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第7章(暮微宮十二時辰之午時初刻...)
按落英谷收藏的古籍所說,最初的暮微宮只是北宸老祖為著清修隨意蓋的幾間屋子,因后來有了諸多弟子仆從,才漸漸擴展房舍,累屋樓。彼時九蠡山中靈石充裕,黃金如土白玉如山,便是簡簡單單建出來的殿宇都莊嚴堂皇,著一子仙氣。
走熱鬧的殿,只見賓客們三兩堆聚坐一,或大笑著敘舊,或竊竊私語,蔡昭老遠就看見未來的師父板著一張正氣凌然的國字臉高坐廳堂上首,看似莊嚴實則僵的接待著不知第幾波的來客——蔡昭姑姑對這位結拜兄弟的評價是‘明明是埋頭修一代宗師的料,偏得日日迎來送往活像麗春院的花魁’。
蔡平殊自從閉門養傷后,甚與江湖中人來往,只有寥寥數位至好友還能一見,戚云柯便是這寥寥之一,差不多每年都去落英谷。每回來,不是捂著一口籠子裝著好看的雀兒貓兒,就是在兜滿寒風的懷中塞足小蔡昭吃卻不給吃的零。
懵懂不知事時,蔡昭還以為戚云柯會當姑父,后來才知道人家已經娶妻生,與蔡平殊是真正的知己之生死之義,蔡昭不為自己的狹隘害,決意看些私奔定的話本。
跟在曾大樓后往前走去,戚云柯一眼看到彷如見了救星,趕撇下跟他攀談不休的張三李四,走過來大聲道:“小昭兒來啦!趕過來趕過來!你爹娘弟弟適才都喝過三道茶水了,你究竟跑哪兒去了!”
蔡昭一臉端莊的上前叩首行禮:“戚伯父好,給戚伯父道辛苦了。我看萬水千山崖的風如畫,引人勝,便到走了走逛了逛。”
戚云柯笑道:“昭昭這回可沒迷路了罷,當年你在鎮上燈會中走丟了,你姑姑與我找了足有半宿呢。好在落英鎮上沒有人販子,不然有你哭的!”
蔡昭如何肯認:“那不是走丟了,是我幫那老爺爺看管糖畫攤子呢,我可會認路了!再說了,伯父你和姑姑總有說不完的話,我又聽不懂……”
戚云柯忽臉黯淡下去,眼中現辛酸:“是呀,那時總有說不完的話,如今,這些話我又跟誰說去呢。”
蔡昭一默。
原本坐在戚云柯旁的一位中年婦見丈夫遲遲不回,臉上便帶了不悅,先向一旁四五位錦賓客笑了笑,再朝丈夫提聲道:“好了,小孩兒家自去那邊玩耍便是,云柯你快回來與諸位叔伯敘舊罷。”
戚云柯聽見妻子尹素蓮的聲音就頭大。
蔡昭低聲道:“伯父,那些是您的好友麼?”
“見鬼的好友!”戚云柯也賊兮兮的低聲音,“都是尹家的三親四戚和故,論起來個個都是長輩,應酬的累死我了!”
尹素蓮在那邊不悅的又了幾聲,戚云柯只好領著蔡昭小姑娘一起往前方赴難,國字臉上一派正氣:“昭昭過來,為師的給你引見長輩……”
蔡昭氣的瞪了戚云柯一眼,這年頭長輩都不厚道了,明明他自己懶得應付那些人,卻捉當擋箭牌。
戚云柯咧大笑,依次介紹賓客。那位中年婦自然是現任宗主夫人尹素蓮了,蔡昭老老實實的行禮,腦袋低下去時看見腳邊的擺鋪在金絨地毯上,料華貴,金星點點,邊上綴的居然是拇指大的珍珠。
尹素蓮與蔡平殊同歲,與后來越發虛弱枯槁的蔡平殊不同,保養的極好,面龐白,眉眼致,之不過二十來歲,打扮的更是琳瑯致,耳畔還晃悠著一對價值連城的翠貓兒眼,看著便知生活的極舒適。
矜持的瞥了蔡昭一眼,哼哼唧唧道:“這就是昭昭罷,這生的是像誰啊。你姑姑和母親長的還行,這孩子怎麼都沒長到點子上啊。”
戚云柯皺眉:“胡說,昭昭明明既像平殊又像小楓,長的可比倆都強。”
尹素蓮眼皮一挑,要笑不笑:“難得啊,難得聽你說蔡平殊的不足。”
戚云柯不悅:“孩兒的長不見得要在長相上,要的是品行和本事……”
曾大樓趕出來打圓場:“師父,師母,蔡師妹適才說了,不如先讓用些點心再慢慢給引見長輩?”
尹素蓮哼了一聲,戚云柯無奈,抬手將案幾上的一碟點心揣到蔡昭懷中:“你先到后殿偏間去墊吧些點心,回頭開席了再吃好吃的,啊~~”
蔡昭捧過點心,笑的心大,剛轉頭走了幾步,忽見幾個悉的影齊齊往這邊走來,不由得停了腳步。
“爹,娘,我和師兄們來了。”戚凌波此時穿戴一新,水紅挑暗金繡的子配了一副桃花寶石笄釵環佩,更映的人比花,貌婉轉,將一旁的戴風馳都看呆了。
他倆后面幾步,不聲不響的跟著個慢吞吞的高挑年,自然是那毒瘡滿面的常寧了。
尹素蓮眼睛一亮:“哦喲,我家凌波來了,你今日怎麼肯穿這裳了?往常不是老嫌這樣打扮行不利索麼。”
戚凌波笑瞥了蔡昭一眼:“原先不是為著習武方便嘛,適才我看蔡師妹打扮的妥帖,便學著穿戴了。蔡師妹,你也來了?”
說到最后一個字時,給旁的戴風馳使了一個眼,戴風馳微微一笑,右手在左袖中輕輕一,隨即往外一拋,只聽叮當一聲輕響,一道利直沖蔡昭門面而去,眾人看見似是什麼利,眼看蔡昭就要濺當場。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戚云柯怒吼一聲,正要出掌相救,卻見那道利停在了蔡昭面龐半尺,旋即迅速回落到戴風馳手中,眾人此時才知道原來是一把小小匕|首,匕|首刀柄連著一條鏈子,適才戴風馳就是用鏈子將匕首扯回去的。
雖說是借助了鏈子,然后這份手勁和準頭依然十分了得。
戚云柯然大怒:“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戚凌波笑道:“爹別氣惱,就是個小小的玩笑。適才我與師兄在梅林中遇見蔡師妹,一見如故,便商量著要給師妹備份見面禮。師兄,還不給爹瞧瞧!”
戴風馳扯掉細鏈,將匕首雙手呈上,眾人脖子一看,只見這刀柄通鏤有金紅寶,刀刃更是猶如一泓碧波,果然名貴非常。
尹素蓮看丈夫臉不虞,趕道:“這不是郁之的父親送給風馳的見面禮麼?這可是風馳心之啊,你們也舍得拿出來,果然是恤昭昭遠道而來。是吧,云柯?!”
戚云柯怒氣未消,但此時賓客盈門又有妻子阻攔,不是發作的時候,只得冷哼一聲。
戚凌波打的就是這個主意,笑盈盈的去看蔡昭:“師妹,你沒嚇著吧。你…呃…”在山坳小林中吃了虧,一心要討回這口氣,便與戴風馳一通商議,打算狠狠嚇唬蔡昭一番。
誰知卻見蔡昭面如常:“我料想師兄師姐也不會傷著我,有甚好嚇的,諸位長輩放心,我一點事也沒有。”
戚凌波頗為失的哦了一聲。
戚云柯沉哼一聲:“風馳,凌波不懂事,你怎麼也跟著胡鬧。若是適才你收手不及,真傷到了昭昭,你倆該怎麼代?!為師素日教你行事,有這麼不分輕重的麼……”
戴風馳面紅,立刻要躬賠罪。
“好了好了!”尹素蓮,“風馳是什麼子你還不清楚麼,若無萬分的把握,他怎會開這個玩笑!昭昭不是也說了沒嚇著麼。不止常寧如今孤苦伶仃,風馳也是,你不要心疼常寧,也心疼心疼風馳罷。……昭昭過來,這匕|首給你,好好收著啊。”
戚云柯忍氣,重重拍了一下案幾。
蔡昭上前接過匕|首,翻覆一看,贊道:“果然好刀,謝過師兄師姐,小妹這就收下了。”
戚云柯緩了口氣,拉過常寧,向蔡昭道:“這是你常寧師兄,比你大三歲,他,唉,他家……大樓都與你說了罷。虧得你姑姑已經走了,不然知道昊生兄弟家里出的事,非得氣個半死,魔教也太猖狂了。”
蔡昭看向常寧,只見這年量頗高,肢修長,就是一張面孔慘不忍睹。
戚云柯道:“常寧,你來見過昭昭,……”
“我適才已經見過蔡師妹了。”常寧道。
戚云柯試探:“也是適才在梅林?”
常寧點頭,曾大樓立刻再度張起來。
戚云柯怔了片刻,立刻沉下臉:“凌波,你適才是不是又欺負常寧了?你忘了我的吩咐麼,再有下次,我就……”
尹素蓮打斷丈夫,笑道:“哪有你這麼做爹的,不分青紅皂白先責罵自己兒,你倒是看看昭昭與常寧,上臉上都好好的……”
聽到‘臉上好好的’這句,蔡昭忍不住去看常寧的爛臉,常寧毫不忤,還沖微微一笑,饒是面上遍布毒瘡,猙獰恐怖,那雙眼睛卻瀲滟清的人骨頭生。
“……凌波便是往日里淘氣了些,也不會在這種大日子里任的。”尹素蓮轉向蔡昭,“昭昭,你說是吧。”
“是呀是呀,爹,我們只是玩鬧了幾句!”戚凌波急忙辯解,“師妹,你快說話啊。”
蔡昭心中呵呵一聲,心道這位戚師姐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一定會忍氣吞聲說沒事的。
看曾大樓一臉為難的過來,蔡昭便點點頭:“我雖初識師姐,不過也察覺出師姐秉敦厚質樸,淳然,是個實在人。”
曾大樓:……蔡師妹你只要敷衍一下讓師母師妹面子不那麼難看就行了,不用這麼賣力說假話,這話沒人信的。
戚云柯又氣又無奈,只好道:“好罷,你若真這麼以為,將來……”
“伯父,我是真這麼以為。”蔡昭一本正經,“不信您看。”話音未落,只見右手一揚,只聽那把致的匕首輕聲響,一勁氣激揚而出,匕首如破空之箭般向戚凌波去。
只聽尹素蓮一道失聲尖,利的氣勁迫人心,比適才戴風馳出的匕首何止凌厲了一分兩分。眼見匕首直兒門面而去,尹素蓮差點暈厥,戚凌波渾僵無法彈,戚云柯離的較遠,只有一旁的戴風馳旋即起掌阻攔。
然而就在那匕首離戚凌波鼻尖只有三寸時,蔡昭忽然左掌拍空而去,那匕|首就在戚凌波門面前轉個彎,在空中劃出一道悠揚的弧線,然后便如牽了線般老老實實的回到手中。
四周一片安靜,賓客都停下來看這形,一堂靜謐中只聽‘叮當’一聲清脆,戚凌波鬢邊的一支珠釵墜地,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
只常寧毫不見驚慌,反而看的饒有興味。
尹素蓮被活活嚇出一冷汗,尖聲道:“蔡昭你要干什麼!你是要殺了凌波麼……”
“只是開個玩笑罷了,伯母和師姐莫怕。”蔡昭笑瞇瞇的掂著匕|首把玩。
戚凌波手腳冰涼,嗓子如堵住了般,半天才能發出聲音:“……你,你不是說你不怎麼會武功麼?!”適才蔡昭那一下,便是這樣低微的武學修為也看得出厲害,不論功力與出掌妙,都不遜于戴風馳了。
蔡昭好像很吃驚:“師姐弄錯了吧,我何時說過我不會武功的?”
“你不是在林子里說,說……”
常寧很好心的補充:“蔡師妹說的是,不學武,沒說不會武功。”
戚凌波鬢睚眥裂:“沒錯,你說你不學武的!”!
“不學武與會不會武功有何干系?不學武還是得學啊。”蔡昭很無辜。
戚凌波氣憤道:“你還說你爹娘從未教過你武藝!”
“他們是沒教啊,可是我姑姑教了嘛。”
戚凌波氣的渾發抖說不出話,戴風馳勸又無計可施,尹素蓮臉發青,戚云柯著額頭嘆氣,只有常寧笑意盈盈的著蔡昭。
蔡昭右掌朝地上輕輕一拍,五指虛抓,地上那枚珠釵啪嗒一聲彈起,徑直飛進掌中。
除了戚云柯與常寧之外的眾人,俱看的眼珠發直。
蔡昭微笑的走到旁,微微傾,替簪好珠釵,語氣愈發溫:“伯父你看我說的不錯吧,師姐多老實啊,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腦筋都不會拐個彎的。”
戚云柯面無表:“嗯,你和凌波,都是老實孩子。”他這話說的他自己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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