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醉秋見過夜行,大致知道饌玉樓是怎麼回事,便無端端得了樁額外差事。
趙渭道:“今后,你每十天安排肖虎來一次,以訂四片糕的名義取消息。若我忙到無暇旁顧,你看事輕重緩急,需及時理的,就照你意思辦。”
他對醉秋付如此徹底的信任,倒不是被沖昏頭腦。
赫山沒有比醉秋更適合接手此事的人。
畢竟是卸甲將領,關乎幾萬、幾十萬大軍的軍都能置得當。
饌玉樓這點消息給,本是小菜一碟。
可醉秋如今滿心里只想做條咸魚。
于公,并不愿多攬職責外的事。
于私,覺得喜歡一個人,重在自己高興,而不是自尋麻煩。
果斷婉拒:“肖虎是你家信王府的人,不歸我管。你自己吩咐他不就行了?”
“什麼你家我家?”趙渭不滿,橫眉冷對,“開春以后我忙得沒日沒夜,你忍心讓我再為這點小事分神?”
醉秋點頭:“忍心啊。我領的是朝廷俸祿,干嘛要管你的私事?”
饌玉樓是他二姐的產業,在此建的是只為他個人驅使的消息網。
這又不是軍械研造司的公務。
趙渭被噎得不行,氣笑了:“你不管我私事?那我要去火舞祭,你也別管。”
醉秋輕嘖一聲,悠哉哉抬杠:“別做夢了。趙大人您此屬國,個人安危不算私事。這事沒有談條件的余地,懂?”
趙渭當然懂。所以更氣了。
見他無語凝噎,醉秋沒心沒肺地幸災樂禍著,轉繞過門前影壁。
趙渭邁開長追上來,虛虛環住的脖子。“廢話。饌玉樓的事,你到底管不管?”
說得咬牙切齒,仿佛隨時準備張咬人。
“管也可以,”醉秋笑眼斜飛,“那你得另發我一份薪俸。”
說起來,祖母將家中幾產業打理得井井有條。
兄長凜冬為人做訟師,也是一條財路。
自己還有朝廷俸祿可領。
總之,家雖平民小戶,但家底算殷實。
這人沒有太重的,此生食無憂是沒問題的。
但不喜歡做白工。
“你想,若我不同意肖虎每十天離開赫山一次,你就只能干瞪眼。我既要與你方便,還得搭把手幫著管這事,你總該意思意思。”
趙渭住的臉頰,眉梢輕揚:“敢跟頂頭上司討價還價,嗯?”
醉秋悶聲笑開:“你這上司,在我跟前就那麼回事。我可是奉了圣諭,專門拿你這盤小點心的。”
“行,那撇開職,”趙渭逗,“你我什麼關系?你就不怕談錢傷?”
醉秋理直氣壯:“只要兩人好生相,會越來越厚。錢卻不是養養就能變多。機會稍縱即逝,該賺就得賺。”
有理有據,讓人無可辯駁。
*****
次日,趙渭與陳至軒、郁繪花了一上午時間,仔細推敲了循化學政員提出的條件。
按循化方面的要求,軍械研造司在今后十年,需為整個循化學分擔三左右的開銷。
這要求不算獅子大開口。
可郁繪覺得,這很不講道理。
“咱們需要的那種人,一百個里最多能教出十個。”
的語氣有些煩躁。
“就這十個,還未必個個都愿走咱們這條路。”
郁繪于籌算,對盈虧自是敏。
分擔循化學三開銷,卻絕無可能得到三的人才。
這筆買賣賠本得很是直觀,當然高興不起來。
況且軍械研造司自的開銷就很大。
明年開春起,還有個夏騫要占一部分。
再加上循化學政這筆支出,今后必然捉襟見肘。
“考慮支出與獲益,”郁繪就事論事,“我還是傾向于獨立辦學,沒必要為循化學政做嫁。”
但循化學政方面咬死不松口的底線條件,就是協作辦學。
陳至軒搖頭:“賬不能這麼算。要是咱們堅持獨立辦學,循化府定會掣肘。”
普通人沒機會深了解軍械研造司,對赫山的事一知半解。
世人愿寒窗苦讀,最直接的因之一,便是名傳天下、宗耀祖。
然而,在軍械研造司仁智院做事的大部分人,活著時都不能輕易顯名于世。
在世俗眼看來,這條路實在算不得錦繡正道。
若無地方府鼎力支持,獨立辦學可能連生員都招不來幾個。
“趙大人會向陛下提請追加撥款,同時還會想別的法子。”
這話雖是陳至軒說的,但他并無十足底氣。
提請追加撥款,顯然希渺茫。
將夏騫塞到赫山,就說明朝中“制衡趙渭,防止他一家獨大”的意見占了上風。
不減赫山現有所得,已是昭寧帝在強勢彈各方。
想要再多,怕是癡人說夢。
盤算來盤算去,只能寄于趙渭口中那“別的法子”。
當陳至軒和郁繪的目都聚集在趙渭臉上,他才緩緩開口。
“接下來幾天,你倆只管與循化學政談好后續細節。錢的事,我有法子。”
郁繪口而出:“您不會打算自掏腰包吧?”
趙渭瞥一眼,淡聲哂笑:“我看起來有那麼天真?”
常言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辦學需投大量人力財力,還得有很多環節的長期支持。
獨立辦學,按律需向地方府繳納財稅。
可軍械研造司辦這學是純倒,本沒有盈利的可能。
而且建學館要占地。
還會與學爭搶優質生員。
這些利益沖突都是無法回避的。
中間牽扯太多,不是誰咬牙掏錢就能單獨扛穩的事。
趙渭并非不食人間煙火的閑散宗室子,哪會不懂這些道理?
在循化辦學不是他臨時起意。
如何平衡各方利益,以盡快促協作,他早有腹案。
*****
午后,陳至軒和郁繪前往循化府衙,繼續商談聯合辦學細節。
而醉秋則護送趙渭前往循化西市。
今天早上,醉秋已派人將趙渭親手寫好的拜帖送往沐家大宅。
明日就要正式登門拜訪,總不能空手前去。
信王府三公子拜訪姻親沐家,需準備什麼樣的禮,醉秋實在吃不準。
左思右想,還得讓趙渭自己出來挑選。
西市本是循化最熱鬧的所在。
又因火舞祭在即,近來有許多人到西市采買相應品,按理該比平時更熙攘幾分。
可當趙渭一行進西市主街,極目所見,空空。
整條街的商戶都于今早接到了府通令。
此時每家店里只留掌柜一人,并有一名巡城衛兵管控。
各街口都有巡城衛設置的臨時關卡,百姓全被擋在外頭了。
醉秋低聲解釋:“火舞祭將近,這兩日城中來了不湊熱鬧的外地客。我不敢大意,只能暫時清場。”
此不是前線戰場,敵我沒那麼分明。
若有刺客混在人群中出手,再是能打,也不敢保證在混中絕不傷及無辜。
清場是最安全的,對趙渭、對百姓,都是如此。
“擾民了,罪過,”趙渭輕哂,“今晚在饌玉樓里罵我的人又有了新理由。”
之前赫山多次遭遇刺客,州府在結案后都將消息下,以免引得百姓無謂恐慌。
所以今日這出,在大家眼里就是另一種滋味了。
在尋常百姓看來,趙渭出王府,又高,眼下這場面無非就是自持份擺架子。
不被罵才怪。
醉秋邊走邊搖頭:“今夜有我陪你挨罵,罵我的人會多些。”
趙渭詫異側目:“是我造眾人不便,憑什麼罵你?”
醉秋想了想那場面,未語先樂。
“你份貴重,就算擺點架子,大家最多怪氣說幾句就過。而我就不一樣了。”
家兄妹小時因讀書求學,在循化生活了許久。
因家中長輩多戰死,老祖母又要打理產業,不能在循化常駐照管,循化人對兄妹倆也曾有所關照。
醉秋小時在此地吃過百家飯,過百家。
如今歸鄉做,卻幫著上司“耀武揚威、魚相鄰”。
循化人在上當然會覺得比趙渭還可惡。
趙渭有些心疼,蹙眉瞪:“既知會挨罵,怎麼不對巡城衛下令封口?”
以醉秋如今的職,完全可以下令,讓巡城衛不許對外泄的名字。
“我就喜歡罵我的人比罵你的多,不行嗎?”醉秋撇開臉去,眼神到飛。
“你就當我勝負重,什麼事都攀比。”
趙渭著漸紅的側臉,突然如醍醐灌頂:“你傻嗎?”
罵的人多了,罵趙渭的就。
這法子可真是愚蠢且多余。
卻讓趙渭心中一片暖。
統領這不是在保護上司。
因為尋常下屬沒必要為上司做到這地步。
只是在笨拙地保護的心上人。
*****
連進了幾家店,挑了好些禮,最后進了一家“盛華齋”的首飾鋪。
這家店是武德四年才開的,不是什麼老字號。
但東家神通廣大,從中原找來一位了不得的老師匠。
掌柜細細介紹:“這老師匠祖祖輩輩都在前朝皇家府做事。他承家傳手藝,出手不同流俗,做的東西很追捧,連欽州、上邑都有人慕名而來。”
當然,價錢也不同凡響。
趙渭拿起一枚懸鈴蘭形的纏彩簪花,偏頭向掌柜投去詢問眼神。
“大人好眼力!這東西,全天下獨一份兒。”
掌柜笑得眼角起皺。
“紫金打造,蕊心珍珠是沅海來的上品。您再瞧這懸,雖纖細,卻是極費功夫的雙絞金。若不是老師匠那樣高絕手藝,絕做不到如此秀飄逸、形俱佳……”
許是東家早有授意,掌柜滔滔不絕介紹清楚后,便說要送,不收錢。
今日出行本就擾民了,趙渭當然不會平白別人饋贈。
不然真了自持份魚百姓了。
他道:“盛心領了。我要它是做禮的,這錢省不得,該多就多。”
話都說這樣,掌柜便就從善如流,報了正常市價。
這價格,聽得醉秋倒吸一口涼氣。
趙渭在赫山諸事從簡,吃穿用度上給什麼就什麼。
但那是條件所限的緣故。
到底王府公子,真要講究起來,眼力是一等一的毒,隨手拿起便是店中同類里最貴的那個。
只是小小一枚簪花,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卻足抵得醉秋半年俸祿!
整個人都不好了。
醉秋客氣地請巡城衛兵領掌柜去門口稍等。
店中只剩二人。
醉秋這才小聲問趙渭:“你去沐家登門做客,哪有帶首飾做禮的道理?”
大周男子在頭飾重在發冠,各種材質的繁復簪花都是姑娘家才偏好的。Μ.166xs.cc
趙渭淡淡瞟:“誰說要送給沐家?”
“難不你要送我?”醉秋著嗓子拒絕,“我不要。”
“也沒要送你,”趙渭拿起那簪花搖了搖,偏頭湊到耳畔,“是你要買下來,送給我。”
趙渭去不循化火舞祭,這大概是畢生都無法圓滿的一樁憾。
他永遠沒機會在火舞祭上讓醉秋一眼驚艷。
沒機會等到在千萬人的簇擁下,紅著臉來到自己面前,開口唱響古老歌。
沒機會牽著的手,在眾人的狂歡與矚目中,向金山神許下誓言。
尋常利州小兒關于的甜記憶,是一定有這些的。
因趙渭使命特殊,火舞祭上的那些花樣是沒可能了。
如此,按本地民俗相互換個定信,倒也不算過分的要求。
“我送你別的,你送我這個,”趙渭很堅持,“我知道利州有這習俗。”
“互換信,可以,”醉秋道,“但不能是這個。我送你別的。”
半年薪俸,咬咬牙倒也出得起,反正家里又不靠養。
但委實沒必要花這冤枉錢。
趙渭寸步不讓:“我就要這個。你自己挑一樣更貴的,我送你。兩件的錢都我出,但這個簪花由你去付賬。”
“你錢多燙手是吧?!”醉秋哭笑不得,“冷靜點。利州人互換信,重在其所承載的意義,不關價錢的事。”
趙渭卻振振有詞:“禮價值幾何,也是衡量心意的標準之一。”
當然,也不是說東西越貴,心意就越真摯。
這是因雙方財力而定的。
“若你每月薪俸只有五枚銀角,那定信的價值就可另說。”
醉秋腳尖了,差點就沒忍住踹了出去:“你這是什麼歪理邪說?”
趙渭瞪大了墨黑星眸:“你對我的,連半年的薪俸都不值?!”
醉秋很想當場掐死這敗家子:“你要再無理取鬧,我該考慮換個心上人了。”
見似是真要惱,趙渭見好就收。
他強行忍笑,極力嚴肅:“行,我讓著你些。這個,我買了送你。”
“我說了我不……”
趙渭打斷的拒絕:“而你,盡快寫信給沐青霜大人,讓把當年那枚小凰簪花還你。你再送給我。”
醉秋好生無奈:“鬧這麼一出,原來是為這個。”
那小凰簪花只是薄薄銀片,并不貴重。
都這麼多年了,誰會心保存啊?
別說沐青霜,就算那東西在醉秋自己手里,八也早扔在不知名角落吃灰了。
醉秋有些頭疼,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千里迢迢送信進京,就為追著人家要回個無關要的小玩意兒?趙玉衡,我不要面子的嗎?”
趙渭哼聲一笑:“你方才不是說了?利州人互贈定信,重在其所承載的意義。”
小凰簪花意義非凡。
一天沒要回來,他就一天不踏實。
“也對。若真有人拿著那玩意兒來找我討婚約……”
醉秋低聲笑嘆,滿眼嫌棄。
“以趙司空對各種技藝的鉆研能力,只怕很快就要大周釀醋行業頂尖宗師。”
算看穿這人的口嫌正直了。
明明是先開口說喜歡趙渭,他一副“勉強同你相試試”的態度。
結果這被喜歡的人反倒心積慮,追著要定信。
還指定小凰簪花。
是怕那東西落在別人手里,將來真生出什麼風波來吧?
釀醋行業預備大宗師趙渭坦然一笑,扭頭看向門口,朗朗揚聲。
“掌柜的,煩請進來結賬。”
紫金懸鈴蘭換小凰簪花,事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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