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秦》第14章 尉繚
造紙作坊有人盯著了,扶蘇也就暫且把它擱下。
夏之後,天氣越發炎熱,只有早上和晚上稍微涼快一些。
扶蘇和張良、李由便約好每日早些起來一起練劍讀書,早上趁著還不太熱到走走,午後天氣熱得厲害,大可以用來午歇,這樣晚上他們又可以神抖擻地秉燭夜讀。
張良和李由對新的時間安排沒意見,反正十幾歲的年人正是神最好的年紀,哪怕晚上覺些也沒問題。
只是他倆依然不對付,每天早上練劍時都會切磋一番,明著是演示給扶蘇看,實則都是在暗暗較勁。
扶蘇多也看出他們對彼此有些看法,但也沒法居中調和,畢竟他們並沒有把矛盾挑到明面上來。
而且他們看似只是相互看不順眼,更深層的原因卻是一個為秦廷盡忠,一個心繫韓廷。
這一點是絕對不能挑破的,否則他們三個人連短暫的友好相都做不到。
扶蘇珍惜張良這個朋友。
他知道張良不可能一直留在秦國,所以倍加珍惜眼前的相時。
接下來的日子裏三人有問題就相互討論,有悟就相互切磋,若是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便去請教韓非或者程邈。
時間便在三個人每日相伴習劍讀書之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覺半個月過去。
這日張良和扶蘇飯後覺得天氣還算涼快,相約到別莊外散步。
才走出一段路,張良便見有人開始往別莊西邊送竹子,瞧著數量還不。
張良好奇地問:「這麼多竹子,是你讓人收的?」
扶蘇點頭:「對,我人建了個作坊,需要竹子做原料。」
張良眉頭挑了挑,接著問:「作坊?做什麼用的?」他還笑著調侃了一句,「接下來不收糞了?」
扶蘇也沒瞞著:「糞當然還收,這作坊麼,是造紙用的。」
「造紙?」張良琢磨著這陌生的字眼,不太能理解。
造,自然是製造,紙又是什麼?
扶蘇說道:「紙是用來書寫的,當然,還有很多別的用途,不過最重要的就是用來寫文章。我們現在大多用絹帛書寫,其實有些浪費,若是用竹紙來寫的話本會低廉許多。」他大致給張良講了一下造紙之法。
扶蘇講得稀鬆平常,張良卻越聽越心驚。
要是這漫山遍野的竹子可以變扶蘇口裏的紙張,那讀書人的書寫習慣怕是要從此改寫了!
這段時間張良除了讀書練劍之外,還在觀察別莊里出現的一些新鮮事。
扶蘇讓人收糞堆、扶蘇推行改良的新犁這些事張良都了解過了,覺這些東西可以在勞作過程中索出來,扶蘇興許是與某個老農談時得到的靈。
但,憑空造出一種書寫用的紙張來,可能嗎?
張良忍不住問:「你怎麼想到用竹子造紙的?」
扶蘇道:「年前我曾經大病一場,在夢裏稀里糊塗地遊歷過許多地方,有些我以前沒見過的東西莫名其妙就出現在我腦海里了。我想著反正我要在這裏養病,平日裏也沒什麼事要做,索就試試到底是不是真能做出來。」
張良早覺扶蘇的心智不像是六歲小孩,聽扶蘇這麼說竟不覺得驚訝。
他心裏莫名有些沉重。
如果當真有仙人夢把這些東西傳授給扶蘇,那豈不是代表老天在幫著秦國?
張良問道:「用竹子造竹紙要多久?」
扶蘇估算了一下,說道:「約莫兩個多月,現在已經讓人理好一批竹子了,能不能造出紙來還得慢慢索。」
張良點點頭,表示了解了。他本來想過一段時間就與扶蘇辭行,現在看來他至還得再留兩個月,好好看看扶蘇所說的紙張。
兩個人在別莊外散了一會步,還是不住午後猛烈的艷,回別莊各自午歇去了。
扶蘇睡得香,張良卻輾轉反側,沒能眠。他翻來覆去半天,最終還是一個鯉魚打從榻上跳了起來,去尋暫住在學宮的韓非說話。
韓非聽張良說了造紙之事,也沉默下來。
如果扶蘇真能把紙張造出來,是不是說明秦國是天命所歸?
韓非坐在綠竹之下,靜默良久,輕輕嘆了口氣。他說道:「左右不過兩個月,倒時再看看。」
張良點頭。
相多了,張良漸漸覺得扶蘇雖然早慧,本質上卻還是個赤誠之人,至待他是這樣。
比如他想知道的東西扶蘇從不瞞,全都大大方方地告訴他,也不防著他與其他人接。
倒是李由那傢伙始終對他心存警惕。
張良也不在意,倘若他在李由那個位置,他會比李由做得更徹底。
有了造紙一事橫在心頭,韓非和張良都暫時歇了離開的心思,安心在雲縣住了下來。
隨著最炎熱的盛夏到來,扶蘇眼看著大家都被暑熱得心浮氣躁,便按計劃人推舉村中有經驗的人出來講學。
不管大經驗還是小經驗,只要可以用到農事上,都可以先來找他說一說,他覺得好的,每旬便讓他們上臺講學,組織周圍的村民來旁聽,好大夥多些流、走彎路。
扶蘇平時就很和氣,每日早起會出莊走一圈,好脾氣地和他們打招呼,甚至還駐足和他們閑談。
不過這和單獨接見還是不一樣的,知曉扶蘇要專門騰出空來見他們、聽他們說干農活時自己咂出來的道理,很多人都覺得寵若驚!
至於扶蘇到底能不能聽懂,這一點本沒有人懷疑。
扶蘇可是給他們改良出了新犁!
既然扶蘇說要聽聽他們的經驗,那肯定是能聽明白的!
於是每日扶蘇騰出來接待外客的時段,別莊的訪客總是絡繹不絕。
扶蘇接見的人多了,甚至都能分辨各個村子在口音上的微小差異,對方一開口就知曉他們來自哪裏。
學宮那邊的講學臺在六月伊始時被用了起來,只是上臺講學的不是飽學鴻儒,而是些著十分樸素的老農;來捧場的也不止是學宮的學生,還有許多周圍村莊的村民。
張良也去聽了兩,覺得扶蘇簡直胡來。
這些老農雖也講了些有用的經驗,但更多時候在胡吹海侃,底下的「學生」更是不堪目,有時噓聲一片,有時又滿堂鬨笑。本應莊敬肅穆的學宮,生生被弄得沒點求學之地的樣子。
唯一算得上正經授學的,只有程邈依據老農的講話容擬出來的「生詞表」:每旬的「經驗流大會」結束之後,都會由已經掌握了隸書的隸卒給這些特殊的「學生」們講解相關的常用字。
因為覺非常實用,來聽講的村民都學得認真。
扶蘇對此自有一套說法:「禮不下庶人。」
對於這些從未接過學堂、大字不識一個的百姓,非要他們一下子變得知書達禮未免有些不現實。
你要是把他們帶到肅穆的講堂之中,用文縐縐的話給他們授課,他們一準聽得哈欠連天,半個字都聽不進去。
若是把求學的門檻設得太高,有悖於他建學宮的初衷。
這種農閑時期開的課,只要能傳授一點實用的經驗,再教會到場的人一些平時需要用到的常用字,對扶蘇來說就算是達到目的了。
至於更多的,還得慢慢來。
張良知道扶蘇是有主意的人,也沒再多勸。
他已經觀察了一些時日,發現扶蘇這個旬日授學效果竟還不錯,至別莊周圍的百姓們每日都在田頭地里討論幾句學過的字,相互糾正帶著濃重方言的口音。
有些記好的,甚至還可以在泥地上練習學過的字,雖然寫得歪歪扭扭,但大致寫法是沒錯的!
一時間,整個雲縣吹起了一識字之風。
雲縣的風吹草,自然瞞不過咸那邊。
嬴政早已知曉扶蘇那個「夢中所得」的說法和正在運作的造紙作坊。聽人說扶蘇安排老農到學宮講學,嬴政也覺得扶蘇在胡鬧,不過也沒第一時間寫信去訓斥。
等聽說雲縣幾乎人人都在習字,學風之盛遠勝於周邊各縣,嬴政便寫信誇了扶蘇一番,又給學宮分撥了一批人手。
扶蘇是他兒子,只需要出主意就好,有事只管讓底下的人去做。
嬴政剛把事安排下去,卻聽有人來報說尉繚又悄然出了咸。
尉繚是早些年前來投奔大秦的魏國人,嬴政對他的才學十分賞識,每日與他把臂同游,認真聆聽他的建議。
秦國國力日盛,足以勝過其他六國之中的任意一國。但有不能言善辯的學者遊走六國之間,說服各國合縱抗秦,若是六國聯合起來必然會讓秦國難以匹敵。
嬴政自親政以來,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徹底瓦解六國「合縱」的可能,而為這項工作提供重要策略及行方針的人就是尉繚。
嬴政雖聽從了尉繚的建議,卻不曾把事給尉繚去做,而是讓李斯和姚賈去負責。
尉繚對這個安排顯然是不太滿意的。
哪怕嬴政給他許了高厚祿,賜了姬良田,尉繚還是總想著逃離咸。
嬴政對尉繚想跑這件事不甚在意,反正他早安排了人手跟在尉繚左右,不可能讓尉繚走出太遠。
嬴政挑挑眉,問來稟報的人:「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據說尉繚通相面之學,想來對卜算也擅長,估計每次都是卜定方向再跑,嬴政對於尉繚能選挑幾個方向跑還是好奇的。
聽嬴政這麼追問,來稟報的人便如實答道:「國尉往雲縣方向去了。」
嬴政訝異地「哦」了一聲。
因為扶蘇去雲縣養病的緣故,嬴政如今對雲縣已經在悉不過。
扶蘇已經從雲大牢裏要走了程邈和韓非,這會兒尉繚也往雲縣那邊去,莫非也是沖著扶蘇去的?
嬴政倚在坐榻上,抬手隨意地在扶手上敲了兩下,吩咐道:「先別急著把人帶回來,看看他是要跑還是要去雲縣。」
來稟報的人領命而去。
等人走遠了,嬴政才站起來,背著手在殿來回走了兩圈,停在一旁擺著的屏風前。
殿的屏風上沒有什麼山水人圖,反而畫著一幅清晰的輿圖,嬴政佇立在輿圖前,看著上面那些自己早已爛於心的標註。
大秦已經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接下來該是整個天下。
直至有人說李斯來求見,嬴政才從屏風前離開,邀李斯坐下,笑問李斯有什麼事。
另一邊,尉繚騎著驢走在路上,他在城門開時就出發,一路慢騰騰地走。
尉繚知道嬴政不會放他走,因為他提的建議太有用了,要是他離開秦國投奔別國,對秦國來說絕對是一大威脅。
這種每天只需要吃喝玩樂的日子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他雖已不算年輕,心卻還沒老,並不想安然養老。
這次悄然離開咸,尉繚知道肯定會有嬴政派來的人跟著,但他沒有放在心上,準備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就當是出城散散心。
令尉繚意外的是,這次他走了約莫大半個時辰,嬴政派來的人依然沒上前攔下他。
尉繚看著前方的路。
這條路沒有岔路,只通往雲縣。
尉繚其實也是想去雲縣看看。
這個地方最近很有名,先是公子扶蘇過去養病,一到那邊病就好了;隨後是雲縣搞出了什麼新式茅廁、新式木犁;最近更人吃驚,說是雲縣人人都識字了!
尉繚知道的比別人要多一些,他還知道扶蘇先後向嬴政討要了兩個人,一個在獄中創造了適合隸卒記錄文書的隸書,一個則是才名遠揚的韓非。
算起來,韓非的遭遇與他還相像。
這種種變化,真正追溯起來源都在一個人上:公子扶蘇。
難道嬴政是默許他去雲縣?
尉繚覺得嬴政對扶蘇這個兒子的態度頗值得深究。
左右咸也沒他的位置,尉繚繼續慢騰騰地騎著驢兒走往雲縣方向。
驢兒走得穩當,就是比較慢,尉繚抵達別莊時太已經高高升起,火辣辣的無地炙烤著大地。
尉繚得厲害,上前和門房討水喝,卻見幾個農夫打扮的人往別莊里走,還有不農夫在別莊周遭你推我搡,口裏說「你去吧」「我還是不太敢去」「這可是你想出來的」之類的話。
尉繚咕嚕咕嚕地灌下門房盛來的一大碗涼水,隨手抹了把,轉頭好奇地問門房:「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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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小蘇:聽說有大佬要找我?
扶小蘇: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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