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權》第1章 我手髒
長熙十二年,冬。
天盛皇朝都城,帝京。
一大早起了濛濛霧氣,薄幕般沁涼的浮游於天地間,落在西華巷秋府深紅明亮的琉璃瓦上,起了一層淡淡白,那點覆在雪霜花下的深紅,便收了幾分豔烈,生出幾分溫潤可,像經了霜的凍果。
凍果……
知微嚥了口唾沫,了突然開始咕咕的肚皮。
深秋的鮮紅的柿子,在初冬的第一場雪裡凍過,加點九釀極品蜂,盛在景薄胎雪瓷盞中,晶瑩嫣紅如琉璃,抿一口,冰涼沁甜,一顆玉般的進肺腑,平肺腑之中盤旋不去的難熬燥熱。
可惜……那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了……
知微神往的仰著頭,似有若無的嘆息一聲,懶洋洋揮掃帚,將道路上積雪,掃到路邊人工湖。
掃帚柄冰涼,還積著點凍雪,平常人看著便會覺得冷,知微卻舒舒服服抓著,只覺得那涼意,真令人舒爽。
後突然傳來環佩叮噹之聲,濃郁香氣隨之襲來,知微沒回頭,卻順手將手中掃帚平平一捺,一些凝結了的冰珠子,滴溜溜滾在前方地面上。
“喲,這不是我家小姐?”後的聲帶笑,那笑裡著鄙薄的寒氣,“一大早的,這是在做什麼呢?”
“如您所見,”知微回頭,將掃帚攏攏,“掃雪。”
“這種下人活計,怎麼能讓金尊玉貴的甥小姐來做?”子二十餘歲,妝容緻,一雙眼角微微上挑,抹了點淡淡的銀紅胭脂,是今冬京城最爲流行的“飛靨妝”,“你舅舅知道的話,不知道要怎麼心疼呢。”
知微微笑,垂下眼睫。
“舅舅日理萬機,哪能用這種小事煩擾他?有五舅母心疼我便夠了。”
“也是,你舅舅兼五軍都督並飛影衛指揮使要職,天盛皇朝武將第一人,實在沒有閒工夫理這後院諸事,你知道分寸,舅母不得要多照看你。”秋府早已失寵的五姨娘,滿意的看著知微和順低垂的臉……這丫頭一向脾氣好,怎麼都不會生氣,想不到那位丟人現眼的秋家姑,竟然生得出這麼個溫和的兒。
“舅母今兒怎麼一個人出來?”知微謙恭的退到一邊,掃帚斜斜架著,乾脆連那個“五”字,也省略了。
五姨娘聽這稱呼,心大好,纖指懶懶擱在脣邊,指上蔻丹鮮紅,襯得眼波流,笑道:“說是前頭來了人,也許需要我侍應……嗯,你不用多問了。”
知微垂著臉,面無表……天盛皇朝民風開放,皇族大臣更是浪風流,日常往,共用姬,互贈侍妾是常有的事,秋府姬妾衆多,五姨娘未衰而已弛,在秋府過得寂寞,今天一大早盛裝悄悄一個人去前院,八是聽說哪位貴人來了,想著來個“驚豔邂逅”什麼的,也好鯉魚翻,換個天地。
就是不知道來的是哪個倒黴蛋。
“舅母邊沒人侍候怎麼?”知微擱下掃帚,手去扶五姨娘,“我扶您。”
“別!你手髒!”五姨娘啪一下打開的手,嫌惡的看了眼沾了雪的手指,又看看眉宇間不正常的微紅氣,避瘟疫般退後一步。
知微謙卑的笑著,將手進袖子裡。
“你也十五歲了,老在這後院裡不是事兒。”五姨娘立在雪堆旁,斜瞟一眼,“改日我和夫人說說,給你配個人,你知道的,前院裡劉管事的兒子,我看著不錯。”
是不錯,私塾讀了整整五年,《三字經》還沒背會。
知微依舊在笑,笑得越發溫和靜,偏黃上一雙眼眸迷迷濛濛嫣然流轉,漸漸便生出幾分流飛舞般的和豔來。
五姨娘瞟一眼,心中一……這丫頭,若不是太差,當真好姿容呢,難怪有人說像那人……
不過好姿容又如何?那麼一個臭名昭著的出,還是個活不長的病秧子,紅空花,註定要開敗在泥濘之中。
冷然一哂,覺得今日和這丫頭話說得夠多了,換往日,哪有這心理?要不是楚王殿下來了,約後院私會,喜得心花怒放,纔不會去管這丫頭的終大事。
揚起臉,冷哼一聲,想著那號稱天盛皇朝貌風流第一的楚王殿下,想著自己從此可以離秋府這寂寞日子,眉梢眼角喜氣盈盈,擡步便走了開去。
“哧——”
腳下突然一,踩著了一地細小卻溜的冰珠,五夫人站立不住,子向後一傾,一聲驚呼,下意識手抓,手指眼看要到一邊在雪堆裡的掃帚。
知微突然將掃帚拿了開去。
五姨娘抓了個空,砰一聲落在地上,地面積冰之上一層薄薄浮雪,十分溜,五姨娘一落地便了出去,而前方,就是嚴冬之下水冷徹骨的冰湖。
五姨娘在一片天旋地轉不由主中慌的喊:“扶我!扶我!”
知微看著那人一路過去,緩緩將手攏回袖中,溫的道:“別,我手髒。”
“噗通!”
人落水的聲音聽起來也就那麼輕描淡寫的一聲,知微笑笑,拿了掃帚行到岸邊,五姨娘居然會點水,掙扎著在水中撲騰,水太冷,一張臉瞬間凍慘青之,油水的髮髻散落下來,溼淋淋粘在臉上,像一條條黑的遊移的蛇,似乎已經凍得不出聲,又似乎知道知微不會救,只拼命遊著往岸邊移。
知微蹲在岸邊,平靜的看著,這裡本就偏僻,一大早前邊有事,更不會有人來,五姨娘失心瘋從這裡過,真是找死。
溼淋淋的人遊了過來,抖的手指剛要及岸邊,知微掃帚輕輕一撥,撥了開去。
這一撥,爲娘。
當年娘帶著姐弟迴歸秋府,跪在秋府門前三日三夜,第三天門開了,一盆洗腳水呼啦一下潑出來,門後面端著腳盆的,便是這位五姨娘的婢。
那也是個大雪天,比今天還冷,跪在娘後,眼看著那洗腳水在娘頭髮上一點一點結冰,事後娘高燒三日三夜,險些丟了命。
……五姨娘第二次遊了過來,湖水激起大片漣漪,作已經慢了很多,手指僵著想要抓住岸邊一塊石頭。
知微掃帚一,將五姨娘頂了出去。
這一頂,爲自己。
劉管事是五姨娘的遠房親戚,早早看中了,先是爲自己求娶做續絃老婆,被拒絕後又爲傻兒子求娶,敢打的是父子共一的主意,娘爲此一直鬧到舅舅面前,這父子才消停了些,但是就在前幾天,劉管事將堵在了一間無人去的舊屋裡,要不是隨帶著剪刀,現在的知微,要麼做了父子二人的老婆,要麼便因爲失貞,被趕出秋府。
……五姨娘第三次遊了過來,這人子居然很有幾分兇悍狠厲,竟然不再試圖抓住岸邊石頭,而是突然一把抓住掃帚,子抱住狠狠向下一拉。
“噗通!”
知微猝不及防,一把被拉進湖中!
冰冷徹骨的湖水瞬間包圍全,打個寒戰,以爲自己立刻要被凍僵,然而那最初的寒冷過去後,那盤桓不休的熱流突然一陣激涌,噴泉般流遍全,和外的冰冷一擊,中和溫泉般合適的溫度,在脈經絡之間奔流舒展,竟覺得溫暖而舒適,如同泡在熱水之中。
知微怔了怔,下意識的了心口,自有莫名熱病癥,時時燥鬱,焚如火,十分的貪涼,大夫斷言活不過二十歲,在衆人眼底,就是個將死的人。
這病……大概更重了吧?竟然連冬日湖水都不覺得冷。
頭皮突然一,側的人一把抓住了的頭髮,知微一轉頭,便看見那已經出死的臉,帶著一抹蒼白猙獰的笑意,手指藤蔓般糾纏住了的發,試圖帶著一起沉底。
知微偏頭,對笑了笑。
“嚓。”
剪刀的雪在碧綠的湖面上一閃,一縷黑髮悠悠落於水面,分明的浮游開去。
抓了個空的五姨娘,再也支持不住,頭在水面上最後了,便無聲無息的沉了下去。
知微一腳蹬在頭頂,將蹬得更下沉一些——既然註定要死,不妨死得快些。
藉著這力,子向上躥了躥,在水中挽了挽溼淋淋的發——這湖水泡得燥熱全散,覺得子輕快神智清明,舒服得竟然不想離開。
於是便溼淋淋的泡在水中,想著這件事的善後——如何將岸邊痕跡掩飾掉,如何向娘代自己突然短了一截的頭髮和溼的服。
這些對都不是問題,過了一會手去抓岸邊的石頭準備上岸,無意中眼角掠到水面,子驀然一僵。
一抹袂翩飛的修長倒影,正映在如鏡的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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