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第4章 白糖米粥
沒出正月,董玉秀就接到一通電話,南邊一工程隊打來的,說是搜救隊找到了一些人,需要親屬去認領。
電話里說得含糊,聽著好像還有幾個活下來的人,但也有些不在了。
董玉秀二話不說,收拾了行李就準備南下。
走得匆忙,不好帶上孩子,就把白子慕托付給母親照顧。
董玉秀湊了一把零錢共幾十元錢,留給了董姥姥,又把自己上穿的時髦服都給了大嫂一家。只白子慕的東西沒,收拾了一小包,讓他抱著,連孩子帶東西一起送到了老人邊。
白子慕懵懵懂懂,媽媽把他往前一推,他踉蹌兩步,但他很快扔下手里的小背包,轉跟著媽媽跑去。
董姥姥也追出來兩步,喊道:“玉秀,你把錢都帶上,窮家富路,你一個人在外頭用錢的地方多呀!”
董玉秀剛一停腳,白子慕就追上來抱住的,急地喊了兩聲媽媽。
董玉秀沒接董姥姥的錢,只蹲下給兒子了小臉上的淚痕,抱起他啞道:“媽,不用,我上還有錢。”
白子慕抱著不肯撒手,董玉秀也心疼兒子,抱著好一會舍不得松開,啞聲道:“我帶子慕去剪個頭發,一會送他回來。”
“哎。”
董姥姥知道舍不得孩子,看著背影嘆了一聲。
白子慕被帶到街邊的理發館里剪了頭發,他小小一個,坐在椅子上來回轉,時不時去尋找媽媽的影,生怕走了。
理發師都不敢下手,道:“哎,哎,別,小心剪壞了!”
即便再小心,還是剪地長一刀短一刀,狗啃的劉海一般,也得虧小孩兒長得漂亮,愣是頂著這樣的劉海還有一種凌的。
理發師有些不好意思,董玉秀給他遞錢的時候,擺擺手沒要:“你是煤礦三廠家屬大院的吧,下個月再領孩子過來,我剪好了一起收錢。”
董玉秀見他堅持不肯,也只能把錢收回來,牽著白子慕的手往回走,拿理發省下的那一錢給他買了一小包果丹皮。
白子慕平時喜歡吃這些酸甜口的東西,但是今天只顧著仰頭去看媽媽,一口都不肯吃。
董玉秀把他送回大院門口,給兒子整理了一下上的服,小聲哄道:“媽媽要去找爸爸,你在這里跟著姥姥,乖乖等媽媽回來,知道嗎?”
“嗯。”
董玉秀跟他擺擺手,小孩也學擺手,但見起要走,立刻又慌張地追過來。
董玉秀聽到后面有聲響,果然小孩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見回頭立刻喊了一聲:“媽媽!”
董玉秀知道他是沒聽懂,等他小跑過來,蹲下想說什麼,眼淚先落下來。
小孩兒給眼淚,道:“媽媽不哭,媽媽,我乖的。”
董玉秀額頭抵著他的,哽咽道:“寶寶,媽媽要出去好久,你跟著姥姥。”
董姥姥隔著一扇大鐵門,也在用角淚,一會兒覺得白子慕可憐,一會更心疼自己的閨,千言萬語化了一聲嘆息。
董玉秀最后還是狠心走了。
白子慕并不是鬧騰的小孩兒,只是安靜地坐在小床上噎,他哭起來也沒有聲息,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偶爾才會發出很小的鼻子吸氣聲,乖得讓人心疼。
白子慕當天沒怎麼吃飯,第二天一早董姥姥就給他單獨開小灶,熬了點米粥。
董玉海的媳婦吳金一大早起來還滋滋穿著新在刷牙,聞到香味過去看了一眼,立刻小聲嘟囔:“玉秀這才走了不到一天,您就給那孩子開小灶了啊?要我說這也太慣了,媽,您對天碩可沒這麼照顧過,天碩可是您親孫子呀!”
董姥姥看一眼,淡聲道:“金,你這上穿的還是玉秀給的,怎麼,昨兒才托付你照顧子慕,今天一碗粥都不舍得了?”
大兒媳婦眉眼有些臊得慌,聽著董玉海在房間里喊,匆匆漱了口就進去了。
董姥姥沒放在心上,知道大兒媳婦的脾氣秉,吳金平日里摳門習慣了,又占小便宜,教訓兩句也掀不起什麼風浪。老太太盛了一碗粥,撒了點白糖端進房間去給白子慕,小孩昨天夜里哭了許久,現在醒過來眼睛腫的核桃一般,越發可憐。
董姥姥只喂進去小半碗,小孩就搖頭不肯吃了。
董姥姥嘆了口氣,把那些白米粥放在廚房小灶上溫著,想著若是中午外孫肚子了,還能再吃一小碗。
中午再去看的時候,爐灶上的白米粥果然有人過的痕跡,了大約三分之一,董姥姥一瞧就知道是誰做的,也沒吭聲,盛出來的不過一碗的量,想也知道是大兒媳婦拿去喂給董天碩了。
雖說不用糧票、布票了,但這價一天比一天漲得快,米白面價格貴,尤其是白米,在北方小城算是稀罕,在糧油店向來是搶手貨。整個家只有董姥姥這里有一小袋白米,還是之前董老爺子的一個徒弟過來看給留下的,董老做了一輩子鉗工,又樂善好施,教出了不徒弟,這個徒弟聽人說吃梗米粥養胃,特意找人淘換了一袋送給了董姥姥。
董姥姥舍不得自己吃,一直放著,白子慕咽不下其他飯菜,這才給孩子開了小灶。
小灶開了不過兩三天,董玉海又送了一袋五斤的米過來。
他是家中長子,平日里沉默寡言,放下米之后對董姥姥道:“媽,這些米放您那,以后給子慕吃的時候,也分一碗給天碩,都是一家的孩子,讓外人看到要說閑話。”說完就走了。
董姥姥愣了一下,喊他一聲,也沒見兒子停下。
這幾天一心都撲在白子慕上,都不知道外頭在傳什麼,一去打問才知道大兒媳婦在外頭嚼舌,說壞話不算,連帶著白子慕的也說了不。老太太差點氣個倒仰,說偏心?天碩長得壯實,小牛犢子似的半點都不用人心,可子慕那孩子幾天下來只吃了幾口粥,眼瞅著就要病倒,怎麼就一口米粥都不能喂給那孩子了?
董姥姥因跟著兒子兒媳一起生活,想了半晌,還是把這口氣忍了。
如今已沒了去,若是鬧起來,又能帶著子慕去哪兒呢?
董姥姥在廚房待了許久,這天飯桌上多了兩碗粳米粥,都撒了半勺白糖,白子慕和董天碩各自一碗。
白子慕從房間出來,坐在飯桌上,挨著董姥姥坐,低頭小口吃粥。
一旁的董天碩高高興興吃了一大勺,忽然眉頭一挑:“媽,這個不甜……唔?!”
吳金一大勺粥喂到他里,堵住他要說出口的話,飛快看了一旁的董姥姥一眼道:“怎麼不甜!吃東西都堵不住你的!”
和董天碩不同,白子慕心思本不在這口吃的上。
董姥姥哄不好他,只能想辦法去找了大院里其他小孩,想讓他們帶著白子慕一起玩兒,讓他開心起來,但白子慕也并不興趣,沒有出去的意思。
雷東川也到了邀請,他興致跑過來找白子慕,他都沒來得及走大門,從后院隔著窗戶丟了兩枚小石子,“咚咚”兩聲之后,在窗戶邊喊他:“白子慕!”
白子慕對他的聲音有反應,走到窗邊,他個子小,踮著腳才能出半個小腦袋,紅著眼圈去看雷東川:“哥哥,我想找媽媽。”
“啊?”
“哥哥,你帶我去好不好?”
白子慕記得上次就是雷東川帶他去找的媽媽。
他覺得這個小哥哥很厲害。
這次一定還可以帶他去。
雷東川比他大兩歲,明白的也多些,撓了撓頭:“我聽說你媽媽坐火車走啦,就是,就是你來的時候坐的那種……哎,你能聽懂嗎?找不到的,我也不行啊。”
白子慕一直認真看著他,但聽到“不行”的時候,豆大的眼淚滾下來。
雷東川沒見過這種說哭就哭的,這邊大院里的小孩皮實的很,即便真哭也是扯著嗓子嚎,哭白子慕這樣委屈的他還從未見過,一時急得抓耳撓腮。
他把兜里的玻璃彈珠一口氣全掏出來擺在窗臺上,又從挎包里翻出一個一吹就響的泥哨子,還有半截不知道哪里找來、已經打磨的陶瓷小士兵,一腦全都推給白子慕——這是他找了很久的寶貝,是他最好玩的東西了。
白子慕垂下眼眸,坐回自己的小床,沒再跟他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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