在倒好,干脆連弓都養不起了……”
眾所周知,天下群修,最窮的是劍修,最富的醫修。
蓋因前者提一把劍便可闖天下,養劍又不用花錢,拿塊抹布也就是了;而后者煉丹制藥,但凡混出點名聲,都有無數修士排著隊來送錢,畢竟靈石沒了可以再賺,小命沒了卻不能重來,若能結上一位好醫修,無異于多一條命。
但有人知道,這天底下,還有一種修士。
說窮,他們個個家不菲、花錢似流水;說富,他們卻總捉襟見肘、餐風飲——
這便是箭修。
打造一支好箭,所需材料靡費。
然而一旦與人戰,形勢瞬息萬變,除非全殲對手,否則出的箭矢很難再取回,用一支便一支;甚至,有的箭本就只能使用一次,比如箭,一旦離弦便不可能回收再用。
縱然一張好弓或許能用很久,可有什麼用呢?
箭是實打實的消耗品啊!
錢并非萬能,但學弓箭,沒錢卻是萬萬不能!
周滿前世修煉《羿神訣》,已經是在承繼武皇志、接管武皇道場之后,絕不算什麼窮蛋了,可也為尋找各類制弓箭的材料吃盡苦頭,捉襟見肘時,差點沒把岱岳山門上那塊神木做的牌匾拆來用。
當時深深懷疑,武皇應曌之所以放著這麼厲害的功法不修煉,怕不是因為不想窮到去拆自己的宮觀道場?
如今更是萬萬沒想到——
自己重生回來,所遇第一大難事,竟還是窮!
周滿當然也能自己制作弓箭,只是是制一張好弓便要三年,如今哪里有這時間浪費?
練《羿神訣》不可無弓箭。
手中銀錢雖然不多,但考慮片刻,還是決定進城看看:“萬一運氣好讓我撞上點什麼呢……”
此時天尚早,周滿把那些碎銀和銅板都裝進了錢袋,然后猶豫片刻,也把先前扔在桌上的《神照經》卷了,藏于袖中,一并帶走。
距離村落最近的,便是“小劍故城”,在蜀地東南,算位置也是距離劍閣所在的劍門關最近的城池,所以城中不僅有凡人,也有修士,乃是二者混居之地。
周滿先前測試骨,便在此城。
這一次再來,已是輕車路。
進得城門,迎面便是一條寬闊的朱雀道貫穿整個主城區,將一座城分為涇渭分明的兩半。
往左邊看去,是一條街,雕梁畫棟,鱗次櫛比,酒香四溢,仙樂縹緲,仿若云中妙境,來往的皆是修士,名作“云來道”;
往右邊看去,也是一條街,瓦肆勾欄,污泥滿地,吵嚷罵,三教九流,令人而生畏,行走大半是凡人,喚為“泥盤街”。
周滿立在中間,朝左邊那仙境般的街市看得片刻,也不知是想起什麼,畔忽然出了一輕蔑,只哂笑一聲,抬步竟半點也沒遲疑地轉向右邊。
里叼草芯子,如一尾魚般游進了泥盤街。
昏暗的線,嘈雜的人聲,渾濁的氣味,一時涌而來,將包裹,卻讓到了一種久違的愜意與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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