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誌怪(全集)》第3章 鏡妖(1)
難得今日不當值。
展昭換了便服,和公孫策去距離開封府最近的茶樓喝茶。掌櫃的見了府的差爺爺,別提有多客氣了,躬著腰,一迭聲的“樓上請樓上請”。
靠窗坐定,飲著上好白茶,品著茶果,吹著小風,公孫策自覺舒心適意,詩興大發,正待上兩句,小二從旁經過。
展昭住小二,問:“最近這一帶可還安穩?沒什麽犯事兒的吧?”
公孫策皺眉:這個展護衛,說好了今日出來消閑,隻談風月,不論公事,他怎麽又犯規了。
小二汗巾子一甩,笑得合不攏:“展大人,看您這話說得,這是哪兒啊,出門就見開封府,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在這兒不規矩?用戲文上的話說,那是道不拾,夜不閉戶呢……”
展昭微笑,公孫策捋著山羊胡子,麵上裝著不在意,實則心裏早已樂開了花:與有榮焉,與有榮焉!
好像是老天心要打他們的臉,就在這個時候,樓下不遠,忽然有人尖:“我的銀兩!我的銀兩不見了!”
這是鬧賊了。
展昭探朝樓下看,街頭有一已經圍攏了一堆人,一個文士模樣的正焦急地手在懷裏掏來去:“家母得了急病,這可是抓藥的錢呢,怎生是好啊!”
本待下去查看,但巡街的差已經到了,別人的分差事,他也不好手得太長。展昭坐回原位,一抬頭,那小二還沒走,滿臉的尷尬,說:“展大人,你看,這必然是外地的賊,剛來,不懂規矩……”
說得其實有幾分道理,城裏的賊,確實不敢在開封府周遭犯案。
展昭笑了笑,正想說什麽,街尾又是一聲呼喝:“我的銀票!我的銀票不見了!”
片刻之間,街頭街尾,兩起盜案,若是一般的賊,得了手逃為上策,哪還敢原地耽留?更何況,差都到了。
如此看來,不是普通人,而且,必然還沒有走遠。
展昭低聲向公孫策道:“公孫先生稍坐,展某去去就來。”
他急步下樓,左右看了一回,不聲,匯人流之中,且走且停,看似渾不經意,但目如炬,幾乎不曾放過左近任何一個人,哪怕是背影。
來了,太白酒坊門口,新酒到店,一臉富態的老板正笑嗬嗬檢視夥計卸貨,渾然沒留意到,有一隻手,正迅速探向他腰間掛著的羊脂白玉環。
展昭急掠過去,與布莊老板而過,在那隻賊手到玉環之前,迅速攥住那人手腕,往邊上一帶……
那無知無覺的老板,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悅地撣撣肩膀,嘀咕說:“怎麽撞人呢。”
手,纖若無骨,是個姑娘家?再低頭看那人容貌,展昭忽地腦子一蒙,迅速撤手。
這……這是……
背倚青石靠,細流繞柳腰,非是主人引,不過端木橋。
這不是那個細花流的門主,端木姑娘嗎?
端木翠皺著眉頭,手腕,又不悅地看他一眼。
這姑娘滿門的怪力神,展昭不想跟太多牽扯。
“端木姑娘這是……”
“展昭,細花流的事,用不著一件件跟你解釋吧?”
當然不用,展昭小心求證了一下:“適才這條街上,那些盜案,都是姑娘所為?”
“嗯哪。”
“都跟怪有關?”
眼一瞥:“不然呢?”
如此便好,確認就行,展昭側給讓開一條道,很是客氣:“是展某唐突,端木姑娘走好。”
回到樓上,茶水尚溫,公孫策拋來一個問又止的疑眼神,展昭輕呷一口茶:“細花流。”
這樣啊,公孫策頓時沒了好奇心:“來,來,喝茶,繼續喝茶。”
茶不錯,口生津,但街麵上傳來的越來越嘈雜的人聲,還是讓展昭心中生出一疑竇來。
即便是收伏怪,跟盜財有必然的關係嗎?
晚上,展昭向今日負責巡差的張龍查問,才知道一日之,那條街上,盜案竟有數十起。
手法奇快,讓人防不勝防,苦主也參差有別,有富得流油的,也有窮得冒泡的,簡直像是沿街掃。不明就裏的張龍憤憤:“展大哥,你知道嗎,連黃四婆婆的棺材本兒都被掏了!”
展昭心裏咯噔一聲:黃四婆婆?
這黃四婆婆展昭認識,是附近的一個乞婆,常見沿街乞討,晚上便在破廟棲。展昭和開封府裏的人時常接濟,黃四婆婆把討到的每一文錢都在的袋裏。有一次,展昭問,這錢攢起來,做什麽用啊。
黃四婆婆回答:“展大人啊,你不知道,我們老家有個說法,人死了,一定要麵麵用棺材收葬,這樣來世再投胎,會有副好板兒。倘若隻是葦席一卷——你想啊,那葦席頭尾風,間的風可涼啦,來世投胎,要麽得頭疼病,要麽上有病,那可不劃算。”
說完了絮絮念叨:“留著錢,可得攢一副好棺材。”
所以黃四婆婆攢的,是真真正正的棺材本兒。
展昭心中生出反來:端木姑娘這次,未免有些過分了。收妖便收妖,何必欺窮?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找問個清楚。
開封城外,西郊十裏。
端木姑娘大概是已經歇息了,其實時候還早,端木草廬卻已經漆黑一片。展昭在橋頭躑躅數次,要麽,明日再來?
轉想走,後忽然一陣窸窣。
展昭猛然回頭,一聲斷喝:“誰?”
似乎隻是草叢,無聲無息。若是常人,可能笑笑便罷,但展昭不同,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那草叢裏,確實有微影晃。
他晃亮火折子,手想去撥開草尖。就在這個時候,對麵的草廬忽然掌燈,他聽到端木翠的聲音:“誰?”
看來,是被他先問的那聲“誰”給驚了。
展昭衝著那邊拱手:“開封府展昭,有事求見端木姑娘。”
“過來吧。”
既是得了主人“首肯”,也就等同於“主人引”了,展昭籲一口氣,信步上橋。
後,那草叢晃了幾晃,骨碌碌滾出來一隻青花瓷碗。
這青花瓷碗小細胳膊小細,心有餘悸,說:“好險啊,我還以為是碗兒找來了呢。”
展昭很講禮數,進了屋,先向端木翠道歉:“打擾姑娘休息,展某很是過意不去。”
端木翠說:“沒關係,反正我也還沒睡。”
沒睡?那剛剛,整個草廬黑燈瞎火的,在幹什麽?
“繡花啊。”
繡花?
順著的目看過去,展昭注意到屋裏的繡架,數十拖著五彩線斜在布麵上的銀針,繡圖隻起了個廓,繡的似乎是蝶舞鶯飛,春滿園。
展昭說場麵話:“端木姑娘真是頗閑雅趣。”
端木翠可不跟他拽文:“混口飯吃罷了。”
混口飯吃?怎麽有些聽不懂呢?
“要繡此圖,須得耗費不時日吧?”
回:“用不著。”
說話間,向著那繡架方向揚起雙手,啪啪啪,輕拍三下。
頃刻間,繡麵上銀爍,又如彩霧氤氳。展昭定神去看,才發現那數十枚銀針正帶著彩線迅速穿,進退有度,針腳細,不到一盞茶工夫,刺繡已。
展昭想誇的場麵話剎那間憋了回去:這哪是你的功勞?連苦勞都沒有吧,都是不知哪來的針線怪在忙活。
卻像是完了大工程,把繡布從繡架上收起,對疊,再對疊,自言自語:“又可換回一筆銀錢。”
展昭覺得奇怪:“細花流還要自己掙錢?”
端木翠說:“那是自然,君子財,取之有道,出力掙錢,這不是你們人間的規則嗎?我們細花流,鄉也得隨俗的。”
不對不對,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展昭問得小心翼翼:“其實,端木姑娘頗法力,探囊取財,易如反掌……”
“你是說嗎?”端木翠瞪他一眼,“展護衛,這像是開封府的帶刀護衛說出來的話嗎?”
又嘀咕:“我大哥知道,還不打死我。”
“那姑娘今日在開封府附近,連做數十起盜案……”
端木翠雙目一瞪:“展昭,飯可以吃,話可不能說。我今兒一天都沒出過端木草廬,什麽時候去了開封府附近?”
“展某親眼看到……”
“人有相似,展護衛是眼花了吧。”
“但那姑娘的長相穿著,確實跟端木姑娘一模一樣……”
展昭著頭皮實話實說,同時暗暗做好撤退的準備:萬一這端木姑娘不是好說話的主兒,惱怒起來怪齊,那可是要人命的。
誰承想,端木翠忽然不說話了。
秀眉微蹙,問他:“真的跟我一模一樣?”
展昭肯定:“一模一樣。”
端木翠雙眸之中漸漸蘊上慍,兩手漸漸攥,那疊好的布匹在掌中,漸漸擰皺。
有點不妙,這姑娘像是生氣了。
果然,下一剎那,兩手一分,布帛居然撕裂無數碎片。有那麽一瞬間,蝶舞鶯飛,花瓣與碎布齊落,落地即無,鼻端還餘淡淡暗香。
端木翠咬牙切齒:“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連我細花流都敢冒充!”
合著,是李逵撞上李鬼了。
又是茶樓喝茶日。
還是公孫策和展昭。
樓下人來人往,一派熱鬧繁華氣象。
飲著茶,品著茶果,吹著小風,這一趟,是公孫策先犯規。
“展護衛,聽說這一陣子,這一帶安穩得像是普世大同,巡街的弟兄們閑得上都快長了。”
展昭淡淡一笑:“招搖撞騙到細花流上,也是膽子太大。”
公孫策低聲音:“聽說那個端木門主很生氣?這些天真的安排細花流所有門人都在這條街上進出?”
展昭點頭。
公孫策好奇,探頭朝樓下看:“細花流的門人,聽起來就好生氣派,也不知長得什麽模樣,必然是宇軒昂眉目不凡,真想見識一下。”
展昭也好奇,堂堂細花流,聽起來是個泱泱大氣象的門派,門眾沒有千百也有幾十吧?都住到哪裏去了?端木翠的家,隻那麽普普通通幾間草廬,論理也住不下啊。
公孫策又向他打聽:“那查到蛛馬跡沒有?”
沒有,完全沒有。
這一晚,展昭照例巡夜,居然遇到端木翠。
當然,這“遇”也不是普通的遇,而是無意間一仰頭,看到太白樓的樓頂,酒幌子獵獵大飄的地方,端木翠正坐在那兒。
一回生,二回,不好裝著沒看見,展昭猶豫了一下,提氣猱,幾個起縱落在端木翠邊。
咦……
居然在吃餛飩,端著碗,拈著筷子,餛飩碗裏熱氣嫋嫋,撒著蝦皮碎末,倒是香的。
展昭尷尬,隻好沒話找話:“端木姑娘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吃飯,倒是……風雅的。”
端木翠說:“誰一個人吃飯了,我在訓斥門人呢。”
說著,轉頭看向一邊,恨鐵不鋼:“找了這麽多日子了,連蛛馬跡都沒發現,丟人不丟人?真真酒囊飯袋!”
在跟誰說話?那裏,隻有酒幌子在飄。
難不……
展昭指那酒幌子問:“這、這是你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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