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雙璧》第8章 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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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后,全城風聲鶴唳,喬瑁得到了消息,董卓部下李傕、郭汜在虎牢關下遭遇群雄合擊,鎩羽而逃。袁紹揚言不日便將殺進,拿董卓的頭顱祭旗,整個一瞬間張起來,呂布封鎖了整個城門,嚴進出。

這日周瑜正在鋪里為喬瑁購買米面,一名侍婢匆匆過來,朝周瑜手中塞了張字條。周瑜趁著無人時展開一看,心中頓驚。

董卓遷都,喬太守未在名單之列,速逃。

觀那字跡娟秀,應當是出自貂蟬之手,不知從何得到風聲,或許是自呂布。周瑜尋思片刻—董卓要遷都了,朝廷百都跟著走,留下喬瑁意味著什麼?是不是不打算再留他活口?

周瑜馬上棄了手中事,一路跑回喬府,推開門時仍在氣,只見喬瑁與另一名中年人在廳說話。

“必須馬上離開了,”周瑜道,“王司徒得到消息,董卓只怕要對喬太守不利。”

“讓他來!”喬瑁脾氣極是火,重重一拍桌子,杯盤叮當響。

周瑜手中按劍,上前一步,高大的影擋住了廳外的天,猶如一座不可撼的山巒。

“聽我一言!”周瑜沉聲道,“喬太守何必固守此地?唯有保得命,方能再圖討董大計!”

喬瑁看著周瑜,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無奈搖頭。

“年輕人,”喬瑁饒有趣味地說,“老頭子活了這麼多年,連死都不怕,何必去怕區區一國賊?”

“正因為連死都不怕,”周瑜道,“又何懼活著?”

“二叔,”那中年人道,“周世侄說得不錯,你留在此又有何用?”

喬瑁又道:“老夫的事,已經辦完了,將勤王令分送予天下諸侯。董賊大勢已去,天下,就留給你們年輕人吧。”

喬瑁若有所思地抿了口酒,油燈下,他的容貌仿佛蒼老了許多。周瑜深吸一口氣,繼而長長嘆息。

“曹孟德已經走了。”喬瑁道,“你先出去吧,待老夫安排停當,會將你與喬玄送出城去。”

周瑜還要再說,喬瑁卻揮手示意他出去,道:“喬玄,你送世侄回去歇下。”

喬玄只得起,做了個“請”的手勢,將周瑜送出去。

“喬大人。”周瑜在院中道。

“周世侄。”喬玄道,“你從江南過來,可曾聽見吳縣有何消息?”

周瑜道:“江南一帶倒是沒有,可是這……”

“等今夜吧。”喬玄道,“咱們要不想個辦法,將我二叔架離城去。”

周瑜只得點頭,回去收拾了東西,知道不能再留,董卓清洗全城迫在眉睫。當夜他養足了神,一直等著白隼歸來,奈何它卻遲遲不到。及至半夜時,喬玄將他,示意他噓聲,提醒道:“走了。”

周瑜背上包袱出來,經過前廳時,見喬瑁正在拭一把長劍,桌上放著一面腰牌。

“這是老夫托人得來的通行令,”喬瑁道,“曹孟德用去了一塊,昨夜已出城去了,你二人速速騎馬,沿著城東大路出去,不可再回來。”

“二叔!”喬玄道。

周瑜上前,要不由分說將喬瑁撂倒,帶著他出去。而正在此刻,外頭有兵士拍打大門,連聲怒吼。

“開門開門!”

周瑜心中一驚,喬瑁卻將他們推向后門,周瑜道:“別出去!”

說話時正門已被士兵踹開,部隊一窩蜂擁了進來,吼道:“誰也別走!喬瑁喬玄在何!”

周瑜意識到還有喬玄需要保護,馬上拖著他出了后院,兩人雙眼通紅,聽見里傳來一聲士兵的慘,顯然是喬瑁已經了手。喬玄目眥裂,要沖回去殺人,周瑜卻道:“快走—”

兩人翻上馬,一時間到都是慘聲,大火沿著街道燒開,四面八方全是火焰,已陷火海之中。街道、屋頂,流箭四飛,袁紹的聯軍顯然已開始攻城。在一片混中,喬玄戰馬中箭,在地上翻滾。

周瑜一凜,忙翻下馬,讓喬玄上了自己的戰馬,兩人共乘一騎,沖到城前,東門火墻鋪天蓋地,幾乎無可逃。

周瑜疾催戰馬,躍上高,幾次讓它從倒塌的屋頂跳躍,戰馬都畏懼不前。

周瑜急促息,喬玄道:“罷了,世侄,讓我下馬,莫要再牽連你了。”

周瑜沉默片刻,翻下馬,回手瀟灑一劍,刺中馬

戰馬縱聲長嘶,吃痛狂奔,喬玄吼道:“周公瑾!”

“一路平安!”周瑜喝道。

戰馬載著喬玄,沖到屋頂邊緣,縱一躍,飛過火海,一路沖出了東門外。

周瑜的眼中映出漫天的烈火,飛灰卷來卷去,千年古都被埋葬在火海中的那一刻,不知有多悲哭,多哀號,猶如一曲王朝的贊歌。

還不能放棄……周瑜四,必須活下來,找個水井或地窖,說不定能躲到大火過去。他在長街上奔跑,幾次險些沒躲開帶著火焰轟然坍塌的樓房。然而長街上已盡是灰焰與黑煙的地獄,他用布巾蒙著面,瘋狂咳嗽,踉蹌前行。

前面是火,背后也是火,極目所見之,只有滔天的紅蓮。

一聲鳥鳴,白隼從高空撲下。

“咳咳……飛羽……”周瑜躺在焦黑的廢墟中,頭發被高熱灼得蜷曲,白隼飛下來,抓他的手臂。

“快走……快……”周瑜揮手趕開它,雙目通紅,眼睛被煙熏得不住流淚,五臟六腑都要被咳了出來。他竭力起,然而卻約聽到了遙遠的地方,有人正在高喊自己的名字。

“周公瑾—”

周瑜茫然四顧。接著,一聲戰馬瘋狂的嘶鳴,伴隨著背后房舍的轟然崩塌,火星與焰炸,一匹高頭大馬躍過長空,沖向街道中央,馬上撲下一人,將他按在地上。

“咳、咳……”孫策摘下頭盔,眼睛發紅,滿臉塵灰,眼淚迸出,不知是被煙熏出來的,還是久別重逢淌下的欣喜淚水。

“伯符?”周瑜大吼道,“伯符!”

兩人抱在一起,孫策二話不說,把他抱上馬,帶著他沖進了火海。

那一天周瑜所記得的只有烈焰、濃煙與火星,以及灼燒雙眼的高熱。在不可抑制的蒙眬淚眼里,他們駐馬城墻高全城盡毀,猶如一個盛大的祭禮。

函谷關下,風里帶著鬼魂的聲音,夕猶如的厲紅,枯草帶著燒焦的味道,遠方約傳來哭聲。

兩名滿臉灰黑、狼狽不堪的年坐在一間塌了大半的茅草屋外,炊煙升起。

周瑜坐在石上,狼吞虎咽地吃著一個瓦罐里的臘煮豆子。

“當心燙。”孫策笑道。

周瑜沒理他,提過孫策放在一旁的水,大口喝了些,清冽的泉水沿著他的角淌下。

“平生山珍海味種種,俱比不上伯符你這瓦罐豆子。”周瑜把滿煮豆咽下,頭發散,一名貴錦袍污臟不堪,搖頭道,“周公瑾這條命,從此是你的了。”

孫策爽朗大笑,那張俊臉黑得像是剛鉆完煙囪出來的。

周瑜放下罐子,又喝了口水,抹了把臉,搖搖晃晃地到溪邊洗臉,孫策則遙遙道:“你得簽個字,畫個押,把賣契押我這兒,來日我才好上你家朝你娘討你。”

周瑜沒回答,蹲在溪邊洗臉,孫策笑呵呵地用手指抓著豆子吃。

“你不能先洗手嗎!”周瑜怒吼道。

“比我娘管得還多。”

“不干凈。”

周瑜一本正經地教訓道,并用布巾給孫策了手,孫策自個樂道:“我娘常說,讓我帶個媳婦兒回去,好天天管著我。我看媳婦也不用了,就你了,比我娘還啰唆。”

周瑜隨意瞥了他一眼,不搭他的話,便進去屋躺下,折騰了整整一天一夜,他實在是太累了。

孫策在外頭吃豆子,看夕一點點地沉下去,猶如守護著這房子的忠誠獵犬,自言自語道:“這麼就把命給賣了,待會兒還得怎麼謝我?”

周瑜:“?”

孫策沒有再說話,角帶著淡淡的微笑,看著那抹殘漸漸地消失。

夜里,周瑜睡得甚是不安穩,一會兒夢中都是為火海的,一會兒則是凄厲的慘哭。他有好幾次醒了,卻知道孫策就在他的邊,世上沒有比這更安全的地方了,于是便沉沉睡去。

到得后半夜時,孫策一直耷拉著腦袋,也困得不行了,索不再守夜,爬進茅草屋,在周瑜邊睡下。兩人腦袋靠在一起,秋意漸寒,孫策的就像一個暖爐,天生火熱,周瑜便忍不住挨著他。

也不知睡了多久,夜猶如墨般的濃黑一片,兩人不知道為何,在那萬籟俱寂的長夜里都醒了。

周瑜覺到孫策的呼吸先是一屏,繼而輕輕呼了出來。

“冷嗎?”周瑜問。

“有點兒。”孫策答道,“待天亮了就上路吧,你再睡會兒。”

周瑜口上答應,卻睡意全無,坐了起來。孫策生了一堆火,兩人便圍著篝火暖子。周瑜抬眼看孫策,看到他又在笑,頭發扎了起來。

孫策眼中映出的則是周瑜打著赤膊,出健壯白皙的膛,對著火堆沉

“接下來去哪兒?”周瑜說。

“你跟著我?”孫策有點意外,笑著問道。

“怎麼?”周瑜不解道,“當然跟著你,命都給你了。有什麼意見?”

孫策若有所思答道:“我以為你只是說說。”

周瑜沒有再說話,沉片刻后,問:“戰況如何?”

孫策想了想,答道:“現在我爹應當已經攻進去了。”

周瑜眼中現出擔憂之,孫策知道他是擔心自己擅離職守,闖進救人的事,便示意他看蹲在墻邊咕咕的白隼。

“救兵什麼時候到?”周瑜問。

“天亮以后,在函谷關下會合。”孫策漫不經心地說,“到了那里,咱們再謀后續。”

“回長沙吧。”周瑜說。

孫策眉一揚,看著周瑜,周瑜說:“撿回一條命,東西我也不想找了,我發現我實在太天真。”

孫策笑了笑,沒說話,朝篝火里添了點柴,轉了話題,認真道:“我還沒想好給你安排個什麼職務呢,我連自己該去哪兒都不知道……話說公瑾,你覺得來日,我能做到什麼位置?”

周瑜瞥了眼孫策,說:“太尉?大將軍?”

“如今天下,”孫策說,“各路英雄并起,董卓擄天子西逃,不定數月間,便將陷世烽火之中,大家都在喊著匡扶漢室,實則各有異心,像袁公孫瓚,張邈馬騰,袁紹陶謙……還有我孫家,十八路討董聯盟,你覺得,誰人可堪為主?”

“自然是你孫家了。”周瑜淡淡道。

“我不是與你開玩笑。”孫策扔下撥火的樹枝,站了起來。

“我知道。”周瑜說,“可你這話也太大逆不道。”

孫策答道:“莫要牽扯到陛下、漢室的上去,你且就這麼說說,你父親生前志,你是知道的。”

周瑜沒有說話,沉默良久,孫策又說:“董卓橫征暴斂,氣數已盡,不久后天下即將大,到得那時,今日參戰的群雄將自立門戶,還有誰能穎而出。”

“都不行。”周瑜說。

“袁家可以。”孫策轉頭,看著周瑜,說,“袁家四世三公,此時呼聲最高。”

“不,不行。”周瑜道,“袁、袁紹兩兄弟雖名極盛,然而袁貪圖樂,剛愎自用,袁紹優寡斷,袁家兄弟彼此間又鉤心斗角,此二人擔當盟主尚可,要收拾殘局,尚不能服眾。”

孫策沉默注視周瑜,周瑜若有所思,抬眼看著孫策,說:“我猜來日收拾殘局,重整天下的人,多半不在這十八人之中。”

“我爹呢?”孫策問道。

周瑜與孫策對視片刻,繼而輕輕搖頭,孫策嘆了口氣。

“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周瑜忽然覺得很好笑。

“因為你聰明。”孫策無所謂地說,“雖然不大愿意承認,不過你說得對。”

“我聰明就不會在這里了。”周瑜淡淡道。

孫策斜眼瞥周瑜,周瑜眼里帶著促狹的笑意,忽然又道:“不過我樂意,所以我才在這里。你爹不行,但你行。”

孫策笑笑,沒有說話,周瑜卻嚴肅道:“你來這套,我知道你心里想什麼。”

就在那一刻,孫策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平素那飛揚跳、吊兒郎當的模樣沒了,取而代之的,則是認真而凝重的表

“噓。”孫策叮囑道,“這事咱們以后再說吧,公瑾。先前沒讓你到我邊來,也正因為我拿不定主意。”

“現在呢?”周瑜只是淡淡道。

周瑜不待孫策回答,便以樹枝在地面繪出地形,示意孫策看,解釋道:“諸侯屯兵虎牢關下,與董卓展開對決,然而封鎖數月,卻始終未有人愿意分兵前來攔截董卓去路。在此刻若有心協力,盟主袁紹應當率領討董聯軍前來圍城,攻城。為何不來?正因大家都在擔憂,誰先進,勢必就掌握了大權。”

“董卓覆滅指日可待。”周瑜無奈道,“討董聯軍由春季集結,直到秋,甚至沒有一隊人愿意埋伏在西去的退路上伏擊董卓,可見大家都心懷爭先城的貪念……”

周瑜說到此,意識到連孫策的爹也一起算進去了,便斂去了話,看著孫策不作聲,眼里帶著笑意。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孫策說,“我爹也不愿出兵,沒有辦法,但這個與你說的,哪一路諸侯能穎而出又有什麼關系?”

“當然有關系。”周瑜說,“別跟我裝傻,留在虎牢關,朝虎視眈眈,無非是為了好,進城有什麼好?不過是金銀財寶,外加一個驅逐董賊的名聲罷了。伏擊董卓西退,又有什麼好?”

孫策眉一揚,不解地看著周瑜,說:“我是真不知道。”

“殺了董卓,才是最大的好。”周瑜說,“可惜沒有任何一路諸侯意識到。”

“不過就是個封賞的由頭罷了。”孫策隨口說。

周瑜:“只是封賞嗎?你忘了董卓是帶著誰一起逃的?”

這話一出,不用周瑜再解釋,孫策也意識到了。

“天子……”孫策喃喃道,“我先前竟是沒想到。”

“你真的沒想到嗎?”周瑜莞爾道,“未必吧?”

孫策誠懇道:“真沒想到,你說得對,董卓的手中有天子,雖然天子年,卻終究是天子,他的地位不可撼,在這麼一個局里,哪一路諸侯救駕功,天子就在他的手中了。”

周瑜知道孫策一定想到了,他為什麼不去救駕?只因要為了救陷在的他?但看孫策那裝傻的模樣,周瑜也不想去破他,不管怎麼樣,自己還是很承他的這份。然而孫策為了救他,放棄了最重要的事,這時候怎樣都得想辦法補救才是。

周瑜輕松地說:“沒有人去救天子,只想著爭功,分寶,所以據此,我可以判定,來日世中自立門戶,又穎而出的人,不在這十八路諸侯之中。除非誰最先想到去救駕,那麼只有這個人,才堪當大任,說不定來日也將一統天下。可惜,那家伙的朋友天拖他后,耽誤了他不事。”

孫策笑了起來,帶著年飛揚的神采,說:“你說的誰?啊?你也知道你耽誤了我不事。”說著便用樹枝去刮周瑜的臉。

周瑜用手里樹枝和他噼噼啪啪招架擋了幾下,把樹枝一扔,說:“不玩了,戰局瞬息萬變,畢竟董卓還在的時候,誰也想不到他會一把火將給燒了,再帶走天子。但是……”

說畢,周瑜起,走到屋外,在漆黑的天幕下看著孫策,瞇起眼,似乎在考慮什麼。

孫策仿佛也在考慮什麼。

“如果現在手上有一隊兵,你能伏擊董卓,救回天子嗎?”周瑜極小聲道。

孫策說:“出兵之前我就考慮過,需要有人配合,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之計,前提是……師父不在營,但這個可能不大。太難了,我爹其實是不贊讓我來追的。”

師父?周瑜敏銳地察覺了某個稱呼,但孫策沒有說,周瑜便不再多問。

“朝你爹請援,一千兵馬。”周瑜說,“在函谷關下會合,這就上路,走吧。”

孫策看著周瑜,周瑜眉一揚,不解道:“還有什麼問題?”

“沒有。”孫策現出笑容,翻上馬,放出飛羽,天蒙蒙亮時,兩人消失在山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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