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雙璧》第28章 渡
這夜悶熱無比,周瑜與孫策都出了一的汗。孫策閉上院門,周瑜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又說:“伯符,聽我一言。”
里不說話,周瑜嘆了口氣,頭發得在脖頸上,知道孫策此刻非常煩躁。
“其實我還是喜歡你這樣待我,對我發火。”周瑜說,“縱是與我打一架,也不要總是笑嘻嘻的。于吉……你還是回頭想想吧,殺了他又有什麼意思?老天爺就會下雨嗎?”
周瑜沉默片刻,轉離去。
到得下半夜時,吳郡就像個蒸籠一般,天沉沉地著。周瑜從榻上起來,離開太守府,抵達大牢。
“周護軍。”守衛忙躬道。
周瑜抬手,示意他們暫時回避。進牢房走廊,牢里點著火把,于吉坐在角落里,懶洋洋地抓虱子。
周瑜:“為何還要回來?”
“治病救人。”于吉悠然道,“不得不回,我可沒有你坐視百姓喪命仍無于衷的心腸。”
周瑜跪下,朝于吉伏一拜,說:“我替城中百姓謝道長救命之恩。”
于吉起,說:“趕走吧,趁還來得及。”
周瑜心中又是一凜。
晦明火下,周瑜猶豫不定,于吉又說:“江東虎一戾氣,只怕你難得善終。”
“道長言重。”周瑜說,“既是已親口批了命,公瑾自當不在乎,自古是人都會死,那又如何?”
“那麼你還救我做什麼?”于吉掏著耳朵,笑了笑。
“道長消弭了一場瘟疫,”周瑜答道,“并非散播謠言之輩,自當解救。”
周瑜取來鑰匙,開了牢門,做了個手勢:“請。”
于吉答道:“護軍,你倒是聽我一言,你走吧,我送你們一句話。”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周瑜眉頭擰了起來,不解其意,正要詢問時,于吉又笑著說:“你倒是先出牢房外看看?”
周瑜轉沿著臺階上去。天蒙蒙亮,樹葉上凝了一層灰暗的水。黎明前的黑暗里,大樹下站著一個人,背靠樹干,一臉戾氣,正是孫策。
“我就知道你會來。”孫策冷冷道,“現在這府里,顯然已沒有人把我放在眼中了。”
周瑜低下眉眼,垂手沉默以對。
太升起時,集市上一陣喧嘩,孫策的衛隊將于吉五花大綁,推到東市口。
“都給我聽好了!”孫策喝道,“斬了這妖道,老天爺就會下雨,你們信還是不信!”
全城百姓幾乎都來了,一片近乎恐懼的靜默,周瑜被攔在外面,已不敢再看。于吉笑了起來,說:“孫伯符,你命定坎坷,平生該有此劫數,只可憐了跟著你的人,一生顛沛流離。且聽我一句,早點收拾兵馬,告老歸鄉,方是正途。”
孫策還在集市上怒喝,皮鞭凌空一響,周瑜轉離開,不忍再看。許久后,遠遠的集市上擂鼓三聲,最后咚的一聲驚天地,伴隨著數萬百姓的嘩然驚。
周瑜眼睛閉,一陣搐,長嘆一聲。
當天下午,依舊大旱,滴水未下,連太守府都要喝粥了。
孫策獨自一人在廳堂喝酒,周瑜經過時,聽見里頭一聲響,稀里嘩啦,酒壺、茶杯散了滿地。
孫策疲憊不堪,靠在廊下,睜著發紅的醉眼看著天空。
曹丕前來朝周瑜告別,得回去了。
“他怎麼說的?”周瑜問。
曹丕答道:“你們主公說,派兵不可能,現在短著糧餉,再下去就要兵變了。我爹那邊,我看也懸,得先回去。”
孫權與曹丕一起過來,孫權問:“我想與子桓一起去沛縣。”
“不行!”周瑜說,“你必須留在這里。”
孫權與曹丕依依不舍告別。周瑜在府里走了一圈,謀士們竟是大多不在,只有張昭還在理軍務問題,魯肅在院子里喂魚。
“你要走了?”魯肅看了周瑜一眼,問。
周瑜說:“不走,除非他趕我,其余謀臣呢?”
魯肅說:“再這麼旱下去,城里就得人吃人了,曹那頭打得也艱難。今天主公說,大伙兒先各自散了,自尋生路去,現在就你、我、子布兄和呂蒙還在。”
周瑜長吁一口氣,孫權送完曹丕回來了。
“公瑾哥。”
孫權剛開口,就被周瑜截住話頭。
“現在哪里也不能去,”周瑜說,“必須留在吳縣,留在你哥邊,他沒走,誰也不能走。”
孫權只得點頭,說:“本想回家看看我娘。”
“舒縣應當還湊合。”周瑜安道,“去看看你哥。”
“別去。”魯肅說,“他脾氣不好,正喝酒呢。”
周瑜:“又怎麼了?”
魯肅說:“前天下邳來了消息,呂布派信差來求援,曹攻徐州,呂布不敵已跑了,曹丕見信差來了才走的。”
周瑜放下手頭的事,穿過長廊,抵達前廳廊下。飛羽在酒壇之間跳躍,滿地干涸的酒水,孫策倚在柱子上,天氣悶得兩人全都是汗。
“呂布死了。”孫策說。
周瑜聽到這消息時,猶如五雷轟頂,躬緩緩撿起地上的一張布條,上面寫著呂布求救的書。
“飛羽在曹軍營中。”孫策說,“呂布沖出來突圍,沒功,退了回去,三天前被部下出賣,最后被曹斬了腦袋。”
孫策又踹了酒壇一腳,嘩啦碎響。
“你說我是不是有一天,也會像他這般?”孫策疲憊說,“都走吧,都走……你也走。”
“起來。”周瑜揪著孫策的領,說,“起來!”
孫策踉踉蹌蹌,被摔到花園里,周瑜說:“你就只有這點志氣?”
“你別揍我。”孫策梗著脖子,朝周瑜說,“你把我揍趴下了,城里民變,你擋都擋不住!”
周瑜正要揚起拳頭,朝孫策臉上招呼,預備給他一記當頭棒喝,突然間一聲炸響,兩人都愣在當場。
周瑜抬頭,見天際一道閃雷猶如狂龍飛過,暗的云層陣陣閃,不知不覺放開了孫策。
頃刻間傾盆大雨狂瀉下來,將二人澆得全,那一刻,全城歡呼聲震響!雨越下越大,近乎將整整一年的雨水悉數倒進了城中!狂雷電閃,到都是震耳聾的歡呼聲。
吳郡萬人跪地,大哭出聲,天地間扯起一道白簾。周瑜被雨水淋得狼狽不堪,卻笑了起來,接著大笑出聲,激之難以自抑,要上前去抱著孫策,孫策卻在雨水里說了一句話。
周瑜頓時怔住,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該領罪了。”孫策笑著說,“自己說過什麼,忘了?”
三天后,雨勢漸小了些,整個吳郡再次從瀕死邊緣活過來了,城門大開,城郊、太湖畔開始搶著播撒晚稻,孫策大開糧庫,將所剩無幾的存糧派出去。雨下了又下,所幸未曾釀澇災,吳郡一地排洪做得極好,大部分水都被導太湖。
太守府恢復了往昔景象,這一次,唯獨不一樣的,是周瑜。
“你可心服口服?”孫策笑著問。
周瑜點點頭。
廳堂坐了一群謀士,各個神凝重。
“治罪可免。”孫策說,“去為我管丹吧,近日就出發。”
三天后的傍晚,吳郡欣欣向榮,城外泥土潤,帶著清新的水汽,所有城民一涌而出,在外搶耕田地。天邊一抹緋紅,周瑜回頭時,眼里映出的赤紅,猶如赤壁漫天的大火。
他以為城墻上會站著一個人,目送他的離開,然而沒有。
魯肅牽著馬,把他送到城外,周瑜說:“就到這里吧。”
魯肅說:“他昨夜與張子布說了。”
“說我什麼?”周瑜漫不經心地收回馬韁,看著路邊的楓樹。
魯肅答道:“他說你不會做,讓你離開一陣。也是好的,你也和他歇歇吧,別再吵了。”
“我是不會做。”周瑜淡淡答道,“不僅不會做,還不會做人。”
魯肅笑了起來,說:“他畢竟是主公,你看,我從前就給你說過,現在懂了吧?”
周瑜說:“他要的只是個忠心耿耿的臣子,不是會頂他話、逆他意的人,我做不到。”
“別這麼倔。”魯肅說,“他說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他說錯了,你也聽著。錯了他心里不知道?他自己比誰都清楚,何必呢?”
“走了。”周瑜說,“上任去了。”
“一路順風。”魯肅說。
周瑜率領不到四百人,踏上西道,進了茫茫楓林里。
秋去冬來,丹太守卸任,抵達丹的第一天,周瑜便在全城員的恭迎下,拿到了就任文書。
“什麼時候寫好的?”周瑜一邊換袍子,一邊問道。
“回稟太守大人,”屬下恭敬道,“孫將軍征戰壽春時,就已寫好的文書。”
周瑜:“都退下罷。”
屬下便都退了出去,周瑜整理袖,看著靜謐的書房那封太守委任狀,怔怔出神,委任狀下蓋著鮮明的破虜將軍印鑒,殷紅如。
“早說嘛,”周瑜隨口道,“將我當傻子?”
周尚已告老還鄉,周瑜便接過了丹的擔子,實際上這城被周尚治理多年,一切按部就班,也不到自己多心,只要不起就行。比起整個吳郡了足足一夏,丹的米面還能管飽,周瑜又調了一筆錢糧,前去支援孫策所在的吳縣,數日不得回復,最后只派了個小兵過來,說主公知道了,權當代。
信使又捎來了別時周瑜未曾帶在上的琴,特地叮囑,是主公讓魯肅找出,一并付周太守的。
吳縣那邊沒有發聲,壽春卻已有人來了,來的卻是黃蓋。周瑜正在廳琴,知道孫策的意思—讓他好好休息,多彈琴喝酒,折騰,來事。
“起初便想著,丹會派人來守,沒想到是你。”黃蓋朝案前一坐便道,“聽說吳縣頗不太平?”
“都住了。”周瑜說,“我是被趕出來的。”
“哦?為何?”黃蓋說。
周瑜笑笑,隨手去琴上的灰,答道:“越權置,先斬后奏,拂逆主公,激起民怨,再不流放我出來,只怕謀臣和百姓都不答應了。”
黃蓋冷笑數聲,不置評價,又說:“曹再派人前來壽春,當初你和主公議定,袁滅后,協助他取袁紹,可有此事?”
“有。”周瑜道,“但主公改變主意了。”
黃蓋說:“中原連日暴雨,泥濘不開,袁本初與曹孟德各自揮軍,要在渡決戰,兩軍對壘多日,袁紹兵十萬,揮軍盡出,糧草屯于烏巢。曹孟德已派了三信差前來,朝我討要援軍,讓我率軍奇襲烏巢。”
“壽春只有不足三千軍。”黃蓋又說,“沒有兵,你看著辦吧。”
周瑜嘆了口氣,說:“丹只有守軍一千六,你讓我去哪里派兵?伯符說了,不發兵襄助,我有什麼辦法?”
黃蓋瞇起眼說:“當初是你與曹孟德做的易,壽春歸主公,出兵襲袁紹,如今背信忘義、食言之舉,天下人會怎麼議論主公?”
“于于理,”周瑜說,“這個時候都必須出兵相助,我們與孟德兄故在前;何況,若不出兵,袁紹擊敗曹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調兵回頭,平了吳郡。”
“但我說服不了他,”周瑜說,“他抵我的一切意見。”
黃蓋說:“那麼隨之而來會產生什麼后果,你必須想清楚了。”
周瑜深吸一口氣,沒有回答。
黃蓋又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你不是將才。”
周瑜知道這是明顯的激將,雖不可能中計,然而聽了心中仍舊不得不窩火。黃蓋喝過茶,起道:“借糧。”
“沒多了。”周瑜說,“我給你寫個條子,派人去糧庫領罷。”
本來存糧調,是要經過吳郡那邊孫策批示的,別的人要聽他的,周瑜不必,當即寫了條子給黃蓋,議定開春早稻收后歸還。
黃蓋又留下了一封信—上面是曹的手書。
周瑜看了一會兒,想起被曹絞死的呂布,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還記得那一天,呂布發兵追緝他們,在函谷關下遇見飲馬的趙云。短短數年間,早已天翻地覆。
他大約知道孫策為何不出兵,呂布對他們來說仍有著救命之恩,更從天子為孫策批出了破虜將軍的委任狀。高山仰止,雖彼此立場常常為敵,孫堅與孫策這兩父子,對呂布仍有著敵手之間的敬重。
如今曹殺了呂布,孫策如何善罷甘休?沒拿他兒子為呂布償命已經不錯了。黃蓋前腳剛走,孫權后腳來了。
周瑜未料孫權竟是親自過來,當即有點措手不及。
“你哥說了什麼?”周瑜看見吳縣來的人便不住心里發慌。
“沒說什麼,”孫權答道,“公瑾大哥,我是為了子桓來的。”
孫權帶著一封信前來,周瑜當即沒了他的辦法。曹的軍隊陷苦戰,渡一戰中,不是全勝就是全敗,毫無轉圜的余地。如今袁紹勢大,若再不從后方襲擊支援,只怕曹就將徹底為歷史。
而曹丕也走投無路,朝孫權發出了求救信,這次他非常聰明,繞過了孫策,直接讓孫權帶著信來找周瑜。
“如果袁紹獲勝了,”孫權說,“下一步就是轉襲江東,咱們就危險了。”
不用他說周瑜也知道。
“我手上只有一千六百士兵。”周瑜說,“私自調軍隊乃是大忌,你問過你哥沒有?你哥知不知道你來了丹?”
“他不知道,”孫權答道,“我溜出來的,你看,我了他的軍牌。”
周瑜簡直要敗給孫權了。
“你會被他揍死!”周瑜說。
正在此時,外頭又有人求見,乃是曹麾下派來的信差,帶著呂布的靈柩,以及曹的一封信。
周瑜當即令人停靈于城外,又問消息送到了吳縣不曾,來人答曹囑咐,先送到丹,由周瑜安排。
周瑜在廳讀了信,只見滿紙淚,曹悲切之溢于字里行間,最后又將呂布之死,推到劉備頭上,只字不談求援結盟之事,周瑜只得派人將信送往吳縣,親自出城祭拜。
可憐呂布一代梟雄,死后竟無安之所,周瑜在棺前痛哭了一場,與孫權拜過后,擇日給呂布選址下葬,暫且葬于丹,來日撿骨后,再將棺槨遷往并州。
“什麼時候出兵?”孫權問。
“不能出兵。”周瑜說,“否則會激怒你哥,必須和他商量好。”
孫權說:“他不會答應的!你不知道現在吳縣變什麼樣了!”
“變什麼樣?”周瑜問。
“誰的話也不聽。”孫權說,“前些日子他殺了好幾個人,張昭勸不住,魯肅不愿勸。”
“什麼人?”周瑜又問。
孫權不說話了,周瑜猜想大半是吳郡本地豪強。末了,孫權說:“不服他管的會稽人。”
“殺了多個?”周瑜問。
丹倒是沒有消息,想必是捂得甚嚴實。孫權說:“連坐,不知道殺了多,據說把太湖岸邊都染紅了。”
周瑜腦中“嗡”一聲,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又問:“為什麼?”
孫權說:“魯子敬說,他是因為年前會稽借糧一事,拿劉繇家開刀,我覺得他只是心不好,想殺人了。”
周瑜說:“我送封信過去,你不可急躁。”
孫權:“再不發兵,子桓就有危險了。”
“我盡快。”周瑜憂心忡忡,回書房,提筆給孫策寫了封信,正要送信時卻發現飛羽不在邊。離開吳縣,前來丹三月有余,并未帶著飛羽,于是周瑜只好派人快馬加鞭送去,幸虧兩地不遠,快馬兼程,一日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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