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素芳回頭就同大兒子說了下網的事，讓他多整幾條大魚給郁家送去，又不忘記提醒他：「郁家那頭要是拿錢給你，別傻不愣登接了，我聽說隊上那些又是送又是送鴨，那還是他們辛辛苦苦養的，平時自家都捨不得殺來吃，咱家要是收了這個錢像什麼話？」

高奎明白這個道理，上還是回了一句：「那魚不也是咱家辛辛苦苦打的，到媽裡還分出高低貴賤了……」

他一句話沒說完就挨了個土豆：「說了別跟你兄弟學！猛子整天弔兒郎當的就夠我心，你也這樣？」

「這不是開玩笑說，媽你彆氣。」

陳素芳刮他一眼，擺手讓他忙去，看老大拿上網子出去了才扭頭問高紅紅說：「看到你二哥沒？又上哪兒野去了？」

剛念叨完就聽到裡屋有靜，穿著白背心頂著窩頭的高猛沒沒神的走了出來，他拖了個凳子到陳素芳邊坐下，支著頭看洗土豆，裡抱怨說：「不是你說讓我老實擱家裡待著別出去鬼混，我今兒個還沒出去，咋的又攤上事兒了？」

倒是沒想到他人在家：「你人在家咋沒點靜？」

「這不是在睡覺嗎。」

還別說，平常高猛總和他那幾個朋友四晃，難得有一天老實呆在家裡，陳素芳這當媽的都不習慣。手上作不停，一會兒瞅兒子一眼，瞅得高猛眉心都擰起來了：「媽你有話就說。」

既然高猛主提出來了，陳素芳就丟下土豆，在圍腰上了手，轉面朝高猛坐。先手探了探兒子的額頭，「不燙啊。」

「我又沒病當然不燙了。」

「你沒病咋渾上下都不對勁？」

該咋說？

哪怕早就想通了，眼看著通知書下來，郁夏就要北上學習，他這心裡不還是有點難嗎？這兩天幹啥都不得力，狐朋狗友來約他都不想出門。怎麼說都是頭一回喜歡上，還不許人傷兩天？

可這種話他又沒臉挑明說，就順手從旁邊桌上了個黃桃，擱服上了，順啃了一口。

「每個月還不許反常兩天？媽你別擱這兒瞎想。」

兒子是從自個兒肚皮里爬出來的，陳素芳能不知道他？狐疑的盯著高猛，問說：「你該不是還惦記郁家二妹？」

高猛：「……」

就這樣，明擺著是說中了，陳素芳心裡真的累：「我說兒子，不是媽嫌棄你，你這事真沒指。這麼說吧，我要是郁夏媽有這麼個閨咋樣也得把人嫁去首都福，哪能隨隨便便在鄉里找？那閨已經被京醫大錄取了，領導都說那是全國最好的醫科大學，五年學完畢業就能分配去大醫院上班，和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高紅紅聽著滿是同看了哥一眼，郁家兩個姐妹之中，誰都喜歡郁夏，這很正常……喜歡歸喜歡，這事就跟媽說的一樣，沒算。

看得出來，郁夏如今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沒想過找對象的事，就算要找好了，做什麼急著在鄉里尋？到校之後找個志同道合的同學不好嗎？這樣至學歷相當，有文化的人和沒文化的人對象也是很辛苦的，倒不說誰貴誰賤，主要想法和眼界差太多，真說不到一塊兒去。

想想看，兩人坐一桌吃飯，一個聊我國的醫療衛生現狀，聊疑難病癥的攻克，聊醫學領域的最新就……另一個聽了半天，不明白你在說啥，你說生病要上衛生所上醫院，他說拖兩天不就好了，幹啥費那個錢？這還能過日子？這過不了！

親媽親妹能想到的高猛會想不到？

他啃完手裡的黃桃，將桃核順手丟出大門口去，在他媽土豆的桶里洗了洗手，這才往頭上抓了一把，略顯煩躁的說：「我就是喜歡，也沒想著能和結婚，媽你就讓我難兩天，等郁夏上學去了我就把忘了！」

這麼說還像點話，陳素芳點點頭：「那行，那咱們就說好了，等你回頭把忘了，再試著和郁春看。」

得虧桃子已經啃完，否則高猛篤定要讓水嗆著。

就連高紅紅都無奈了：「媽！！！你怎麼就鐵了心非郁春不可？郁春給你灌啥迷魂藥了？」

「這事紅紅你別管，你只要記得複習資料弄好之後趕借來抄一份，別落到後頭去了。」

「資料歸資料，媽你說說，郁春到底哪裡好？」

陳素芳想了想，回說：「哪怕方方面面都比不上郁夏，可你也得看看你哥的況，你哥在外人眼裡就是個遊手好閒的混混，人家配他那還是糟蹋了。你沒聽領導說？郁家要發了，郁春看著是沒大出息，可也沒什麼大病，還有個爭氣的妹子，等郁夏大學畢業進了大醫院上班不得照應姐姐？誰家兄弟姐妹不是這樣的？」

高猛回頂一句：「咱家窮到這地步了？」

陳素芳又刮他一眼：「話不是這麼說，你娶了郁春媽也能放心點，至不會攤上拎不清的極品親家。妹有出息，給你添不了麻煩，弟也讓郁夏管得好，看著有些調皮，規矩是懂的。你娶了郁春，岳父岳母小姨子小舅子都好相，這不是好？」

陳素芳就想著選老婆之前先得撒泡尿照照自己，看你有多大能耐，安心想結婚就別老盯著最拔尖的，拔尖的哪個心氣不高？能看上你？

高猛讓他媽嗆了一通，捂著口心想：是啊，好的。

他覺得他媽分析得特別到位，有理有據讓人信服，唯獨只了一點——

郁春爸媽弟妹人都不錯，但自己不行啊！

這個話題真沒法繼續，高猛裝聾不接茬，由他媽說去。陳素芳又念了幾句發現兒子沒在聽，手就擰上他耳朵：「這些事以後再說，明兒個你好生收拾收拾，中午記得上郁家吃席去！」

說著陳素芳還瞅了瞅他上穿的背心，還有那條松垮垮的牛仔：「這些都給我了，穿奎子的襯衫，規規矩矩穿上涼鞋不許趿拖鞋。」

「媽！媽我求你，饒了我吧！」

「咱是去吃席，又不是去罪。就明兒個，主角是郁夏，咱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鄉親，窮講究什麼？」

陳素芳懶得跟他廢話，撿起洗土豆的活接著干，邊干邊說：「左右你聽我的，要是不聽往後別從我這兒拿錢！」

高猛：「……」

一出手就拿出七寸，真不愧是親媽。

行！不就是襯衫長配涼鞋嗎？我穿！

高猛讓他媽說了個頭昏腦漲，等差不多了，陳素芳又盯上旁邊的高紅紅，話里讓和郁夏搞好關係，趁著人還沒上京多走，問問是什麼專業的回頭還能寫信流。

「小夏姐上大學多忙，哪有時間回我的信？」

高紅紅這麼一說，陳素芳就頭疼：「你一個，奎子一個，咋就丁點都不像我？千里迢迢寫信上京市當然不能只講廢話，你也說說咱們生產隊的況，說說郁家如何。郁夏一個人在外求學心裡最放不下的不就是那一家子，你寫到點子上，看了高興呢，咋不回？」

都說跟好人學好人，陳素芳就指高紅紅能向郁夏看齊，頂好跟一樣考個好分數，也去大城市上學。

不止是高家，這一天，全生產隊，甚至整個大隊都在說郁夏的事。尤其隊上的知青，來得早的到紅星大隊都有十來年了，晚的也有兩三年，著口說他們都不大看得起鄉下土妞，哪怕有人同鄉下土妞著對象，那也沒多認真，都想著通過高考或者參加招工回城去呢，哪會安心在鄉下家？

哪怕郁夏生得俊，學習好，在公社高中名列前茅……他們也沒真正把人看在眼裡。

公社高中的教學水平能同縣裡市裡相比？不就是矮子裡頭拔高個？常年穩坐第一名咋了？說不定這一屆全都考不上呢？

絕大多數知青是這麼想的，尤其知青，結果卻是一耳扇過來。就郁家那個郁夏，他們覺得沒見過世面坐井觀天沾沾自喜貽笑大方的郁夏……竟然考了全省第一名！

省里市裡縣裡的領導全來了！

京大清大這些全國最頂尖的高校還搶著要！

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一個鄉下土妞憑什麼？

因為心裡不平衡，有知青把自己給氣病了，還有個別模樣不錯的男知青，一不當心就了歪心思，想說距離出發還有段時間，不如去勾勾看。

想得很，現實很殘酷。

郁夏幾乎將所有時間都用在了整理複習資料上，極往外跑，知青們蹲哪兒都等不來人，還差點因為探頭探腦被揪住挨了批評。

那是后話，這當口，社員們一方面回味著領導的話，拳掌準備搶複習資料，讓自家孩子再努力一把；另一方面提著鴨鴨去老郁家，這不是要辦好多桌？郁家養的殺完了也不一定夠吃，還得鄉親們出力。

老太太正想拿錢給大媳婦，讓去隊上收，人家就送上門來了，提著往他家圈裡丟，還不收錢，你非要給大傢伙兒就一句話：「郁夏心裡裝著鄉親們，鄉親們能不想著？」

「對了，郁老太我聽說你家二妹拿了六百多塊錢的獎金，分了二百出來說是孝敬你的？」

說起這個老太太就得意，正要點頭，在旁邊喝葉子茶的郁大貴就嚷嚷起來：「誰說的！這不是胡說八道嗎？那兩百塊錢裡頭有一百是給老頭子我的！咋就都老太婆的了？」

說完他自個兒還樂起來：「夏夏說了，讓我拿去買茶葉打酒想咋花咋花，以後還要掙大錢給我花！」

看他這樣鄉親們就想一腳踹過去，真氣死人了！

不過誰讓人家孫爭氣？該他得意。

郁大貴陸陸續續又吹了幾波牛，眼瞧著天要黑了，鄉道上有個步履匆匆的影，郁學兵聽說省里領導今天來了，又聽說明天他家就要辦席，趕找上廠里管人事的主任說明況。

主任早先聽他說了，家裡侄考得好，要辦席，說不定那天要請假。

這種況當然得批！他就對郁學兵說，日子定了來打個招呼就能回去，讓他安心上工，不用著急。

結果還沒多久，郁學兵又來了，說酒席就辦在明天，今天省里市裡縣裡的領導已經往他家去了。

這時候，主任才知道他侄還不是一般的考得好！

「假肯定批，別急，來說說你侄考了多？報的什麼大學？」

說到這個郁學兵就蓋不住的得意：「剛才我媽讓人給我傳話來，說夏夏確定考了全省第一名，分數好像是三百九，報的京市醫學院，已經拿到錄取通知了。」

人事主任都傻眼了，他還念叨呢：「我還得打酒回去，再給夏夏包五十塊錢，人爭氣，我這個做小叔的總不能吝嗇，得獎勵。」

人事主任還沒緩過勁兒來，他親戚裡頭也有參加高考的，回來都說題目難，不會做，估計懸乎。怎麼到人家那兒輕輕鬆鬆三百九？郁學兵還是農村的，他侄是農村丫頭。

郁小叔理解不了人事主任的憂傷，拿到批假的條子他就回宿舍換了面一點的裳，高高興興買東西去了，回去的時候兩手都是沉甸甸的。

老太太還在院里跟人閑聊，就看見一個悉的人影，仔細一打量，是學兵回來了，跟著就笑咧了。

郁學兵還在，於親媽對自己的惦記，結果他媽幾步上前將他手裡提的東西接過手，掂著沉甸甸的，低頭瞅了兩眼，沒看明白都有些啥，又抬起頭來問說：「讓你買的都買上了？沒掉啥？」

「媽我著肚子趕回家來，你也不說先給我吃口熱飯……」

老太太努了努讓他自個兒上灶間看去，提著手裡的包袱準備回屋瞧瞧都有些啥。郁學兵看著他媽遠去的背影，半天才邁開沉重的腳步往灶間去。

還沒到灶間，他一進屋就看到在為明天辦席做準備的大哥大嫂，郁學工真不愧是郁老太親生的，乍一看見有段時間沒見著的三弟他張就問：「咋空著手回來了？讓你買的東西呢？」

郁學兵：「……大哥你就沒關心關心我？」

郁學工看向自家小弟的眼神里滿是慈與包容：「老三啊，咱們做事要分輕重，等明天辦完席我再慢慢關心你，所以說讓你買的東西呢？」

因為得到了全生產隊的幫助，哪怕席面開了十桌，也沒出現張羅不過來的況，手藝好的嬸子都搶著幫忙，老郁家灶臺不夠用沒關係，隔壁幾家也把火燒起來，多幾個灶臺總歸忙活得開。

郁家的狀元席得到鄉親們一致的肯定，吃完都豎大拇指，大不！油水很多！分量忒足！除了本生產隊的人，大隊上也來了些湊熱鬧的，沒桌椅不打，他端個碗蹲在旁邊也能吃。

當然來的人也上道，要不拿包糖，要不包幾塊錢，就想蹭個喜氣。

公社高中那邊來了一桌人，都是學校的領導和教郁夏的老師，他們送的禮就比鄉親們上檔次一些，要不是鋼筆就是看著就很金貴的本子，上頭還寫了作為師長對郁夏同學的祝福和期許，都希繼續努力，希到京醫大之後依然是最優秀的那個，繼續給公社高中爭臉。

「很多年後，郁夏同學要是當上了首都那邊大醫院的醫生，給首長們看病，這也是咱們這些老師的榮。雖然吧，這個績大多是靠你自努力，學校其實沒幫上什麼。」

郁夏就坐在旁邊，喝著白水聽班主任說，這或許是老師們最後一次的教誨，聽得相當認真，等班主任講完了，才認認真真回道：「周老師您別這樣說，我這個績離不開老師們的幫助，再說高考考了第一名也就是有個不錯的開始，以後還要繼續努力。」

因為有老師們在，生產隊上的莊稼漢就沒見拚命勸酒，都怕酒後失德，他們還是想在自家孩子學校的老師面前留個好印象。

郁學農作為狀元爸，喝得比別人多了一些，看他說話都不大清楚，郁夏就和郁一起把人扶進屋躺著，他爸還說要去招呼客人，讓郁夏給勸住了。

喝醉了能招呼個啥？老郁家還有這麼多男丁，堂兄弟堂叔伯都在，咋就招呼不過來了？

再說，賓客們第一是想同郁夏本人聊聊，聽說說昨天領導來發獎說說考試的事。

郁夏正在一旁同人說話，只見這一整天都沒啥存在的大姐郁春走了過來，臉不大好，湊過來就小聲說了一句：「咱舅來了，你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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