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元》第七章 一閃
這個被蕭好胡看重的撻不也,便是郭寧當日傷初醒時,殺死的虯髯大漢。
撻不也膂力過人,兇悍異常;當年曾縱橫於軍之中,抵過一撥蒙古騎兵的追擊,簇護著蕭好胡逃出生天。當時郭寧帶兩箭,竟能輕取此人命,著實有些僥倖。
可見沙場死斗的勝敗生死,不僅取決於武藝和力,更取決於鬥志、決心,乃至瞬息間作出的判斷和運氣。
郭寧既然殺了此人,便知遲早會引起蕭好胡的懷疑。
所以他毫不停歇地趕到高關,以免夜長夢多。
可他委實沒想到,蕭好胡的部衆數量,會這麼多。
就在他的眼前,有手持刀槍的士卒快步登上寨牆肅立。而在正前方像是校場的空地上,數百兵將已如雁翅也似,列了整整齊齊的左右兩隊。
隊中旗幟錯豎立,在夜風中獵獵飛。空地後方又擺開大鼓幾面,鼓手坦臂落槌,鼓聲雄渾。
近年來盤桓在安州左近的小潰兵,在從塞外退河北的路途中,難免有過沖突,也有過彼此支援的時候,大致是知知底的。所以郭寧一直以爲,蕭好胡所能用的力量約莫百人。
如今展現在郭寧面前的,卻是一支足足三百人的兵!
可見蕭好胡早就意圖發難,故而暗中培植力量,非止一時一日。
原來的自己竟不察覺,也太過遲鈍。
郭寧全不搖,冷靜地邁步通過寨門。
這種刀槍如林的肅殺場面,卻使俞景純忽然有些膽寒。他下意識地止住腳步,出逡巡神,跟隨在他後的十幾名護衛不明所以,也紛紛止步。
郭寧連忙兜轉回來,客氣地道:“俞先生,請隨我來。”
俞景純愣愣地看了看郭寧,又看看前頭的朱章和張郊兩人。
朱章往這裡撇了兩眼,自顧自地往前走。而張郊不耐煩地回來兩步,招了招手。
郭寧出笑容:“俞先生,這是在列隊迎你。勿要慌,哈哈!”
“哦,好,好。”俞景純繼續邁步。
郭寧轉過,依舊與之並肩。
沿著城寨中逐漸墊高的土路向前幾步,他便看到了被許多武士簇擁著的蕭好胡。一瞬間,簡直將有烈火從他眼裡噴出來。他連忙深深吸氣,竭力讓自己恢復平靜。
郭寧依舊大步前行,但把盔檐得更低些,不再盯著前頭。
凡是當鋒鏑、經驗富的武人,總有些近乎本能的預,說不定某一眼就引起了這廝的警覺。況且,愈往寨子裡走,燈火就愈是明亮,引起蕭好胡注意的機率本來就高很多。
又走幾步,忽見隊列以外,又來一隊士卒。
這隊士卒推推搡搡地趕著一人,從斜刺裡到俞景純的前頭。那人滿頭滿臉的,上帶著幾刀傷,狼狽異常,上半被繩五花大綁地捆住,也被塞著。
俞景純一眼掠過,頓時吃驚地喊道:“汪兄弟?”
原來這人竟是活躍在新橋營東的另一支潰兵首領,名汪世顯的。
汪世顯原是鞏昌府的巡鹽弓手,去年朝廷調集諸路援軍,號稱百萬之衆,由元帥左都監奧屯襄統領,救援西京大同府。汪世顯也在其中。
不過,那百萬大軍的命運與早前野狐嶺的數十萬衆並無差別,一樣遭蒙古人打了稀爛。汪世顯和一批同伴也不知怎地,稀裡糊塗地潰了真定府,然後又從真定府輾轉到了安州。
汪世顯是個汪古人,格卻不豪,甚至稱得上有些和善,手下幾十號人也非窮兇極惡。故而他在新橋營東落腳以後,和周邊村社往來甚,有時出面替人辦些押運護送的事,通常都做得利落。
小半年下來,汪世顯頗積攢了些名聲,和俞景純也是彼此悉的朋友。
可眼前局面,卻是爲何?汪世顯怎就了這樣?
俞景純愣了愣神,卻見汪世顯在士卒的推搡之下,踉蹌摔倒。推他過來的一名士卒嘿嘿冷笑,並不去扶他,反而擡腳就踢,讓他如同待宰豬羊那樣,在地上蠕。
俞景純趕幾步,擡手護著汪世顯,連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汪世顯裡塞著破布,還從脖頸後頭勒了麻繩,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搖頭晃腦,哪裡說得出話?
踢打汪世顯的士卒,正是先前得到了蕭好胡吩咐的那個。立時在旁冷笑著喝道:“此人不服徒單刺史的命令,故而被捉了來,預備今晚明正典刑!”
無非是與你蕭好胡不睦,怎麼就有徒單刺史的命令了?這……這是存心做給我俞家莊看的吧!
俞景純是個書生,卻不是傻子,如何不明白蕭好胡的意思?一時間氣得哆嗦。
他用力“嘿”了一聲,待要出面緩頰,卻見汪世顯的作,忽然間劇烈了好幾倍,脣也竭力翕張,連連發喊。別人哪怕聽不懂在喊什麼,也能覺到其中猛然暴增的激。
而汪世顯的兩眼,更瞪得溜圓,簡直到了目眥盡裂的程度。
這又是做甚?他看見什麼了,激這個樣子?
俞景純不明所以地轉過,才知道汪世顯是在拼命向那高大甲士示意。
“慌什麼?”甲士嘆氣。
原來這兩人也是認識的?
俞景純還在懵懂,甲士又嘆了口氣,說道:“你等著!等著!”
汪世顯立即住,可滿臉的污,都遮掩不住他的熱切神。
甲士轉過,往隊列前頭去。
在那個方向,蕭好胡已經走近了。
俞景純還茫然站著,不知道這是什麼況。而蕭好胡的部下們,都以爲這是俞景純的同伴,要出面向蕭百戶求的,所以不僅沒人攔阻,還有人嘻嘻哈哈地笑著,等著看笑話。
站在甲士前頭的,是蕭好胡派來領路的什長張郊。
張郊下意識地手一攔,視線與那甲士的雙眼一,瞬間便覺渾發寒。那甲士昂然從他邊走過,張郊竟不敢再。
與此同時,蕭好胡漸漸接近。
俞景純和汪世顯的會面,都被蕭好胡看在眼裡。
他很滿意這殺儆猴的安排,暗中想著,若俞家莊能知趣些,倒也不是不能饒了汪世顯一條狗命。不過,非得讓汪世顯磕頭求饒才行,不如此,顯示不出安州都指揮使的威風!
這種想法讓他的心有些愉快。所以,那名陪同俞景純來的甲士向他走來,他開始並沒在意,只覺得這甲士大步向前,卻不通報,未免失禮。
俞景純都已經喪膽,若此人以爲,仗著俞家莊的微薄力量就可以在高關來,那可太蠢了。
蕭好胡眉頭一皺,向朱章擺手示意。
朱章立即橫臂一攔,口中喝道:“退下!”
下個瞬間,一道利破空的銳響暴起。
因爲眼前似乎有亮閃過,蕭好胡和邊的護衛們同時眨了眨眼。
朱章橫臂阻攔的作一停,隨即整個人翻後仰倒地。倒地的同時,他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而前鮮狂噴。
當他的背脊撞擊地面,更多的鮮像噴泉一樣,從額頭,從鼻樑,從咽,從口,從一整道巨大而連貫的傷口中噴出來。道路兩旁列爲儀仗的士卒被澆得渾通紅,驚駭之下,就連松明火把也失手掉落兩個。
漫天霧中,一個高大影加速前衝。
蕭好胡的地位高了,眼界高了,派頭也大了,邊總是留著幾名手出衆的護衛。這時候靠近蕭好胡的一名護衛和堂古帶反應過來,連忙翻手拔刀。
衝來的那人的作如撲食虎豹般,迅猛異常。兩人方纔刀出鞘,那人已經到了跟前。
寒再閃,護衛前發出噗的悶響。一把長刀刺穿了他的甲冑,然後再一口氣過皮、骨骼和臟,刀尖後背而出。
這一刀著實猛烈,但未免用力過頭了,長刀得那麼深,輕易拔不出來。
堂古帶大喜,抓住機會揮刀就砍。
卻見眼前這人不閃不避,左手從腰間一抹,便取出一柄三尺長的鐵骨朵。
力揮劈的刀鋒落在這人肩上甲冑,竟不能,冒著一溜火星劃開。堂古帶一愣,沉重的鐵骨朵自下向上飛砸,正中他的下頜。咔嚓連響聲中,他的下頜、上顎乃至頂蓋骨骼俱都碎裂,整個軀往後拋跌,人還沒落地就死了。
瞬息之間,連殺三人,甲士繼續前進。
蕭好胡縱聲狂吼著,連連後退。
今日他爲了顯示份,特意穿著一錦袍……這袍子可擋不住刀!
他在校場上佈置了足足三百人,足足三百名訓練有素的士卒,其中還有一百人,是隨他久經戰陣,廝殺經驗富的奚人勇士。這三百人爲了壯聲勢,個個都裝束齊全,手持弓刀……可事發倉促,這三百人全然無用!
絕大多數人本沒法反應過來。靠近蕭好胡的一批士卒,只來得及和蕭好胡一樣縱聲驚呼,而遠的那些人視線被阻擋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蕭好胡後的幾名護衛奔上前來,卻被蕭好胡後退的軀撞開了。
連殺三人的劇烈作,使得甲士臉上蒙著的布巾飄飛。
搖曳燈火之下,蕭好胡看見了一張有些眼的面龐。
二十歲上下,很年輕,臉上帶著森然殺意,還有一點掩不住的疲憊。
蕭好胡厲聲怒吼:“郭六郎!你還沒死!”
怪不得我剛纔就覺得哪裡不對!
孃的,撻不也這個蠢貨誤我!當時我就該親自去補刀!
郭寧向前直撲的同時,反手握住紮在那護衛口的刀柄,將長刀拔出來。
寒再一閃。
郭寧站定腳步,看看周無數慌的人。
他的呼吸很急促。自從同伴遭襲死,他帶傷長途奔走,尋機潛,最後全力暴起殺人,此時此刻,神和都已經疲憊到了極點。
但他的神很沉靜,站立的姿態也很自如。
蕭好胡的頭顱骨碌碌地滾了兩下,滋滋地冒著,停在郭寧前。郭寧低頭看了看,擡腳將之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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