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這一劫，總算是平安渡過去了。水君對北辰和春花千恩萬謝，送了幾大箱海產，什麼海參海瓜子，海馬海狗丹。除了與東海共克凶之外，還有順利勸化甘華的恩。北辰是個清心寡的神仙，這些海產自然又是被春花合盤收下。連孟極也得了一大筐小魚乾，幸好它將甘華馱回水宮，東海巫醫才能及時醫治。甘華雖鎮日心如死灰的樣子，上的傷還是一日日好轉了。

春花在東海水宮借了一大間屋子打包禮品。

魚膠數捆，容養，留下上等的給天后娘娘，其餘的按份按量給嫦娥、玉，何仙姑，瑤池仙子各分了，海馬海狗的，只有雷神電母、灶公灶婆家裡用得上；海參鮑魚合老人家胃口，給太上老君、太白金星、福祿壽幾位仙君留作日常份子；還有海蠣子海瓜子什麼的便留給金玉哪吒三太子這些孩子們當零兒。

忙的不亦樂乎，與一旁無聊枯坐的兩人彷彿居於兩個時空。

終是仙冬藏忍不住了，皺眉道：“你和天界每位神仙都有這麼好的？”

春花哼著曲兒：“小冬冬，這就是你不懂了。都是來往出來的，禮尚往來，不就有了？所謂亨通四海，和氣生財。”

“如此廣施小利，收買人心，你想幹什麼？”

春花一怔：“你怎麼跟你家聖君一樣，到扣人帽子？”

北辰出來打圓場：“冬藏你莫和一般見識。春花，不可對冬藏無禮。”

他這稀泥和得極為失敗，偏心到姥姥家了，果然話語一出，反而引火燒。

“北辰，我忍你很久了！甘華那一樁事不提，咱們助東海水君鎮伏凶，我跟他要個百八十串東海珍珠不為過吧？你可倒好，非要攔著，兩邊一謙讓，珍珠變了土特產。要不是因為你，我犯得著在這捆海鮮幹？”

“北辰，幾百年不見，你怎的這樣沒有骨氣？連一個小小靈都能爬到你頭上！”冬藏也昂然蔑視他。

“……”北辰覺得自己兩頭不是人，嘆氣道：“你們聊，我去找水君再開一局棋。”

過了一會兒，北辰還沒有回來。春花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自己想通了也不需要人哄。再看那小仙冬藏，還是面窗站著，脊背的直直的，很氣的樣子。

春花有些心，心想這孩子在紫闕仙山那樣的地方討生活，平日一定很不容易，難怪脾氣這樣古怪。於是抓了幾顆鹽焗海蠣子遞過去，笑呵呵道：

“還在生姐姐的氣呢？”

冬藏看一眼手上的海蠣子，無於衷地撇開眼。

嘿，還真有幾分骨氣。

這一眼激發了春花的鬥志。財神春花在天界，不能說是左右逢源，也是人見人，花見花開。就不信收服不了這小小仙。

捧著海蠣子兜了一個大圈：“小冬冬，姐姐呢，這脾氣也不是沖你，只是和你家聖君素有怨仇，所以有些小緒。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姐姐好不好？”

冬藏怔了怔：“你何時與我家聖君有怨仇？”

“哦喲喲，我和他怨仇可大了。”說到這個春花可以抱怨一天一夜。比如七百年前在瑤池擺了個茶點攤子，剛開張沒幾天就被天庭法司下令取締了。再比如，好不容易得了一尊南海仙島上養出來的寒玉床，於是廣發仙訣給眾仙家競拍，好不容易大羅金仙以十顆還命丹應了價，卻被天庭法司安了個私賣七級靈的罪名，把寒玉床強行徵收了。還有私用天庭邸報罪，私建登月天梯罪，私營天河渡船罪，私開舊市場罪，等等等等。

聽著聽著，冬藏原本的面無表變了不可置信。

“這些事，都是你幹的？”

“可不是！我每每想做點什麼事，天庭法司就給我量訂做一個新的罪名。你說說，天衢聖君是不是和我有仇？”

“……他未必知道這些事都是你一人所為。”

“那就更可怕了。那說明我和他天生犯沖啊！”

春花用手肘頂頂他：“你家聖君一直都這樣不近人麼？他眼裡除了統就是規矩，還有沒有別的？”往裡塞一顆海蠣子，“我猜他對你們這些小仙一定也很嚴厲，平日里一定是坐臥不安，輒得咎。小冬冬，姐姐與你打個商量，你若有機會，能不能在天衢聖君面前勸一勸他，教他不要老是和我這樣討生活的小神仙過不去。”

冬藏瞪著，一臉的一言難盡。

“咳咳，要不這樣。下回你家聖君心不好，又想設個什麼新罪名，你就給姐姐我遞個信出來，讓我有個心理準備，不要撞到他刀刃上。”

都說上頭有人好辦事，若真能在紫闕仙山有個應，那可真是大大的便利。

冬藏深吸口氣：“你是財帛星君門下，生活不會艱難，何至於整日要做這些投機倒把的營生，破壞天界統？”

“既登天界，就該斷絕，一心修道，普渡眾生。你整日攛掇眾仙經營這些小惠小利，他們還有心思提升修行麼？”

“這可都是造福眾仙的好事啊。除了你們那位老神仙，別的仙友都誇我是紓難解困呢，互通有無，大家得利，凡間都是這麼幹的！”春花覺得自己坦坦盪，事無不可對人言。

冬藏再看這一屋子的禮品特產，頓時明白為什麼要廣結善緣了。

他垂眸，冷笑了一聲：“財神的苦心，小仙明白了。”

春花沒聽出他話中諷刺之意，還當是又了個好朋友。盯著小仙看了又看，覺得他好像比前日第一次見的時候大了幾歲，當真是面如冠玉，年風流，心中越看越是喜歡，不由得一肘勾上他肩膀，笑道：

“小冬冬，都說紫闕仙山修行很苦，你平日里缺什麼，儘管和姐姐說，不論是凡間的還是海外仙山的，姐姐一定給你弄到。”

冬藏忍耐地閉了閉眼，正要掙開，忽地想起一事：“修補鎮妖金塔，連財帛星君都未必做得到，你如何做到？”

“別看我駕雲的功夫不行，這金系法我研究了兩百年，才能將財寶惡靈化為善靈，供我驅策，連我師父都說我有天賦呢。”

冬藏怔然。

淨化惡靈與法修煉的等級無關，卻需施者心懷至善，心無雜念。眼前這貪圖樂、利熏心的低階財神，也算是心懷至善，心無雜念麼？

北辰一腳踏進來，看到這形，驚得目瞪口呆。春花忙向他揮手，也沒在意自己是被甩的。

“北辰北辰，我的海產都已打包好了，咱們打道回府吧！”

回天界的路上頗為順利，春花與小仙冬藏相和平，到分手時他也沒再說什麼難聽的話，春花以為這就是不淺的了，心中甚是歡喜。倒是神孟極總是對著冬藏出森森白牙，滿懷敵意。

還未到財帛星君的寶蟠宮，便上趙不平正套著他的貔貅，拖了一車的雜貨往回走。

春花抱著孟極，翩翩落坐在趙不平邊。拉車的貔貅立刻就撐不住了，著氣就地趴倒。

趙不平急了：“下去下去！你這死丫頭，自己多重心裡沒點數嗎？”

春花和孟極知道又撞在槍口上了。連忙灌水的灌水，掐人中的掐人中，好歹把貔貅搶救過來。兩仙兩使出了吃的勁兒，才把那一車小山一樣的貨拉回寶蟠宮。

“師父這回又搜羅了一車什麼破爛兒……呃……好東西啊？”

趙不平小心翼翼地把一個又一個小包裹從車上卸下來，拆開一個給春花看。

“我近來發現，凡間的鎖可真是有意思，凡人真是太有想法了。單是鎖就能做出那麼多花樣，有銅鎖鐵鎖金鎖銀鎖，有雙魚鎖心形鎖元寶鎖蝴蝶鎖，鏈鎖套鎖連環鎖如意鎖，有……”

趙不平兩眼放，一說到自己的收藏就停不下來。

他本是人間一個小縣令，因為任勤政民，殷民阜財，去世後還為民間供奉惦記，於是被天帝點化為財帛星君，掌管人間百姓財富用。

神仙的日子窮極無聊，趙不平便給自己找了一個沒有盡頭的好，就是收藏舊，尤其是凡間的舊。這事讓春花極為頭痛，因為寶蟠宮三十六間殿室，有三十四間都已被趙不平四搜羅來的舊堆滿，再多出幾樣，恐怕春花就要沒地方住了。

他除了履行公務，天五湖四海地遊歷，到蒐集凡間品，並拿出在人間管理財庫的本事，將搜羅來的品分門別類建庫，編纂冊，形一本《凡間好大全》，五千年過去了，這書還沒有寫完，書中品類每日都在增加。

春花猜測，師父一定是因為公事繁瑣，這才去凡間隨便點化了一個徒弟來幫他幹活。天庭職責一肩卸了給徒弟，自己剛好心無旁騖地囤貨編書。

趙不平聊了三天的鎖，到了第四天，才想起問一問春花這趟下凡的經歷。

春花對外巧言令坑蒙拐騙都可，對師父卻是什麼都不敢瞞的，於是將如何拆散苦命鴛鴦，如何在東海立了點微末小功，一五一十都同他報告了。果然又被趙不平臭罵一頓，說這逗貓惹狗的子早晚要吃虧，毀人姻緣也遲早要遭報應。

春花只得拉北辰來墊背，說即便是報應，也是北辰那個子高的先遭報應。

神仙日子漫漫長，不搞事心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