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恥之徒》第8章 不忍
下夜,風雪不絕,紛揚如柳絮飄落,高聳雲的昆山不勝寒,山頭的梅樹在料峭凜冽的寒風中搖,飽經摧殘,破屋的燈火在這時熄滅,孤桀的人抱著白狐和兔子往外走,走出門,不慢不將門關上。
本來不帶兔子走,要放生的,可懷裡那孽障不依,非讓把口糧捎上,要死了都還惦記著一口吃的。
夜裡的山頂太冷,兩隻長的都被凍得發抖,雙雙依偎在一起,不住地往沐青臂彎裡鑽。
沐青低眼看了看,出一張畫有鶴的黃紙用靈力燒盡,一隻俊逸立的白鶴顯形,它高昂著頭揚起雙翅,然後恭順地伏下。
“城安平縣,陳府。”沐青低聲說。
白鶴回以一聲唳。
乘鶴日行千裡,抵達離昆山較遠的安平縣差不多是天亮時分,不早不晚。
城地界寬廣,昆山地其最西面,而安平縣則在最東邊,位於沱河與亓江的界,是買賣經營的中轉地,這裡與荒無人煙的昆山大為不同,熙攘熱鬧,富庶,僅次於主城。
北街夜夜燈火璀璨,推杯換盞叮當響,不遠的渡口船隻來往不絕,河道兩旁的食肆寅時就陸陸續續開門吆喝,熱湯翻滾,香氣四溢老遠就能聞到。
陳家在北街的盡頭,門前立著兩個怒目圓睜的威武石敢當。
沐青在縣城外的松樹林落腳,慢慢步行過來。
正月是喜慶的時候,過完年不久,陳家門前還掛著兩個大紅燈籠,彼時天剛蒙蒙亮,冷風一吹,紅燈籠便隨風搖,裡的燭火幾乎被吹滅。
遠的喧囂與這裡的冷寂對比鮮明,偌大的府邸大門閉,沒有一生氣,仿佛早就塵封落灰,乍然有種鬼氣森森的蕭肅。
沐青打量了下高大的府門,沉悶抑讓下意識皺眉,半晌,抬手敲門。
開門的是個形佝僂的老頭兒,老得連走路都走不穩,他費了老大勁才把門打開,見沐青一白道袍,巍巍把著門問:“元君有何事?”
沐青將來意告知。
老頭兒慌忙把引進去,恭敬而惶恐。
安平縣隸屬城,而城歸靈宗庇護,凡人不識這位第一宗師的模樣,可其名號無人不知。老頭兒以為沐宗師響赫修真界多年,應當不小了,沒想到看起來竟如此年輕,面若桃李似九天嫡仙,他不敢怠慢,恭敬地帶路。
沐青淡聲說:“有勞。”
老頭兒誠惶誠恐,“應該的應該的,倒是麻煩元君了。”
以為沐青跟江林一樣,也是過來解決陳府事端的,沐青沒有解釋。
陳府庭院裡種有槐樹,位於東側面,那樹枝丫壯虯結,歪扭生長都快將東邊角落完全遮擋住,這大冬天的,樹上的葉子早已掉,看著就頗為寂寥冷肅。
大戶人家總在庭院裡種花草樹木,桔樹吉祥,海棠富貴,竹子高雅俗,至於槐樹,既有鎮宅之用,也可驅邪化煞,招運旺財,且到了炎炎夏日還可遮避暑,所以不人家都會在自家種此樹。
路過庭院時,沐青隨意四下掃視。這陳府的主人還真是講究,尋常人家一般隻設一個風水局,他偏生不一樣,恨不得像種蘿卜般一個坑設一個,是院子裡就設了三個風水局,嚴防死守活像守財奴似的,生怕有一丁點兒鴻運會流出去。
由於風水局太多,府邸顯得很是沉抑,外頭寒風蕭瑟,裡面卻如同被隔絕了一樣,完全覺不到風吹,怪瘮人的。
沐青蹙眉,不過沒說話。
白團子焉嗒嗒爪子,從臂彎裡抬起腦袋,沉悶的氛圍讓白姝有些不舒服,睜大眼四瞧,又安靜趴沐青胳膊上。
這孽障真是半點不消停,興許是覺得兔子佔了太多地方,就不客氣地用後蹬人家兩下,要死不活了還要逞威作福。兔子不敢反抗,挪挪屁墩往外,儼然就是十足的氣包。
老頭兒帶們到南房,也就是倒座,客人住的地方。
因著早就傳過訓,阿良很早就在那裡等著,見到沐青進來,這小子連忙過去迎接,規矩喊道:“師伯。”
阿良是江林的徒弟,上個月才滿十四,他長得濃眉大眼,不高,形細瘦如乾菜,皮有點黑,不過子純良老實,一直都很討喜。
沐青還喜歡這小子的,冷淡的神緩了緩,點頭回應。
阿良憨厚笑笑,不由自主了下鼻頭,“昨晚師尊還在說您中午要來,讓我去接,結果您來得這麼早,昆山離這兒遠的,可是趕了一夜的路?”
他為人熱好心,說著,就要手幫忙抱狐貍,沐青不著痕跡別開,將兔子給他,阿良全然沒察覺,趕把兔子抱住。
終於離開那蠻橫不講理的祖宗,兔子趕忙往阿良懷裡鑽,短的尾還抖了下。
沐青沒有回答阿良的話,而是問:“你師尊呢,還沒起?”
江林一向懶散,慣會,這般寒冷天氣指不定還在被子裡窩著。
阿良心知自家師尊什麼德行,倒沒辯解,隻笑呵呵地說:“應該起了,剛剛師姐們去過。”
他瞥了下白姝,還是知曉沐青這次為何而來,好奇地看了看,當發現白姝轉過腦袋與自己對視時,一瞬間愣住,隨即問:“師伯怎地養了一隻靈寵,雲狐還是雪狐?這麼白淨,看著像是雲狐。”
沐青否認:“不是靈寵。”
阿良哂道:“瞅著就可喜的,乎乎一團。”
沐青說:“山上隨便撿的。”
察覺到兩人在談論自己,白姝眼珠子滴溜轉,揚起腦袋看向沐青,沒什麼氣神,不一會兒又趴下,將腦袋枕在沐青小臂上,雙眼眨也不眨地盯瞧著阿良。
阿良不知是妖,手欠地了下的腦袋,這孽障氣急,作勢齜牙就要咬人,不過被沐青攔住。
“脾差,別。”
阿良怪不好意思地收回手,點點頭。
江林才起來,睡眼惺忪地坐在桌邊,隨行的弟子泡了熱茶端進來,正要支使大徒弟去給自己弄點吃的,轉頭就瞧見阿良帶著沐青進來,登時瞌睡都醒了。
沐青面冷沉凝重,大抵是不滿這副散漫的德行。
清楚這位吹求疵的子,江林訕訕,挽尊解釋道:“一早就在等你,正要讓人去看看呢,這就到了。咦,這就是你那隻狐貍?怎看著更了,滿可真結實,一隻手都快抱不住。”
不要太欠,拐著彎兒損。
昨天白姝沒能給一爪子,今朝稍微有點力氣,聽到這人又說自己,便惡狠狠朝,可惜現在沒勁,本想扮兇樣,結果隻弱弱地嗚了聲。
江林樂不可支,“喲謔,還兇人,衝啊——”
白姝著爪子要抓,江林靈巧地躲閃開,白姝好氣,偏頭瞅向沐青,不滿地了下。
“行了,”沐青出言,“有空就快幫看看。”
江林賤兮兮的,眼疾手快地了下白姝的肚皮,非得去招惹這祖宗。白姝氣到炸,哪怕只剩半口氣也要撲棱爪子抓人,兩條後在空中劃,齜牙咧的。
一邊的弟子紛紛好笑,幾個弟子更是掩面捂,江林就這臭樣,十來歲就天惹事生非,如今當了長老勉強收斂些,有時還是管不住自個兒,偏生逗耍別人。長得人模人樣的,卻不怎麼乾人事。
沐青冷冷掃一眼,這才收手,不自在地理理袖,端起熱茶抿了口,“馬上就看。”
阿良再倒了杯茶,雙手遞給沐青,“師伯喝茶。”
沐青把白姝抱,“多謝。”
阿良有些靦腆,覺得這是自己應該做的,畢竟要尊長守禮,被這一聲謝搞得有點不知所措。不過很快他就怔住,因為沐青還沒來得及端茶喝,那白團子就先一步用前爪住桌邊,長腦袋去茶水,這孽障可真自覺,一點禮數都不講。
念及是隻狐貍,周圍的弟子都沒吱聲,只有江林挑挑眉,瞅了瞅沐青。
沐青臉上無甚變化,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喝完茶,江林抬手示意其他人出去,關上門給白姝診治。其實昨天就料到沐青會來,早做了準備,於妖而言,元丹消失確實是致命傷害,可卻難不倒,這些年見過不疑難雜癥,白骨再都不稀奇,何況這個。
既然沒有元丹,再造一個就是,不過再造的元丹與原來的有區別,本的元丹是珠狀的,而再造元丹呈混沌狀,相當於在丹田重新造出一個存續妖力的殼子。
難倒是不難,但在手前,江林端著架子睨看沐青,慢悠悠道:“救下它,就欠我一個人。”
沐青掀起眼皮,一個字不回。
江林已經習慣這個樣子,知曉是答應的意思,角揚起,直接把條件說了。
“陳家的事有點棘手,留下來幫個忙。”
沐青沒有立即應下,不冷不熱問:“怎麼回事?”
擔心待會兒再造元丹時白姝會,江林食指一點把白團子定住,順帶將其言,“陳府的人不是丟了魂麼,我這兩天就忙著給他們招魂了,是昨晚就招了三次,你猜怎麼著?”
沐青抬頭看去。
江林說:“一個都沒招回來,全家十八口吶,就是攪和幾下都能招回來一兩個,得,一個都招不。這哪裡是丟魂,怕不是被勾魂了,不然何至於此。”
人有三魂七魄,生時先有魂後有魄,死時則七魄先散三魂再離,魂為魄為,相合人才會安康順遂。三魂分為天魂地魂和命魂,命魂為主,會一直依附在上,若是沒了,人就會直接死亡,而天魂和地魂常在外,三魂有聚首,這兩者要是沒了,輕則六神無主,重則癡呆昏迷,如陳家十八口現在這樣。
剛來安平縣那會兒,江林以為這是哪個不要臉的士或者仇家乾的,可當細一探查才發現事遠不止自己想的那樣簡單,勾魂的那個缺德玩意兒實力不弱,或許遠在之上,絕對不好對付,已經向宗稟報此事,現在沐青來了,正好可以留下來搭把手。
沐青沒拒絕,瞧了瞧把眼睛瞪得溜圓的白狐,低聲問:“陳家的人在哪兒?”
“祠堂裡擺著,我讓阿良他們把人都搬過去了,擺一也好照料,”江林說,知道這是願意幫忙,才開始著手給白姝重造元丹,邊運轉靈力邊問,“等會兒一起去看看?”
沐青不語,垂目瞅了片刻白團子,才嗯聲。
重造元丹相當於剜補傷,猶如拿刀子在經脈裡刮,且這刀子還不怎麼鋒利,得使勁兒才行,痛是肯定的,所以江林才提前把白姝定住並言,避免喊。
白姝很是痛苦,不能不能言,雙眼瞪得老大,渾的都炸開,覺丹田像有火在燒,又疼又難,恨不得原地打滾發泄,然而不了只能生生忍著。
這孽障哪遭過這種罪,就連當日摔下懸崖傷得半死都沒如此惱火,一直痛苦地盯著沐青,最終雙眼一翻,活生生痛昏過去。
昏過去也好,至沒那麼遭罪。
江林好笑,“這就暈了,等下還有得。”
沐青就在一旁守著,見白姝暈過去,不由得擰眉頭,神不耐。
“還要多久?”沉聲問。
江林漫不經心地回道:“這才開個頭,還早著呢。”
言罷,低眼瞧了瞧猶如死的白團子,嘖嘖兩聲,“真是白長一,這點痛就不住了。”
忒賤。
不過也是實話,現在的痛確實算不得什麼,等再加施靈力時,白姝又被活活痛醒。
如此反覆幾次,耗費大半個時辰,重造元丹才算結束。
彼時外面已經大天亮,江林收手,一點不管白姝死活,悠哉遊哉出去吃早膳,剩下的事直接扔給阿良他們做。
白姝昏迷了半天,直到天黑時分才轉醒,一睜眼就瞧見沐青坐在床邊,便虛弱地嗡聲可憐道:“阿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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