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第27章 飼馬奴
羅宣看著墻壁上斑駁的樹藤出神,隨口道:“楓林村,第一次郢、代大戰時被毀了。”
姜恒低聲道:“你爹娘也死了嗎?”
羅宣答道:“我娘生病,爹去為請大夫,再也沒回來,聽說被代軍抓去服苦役了。娘等了三天,額頭燒得滾燙,病死了,就在那張床上。”
姜恒轉頭,看見墻角的一張破榻。
羅宣出神地說:“剩下我與弟弟,相依為命。”
姜恒說:“你還有弟弟嗎?”
羅宣答道:“他羅承,比我小六歲,與你一般大,那會兒,只有這麼高。”
姜恒沒有說話,只見羅宣漫不經心地比畫了個手勢。
姜恒問:“后來呢?”
他心想也許不該問,羅宣卻無所謂,仿佛只是想回憶點往事,至于傾聽的人是誰,對他而言,并不重要。
“后來,郢軍來了,”羅宣的聲音仿佛陷在了一場夢里,“村里的人被殺了不,有人到搶劫,上人就殺……為了保護他,我把他放在屋后地窖,里頭有足夠的水和吃的,能讓他吃一個月。”
姜恒:“……”
羅宣一瞥姜恒,又說:“接著,村里的年輕人集結起來,預備在那個夜里殺郢軍,至不濟也殺幾個人,將他們引走。但有人出賣了我們,我也一起被抓了。”
姜恒看著羅宣的左手,羅宣抬起手,端詳手上鱗片,說:“那年我剛十四,尚未拜師門。”
姜恒說:“再后來呢?”
羅宣答道:“我為郢軍充當勞役,生不如死,足足一年,總算找到機會逃回來了,到家后,看見屋后的墻塌了,在了地窖的門上,那些磚頭、石頭,就像壘起來的一座墳。承兒在里頭關了一年,想必早就死了。”
姜恒沒有說話,房一片死寂。
羅宣滿不在乎地說:“我沒有去開地窖門,就讓它那樣罷。再接著,我蹲在村里,等過路的軍隊,來一個,殺一個。來的多了,我就在井水里頭下毒,殺了上百人之后,我被抓了起來,他們想把我帶到郢都江州城去,剝皮示眾。恰好路上到大師兄,大師兄便救了我,帶我回到滄山,拜先生為師。”
“雨停了,”羅宣出外看了眼,說道,“走。”
姜恒拄起拐,慢慢地走出去。
羅宣提起耿曙生前的包袱,替姜恒背著。
“大師兄生前‘公子州’,”羅宣說,“是郢國的王族之后。”
姜恒說:“他為什麼會到先生這里來?”
“不知道,”羅宣答道,“他沒有告訴過我。但他說,如果心有不甘,就從頭開始,扔下我所有的過去,但不要忘記曾經。拜師門后,我決定學毒,毒死他們所有人。”
羅宣在前,穿過楓林走著,姜恒拄著杖,跟在他的后,走上了回山的路。
姜恒回頭,遠遠看了楓林村一眼,一陣風吹來,楓葉漫天。
“先生快出關了,”羅宣稍稍側頭,憐憫地向姜恒,“他想見你一面,還有話要說。”
姜恒點了點頭。
鬼先生坐在面朝群山與長海的巨石上,看見姜恒歸來時,帶著微笑,朝他點頭。
“姜恒,你回來了。”鬼先生道。
姜恒忽覺得鬼先生似乎比起閉關前,有了特別的變化,卻說不上來變在哪兒。
“晚輩叩謝鬼先生大恩大德。”姜恒又想跪,鬼先生卻道:“不忙謝,姜恒,我有幾句話,想問問你。”
姜恒看著鬼先生,仿佛明白了什麼。
羅宣端坐走廊盡頭,松華在秋風里,赤腳沿著長廊走來。
“這樣總算行了罷?”羅宣帶著一明顯的戾氣,說道。
松華答道:“鬼先生要你陪著他,幫他盡快走出來,卻沒有讓你用這等辦法。萬一他想不開,自尋短見呢?”
羅宣說道:“那就只好看各人造化了。你這煩人,天天把什麼命數、天命掛在邊,早該明白,該死的人終歸會死;不該死的人,是不會死的。他要是死了,這不打你自己的臉麼?”
松華打量羅宣,羅宣抬頭,看著秋風卷起楓葉飛過。
高臺上。
“黑劍是你父親的神兵,”鬼先生說,“他生前,有人將他譽為千古第一刺客。你覺得他做得對麼?”
姜恒大致從耿曙,得知了父親的往事,就連項州偶爾出的許口風,亦讓他猜到,當初父親耿淵所做的,當是驚天地的一樁大事。琴鳴天下,山河,四國與雍,一夜間結下了海深仇。
卻也正因此,化解了一場傾中原之力參與的大戰。
“我不知道,”姜恒有點迷茫地說,“也許罷。”
“你兄長既已離世,”鬼先生說,“如此,你就是黑劍唯一的傳人了,你期待有一天,拿著這把劍,去做你父親生前未曾完的心愿麼?”
“他的心愿是什麼?”姜恒難過地道,“我從出生起,就從未見過他。”
上如此說,但姜恒心里早就明白,哪怕他與父親素未謀面,經歷了從潯東到,再到滄山這些驚心魄的日子,年那些好的過往一一掠過,再接連破碎……
……母親的離去,耿曙之死,就連項州,最終也葬這世之中。
姜恒說:“就像吾王最后一刻說的,也許有一天,有人能結束這大爭之世。”
“不錯。”鬼先生說,“天地神州有其命數,分也好,合也罷,俱在命數之中。海閣千年來,所尋無非正是應劫之人。想想罷,姜恒。姬珣生前最后一刻,將金璽托付予你,這是你的使命。”
姜恒抬眼,與鬼先生對視,鬼先生說:“想再回到神州大地去,你當帶著命數局,蒼生將是你的棋子,五國當是你的棋盤,你若下定決心……”
“師父!”
姜恒放下拐杖,再不猶豫,朝著鬼先生跪下。鬼先生卻稍稍側,說道:“自項州離去后,我便立下誓言,不再收徒,你的師父,該另有其人。”
羅宣看著鬼先生,沉默不語。
萬里之外,玉璧關前。
雍國在王都也不算毫無收獲,至還抓回來了將近十二萬戰俘。
這十二萬人,足夠解決落雁城中人丁不足的燃眉之急,雍國建國關外,百余年來民風彪悍,男子健壯,子爽朗。但塞北的土地實在太貧瘠了,一年里有將近五個月的冬天,除卻雍人之外,尚有眾多游牧部落,彼此通婚。
新生兒要在這酷寒的惡劣天氣下活,難度不小。所幸只要熬過去了,都將長為人,獨當一面。
王族氏所面臨的最迫切的問題,就是他們需要人。
必須先有了人,才能耕作、狩獵、從軍、開展農田與水利。而南方四國始終封鎖著玉璧關,嚴任何人口的流。
人就是柴火,是拿來燒的,一個國家里若沒有人,就像沒有柴火,什麼事都辦不。
這次關擄回的戰俘,無論平民百姓,還是戰敗的梁軍、鄭軍士兵,每一個都應被帶到落雁城,帶到北興,把他們帶進雍國大大小小的城鎮與村莊,讓他們活下去,并順利生育。這麼一來,雍國的人口,才會越來越多——琮如是想。
人就像田里的麥子,種多了,種好了,才能收割。收割他們的勞力,收割他們打出來的鐵、織出來的布,收割他們的汗,收割,最后收割他們的命。
琮巡視了大大小小,四十余個戰俘營,每個營中三千人,大多被錮在營地里,就像麻木而污穢的牲口,穿著難以蔽的破布裳。
王都的林軍、的百姓、讀書人、商人、聯軍士兵、乞丐,這麼多在靈山一戰之前,或面或貧窮之人,此時都像一般,在寒冷中瑟,努力地在一取暖,蓬頭垢面,狼狽不堪。
他們抬頭恐懼地看著這名穿鐵黑甲、渾上下收拾得肅然筆的北方君王,這個號稱神州最強大的國君。
玉璧關守將曾宇,跟隨在琮畔,忠誠地護衛著他,不讓任何百姓靠近。
雖然這純粹是多此一舉,琮是雍都歷年來的武學天才,更讀諸子百家之學,其才干遠遠超出了那位帶兵在北方建國的祖上。
“不要。”琮看見一個滿面污臟的孩兒,走近前去,摘下手套,一手拈著的下,讓抬起頭來。
親衛道:“管大人吩咐,王陛下,這些流民戰俘,興許上帶著病,不可相距太近。”
琮看著這戰俘營里的人,猶如在審視一群聚集在一的騾馬,計算他們今春安排得當,能繁育出多人口來。
一對二十歲的人,活到五十五歲,一年生一個,能生三十五個嬰兒,去掉夭折耗損,能為雍國至提供十個新生命。
他對其人長什麼模樣,毫不上心。
“當兵的呢?關押在何?”琮又問。
曾宇為琮開路,小心翼翼,護送著琮行進。戰俘營就在隔壁,兩國聯軍,外加王都的士兵,都被關在了一起。
當兵的質總會好些,生下來的人,活的機會也高。
不年輕人被抓到玉璧關下之后,被雍軍賦予了養馬、運送輜重的活計。原因無他,十二萬俘虜,雍軍不過三萬人,一個人看三個俘虜,實在看不過來,但凡傷勢沒有重到無法行,都必須起來為雍國布防。
耿曙肩背上尚帶著創痕,膛自戮的那一箭亦刺得不深,興許最后一刻,他仍抱著最后的希,沒有親眼看見姜恒尸,不甘就此自盡。總之,在他野般的自愈力下,傷口的總算止住了,卻在沿途發起了高燒,燒得他神志不清,昏昏沉沉。
靈山峽谷一戰中,他掙出雪面,踉踉蹌蹌地撲下雪地去,撿回了死去雍軍的鎧甲,套在上,四尋找姜恒的下落,滾下了山崖,但很快,他昏了過去。
雍軍在清理尸時發現了一息尚存的他,便將他當作袍澤,扔上了運送傷員的車輛,帶回玉璧關前。
但就在耿曙醒來之后,面對雍人的盤問,很快便暴了份,遭了一頓毒打后,被扔進了戰俘營。
他想盡辦法逃,雙腳卻被牢牢捆著,高燒不退,上帶傷,雍軍每天只給戰俘發一個小面團,以及一碗臟水。
得狠了,戰俘們只得抓地上的雪充,或剝下馬廄木樁上殘余的樹皮,囫圇塞進里。
耿曙在親眼目睹了姜恒與項州被傾泄的暴雪卷下山崖,無掩埋之后,保持了驚人的沉默,就像個啞一般。
此刻他正在馬廄前艱難地小步挪,將草料叉進飼料槽中,聽見了來自背后,琮的聲音。
耿曙作稍稍一頓。
琮道:“五十五歲以上的男人,不必再留了,屆時都理掉就是。”
邊的玉璧關守將,年輕的曾宇應了聲。琮戴上手套,走過馬廄前:“婦人……先留著,吃不了多糧食,屆時看看是否還能生育,有些年近六旬,尚能懷胎生產。”
曾宇答了聲“是”,琮又說:“管魏會將名單送來,屆時分配到關外六城,你親自督辦,讓他們止折磨戰俘,運送途中若死了,就太浪費了。”
曾宇又答了聲“是”,這時,耿曙轉頭,朝馬廄外看了眼。
琮側頭一瞥耿曙,忽然覺得蓬頭垢面的耿曙,那雙眼睛里的神,似乎有點悉,只忘了在何看到過。
“曾宇,你看,”琮停下腳步,說道,“像這種人,經過訓練后,是能當兵的,至不濟,也可令他干農活,領他過來。”
親兵過去,揪著耿曙的頭發,把他朝琮拖了幾步。
曾宇笑了笑,著耿曙的下,讓他張,供琮查看,牙齒整齊完好。
耿曙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閉上雙眼,將憤怒死死地摁在心頭。
“把他送到王都去?”曾宇說,“喂馬的小子,你什麼名字?”同時皺眉,顯然耿曙上實在太臭了。
耿曙一手不住發抖,攥拳,卻沒有回答。
琮示意曾宇放開他,說:“這種小孩,就是良種了。”繼而轉離開。
親兵又一腳將耿曙踹回去,耿曙一個趔趄,狠狠地摔在馬廄里,掙扎著爬起。
不多時,雍軍后勤過來,吩咐道:“給他一服穿,讓他依舊養馬。”
于是,耿曙就憑琮的這一面,得以離開戰俘營,被調進了馬廄里。you改網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手機版網址m.w.新電腦版網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網址打開,以后老網址會打不開,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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