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宮令》3.畫中人
也許是不想有負友人囑託,儘管辛三娘極力反對,林泓仍留下了蒖蒖。
後院可住人的房間已滿,林泓讓辛三娘在前院收拾出一間房給蒖蒖居住。當辛三娘黑著臉抱著一堆衾枕進蒖蒖將住的房間時,蒖蒖發現那一套正是此前在林泓房中用過的楮衾枕。
見辛三娘沒好氣地將衾枕拋在榻上,蒖蒖故意逗道:「林公子真好客,給客人用的都是自己的用。」
辛三娘冷笑:「這是公子要我拿出去扔掉的。我也跟你說過,這種近的事,如果外人用了,公子是不會再要的。不過我看著這套衾枕還好好的,扔掉可惜,就給你算了,省得還要給你備一套新的。」
「這樣呀……」蒖蒖若有所思,隨即抱起衾枕就要往外走。
辛三娘忙喝到:「你要去哪裏?」
蒖蒖道:「去公子房裏。我在他那間房裏睡了一夜,那房間公子肯定也不會要了,我看那間房還好好的,空著可惜,不如我去住吧。」
「你這厚臉皮的丫頭,」辛三娘氣急敗壞地追到門口,「快給我回來!」
蒖蒖見氣得直口,不由一笑,抱著衾枕回到了房中。
林泓並未告訴蒖蒖每天幾時學藝,蒖蒖連續多日未好好睡過,翌日醒來,天已大亮,匆匆趕到後院一看,見林泓已在外彈琴歸來,此刻正戴著素冠巾,系著袖子,在廚房做早膳。
他的廚房令蒖蒖嘆為觀止,非但窗明幾淨,沒有一油煙,還散發著蔬果新鮮的香氣,所有食材和調料均分類列於專屬的木架上,蔬菜按葉、、果、的順序整整齊齊依次排列,調味品用瓷瓶盛著,按容大中小的順序各列一行,許魚懸掛在通風,也是依大小排列,一不,理得非常乾淨,下方地上沒有一滴水或油。食材下方木架和瓷瓶上均有小楷寫的標籤,註明品名和廚房的時間。廚房的整潔程度幾乎可與書房媲。
蒖蒖進來時,林泓正在用洗凈的梅花和從園中花木上收集的雪與白米一起煮粥。看見蒖蒖他也一言不發,默默做完,洗凈手后便自己回房,讓辛三娘將粥送到他的房間。蒖蒖愣怔著不知如何是好,忽見辛三娘端了碗粥給,說是公子的吩咐。
午膳與晚膳也是如此,林泓沉默著完,並不開口講解,教蒖蒖任何技藝,甚至蒖蒖主問他也不答,只是做好后再分給蒖蒖品嘗。
晚膳后蒖蒖忍不住去找他,問他可否教自己,林泓立於池畔,以梅枝接引歸來的鶴,待鶴銜了梅枝飛回島上,才側首對蒖蒖道:「我不是已經教了你一天麼?」
次日蒖蒖早早地來到廚房,幫辛三娘清理早晨採摘的蔬菜,按林泓的分類列於木架上,跟著三娘將他可能會用到的用清洗一遍,控好灶火,拭傢,掃凈地面,備好茶水,以迎接他到來。
林泓后略一環顧,便看出哪裏不對,徑直走到置調料的木架旁,把蒖蒖拭木架時無意中調換了位置的鹽瓶和椒瓶安放回原。刀擱置的位置有一點偏差,他也先調整回原位再重新啟用。
他做飯時蒖蒖一直守在旁邊,自己琢磨他下一步要做什麼,需要用刀就提前一點取出,用布巾托著,準時遞到他手中,知道林泓每次理完一種食材都會洗手,然後再接另一種,便事先備好一盆水,在他擱下刀后適時奉上。至於調料瓶倒不用遞,因為置放調料瓶的架子在林泓作之左側,他知每種調料的位置,需要什麼,自己一手便能準確地取出瓶子,甚至不必抬頭。
這一天下來,林泓對蒖蒖也有了點好臉,蒖蒖請教於他,他會回答,例如蒖蒖問在他房中所食的湯麵片是什麼,他說那「梅花湯餅」,是用白梅和檀香末水和面搟餛飩皮,再以五分鐵鑿梅花狀。順便還告訴蒖蒖那天喝的蠟梅花茶「湯綻梅」,是用竹刀將蠟梅蓓蕾自花枝上採下,以蜂蠟點蓓蕾頭尾,防止綻開,再浸保存,所以飲用時以熱水沖泡,香味不損,一如枝頭初綻之時。只是蒖蒖沒有提到的他便不會主教,一切都讓自己看,自己悟。不過蒖蒖已經覺得這是大的進步了,至在努力下,他願意與自己通。
第三天他們說的話更多了些,蒖蒖甚至有了開玩笑的心。林泓切蔥相當快捷,且切好的蔥粒長度完全一樣。蒖蒖撥出一些,一粒粒對比,林泓見了說:「別比了,都一樣。」蒖蒖午後悄悄去菜圃中摘了一棵蔥,自己在房中切了幾粒,帶到廚房混林泓所切的蔥里,故意挑出一粒讓他看:「老師,這粒蔥比較長。」
林泓看了一眼即道:「這不是我切的蔥。」
蒖蒖問何以見得。林泓說,一看澤和表面紋路,就知道是午後才摘的。
而蒖蒖睜大眼睛仔細看,也沒看出澤和紋路有何不同。
林泓將蒖蒖混的蔥粒一顆顆撿出,忽然貌似不經意地問:「可以做一個菜給我看麼?」
蒖蒖一怔:「老師要看我做菜?」
林泓頷首:「那天請你吃撥霞供,是因為我不了解你的口味,所以選擇了煮水涮片的方式,把調味的權利給你,讓你自己調兌佐食的蘸,味道深淺輕重,都讓你自由決定。如今你要我教你廚藝,可是我並不清楚你會什麼,想學什麼,什麼是你欠缺的。我不想讓你被接我的教導,我希你主去做,讓你和我都發現你需要什麼,而不是讓你不管喜不喜歡,都不經思索地模仿我的做法。」
蒖蒖目從房中果蔬上逐一掠過,心中飛速把自己會的菜式過了一遍,但最後說出來的是一個最莫名其妙的:「我可以煨個芋頭麼?」
話一出口即萬分懊惱,正在心裏鄙視這個傻乎乎的選擇,卻聽林泓溫和地回答:「好的,那就煨一個芋頭。」
蒖蒖遂挑了一個大芋頭,埋廚房炭火地爐灰堆里,估到了炭火煨的時辰,從灰堆里出芋頭,擔心弄髒廚房地面,自己捧著跑出去把芋頭拍打幹凈,才又進廚房,剝開芋頭請林泓品嘗。
林泓將芋頭裏外看看,略嘗了嘗,道:「還不錯。」然後起向果蔬架,「我也煨一個吧。」
他自取了個大芋頭,洗凈,用紙包好,然後煮了一些黃酒,將煮過的酒和糟塗在包芋頭的紙上,充分浸潤,再命蒖蒖把地爐中炭火撤去,換糠皮火,才將嚴裹好的芋頭置糠皮火灰堆中。
芋頭煨好后,去除包裹的紙,裏面的芋頭仍十分乾淨,且熱均勻,剝皮之後出的極其白。蒖蒖在林泓示意之下一嘗,但覺糯香和之伴隨著熱度充盈口腔,其中約帶有一甘醇酒香,香風味遠超自己所煨那個。
蒖蒖再三讚歎,又道:「這麼好吃的芋頭不會沒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吧?」
林泓略一笑:「有的,土芝丹。」然後又解釋,「用酒與糟,更有溫補的作用,最宜冬天趁熱食用。」見蒖蒖吃得不亦樂乎,忽然問:「我在山上彈琴,與你相遇那天,你吃的芋頭已經涼了吧?」
蒖蒖點頭:「是的,山上那麼冷,早涼了。」
「以後別吃了,」林泓叮囑道,「冷芋頭破,對不好。」
蒖蒖垂下握著芋頭的手,有些不敢確定:林老師這是……在關心我?
明明到開心,鼻中卻有一陣酸楚。眼看林泓,見他早已轉,又開始淡定地做下一道菜。
不過林老師也不總是這麼厚道。作為一位顯而易見終有一天會為的老禪師,他不時會讓蒖蒖猜猜他偶爾流的禪意。
有一天蒖蒖和林泓的書阿澈在書房看他習翰墨,阿澈與他們閑聊,說如今周圍鄰居對的份議論紛紛,都猜是公子納的婢妾。蒖蒖表示不介意,說自己又不與他們來往,他們的看法也不會影響到自己的生活,隨他們說去。阿澈嘟囔著說:「你倒是無所謂,不過,人家會說公子好的呀。」
蒖蒖遂問林泓:「林老師,你怕人說你好麼?」
林泓側首看看,另取一幅紙,用剛才寫字的筆快速作畫,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一位,飾特徵與蒖蒖頗相似。畫完后他將這墨人兒默默推與蒖蒖看,蒖蒖認真琢磨,猜測道:「老師是想向眾人表明,你看我如同看畫中人,是保持著距離遠觀?」
林泓徐徐擺首。
倒是阿澈心直口快地代他回答:「公子是說,你在他眼中是黑白的,並沒有多可以好。」
蒖蒖瞪著雙眼看向林泓,林泓鎮定自若,惟目中飄過一點笑意。蒖蒖不免氣惱,又不便向林老師發泄,只好拾起邊拂塵,朝兀自竊笑的阿澈掃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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