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刀照雪》第25章 楚囚往事
山驛后院的旅人們一夜只聽得風怒號,鬼哭狼嚎。第二天醒來,赫然發現這座驛站大變了樣。幾乎有一半的屋頂與樓梯已經徹底損毀,是斷壁殘垣,仿佛昨夜遭遇了一場地震。客棧里的老板與伙計們早已不知所蹤,所幸行李未失,天也已經放晴,便紛紛飛也似的逃離了這座山驛。
卓小星醒來之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溫的大床之上,上的服已經被換過,傷皆已上了藥,大吃一驚,卻發現床邊站著一位白子。仔細想了想,才記起這位子是之前那位蜀山劍閣的弟子李夢白。
李夢白見醒了,欣喜地道:“卓姑娘你可總算醒了,楊老前輩與唐大俠可是萬分擔心你。”
卓小星坐了起來,到上的傷清涼舒適,竟是好了大半,急忙道:“我沒事,我昏睡多久了?”
李夢白道:“你已經昏睡了一日一夜了,你上的傷主要是被終南五鬼所傷,多是外傷,我已經給你敷上了我們蜀山劍閣特制的玉散。只是楊老前輩說你自封五,對的損耗極大,須得好好休息才行。”開心地笑道:“我就說了,我們蜀山的玉散對這樣的傷很是有用。”看著高興的樣子,好像自己是與相識多年的朋友一般,卓小星心中不由得生出陣陣暖意。
想來是這位李姑娘給自己上的藥,自己的服也是幫忙自己換的。雖然都為子,還是覺頗為不好意思,激道:“多謝李姑娘……”
李夢白連連擺手道:“卓姑娘你太客氣了,你可是我們蜀山劍閣的貴客,你好好修養,我去將你醒了的消息告訴師兄他們。”
“誒……”
卓小星正想問問沐青蓮的況,昏迷之前可記得沐青蓮傷的比自己重多了。可是還未開口,李夢白就像一陣風一樣跑遠了。
未久,只見一臉落拓的中年男子拎著一只酒壺走了進來。在他后,唐嘯月耷拉著頭跟了進來。
楊桀眉輕輕一挑,卓小星只覺得心中一陣發虛。
楊桀面怒沉道:“小丫頭翅膀可真的了,竟然設下這麼大的局。北域然、域外魔教、南周、北梁、蜀中劍閣、瑯嬛勝地,以自為彀,以一把假的龍淵劍牽天下英雄,攪風云,你就不怕一個不好,這樣的風暴真的能將你埋葬其中……”
他又對唐嘯月道:“還有你,也盡陪著胡鬧……”
唐嘯月低頭道:“自大哥去后,小姐才是鳴沙寨的寨主,我不過一介老仆,自當從命。小姐若是以命為賭,我以此為盾便是。只要我尚有一口氣在,定不會容別人傷害到。”
卓小星知道這次師父是真的生氣,放聲音,道:“師父你別怪四叔,這些都是我的主意。而且,我不是知道師父你在場才這樣做的嗎?師父既在,肯定不會坐視我被別的小魔頭欺負,誰讓師父你才是這天底下最大的魔頭呢?”這話半真半假,卓小星當初放出消息之時并不知道楊桀竟然會離開虛月山,所以看到他出現在青泥驛也是微微一驚。
楊桀道:“可是你這樣做又有何益呢?原本你只需要平安將龍淵劍送到金陵,南周哪些老們與慕容傲有滅國之恨,自然會推北伐之事。南周不乏奇人異士,有的是人愿意去殺慕容傲,可是你現在卻將自己暴于危險之中。當初以你父親之能尚且死在謀之下,更何況你呢?”
卓小星低下了頭,良久方道:“師父,我知道你不同意我這麼做,其實你本不愿意我離開鳴沙寨。可是,師尊你忘了,我當初是為了什麼要拜師學武嗎?”
空氣頓時滯默了下來,沒有人說話。楊桀猛地灌了一口酒。山野無好酒,口辛辣,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突然憶起在九年之前,那個風雨加的夜晚,有一個小小的孩,跪在他的面前:“楊大叔,請你收我為徒,我要學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刀法……”
那孩是如此的纖弱,便如同早春初開的最細膩的花瓣,麗而芬芳。
沒有任何人愿意將這樣麗的事與“刀”這種兇聯系在一起,就算是他這樣的魔頭也不能。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孩自娘胎里就帶著某種熱毒,時常高熱不止,為了能平安長大,“夜狐”計無咎在干旱雨的涼州城開辟了一湖泊,又鑿了祁連山頂的雪山,經地下暗河引流至此,湖泊以的名字命名,名為星湖。湖水常年冰冷,常人不能久伴。但是對患熱毒的孩來說,湖邊卻是最好的居住場所。
后來卓天來在湖底開辟了一座囚室,將他囚在此。在他被囚在星湖的無數個日子里,他經常聽到這個小小孩兒在湖岸上奔跑、戲耍的聲音,到從一顆纖小的苗開出芳香的蓓蕾,而囚他的星湖便是灌溉的甘泉,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他們也算有緣。
不知哪一天,小孩發現了地底的,從父親那兒到了囚室的鑰匙,好奇地打開的囚室的門,還順手給他帶了一壺“玉白”,那是兩人第一次見面。
昏暗的斗室里滿是、腐朽與腥臭的味道,衫襤褸的罪囚須發臟,兩條鐵鏈將他鎖在深埋在地底的鐵柱之上。
門外音叮鈴:“你是誰?為什麼把你關在這里?”
他順口吹牛:“我呀,我可是天下排名第一的大魔頭,你爹打不過我,所以把我關在這里。”
“你騙人,我爹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孩歪著頭:“不過大魔頭是什麼?”
他想了想:“大魔頭啊,就是特別壞的人。做過很多的壞事,”
“壞人啊,我知道。我爹說了,壞人專門殺好人,我爹和幾位阿叔就專門打壞人。叔叔,你也殺過好人嗎?”
他笑了笑:“不記得了,世界上那麼多人,誰能分出每一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小孩似乎有些迷:“我不懂。”
他呲牙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曾經有一對夫妻,收養了一個家破人亡的孤兒,將他養長大,教給他最厲害的武功,還將自己的兒嫁給他,你說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小孩歪著頭:“當然是好人啦。”
“可是有一天,這個孤兒發現原來自己的父母親人都是被教自己武功的師父所殺,原因只是因為他認為這個孩子骨骼清奇,最適合學自己的武功。但是孩子的家人卻并不同意讓自己孩子離開邊,所以他便殺了他們。現在你還覺得那對夫妻是好人嗎?”
小孩想了想:“不是,他們是壞人。”
“后來有一天,這個孩子長大了,發現了事的真相,他殺了自己的師父師娘為自己的父母親人報仇,你說這個孩子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小孩想了想:“他的師父是壞人,他殺了師父當然是好人啦。”拍拍手,開心地道:“我知道啦,你是說你不是壞人,是被冤枉了的好人,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呀。”
他不知道被痛了那神經,瞪眉豎眼惡狠狠地道:“你錯啦,我說了,我可是天下排名第一的大魔頭,自然不是什麼好人。你爹將我關在這里,我總有一天會逃出去,殺了他,說不定連你也殺呢……”
小孩哭著跑走了,他卻有些懊惱,好不容易有人陪自己說說話解解悶,自己卻將人嚇走了。
那一小壺玉白,他喝了整整一個月,他一輩子從來沒有喝過這麼好的酒。
從那以后,孩兒便再也沒有來過。
斗室不見天,亦不知歲月幾何,直到那一天小孩跪在他的面前,他才知道涼州城的變故。聽聞卓天來的死訊,他一時悵惘,竟不知是喜是悲。他與卓天來自在稷都一起長大,亦是半生為敵,恍然夢覺,他為籠中囚,可卓天來又何嘗不是被錮在涼州城這個更大的籠牢之中呢。
同此天涯零落,不知尚堪稱一聲故人否?
黑暗的牢門前,孩一縞素,對著他磕頭,額頭已經滿是鮮:“楊叔,阿爹死啦,我要學你的刀法,我要給阿爹報仇。”
目眶通紅,卻眼中無淚,只是無聲無淚的啜泣。
他嘆了一口氣,第一次喊出的名字:“阿星,你天生帶有熱毒,質虛弱,并不適合學武。”
“我知道,所以阿爹從來不讓我學武,也不讓我任何的兵。可是如今阿爹死了,我再也沒有阿爹啦。我也不用再聽他的話,我要給阿爹報仇……陸三叔說了,天下武功我都不可學,生殺刀法是唯一的例外。”
他眸一沉,眼角的余才看到昏暗的房間外有另外一個人,此人一縞素,同樣跪拜于地:“楊桀,讓阿星學習你的刀法,是我的意思。”
他心中沒由來的一怒:“你們鳴沙七義都死了嗎,竟然要一個年方八歲的小孩子去報仇。既然活著如此沒用,倒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陸萬象默然,良久方道:“沒錯,鳴沙七義在江湖上如此風,可是除了大哥,我們什麼都不是。老二與老六已經與大哥一起死在了落日關。小七還只是個小孩子,我已經打發離開了。剩下我們幾個都是不的,資質也有限,只怕今生都無法破九品上三境,想要報仇又談何容易?”
“可是小星的本無法習武,若是可以卓天來早就自己教了。”
“尋常武學自是不行,可生殺刀法卻是例外。小星生下來經脈之中就帶有一炎氣,天生無法調和,所以無法習武。這炎氣我研究多年,也無法將之化消,全靠二哥引雪山之水,再構筑這方小天地進行制。可是據我所知,生殺刀法是一部極的刀法,最為剛猛霸道,其傳人皆是天生便有極質。小星經脈中的炎氣與刀法之中的炎之氣恰能相和,若是學你的生殺刀法,或許可行。”
楊桀搖搖頭:“你只說對的一半。生殺刀法的傳人確實需要極質。如果為男子,確實是學習生殺刀法的最好人選。可是偏偏卻是子,屬,孤又如何能群而生……如果學生殺刀法,若是在九品以還好,若是突破上三境,必定會經脈盡碎而死……”
陸萬象再次沉默,孩卻磕頭如搗蒜:“師父,我不怕死,我早就知道以我的,每多活一天都是得諸多叔伯眷,向蒼天借得。既然只是突破上三境才會死,對于我已是莫大的幸運,或許此生我終究無法親自報仇,可是我只想將來擁有那麼一個機會,哪怕這個機會是如此的渺茫。師父,求求您了……”
“師父,我想報仇……我要報仇……”。
“師父,假如有一天您的父母親人都為人所殺,您是否會不惜一切為他們報仇呢?”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錘在他的心上,讓他憶起多年以前的那一腔孤勇。
那時候,他年方八歲,也是稷都城的富貴公子,斗走馬,好不快活。江湖是什麼,他從不需要明白。直到有一日,他玩耍回家卻發現家中已淪為一片火海。一對和藹的夫妻收養了他,養他長大,教他武功,還將自己唯一的兒許配給了他。
可是在新婚之夜,他莫名睡不著,起來聽到師父與師娘的夜談,方知道多年以前,師父偶爾經過稷都,發現他竟然百年難遇的極質,于是向自己的父母提出收自己為徒,可是父母不舍得自己離開邊,拒絕了他。師父竟然一不做二不休,趁自己出門在外,放火將自己全家全部燒死,在他坐在門口傷心大哭的時候,假裝路過,收他為徒弟。
剎那間,他渾的鮮幾乎冷卻。心中唯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報仇。
第二天一大早他下廚做了一大桌子的飯菜,又在酒中下毒敬獻師父師娘,二人雙雙中毒,自己趁他們中毒虛弱之際,將他們雙雙殺死。青梅竹馬的妻子反應過來,萬分驚駭,與他爭執之時,卻失足跌落懸崖。
他的師父師娘本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魔頭,可是多年前早已金盆洗手,師娘更是因為一手針灸之出神化而附近許多門派的供奉。他弒師的惡行敗之后,很快遭到眾多江湖門派的追殺。他自然不肯坐以待斃,他殺的人越多,追殺他的人也越多,他上的傷口越來越多。
他四逃竄,有一天他在涼州城外落了埋伏,眼看要喪命于此,卻被十大罪者之一的閭丘明月所救。
后來,他離開中原加魔教,因在中原武林的“赫赫戰功”,而為魔教的曜日使,在教中地位僅次于教主商蒼穹之下,直到在雪嶺關敗于卓天來之手,被囚于星湖之底,再也不見天日。
數十年生涯恍如一夢,在他的腦海中閃過。他捫心自問,如果往事可以回頭,他是否還是會選擇報仇?
心中有一個聲音說道,當然。
死去的是他的親人,他們又何其無辜啊。
“人只有一種命運。我是卓家的兒,沒有人能阻止我習武。”彼時,年方八歲的孩道:“師父,請教我生殺刀法。”
他微微嘆息:“你學了大魔頭的刀法,以后就是小魔頭啦。”
人生百苦,歡不可得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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