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這家膽大包天靠花邊新聞博取眼球，頗類現代標題黨的三流小報主編曾是我的文學家庭教師。

他對我的評價是：好一個學生，只要寫詩他就能多活幾年。

乃至于他辭職離開那天, 拎著行李箱都站在馬車前了，還不忘扭頭叮囑我：若是日后有什麼當場作詩詠的場合，我千萬別供出他的名字來。

我甚至懷疑那篇佚名的長詩就出自他之手。畢竟他還是我老師時真的干過親自當槍手寫詩讓我全部背下來, 以便順利渡過文學沙龍上的考驗。

盡管被舉辦沙龍的名流貴婦點評“我的詩”匠氣過重，靈氣不足，但好歹也算是過關了。何況他就是刻意寫出匠氣過重的效果，只求無功無過, 不求驚艷亮相。

至于我自己本人的真實寫作水平……嗯, 我暫不做評價。

我順口問他接下來打算怎麼炒作？不可能真去卡里金家找希恩和艾爾約稿，難不又要找人代筆？

皮耶爾老師過鏡片鄙視地看我一眼, 說：“找什麼代筆？一個武夫, 一個文盲，用腳指頭想都不可能會寫詩。”

我好笑道：“卡里金家世代貴族, 文學教育這方面非常人可比。艾爾雖是平民, 可不是文盲。”

據說是小時候跟著神學習過數算與認字, 還對唱贊詩手到擒來。

我記得書里是有一段希恩養傷的劇, 主角心照料。因為傷口而發燒的希恩在睡夢里皺眉頭，手指下意識抓住主角的擺不愿離開。便坐在床邊為希恩唱起歌來哄睡。

聲音清脆, 歌甜，應該算是小說主角必備的素養吧。

皮耶爾老師聽完若有所思，最后還是以“不符合大眾對他們的印象”給否決了。

我覺得有趣，雖說換了個世界生活, 但異世界的公眾人居然也有“符合人設”一說。

我又問那他是什麼計劃, 現在就可以向我這個投資人匯報了吧？

他斬釘截鐵, 有竹地說：“聯系小說家，改編羅曼史，報紙連載！”

說完他又背起手開始來回踱步，推高眼鏡喃喃著說：“歌劇腳本也可以開始著手編輯了，不行，我得親自去聯系戲劇經紀人。”

我沉默了足足半分鐘，然后給他鼓掌。

我真心地嘆：“真不愧是您，我親的老師。”

太無恥了，不愧是我的老師。

我們這才剛剛改換陣營，從卡里金這條大船下來，他就迫不及待拿希恩開刀了。

他這份報紙當年起家沖銷量還是靠長篇累牘地杜撰銀貴公子希恩·卡里金不為人知二三事呢。

解除婚約后，我真正擔心的事其實是失去卡里金家的庇護——哪怕只是名義上的庇護，對商會報社等產業產生的震。

從晚宴回來后的次日，我就來到了伊爾蘭家麾下的商會事務所，對著在座的行商人們，第一句話就是：

“很可惜，我馬上就要失去這段婚約。”

“從今往后，失去卡里金這個姓氏的保護后，諸位行事會比以往艱難。”

婚約解除在商人們之間引起的震無疑是巨大的。尤其是在勢力分布盤錯節的王都，誰都不知道一家小小的店鋪后面站著的保護人是哪位勛爵子弟。

而出了王城，每一道驛站關卡，都無異于一道剝皮銼刀。沒有權貴勢力保護的行商人會被盤剝得分毫不剩。

卡里金這個姓氏存在就是一種震懾，甚至無需請卡里金家親自派騎士護送商隊，那些馬賊盜匪輕易不敢掠其鋒芒。

在希恩“銀騎士”的稱號揚名天下后，更是如此。

皮耶爾老師不可能不知道這麼淺顯的道理。不知該說他思想前衛還是毫無敬畏，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思考如何保全報社，而是迎難直上。

毫沒有心理負擔，這就拿希恩當搖錢樹。我懷疑如果有一天他自己為王都人民茶余飯后的消遣，他肯定大喜過叩首謝太神的恩典，連夜執筆寫出奪人眼球的款文章。

不求問心無愧，只求銷量長虹。

為此，他還親自拎了一手提箱挑選出來的著名羅曼史小說帶給我。其名曰，要我這個故事主角之一親自審稿，甄選合適的作者。

如果我的寫作水平不是那麼的令人憾，他可能已經直接殺上門來監督我寫稿，而不是看看書挑挑人，這麼輕易就放過我了吧……

臨別時，我很想問皮耶爾老師一個問題，如果我沒有這麼理智爽快地壯士斷腕，而是繼續與希恩糾纏不休的話，他會勸阻我嗎？

可是話到邊我咽了下去。我覺得不需要問了。因為像他這麼理智且敏銳的人，肯定在發現合作者不妙的那一刻，就先一步跳出沉船逃走了。

想到這一點，我離奇地沒有心沉重，還輕松了幾分。大概是聯想到這樣的話，書里的“我”牽連禍害的人便一個，負罪也會減一二分。

……

讀完全部的北地來信，季莫法娜也敲門進來提醒我套好了車可以準備出發了。

因為我放心不下來，這兩天都會去掛在伊爾蘭家名下的產業附近轉悠看看況。

如果是書里“我”那個死都不肯解除婚約的狀況，我反倒不用這麼提心吊膽。因為“我”咬得越是死，其他人——尤其是靠這場戰爭起家的新貴們，越不敢輕舉妄。

而現在我這麼直截了當地解除婚約，在這些人眼里可不代表什麼高尚的和浪漫的，只意味著一點：“退讓”。

我，老舊一派貴族勢力的代表，在以希恩為首的新貴面前低下頭，主退讓，主解除婚約，放棄本應有的利益。

這代表我在主低頭示弱。

代表他們可以進一步，得寸進尺，從我手里掠奪更多的利益。

人其實和沒什麼兩樣。好聲好氣的態度不會贏來尊重，強暴反而會得到幾分敬畏。

自從被灌輸這個道理后，哪怕我不愿相信，現實的迎頭痛擊也無時無刻不在教我堅信。

從最后一家商店出來，我在街上看到了悉的影，是謝伊的那位同事路易。

看一眼店里的掛鐘，確實差不多到憲兵隊傍晚巡邏的時間了。他大概是來換崗謝伊的。

我靈機一，遠遠朝對方招手。等路易跑近過來，我才對他說了一番話。

他出微妙的表，但還是點頭表示會幫這個忙。

我連忙說你們巡邏辛苦，結束后可以直接到旁邊的酒吧喝一杯放松，費用不需擔心，算是我的一點小心意。

路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不遠的街口，神古怪。他那個神大約“你們城里人真會玩”，只是我當時沒看出來。

“舉手之勞而已，不用那麼隆重。”他擺手跑遠，“我去謝伊，負責把引過來。包在我上，放心吧！”

看著路易的影消失在街角，我坐回商店的落地窗邊，攤開的書本卻一行也看不下去，翹首以盼盯著街口。

很快，那里出現了另一個人影。

黑發、黑，踩著堅的皮靴，腰佩長劍。雙手套著從不離的深紅皮革手套。

是謝伊。

我看見如我所料般筆直地往前走，目不斜視——然后被最近一家烘焙商店的店員攔住，隨后，被圓潤慈祥的店主以不由分說的氣勢塞了一盒蛋糕進懷里。

店員攙著店主回到門，兩人還一致同揮手告別。

我捂住免得自己笑出聲。微微睜大眼，空白茫然的表太有意思了。

跟繁忙的烘焙店告別后，看了看招牌，低頭又看了看懷里的紙盒，帶著一副“……”說不出話的表繼續往前走。

糖果店的小招待正雙手叉著腰等在門前。一看到符合描述的人影出現在視野，當即興得差點跳起來。

小招待手舞足蹈地對著謝伊說著什麼。麻花辮在后一甩一甩的。

最后小招待將一盒糖果塞進謝伊的懷里，自己揮著手一蹦一跳地回到柜臺。

我側坐在大片落地窗邊托腮看著持續的茫然表，似乎想到什麼，眼風朝周邊一掃。

我急忙往旁邊的大盆綠植與木雕后躲，祈禱的眼神沒有好到能穿實。

應該沒有發現我。

就這樣，一路走過來，一路時不時被各店員攔截，懷里多了各禮。掛在小臂上的蛋糕盒、提在手里的水果，還有搭在臂彎上的一束鮮花。

那束鮮花還是店員提著水桶追在后方急急喊，才把越走越快急的住。

鮮花店的小姐姐原本想提著一大桶各繽紛的鮮花，皺著眉打量攜帶“超載”的謝伊，最后像是做出極大讓步似的，不不愿地出一小束銀蓮花與角槿搭在曲起的手肘上。

我趴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腰。

不知鮮花店的店員小姐晃著手指對謝伊說了一通什麼話，原本眼可見邊氣極低的謝伊居然漸漸多云轉晴。

低頭看著那單薄卻彩艷麗的花朵，似乎笑了一下，對店員小姐姐點點頭，看口型仿佛是說了一句謝謝。

很好，今年一定給這位英勇機智的小姐加薪水。

我暗暗決定。

眼看著即將走到我所待的這家時鐘店前。我便從推開門，伴隨著門上黃銅鈴被牽得叮鈴作響，我像是從萬花筒迷宮里鉆出來的魔師一般，忽然闖進的視線。

“好巧好巧，居然在這里偶遇。”我抱著書，忍著笑，朝舉起手揮了揮，“親的尉小姐。”

的目落在我臉上，然后是角，微頓后才說：“所以最后一個…是你。”

中間那個幾個音節發得太低，混雜著微風與嘈雜，我聽不清。

我下意識朝走近一步，問：“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我說謝謝你的禮。”說，“只要是你送的，我不可能拒絕。”

聽到這話，我才停止折磨自己的小手指，只要張我就會忍不住掰自己的小指，也不知道從什麼開始養的習慣。

我出笑，“我的榮幸。你會喜歡嗎？我不知道應該送什麼好，我從來沒有這種經驗。我很小時候開始學習制定禮單，給世來往的人家送禮。可挑選禮給自己的朋友，這是頭一回。”

謝伊點點頭，“特別是最后一個。”

補充道：“最喜歡。”

最后一個禮……我視線落在懷里的紫銀蓮花。原來也會喜歡鮮花？我大大地松了口氣，太好了，總算找到特別喜歡的事。

我還在苦惱如果這麼獨特的孩，如果喜歡古董刀劍一類的東西，我要如何去淘澄收購，再不著痕跡地找借口送給，以討歡心。

最喜歡鮮花的話就好辦多了。

我想等的休息日，我們還可以去城外，那里沿著河岸開滿野薔薇，草地上遍布五六的酢漿草。坐在樹杈下的綠蔭里，遠遠還能聽見教堂的排鐘聲如河水般涌來。

如果天晚了，我們還能在城郊的莊園里休息一晚。莊園毗鄰就是農場，早上我可以請一起去摘莓果和剛開的銀蓮花。

“我有這個榮幸邀請您一起共進晚餐嗎？”我一邊問，一邊攬上的小臂，“我們可以把這些東西先寄存在柜臺，步行過去剛好趕上飯點……”

我泰然自若地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從天氣扯到路邊的樹木，全然不提自己這一系列早有預謀的作。從打聽的值時間，到安排沿街這一出出驚喜送禮。

空還用余瞥了眼懷里被我換掉封皮的羅曼史小說。

嗯，可以向皮耶爾老師推薦這位作者。

雖然我看書的時候在心里吐槽了一萬遍老套的浪子回頭追求冷艷人的俗氣故事，但書里寫的那些追人套路實戰演練效果竟然不錯。

這作者有點東西。

……

因臨時想起有些事要代店主，我又回到時鐘店，低聲和店主談了幾句。

等我推門出來，發現謝伊舉著那束花放在肩上，眼神看著某個街邊某個方向。

順著視線過去，那里剛剛停穩一輛馬車。車夫穿著的制服很眼。這不是卡里金家的馬車嗎？

我作一頓，想起一件事來。

托太太小姐們的福，我都不用自己費勁打探就知道這個周末，瓦羅娜夫人就要為艾爾舉辦社會出道的。

每個面人家的兒一到十六歲就可以在社季上亮相，通常由們的母親或是寬厚有名聲的親長作為引導，邀請家風良好的孩參加茶會。

此舉代表這個孩正式踏社圈，可以考慮婚配了。

艾爾既然是平民家的兒，當然不會有什麼社出道的講究。只是就要嫁給希恩，那麼作為未來長輩的瓦羅娜夫人親自充當的引導者也算合理。

這次卡里金家的晚宴算是一個演練，將來等正式為希恩的新婚約者，乃至妻子，很多社場合上的會面就會給來代理。

原本打理這些的人應該是我。

事到如今再去咀嚼痛苦沒有意義，不必再提為了能為希恩的歸宿，為他安心堅實的后盾我做了多努力。

我輕手輕腳走到謝伊后，從后面環抱住的腰，探頭明知故問：“你在看什麼？對那家餐廳興趣嗎？”

沒等我后半句“你要喜歡我們就去對面吃晚餐，那也是我家開的”說出口，稍微側過首，看了我一眼，隨后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頂發心。

我：“？”

能不能給我一個展現經濟實力的機會？羅曼史小說里主角不是這個反應啊？

“走吧。”謝伊說，“你的腳痛嗎？要不要背你？”

“我今天特意穿了適合走路的鞋子。”我掀起一點點擺，出腳上厚實的平底鞋給看，“你看。我們吃完晚餐，還能去散步呢。”

不知道有沒有發現，我今天都沒有盤發髻，只是把長發全部梳攏在一側編織辮。

也盡量挑簡樸、不起眼的，甚至蓋彌彰加了一件修道院學生的外披。

總之打扮盡量朝著跟走在一起不違和，不扎眼的方向發展。

如果沒穿那深的制服，在外人看來，我們可能就是一對親無間的姐妹。

老實說換我自己都不樂意跟頂著艦船一樣夸張的寬檐大帽、穿著束撐，還要踩著恨天高的千金小姐們走在一起。們需要仆亦步亦趨跟在后是有原因的，若是擺一不小心被門夾住，或是被蠟燭點燃，連喪命可能都有。

不過，謝伊一表現出關心我的態度，我立刻就把什麼主角和卡里金都拋到腦后去了。

當下滋滋地挽著的手臂，兩人步行著向預訂好的餐廳出發。

……

我不知道的是，一旁的高級餐廳包間里，瓦羅娜夫人正在教導艾爾最基礎的禮節。

雖然艾爾打心眼里對這些繁文縟節不屑一顧，但為了人，下定決心愿意主學習。

一段時間的教導下來，稱不上卓有效，至現在不會喝完紅茶后，還把湯匙放進茶杯里了。

瓦羅娜夫人實在擔心的出道晚宴能否平順面，連每一個細節都不厭其煩地想為代清楚。

“在晚宴正式開始前，到場的賓客會集中在小客廳。這時候你作為主人，需要照顧好這些等待的客人們。請小提琴手拉一兩首曲子，或是親自彈奏鋼琴，請關系親近的小姐伴唱，都是不錯的選擇。”

瓦羅娜夫人頓了頓，繼續說：“你自己不會寫詩，那就請賓客里幾位年輕些的小姐和你流朗讀名家的詩歌，這樣就不必擔心冷場。最后我會安排人彈琴，你帶領年輕賓們一起唱贊詩。我記得你小時候跟神學習神的贊詩，那麼你至還有這一項長可以拿出來展示。”

又道：“別擔心。這只是小場面。伊莉11歲時都能自己主持。”

艾爾言又止。很想反駁瓦羅娜夫人，的價值遠遠不止帶領這些手不能提的貴族眷們唱贊詩。

伊莉11歲時可能還在為茶會邀請誰而發愁，已經跟著別人學習舞刀弄劍。

那些目短淺的千金小姐們眼里只有珠寶首飾、爭風吃醋、相互攀比。們可能連面包是麥子磨的面做的都不知道吧？

們的弱的手指，也不可能拿起割傷人的刀刃。

而會算數、能揮刀劍，手靈巧，還能充當希恩最堅實的后盾。正是在叛徒的襲之下，千鈞一發之際，替希恩擋住致命的一擊。

那刺穿后背的傷口也激發出的向導本能，的靈魂引起希恩的共鳴，他與的靈魂相互吸引震。

艾爾的養父母并不是一般土里刨食的平民，但也遠稱不上貴族。只是在鄉下有個蘋果園、莊子和酒坊的鄉紳階級。

小時候跟著修道院里的神職人員識字、唱贊詩、跪在太神的神壇前祈禱。可并不像其他姑娘那般向往華麗風流的貴族生活。

看不慣貴族奢靡生活。僅僅是貴婦人的一條子，卻要用到那麼多的布料、金線和珠寶。那些布料拆開來，可以給一家三口都做上一套服。

如果不是為了希恩，才不愿意接上流社會的規則，換上繁復的，戴上首飾。

不自在地拽了拽子，調整坐姿，如果可以更想換回男裝，頭發也可以再剪短些。

不喜歡鏡子里看起來可無害的自己，像是對這個世界示弱。

穿著男裝在街頭巷尾奔跑的時候，沒有人會對的一舉一挑剔備至。

而那些不事生產，沒有任何能耐的千金小姐，卻能對穿上后就不會彈的指指點點，輕蔑譏諷。

們哪一點比得上？

一直在叮囑細節的瓦羅娜夫人停下來，對艾爾說：“你需要一點砂糖。”

艾爾一愣，正要起去拿桌上的砂糖罐，卻見瓦羅娜夫人眼神閃出不贊同。

隨后仿佛明白了什麼，坐回位置，試探地用湯匙敲了敲玻璃杯。

侍者很快趕來，詢問有什麼需要幫助。

瓦羅娜夫人這才出笑容。

“你學得很快。”說。

艾爾也出笑。

這鼓勵給了一點力。可是接著瓦羅娜夫人的話又令失去笑意——

“我會請人專門教導你詩歌文學，這是社場合必備的技能，你可以不擅長，但是你至要能聊上一兩句。別擔心，伊莉的詩也寫得不怎麼樣。”

像是想起什麼有趣的往事，瓦羅娜夫人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說：“華倫納夫人還為此跟我炫耀過至的兒媳婦才華上勝過了我們家的。”

華倫納夫人是上流社會有名的才。的藝沙龍天才云集，請柬真正做到一票難求。

艾爾的了，話還是咽下去。

不喜歡被拿去跟伊莉比較。即便只是用貶低伊莉來安。

伊莉、伊莉，哪里都有伊莉。就連前幾天尋釁奚落的那幾位夫人小姐，用輕蔑的眼神打量的短發、大的雙手后，說的也是：

“連伊莉·伊爾蘭的一頭發都比不上。真不知道是使了什麼妖迷希恩？”

知道自己沒有伊莉小姐那漂亮的金發、纖秀的十指，走起路來都仿佛在人心尖上起舞的輕盈步態。

可才是希恩真正的人，將來跟希恩共度一生的人。伊莉已經是過去時了，對方甚至親口在皇帝與皇后面前承諾主退出。的毫無疑問徹底大勝利，不是嗎？

艾爾有點煩躁。不明白，如今阻擋在和希恩之間的第三個人已經退出，為什麼對方反而更加魂不散，怎麼都有伊莉的影子？

一向善解人意的瓦羅娜夫人卻破天荒沒有察覺到微妙的心變化。端莊麗的貴婦人正拈起湯匙，出神地想著什麼。

艾爾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語氣生地說：“很抱歉，我甚至不會寫詩。”

瓦羅娜夫人從回憶里驚醒過來，看著一笑，安道：“不用擔心。那不是什麼學不會就會死的技能。我們學習詩歌只是為了社，不是為了面包。”

這一番話說得艾爾又起來。不由得在心里責備自己，溫麗的瓦羅娜夫人是希恩的親生母親，又對你如此親切耐心，你怎麼能懷疑故意用伊莉刺激你？

只是為了督促你，為了你好啊。

這麼想著，艾爾便一如既往地，如同對遇見的每一個人那般，朝著瓦羅娜夫人揚起燦爛的笑容。

“謝謝您！”

嗓音清脆甜地說道。

從小到大，艾爾都堅信著一點：只要在人際往里率先出友誼之手，主釋放善意，希對方喜歡上自己。那麼無論對方是多麼冷刻薄的格，最后都會到的化，如所想的那般喜歡上。

這一點在過去的人生里幾乎無往不利。

相信未來也是一樣。

喜歡上我吧。在心里默念。

果然，對上艾爾的笑容，瓦羅娜夫人的眼神有幾秒渙散，隨即恢復如常。再看夫人的面上，約的不愉霾已散去。又是那個端莊高貴、待人親切的夫人。

“你不用給自己過多的力。”夫人地說，目漸漸慈，“有我幫助你。我不會讓你無助的。”

艾爾的笑容更加燦爛。

沒錯，的人生信條是正確的，無可搖。

只要想，任何人都會喜歡上。哪怕是敵人，也會化干戈為玉帛。

因為有一句神奇的“咒語”。

——只要在心里默念著“喜歡上我吧”，任何對上真誠清亮雙眸的人，咒語都會起效。

……

因著很快便要到晚餐時間，這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即將為婆媳的便準備乘車回到卡里金家。

與夫妻關系不冷不熱的卡里金夫婦不同，艾爾與希恩可是熱期的小，一刻都難以分離。可雙方都有各自的事務要忙，一天里相的時間聊勝于無，連晚餐桌上對視都是珍貴的甜時。

哪怕再忙，希恩都會排除一切阻礙，準時回家與人共進晚餐。

艾爾也迫不及待回家見到分別一天的人。

就在馬車行駛過街口轉角時，路上一對行人引起艾爾的注意力。不由得傾往窗外看去，詫異道：“那是伊爾蘭小姐和……謝伊？”

瓦羅娜夫人沒有像往常那般訓斥行魯冒失，居然也朝窗外看去。

這讓艾爾心頭的驚詫很快變不是滋味。

瓦羅娜夫人昨天還在就走路時步子邁得太大，手臂擺太快，揚起的擺弧度太高而說教過。

盡管后來瓦羅娜夫人還是特意安過泄氣低落的一句：像伊莉那幫孩，從十歲起就在練習轉時擺揚起的弧度了。短短一周的特訓，不可能追得上人家多年來深骨髓的習慣。

還別太放在心上，做到合格就好。

也安自己，就算伊莉小姐的儀態再完又如何？希恩并沒有因為伊莉的儀態完而選擇。

希恩選的是自己，不是嗎？

在希恩眼里，的閃點比那些千金們更為可。

看見那影，瓦羅娜夫人眼可見的訝異：“伊莉？怎麼會在街上？還穿這副打扮。”

的表微沉，神古怪。看起來對伊莉·伊爾蘭那一修道院學生一般簡樸的打扮頗有微詞。

瓦羅娜夫人不認識謝伊，便問艾爾：“你認識旁那個憲兵？”

艾爾點點頭：“謝伊，以前我跟在騎士團共事過。后來被調到憲兵隊去工作了。”

瓦羅娜夫人聽了若有所思，又倚回舒適的皮革坐席。

“憲兵隊？還是。確實是個好下手的突破口。跟同□□往親也不會落人口舌，不會影響風評，很安全。”瓦羅娜夫人說著，輕輕搖頭，“但這步棋走得不好啊，伊莉。憲兵隊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招惹的。”

艾爾聽得云里霧里，便問：“夫人，我沒聽懂。您想說什麼？”

到底是平民出，就算比一般平民優秀，還是比不上從小在貴族這個階層社會里浸長大的人。瓦羅娜夫人想道。

不過非但不會在面上顯出來，還會溫和耐心地解釋：“伊莉跟希恩解除婚約后，伊爾蘭家就會失去我們家的庇護。這意味著要給自己和家族找一個新的保護傘。看樣子伊莉瞄準的目標是憲兵隊的長，想通過這個憲兵攀上。不過，這位長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結的。”

艾爾震驚地瞪大眼。遠遠想不到這里面還有這麼多彎彎繞繞。

有些猶豫，還是把實和盤托出：“我聽說謝伊是地方教會收養的孤兒，出寒微。即便是希恩也無法做主替調去更適合的第三騎士團。”

騎士團里的人們常私下議論，如果不是謝伊的平民出，又沒有任何背景靠山，以的能力手早就可以去第三騎士團當副團長了。

而被調去憲兵隊后……大家都說，的前途到此為止。除非瞎貓到死耗子，找得到那種繼承人酒囊飯袋扶不上墻，但是愿意自降份娶一個武藝高強的平民人給兒子當保命符。

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最大的可能還是運氣好被哪個大貴族看上充當婦，趁著年輕還沒被厭倦，趁機向貴族要個一半職。

艾爾沒說出口的是，從沒見過這個孤僻的騎士與他人關系……如此之親近。

的心有一刺痛，像被看不見的針扎了似的。

當然知道那些關于謝伊的傳言，雖然黑發的騎士冷漠孤傲，獨來獨往，只有面無表和冷笑兩個表。

但謝伊唯獨對一個人是獨特的。

那就是希恩。

騎士團里人人都知道謝伊對希恩獨特的關注。如果那樣麗又強大的人決心跟自己搶，那麼自己從一開始就沒可能勝出吧……

艾爾甩了甩腦袋把雜念趕出去，又告誡自己，你跟那些沉迷于風花雪月，不知世事的天真小姐們不一樣。你的眼里不能只看見。

可還是忍不住暗的想，這兩個都慕希恩的人為什麼能和平相？謝伊不是目中無人，眼里只看得到希恩嗎？伊莉使了什麼手段跟謝伊和睦共？

騎士團里其實有不人對謝伊的目中無人薄有微詞，尤其是在甜面熱好說話，手腳還勤快的艾爾加后。同樣都擔任過希恩的副，艾爾比謝伊討人喜歡多了。

艾爾的真實別暴后，更是所有人都倒向了這邊，早就把調出去的前同事謝伊忘到了九霄云外。

可也欺騙不了自己，因為當看見伊莉與謝伊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一起出現狀似親時，艾爾居然覺到很泄氣。

伊莉、伊莉，又是伊莉。伊莉為什麼總能輕易做到做不到的事？

比如和謝伊相。

謝伊甚至都沒拿正眼看過艾爾。

可是此刻，那個冷漠的騎士卻任由弱的千金小姐挽著自己手臂，有說有笑地走在街上。

只要自己展開笑容，真誠待人，任何人都會和自己為朋友。即便是一開始討厭自己的人，也會在相里漸漸喜歡上自己。

艾爾如此認為，也如此行。

直到遇見了謝伊。

那個同為，高大、端麗卻冷冰冰的人。騎士團里沒有人比的劍更快，騎士團里也沒有比更不可一世的人。

明明大家都是平民，謝伊甚至是個毫無基的孤兒！還有疼自己的養父母，養父母還薄有資產呢！

謝伊只是個被地方教會收養的平民啊？

甚至連個規矩正派的姓氏都沒有，在姓氏這一欄上登記還是收養的教會所在地名！

艾爾心緒起伏不定。憑什麼小心殷勤地對待每個人，兢兢業業維系良好人際關系時，謝伊可以目不斜視地走開，把所有人當空氣？

憑什麼面對真誠友善的笑容，謝伊可以不為所，無于衷？

怎麼會存在對的善意無于衷的人？

甚至——艾爾如同回想起什麼可怕的東西，臉上逐漸蒼白，手指下意識抓坐席扶手。

甚至，謝伊給的覺，完全不像個活人。

不風，還有點悶熱的車廂，艾爾卻不自地打了個寒。

回憶起第一次與謝伊獨的遭遇。

那張潔白、端麗的臉龐，面無表。那雙瑰紅的眼眸毫無波瀾。

當如往常對待每個被自己斬落下馬的人們一般，稔地揚起笑容，直視對方的眼眸，在心里默念著：“喜歡上我吧”。

來吧，讓我們好好相吧。

可是當真正對上謝伊的眼神，卻令的在一瞬間凍結，連靈魂都被刺骨的寒冷凍傷。

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渾都在尖著逃跑。

那不是看人的眼神，準確來說，是看死的眼神。

而那洶涌而來，讓下意識抖的寒意，則毫無疑問的，是殺氣。

想逃跑。

可是雙卻像是灌了泥似的抬不，雙腳生般扎在地上。

知道自己發抖得厲害，心臟劇烈，恐懼已經蔓延上的臉龐，的面容因此扭曲。

的視野也因為偌大的恐懼而模糊起來，整個世界只剩下那張潔白姣好的面容，猩紅得可怕的眼瞳。漸漸看不清對方的五廓，只剩下那雙猩紅得滴的眼。

如墓碑前的死神，直勾勾盯視著，下一秒就會揚起收割生命的巨鐮。

等清醒過來，謝伊已經走遠，連個影子都沒留下。

而靠著墻壁坐在地，渾被冷汗浸。

抖著蜷一團，崩潰地抱住自己。

死亡的氣息，真真切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