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下了場大雨的原因，兩日后，天氣大好，朝霞萬里。

東方才剛朦朦朧亮，駐地這邊就開始鬧了起來。

等到宗起床，換好服，束好發后往窗外了眼，正好看到外邊小廝牽著馬守在上邊，百無聊賴地給馬喂著馬草，一看就是等候多時了。

顧子元還沒有來，宗干脆放下窗扣，把七星龍淵上面的黑夔紋古玉卸下，系到自己腰間。

今天是百家宴的開宴，昨夜宮中來了圣旨，特地將開宴地點改了宮。既然要進宮，自然不能攜帶武佩劍。

百家宴每三年舉辦一次，每次開宴都會匯聚天下人的目。若是能在六藝比試里奪得魁首，不亞于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名天下知。日后不管去大荒哪個國家拜，都能極高待遇。

大淵作為大國，求賢若，對他國來大淵效力的才子更是以禮相待，予以客卿之尊。對此次百家宴予以高度重視，特意更改舉辦地點倒也無可厚非。

“兄！今日有好好換藥嗎？”

宗剛將白綾纏好，顧子元就來敲門了。

他今天纏的白綾浸過無影水，能影影綽綽看見些外面的廓。

“當然。”宗隨口答道：“醫圣前輩囑托的大事，我怎麼敢忘？”

兩人走到院口，外邊排隊出駐地的馬車一輛接著一輛，嘈雜的聲音堆在一起，好不熱鬧。

“兄昨日未出門，怕是有所不知，今年來參加百家宴的百家學子可謂藏龍臥虎。”

昨天在外邊打探了一天消息的顧子元如數家珍：“當今大淵丞相便是法家高徒，如今他的徒弟也來摻了一腳。更別說道家和家，就連一脈相承的縱橫家也派了位嫡傳弟子。不賭莊開盤下注，六藝魁首熱門人選竟然到現在還沒個定數，如此盛況，數十年都未曾有過。”

宗嘆一句：“麒麟也需擇主。大淵如今銳不可當，自然才子汲汲。”

顧子元見他淡定，不免好奇：“兄莫不心急？道家無為劍法，家傀，墨家非攻刀法......可皆是聲名在外，威力無窮，武藝魁首花落誰家，就連茶館說書人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宗微微一笑，掀開車簾登上馬車：“急什麼，武藝可是最后一日的容。倒是子元，你既然要參加書藝，才該多多擔心。”

顧子元立馬不說話了，面容難免染上張，牽著韁繩的手都有些心不在焉，在腦海中演練起書畫來。

不多時，馬車就在宮門口停下，接下來學子們改為步行。

宮門前的衛軍一個接一個盤查，確定了上沒有攜帶武后才準許放行。

宗不想引起無關人的關注，于是特地換了件普通白。雖然也沒有太大用就是了，一路上還是因為臉上的白綾收獲了不學子打量的目。

等到盤查結束，才有侍衛看著他的背影，低聲竊竊私語。

“方才一位公子似乎有些眼......”

“那位眼纏白綾的瞽者？確實有些眼，好端端一位溫文爾雅的公子，怎麼會落得如此惡疾。”

“我倒是知道為何眼。”?其中一位侍衛支支吾吾道：“你們還記得去年太巫大人卜出九星連珠的那日嗎？那白公子，分明就和三皇子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此話一出，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那個夢境。

侍衛長大驚失：“妄議皇族乃是砍頭之罪，再者殿下為國為名，怎可隨意編排，此話慎言！”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閉了，再不敢多言。

三皇子常年在外領兵，絕大多數宮的侍衛都未曾見過本尊，只在去年那場天下一夢里窺得些神韻。

僅有在大淵的百姓夢到三皇子自刎，大多來自其他列國的學子都只是有所耳聞，即使注意到了也不清楚這些侍衛噤若寒蟬的真正緣由。

至于其他學子，那就更冷漠了，連上來問候的都沒有幾個。

儒家和墨家并稱為當世兩大顯學，彼此關系水火不容。

法家和儒家的關系也差到極點，儒家一直沒能進大淵，便是因為當今大淵丞相是法家高徒，早些年還未拜丞相時曾寫過一篇洋洋灑灑的檄文，將儒家主流思想批得一文不值。

當然了，也不僅僅是儒家，其他各個學派的關系也都半斤八兩。一路上也就只有道家學子心大，四打招呼。雖然儒家和道家的關系也就那樣，但手不打笑臉人，大多數也會賣個面子。

行至章宮天廣場，領路的侍停下腳步，恭恭敬敬立于一旁。

許久，高殿上遙遙傳來“圣上駕到”的聲音。

只見淵帝著玄龍袍，自殿踱步而來，冕旒垂下，面容冷，不怒自威，被那雙冕旒背后深邃黑眸直視的學子都不免雙發。

“參見陛下。”

眾學子紛紛抱拳行禮。

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在列國中聲名遠揚的暴君，不免有些好奇，個個不著痕跡地打量。

在這些人里，只有宗一個人站在背后，低垂著頭，力圖降低自己的存在。

上輩子一言不發被發配邊疆兩年，又死于一紙勒令自裁的圣旨。

宗以為，即使時隔一年，再見到父皇，自己心中是應當有恨的。

可是等到真正站在這里，他卻驚覺，此刻的心竟然如此平靜。

或許是自己終于明白了，他從來都是不被關注的那一個。

三皇子四歲就被送到衛國為質，十七歲出師回大淵，算起來中間同親們空缺了整整十幾年的相，其他皇子從未見過他這位名義上最長的兄長，平時也是客氣居多，疏遠地就像個陌生人，更別說淵帝。

再后來，他常年在外征戰四方，相的時間就更了，連著好幾年的年節都沒回宮。

而淵帝看似委以重任，但不管宗打仗贏得如何漂亮，做事有多麼完，也從未在他口中聽到任何一句褒獎。

他盡心盡力做到最好，孺慕父皇，友皇弟，卻比不上最的皇子承歡淵帝膝下，一句輕飄飄的撒。

淵帝寵最小的九皇子，這是人人皆知的事實，簡直就是要星星要月亮都給他摘下來。其他皇子長大期間也或多或乘了蔭庇，只有宗，站在偌大一個皇宮里，不管再怎麼想融進去，也從來都像個置事外的無關人。

虧得宗穿書前還教書育人，自己反倒陷了進去，白活兩輩子。

他自嘲的想，其實本沒必要低著頭躲。

若是能看到他現在這幅樣子，淵帝也總該放心。

眾所周知，有疾者不能繼承大統。

不知過了多久，遙遙地又傳來起駕的聲音，宗這才松了口氣。

雖說淵帝有暴君的名頭，但理政務來的確毫不含糊，年近五旬依舊能每日批閱上百斤木牘奏折。能出時間見一面學子，已經是莫大恩賜，至于下一次面圣......應當要等到來年閉宴時，為六藝魁首授予文書的時候了。

宦朝眾人行禮：“請諸位隨我來，接下來幾日論道將在蘭亭水榭舉行。”

按照規矩，開宴前五日是各家自由論道。

設宴后不需要請帖。上至世家將相，下至平民百姓，只要能通過問答，皆可宴參與，通常也是最熱鬧的幾天。

宗跟在顧子元旁，為了照顧他，一干儒家學子都自覺落到最后頭。剛走進位于宮側不遠的江亭水榭，就聽見前方小廝的呼喊。

“快讓讓，莫要沖撞了貴人！”

顧子元正想拉著宗后退，就見后者已經從車駕經過的路上挪開，這才垂下手驚訝道：“竟然是大淵皇子們的車駕。”

宗沒吭聲。

既然世家貴族能來，皇親國戚們自然不會錯過。

更何況......除了毫無此類嗅覺的顧子元外，眾人皆知，如今大淵皇子的奪儲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

多年來，淵帝并未立儲。

表面最寵的九皇子，年齡距離弱冠尚遠，生母又早早薨逝，在朝中并無基，除非淵帝鐵了心要廢長立，不然將他立為儲君的可能都不大。八皇子則有些先天癡傻，不計考量。

算下來，只有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盯著皇儲之位。

這里面，五皇子就是個習武的繡花枕頭，全靠他母族門下英烈撐著，幾次上戰場都事不足敗事有余，雖有定北軍兵權，但不足為懼。

六皇子同樣外戚顯貴，乃權貴世家，老樹盤虬般扎，朝中支持率居高不下，實力深厚。

四皇子雖生母出低賤，實力看起來不足五六，為人低調。但實則韜養晦，心思深沉，表面上一副只人的紈绔子弟模樣，實則沒事就去兩人背后拱拱火，借此積攢實力。

若不是主角虞北洲橫一腳，恐怕最后皇位還得花落四皇子。恐怕四皇子也沒想到，此舉無異于養虎為患，后患無窮。

不過可能四皇子也不在意就是了，不江山人嘛。

宗記得，四皇子當初的呼聲也很高，評論區不讀者都站隊他和虞北洲的cp，還有留言說等虞北洲登基后，封四皇子為皇夫的言論。

宗上輩子雖然沒能活到那時候，但也從能飲一杯無的文案上知曉，虞北洲最后功竊取大淵江山和千年基業，著實諷刺。

果不其然，在帶領儒家弟子到憑幾好團旁后，各家學子紛紛起行禮。看這陣勢，三位對儲君之位有意的皇子都來了。

六皇子宗永柳最先踱步而進，揚聲笑道：“各位才子來我大淵，實乃大淵之幸。這幾日論道，大家務必暢所言。我大淵正是求賢若之際，只要有才之士，皆是來者不拒，還諸位莫要拘謹。”

宗沉片刻，同顧子元低聲說了一句，讓書同侍遞了個話，借口整理冠，從背后饒了出去。

前世這個時候，宗已經在去往邊疆的路上了，大多京城里的消息都是通過信得知的。按照時間，在外祭巫多年的太后也該在百家宴期間回朝了。

“這位公子，偏殿就在前邊，您隨便選一個進去就行。干凈的服和需要的東西都放在桌案上了，您自取便可。”

宗低聲道了謝，順手將一串錢放到小廝手里：“多謝，我不希換服的時候被人打擾。”

小廝連忙點頭哈腰：“明白，明白。要是待會有人來，小的就把他們帶到其他空著的偏殿里，絕對不會讓人來打擾公子。”

合上門后，宗從門里確定了小廝已經掉頭離開，這才行至殿后，推開后門，故意留出條半掩的痕跡。

蘭亭水榭靠近宮門，是平日里皇族召開夏宴的地點。里一反大淵宮的肅穆，而是亭臺樓閣，雕梁畫棟，還特地挖了條十八彎河渠，用來行酒對詩，曲觴流水，典雅至極。

這里也算是皇家的別莊，靠近宮，平日里由宮中衛一同把守，閑人不得。

宗抓了塊石頭，瞄準樹枝上的麻雀，稍稍用了點勁道。

等到侍衛聽到靜，上去查看麻雀傷勢的片刻，他霍然而起，足尖輕點，輕輕提氣，姿如同迅雷般離地，飛磚紅的宮墻。

宮一片冷清。

鮮有人知道，水榭后園有道門，過去后拐個彎便是冷宮。

這里多年未曾修繕，圓木和房梁上結滿了厚厚的蜘蛛網，墻落變，放眼去灰蒙蒙一片，連行走的下仆都沒有一個，碩的老鼠倒是不。

宗在這片寂靜的殿落群行走，練地左拐右拐，到達一座稍顯破舊的院落前，上前叩門。

“篤篤篤。”

許久，他都沒有聽見門靜。

就在宗懷疑是不是在自己死遁一年，人早已從冷宮搬出去后，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

瘦弱的年站在門后，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也不說話，只是怯生生地看了過來。

隔著白綾，宗出一個安的笑容：“小八，是我，你的三哥哥回來了。”

再三打量，看到他腰間的夔紋古玉后，年才如同兔子一樣被驚起，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飛奔過去抱住他，噎噎地道：“三哥......真的是你嗎？宮里的人都說你在戰場上死了......”

“沒事了，沒事了，你三哥哥怎麼會死呢？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宗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站在門口，先進去說。”

“好！”

年連忙把門重新關好，神間不見一點癡傻。

如果說宗是這個皇宮里的局外人，那八皇子宗瑞辰就是皇宮里的明人。

宗瑞辰母妃的榮家早些年參與過謀逆大事，這件事還和太后有關系。

雖說最后淵帝念著母子分沒問責太后，只下旨送太后去郊外巫祠清修。但置起榮家來，淵帝可沒手，直接就是誅九族，滿門抄斬。

主謀者更是被施以車裂之刑，腥味三天三夜都未能在午門消散。連帶著宗瑞辰的母妃也被打冷宮，賜下毒酒。

偏偏那會兒宗瑞辰的母妃著個大肚子，聽到母族謀反失敗后雙眼發黑意外早產，彌留之際，不得已將生下來的孩子托付給宮里陪伴已久的嬤嬤。

上流著罪臣的，雖為皇嗣免于一死，但宗瑞辰這些年在宮中過得自然不好。再加上嬤嬤從小教導他莫要惹是生非，所以他在外人面前一直格外拘謹，久了，就落得一個癡傻的名頭。

所幸淵帝也不關注他，就當他是個明人。宮里下人又慣是會見風使舵，久而久之，這偌大一個冷宮竟是連服侍的人也沒有，頂多偶爾過來送點東西，甚至還比不上隔壁在宮旁的質子府，著實人唏噓。

大淵皇室宗親這麼多人，只有宗瑞辰，宗最放心不下。

其他幾位或許有假。但他真心把宗瑞辰看自己的親弟弟，宗瑞辰也是真心仰慕這位兄長。

當初從衛國回宮，宗不僅毫無基也還未加冠，就是和宗瑞辰一起，陪伴著度過了一段歲月。

上輩子他被發配邊疆，自難保，后來聽說宗瑞辰為了維護他，卷了三位皇子的奪儲里，了一顆棋子，被九皇子活生生被打死在了元嘉宮外。

當時遠在邊疆的宗收到信，差點沒嘔出一口。

宗瑞辰本不是外人所說的癡傻，相反，他不僅天資聰慧，骨也十分不錯。宗還記得自己當初承諾過，等宗瑞辰弱冠后，就帶他一起去戰場上開疆拓土，教他武功，做名俠好男兒。

可轉眼間，是人非，連最后一面也沒能見到，收尸還是宗留在京中的舊部幫忙收的。

這輩子，宗怎麼也得想辦法把宗瑞辰從宮里接出來。

“事大概就是如此。”他簡單地把自己的事說了一遍，去了自己的目的，只說自己當初重傷被儒家救下，如今眼睛重傷未愈，但是有醫圣幫忙，想來治愈有。

宗順手把自己戰場重傷的黑鍋扣到了另外三位皇子頭上，為自己如今為何要大費周章偽裝失憶找了一個完的托詞。

并非不是他不想如實相告，而是他所圖甚多，若是沒有萬全準備，在積攢到足夠力量之前，宗都不準備向任何人。

宗瑞辰連忙點頭，果真對宗口中說的“偽裝失憶釣大魚”的計劃信以為真，掌一樣瘦弱的小臉淚痕未干：“三哥哥沒事就好！”

在宗瑞辰的心里，淵帝和冷修羅無異。

現在聽到三哥哥竟然瞞過了殘暴的父皇，宗瑞辰心里本就盛滿的崇拜和景仰再度突破天際。

宗了他的頭：“總而言之，這件事還需要瑞辰幫我保，必要時刻或許還得幫我掩飾一二。”

“放心吧。”

宗瑞辰拍脯保證：“三哥哥放心，這點小事，我絕對能辦好。”

“那......”

宗正說到一半，不料此刻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劇烈踢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