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侍衛》第二十三章
阿殷猝不及防,被定王抱進懷里的時候,直直撞他的膛。
定王生得極高,肩寬腰瘦,渾都蓄滿力道。阿殷縱然材修長,畢竟才十五歲未曾完全長開,比起二十歲的定王來,也只剛到他的肩。陌生的氣息霎時將包圍,他的手臂將困住,令腦海一片空白。
“有人,別。”聽見他低聲說。
阿殷當然不敢,甚至連呼吸都快要屏住了。
外頭傳來談話聲,是個聲音獷的男子,“有什麼人經過沒?”
“有個帶著人私奔的,花了十兩銀子住一晚。這錠銀子孝敬豹哥,打點酒喝。”是方才眼神鷙的男子。他的聲音旋即得極低,“就在東廂第二間,兄弟不準,豹哥幫我掌掌眼?”
旋即,腳步聲便往這邊靠近。
阿殷立時明白了定王的打算,那一瞬的頭腦空白過后,迅速做出應對。放了聲音,將雙臂虛環在定王腰間,低聲泣,“……我父親知道了,必定會打死我的。你說了要帶我遠走高飛,只要離了西洲,去哪里我都愿意。我,我現在只有你了,你可一定要待我好。”
兒家聲音,滿是依賴,那的手臂環在腰間,像是藤蔓纏繞在樹干。
委委屈屈的訴說,仿佛真的是為了人不顧一切的弱姑娘。
定王子微微僵住。
有那麼一瞬,他甚至聽不到外頭的靜,耳邊似有春雷乍響,隨后就只剩下而溫存的聲音。泣中的長短呼吸都仿佛變了,帶著說不出的溫依,充盈在他耳邊,迂回婉轉。
像是春天的草頂破泥土,像是樹梢出了芽,綻出芬芳的花,他竟然覺得歡欣。
屋外的人向瞧,只能看到兩人擁抱溫存,人依,男兒。
這時婦人恰巧拎了水過來,上豹哥便是熱招呼,見對方瞅著手中水桶,當即朝屋里比了個手勢,俗的往上了一把,隨即笑了。
這場景,眾人心領神會,那豹哥便回上馬,“若有旁人經過,立時來報。”
“豹哥放心!”
待得馬蹄遠去,定王才放開阿殷,稍稍有些不自在,退回去坐在桌邊,斟茶猛灌,神卻是如常。
阿殷初近匪窩,知道這戶人家不同尋常,剛才一心掩飾,不曾深思便假意順從演戲。而今回想剛才那聲音,只覺得皮疙瘩都起來了。好在明白定王是在掩飾,也不過隨機應變、順勢做戲,所求的無非是穩住對方,能順利的夜探銅瓦山。
公務所需,也不算對殿下無禮吧?想了想,心中漸漸坦然。
外頭那對夫婦卻還在低了聲音談——
婦人語含不悅,“又被他撈走了多?這殺千刀的,沒事就來要魂,當老娘是銀庫嗎!”
“五兩。”男子低聲笑了笑,“五兩銀子給他,十兩黃金咱留下,不吃虧。”
“那就好。”婦人笑著,“我去送水。”故意放重了腳步聲,到門口敲門,得到應準時才進來。此時定王坐在桌邊,阿殷站在屏風邊上,兩個人像是各自避著,落在婦人眼中,反倒是蓋彌彰——私奔的男,在外人面前總要做出點掩飾姿態的。
婦人將熱水倒浴桶中,便笑瞇瞇的出去了。
阿殷已有兩天不曾沐浴,即便這兩日天氣大多沉不曾出汗,此時也是渾不適。當然不可能在這兒沐浴,抬步就想離開,定王卻忽然開口了,“熱水既備好了,你先沐浴。”未等阿殷回答,便踱步湊上前去,在耳邊低聲道:“有水聲就好。”
“嗯。”阿殷會意,也不看定王,自轉屏風后面去。
這屏風倒是不錯,木質雖是平平,中間卻鑲了塊打磨平整的玉白石頭,將前后完全隔開。
定王坐在桌邊,阿殷趴在浴桶外,不時的撥弄著水珠。其實很想沐浴一番,可惜定王還在外頭,阿殷憾的嘆了口氣,不能沐浴,便拿浸的巾隨便,也能驅走不適。
因不知道出去能做什麼,阿殷這個沐浴,整整花了半個時辰才罷。
晚飯倒是這幾日難得的盛。
阿殷曉得今夜要出力,瞧著飯菜沒什麼問題,便格外多吃了點。
等那婦人來收拾碗盤時,阿殷正奉了定王之命開了窗扇氣,的發梢被晚風拂,側臉的廓極。而年輕的男子也正瞧著窗口,不知道是在看外頭風景,還是在看窗邊人。
那婦人知知趣,也不多打攪,留下一副燈盞,便退出去帶上了門。
夏夜里涼爽,此時外面幾乎不見半個行人,阿殷過窗戶,正好能看到銅瓦山的側峰。這邊地勢確實顯要,銅瓦山坐落在群峰環繞之間,阿殷跟著定王一路行來,走過了數道險要的山,若有兵來犯,賊人在那山設防,都能有道道關卡。
最阿殷驚詫的是南籠和銅瓦山的關系——
從道上走,兩者相距百余里,遙相呼應,互為援救。而撇開這明面上的道,兩者卻都在連綿山脈之中,隔著數座高山背靠而立,中間是否已經鑿出了通道,就連府都不得而知。按路上探到的消息,兩匪窩已有了數十年的,早年兩各自占山為王,互不相擾,中間兵圍剿時,是否已暗中聯手,自是無人知曉。
周綱、周沖二人落草為寇是六年前的事,土匪窩站穩了腳跟,便了獨立的江湖勢力,里頭自有規矩,輕易不許外人進。定王初來乍到,來不及安釘子,府又弱無能,這幾年里,還真沒人知道兩是否連了道。
如今阿殷站在山腳下,仰那高聳的山峰時,也覺其巍峨險峻,不易功克。
天漸漸昏暗,定王不知是何時到了的邊,隔著一步的距離并肩而立。
兩人都沉默不語,遙遙將山峰走勢記于心,待得月上柳梢,便關了窗戶,各自盤膝坐在榻上,閉目養神。
人定時分,萬籟俱寂。
山里的禽鳥都已棲息,除了掠低而過的風,幾乎聽不到什麼靜。
兩道影悄無聲息的落院中,站在了屋門口。阿殷和定王都凝神留意靜,此時對視一眼,便輕手輕腳的出門。這院里住著五六個人,白日里那漢子久睡在門口,手邊放著大刀,顯然是在值夜。
定王常年習武,腳步極輕,作也極快。他疾掠至那漢子跟前,周的威氣勢驚醒了夢中人,那漢子尚未睜眼開口,間便被定王扼住,半點聲息都未曾發出,只能驚駭的看著定王。
阿殷已然開了屋門,外頭高元驍和馮遠道執刀而,隨阿殷步室。
銅瓦山下的農戶自非善類,卻也不算太厲害的貨。定王和阿殷投宿在此數個時辰,已大約清了各自所。此時悄無聲息的潛,片刻功夫后,便已將旁人制服,拿布帛封口噤聲,馮遠道麻利的拿繩索捆住了。
這些人跟銅瓦山土匪往來,自是了解其中形的,比之前幾日的農戶有用許多。
高元驍和馮遠道將他們拖出來,定王便道:“人呢?”
“有四名侍衛在外等候,魏副典軍也在外面接應。”
“回頭帶到府里,別弄死了。”定王稍稍松了手下勁道,問那值夜的漢子,“銅瓦山外圍布防如何?”見那漢子似有反抗之意,當即出短刀便往他前刺。
這下出手毫不猶豫,卻是又狠又準,刀鋒若稍稍偏離,便能傷及臟腑。
那漢子的嚨重新被定王扼住,連痛呼聲都發不出來。口劇痛分外清晰,甚至能到刀鋒的冰冷,呼吸卻難以為繼,雙份痛苦雜,瀕臨死亡邊緣的恐懼輕易將他制服。那漢子幾乎窒息的時候,定王才松了手。漢子白日里瞧著鷙兇狠,此時臉已經痛得扭曲,額間有豆大的汗珠滾落。
“我說……”他的聲音已然抖,為定王狠厲所懾,幾乎沒有半點瞞,將外頭布防盡數道來。
定王又問他上山道路,他也不敢違抗,吐殆盡。
此時夜深人寂,屋中雖有變故,卻不曾發出多大的靜,銅瓦山的土匪縱有巡邏經過的,也沒發現屋半點異常。
定王將最要的探問過了,同馮遠道遞個眼,兩個人強力壯,片刻后便將擒獲的幾人給了魏副典軍,由六名侍衛護送,深夜帶回翔。
而在這邊,定王卻不急著手,將那漢子所言揣了片刻,問高元驍,“探得如何?”
“末將探到的與他所說相近,只是有幾防衛藏得深,末將也未能察覺。”
定王將短刀歸鞘中,“從南側上?”
“可以。”馮遠道點頭,“那邊山勢最險,防衛較弱,崗哨設在懸崖頂,看不到底下形。山下只巡邏,間隔一個時辰。”
——他早年曾是軍中斥候,打探敵的本事無人能及,后來被定王賞識,帶王府做了右典軍,雖是執掌帳守衛陪從等事,打探消息的本領卻與日俱增。這回他與高元驍各自帶了侍衛分頭探消息,在銅瓦山下會和后將侍衛給魏副典軍,他便與高元驍探查山下布防形勢,雖然位低了些,這件事上高元驍卻也服他。
定王便也不再多言,帶三人離了這農家,繞至側峰底下,算著時間等那波巡邏的山匪過去,便開始悄無聲息的登山。
這邊地勢果然險峻,站在底下仰頭上去,一段段峭壁直立,如刀削斧劈。
前頭馮遠道已率先開路,定王隨其后,高元驍卻怕阿殷有閃失,非要跟在的后面。這時節里計較不了那麼多,阿殷也不敢拖延,將衫累贅擰結以免不慎掛在哪里,隨后將短刀別在腰間,跟著前行。
遠瞧著垂直豎立的崖璧,走進了也稍有坡度,且一段段層疊而上,只消手足夠敏捷,倒也能瞅穩落腳,盤旋而上。
今夜又有薄云遮月,天時明時暗,倒能便宜眾人行事。
夜掩護下四道影迅速攀援而上,自底下幾乎看不到那幾個黑點,也未驚任何人。
定王和馮遠道攀過的險峻山峰不知有多,自是稔,高元驍也頗經歷練,有馮遠道開路,跟得極穩。阿殷跟他們比起來顯然缺了經驗,可勝在輕盈,靈活機變,馮遠道踩不住的地方,卻能夠借力,馮遠道不過的地方,卻能一躍而過。
于是陡峭的山崖間,勁裝如靈狐騰挪,比其余三人走得都要輕松。
到有些地方不能太重著力,還能回給定王遞出手臂,稍稍拉住他,免得踩落山石。
兩人數日來假扮夫妻,曉行夜宿均在一,如今又是在險境中相互扶助,偶爾接時并不覺得怎樣。
后頭高元驍看著,卻是暗暗心驚——
他當然記得阿殷剛進都督府時的樣子,那會兒常在外侍立,跟小松樹似的站得筆直,見定王時只恭敬行禮,敬畏之態分明。至于定王,他原本就是個冷肅威儀的人,邊沒有王妃滕妾,平素除了隋鐵和嘉德公主,幾乎不曾跟哪個子來往,對于阿殷,他雖也曾在言語中贊賞過,卻也沒有任何親近之態。
可是如今,他們忽然就這樣了!
右衛軍中的侍衛久皇宮中,除了要伺候皇帝,守衛幾要署,平素來往最多的就是后妃、宮和監。這些人各個都是七彎八繞的心思,做事又幽深曲折,總要見微知著,才能擔得重任。時間久了,高元驍觀察這些細枝末節的功夫便比旁人高出許多。
且他原本就心系阿殷,自是格外留心,瞧著前面兩人渾然不自知的默契扶助,心中陣陣泛酸。
定王平常都是不近的樣子,多京城的世家貴送到跟前時也不曾眨下眼睛。就連千里追來的姜玉嬛誠心獻曲、百里春的薛姬妖嬈作舞,也不曾他多看一眼。高元驍原以為他挑選阿殷同行,只是為了照顧,如今看來……
驀然覺出張,他瞧著前頭靈活騰挪的修長背影,昏暗月下的側影幾乎令人顛倒。
可的手臂被另一個人握住了,那個人還是皇子。
這一路同行同宿,究竟發生了什麼?
高元驍暗暗咬牙——這次回到翔,趁著定王這會兒還沒心思,他必要早點出手,跟剖白心意!
一路爬至峰頂,四人躲在暗,先觀察布防。此位置絕佳,能將整個山寨一覽無余,因此也是防守的要害,別說外人不能輕易踏足,就連山寨中的小土匪也是不許上來的。遠哨樓上篝火熊熊燃燒,三個土匪坐在那兒,換著劃拳喝酒。
這會兒早就已是后半夜了,山頂除了呼呼吹過的大風便沒有旁的靜。
放哨的幾個土匪畢竟熬不過深長夜,換著喝酒提神早已習以為常,即便大當家前些天剛下了嚴令務必提高警惕,土匪們一時間卻還沒能改了舊習。
何況后山險峻,幾乎都是陡峭的斷崖,這麼多年還從沒有人從那兒上來過。至于寨子里的兄弟們,都知道不許私自上山頂的令,多年來無人敢違抗,哨樓里一向安穩無事,自然不夠警覺。
定王并不打算暴這條不曾防守的通道,便也不貿然出手,只小心翼翼的尋好藏,就著時時現的月,打量山寨的布防。站在這極高,也能瞧見后山的形——
果然兩峰間有修好的棧道浮橋,必是通往南籠的。
山寨之屋舍儼然,有專門的練場,還就著山勢之便修了數道石門,都有土匪把守。
可惜今夜月昏暗,定王目力再好,也難以看清其他細節。
旁邊馮遠道不想白白浪費了機會,瞧著底下的山寨躍躍試,低聲道:“殿下,這里面的防守有章法,不像是尋常匪類,想要拿下這里,會比狼胥山那次艱難許多。末將想進山寨探探底細,知己知彼。”
其實定王也有這個意思,只是太過冒險。
阿殷今夜跟著上山,可真是長了不見識。這窩土匪的防守顯然重得多,若不清地形貿然攻來,便是帶了三四千的將士也未必夠。跟馮遠道是同樣的心思,便道:“馮典軍一人孤掌難鳴,不如卑職與他同去,也可相互照應。”
“不行。”這回定王卻是斷然拒絕了。
“可是這般良機哪能錯過!既然來了,就該把能拿的全都拿了,下次想潛伏上來,未必能有這樣的好天氣。”阿殷將聲音得極低,極力爭取。
如今雖是夏夜,山頂上的風卻頗冷,阿殷穿得單薄,爬山那會兒尚不覺得怎樣,此時潛伏了許久,上寒冷,臉便不大好看。對面定王只是沉默,阿殷怕他不許,張口就想繼續勸說。
高元驍卻搶在了前面,聲音低沉,“陶侍衛畢竟年紀小,這銅瓦山里虎狼盤踞,未必應付得來。不如末將與馮典軍同去,能探多探多。”
定王瞧了他一眼,沒再反對,“量力而為。”
阿殷有點意外,詫異的看向高元驍。
這探查山寨的事說來簡單,實則是將腦袋懸在腰間做的,若是稍有不慎被對方發覺了,想從千余人的匪寨中周旋生還簡直難比登天。馮遠道對定王忠心,又是斥候出,自請寨并不奇怪,阿殷也是有旁的原因,可高元驍是丞相之子,這回跟著剿匪,無非也是沾沾功勞,怎的卻要做這般危險的事?
的眼神泄了心事,高元驍垂目瞧著,只沉聲道:“護好自己,切勿犯險。”
這原不該是都督府司馬對侍衛說話的語氣,哪怕高元驍可能覬覦的容貌,也不該是這樣……
月下他的廓堅毅冷,神卻依稀悉,阿殷微怔。
丑時已經過半,再過兩個時辰天就會大亮,屆時這山寨上下便能瞧清遠近靜。為免打草驚蛇,定王不再逗留,囑咐高元驍和馮遠道多加小心,便帶了阿殷悄然返回。
哨樓里的土匪們還在喝酒,開起了俗的玩笑,高元驍瞧著阿殷跟在定王后,拳頭微握,斷然收回視線——
必須早點探明形趕回翔,多耽擱一日便多一分變數,他不想阿殷被任何人捷足先登。微寒的夜風吹袍,他同馮遠道換個眼神,循著暗潛了山寨。
而阿殷走至懸崖邊時,倒吸了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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