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刺客風雲》第一章 巳正 · 4

李泌的聲調陡然提高:“你那麼痛恨突厥人,難道打算坐視這些野在長安肆?”張小敬依然保持著背對姿態:“長安上有天子百,下有十萬強軍,怎麼抓突厥人的事,反倒了我一個死囚犯的責任了?”他的語氣裡,帶著淡淡的嘲諷味道。

李泌厲聲道:“因為如今能救長安城的人,只有你!”這話說得近乎無賴,張小敬正要搖頭離去,不料李泌疾步向前,不顧份扯住他的袖子,一旋擋在他面前,兩道劍眉幾乎並立在一:“張小敬,我知道你對朝廷懷有怨氣。

但今日之事,無關天子面,也不是為了我李泌的仕途,是為了闔城百姓的安危!聽明白了嗎?是為了百姓,你若一走了之,於心何安!我不關心你怎麼想,但你必須得把這事辦!這是幾十萬條人命!是人命!”他說到後來,聲音竟有些發,顯然是緒鼓之故。

這可不多見。

張小敬沒料到這位年輕員突然失態。

當他聽到“人命”二字時,心中終於微微掀起波瀾。

不知為何,夢中那一幕海的景象再度出現,猙獰的狼旗與哭聲織。

默然良久,他終於長長歎了一口氣:“好吧,李司丞,你說服我了。”

李泌松開他的袖子,後退一步,又變回矜持的姿態:“我之前的其他承諾,依然有效。”

張小敬沉片刻,開口道:“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府辦事顧慮太多,行事束手束腳,若要讓我四個時辰之擒得此獠,就得按我的規矩來。”

“你的規矩……是什麼?”“就是不講任何規矩。”

張小敬的右眼閃過一危險桀驁的芒。

李泌是聰明人,立刻明白了張小敬的意思。

長安城的水太深了,種種勢力錯制衡,做起事來阻礙重重。

如果不能有一柄快刀斬開這團麻,別說四個時辰,就是四個月也未必能有什麼果。

張小敬要在四個時辰之在長安城抓住突厥人,必須要有碾一切的絕對權威——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每個人都配合,沒人能阻撓。

李泌遲疑了一下。

這家夥在長安做了九年不良帥,什麼狠辣手段都有,真要行事沒了顧忌,難以想象會造多大影響。

張小敬見他不言語,嘿嘿冷笑一聲,轉就要朝外走去。

“且慢!”李泌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抬起右手,亮出一塊黃澄澄的銅腰牌,上頭鐫刻著“靖安策平”四字:“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靖安司的都尉,憑此腰牌,長安城樓和街鋪武侯、坊守裡衛、巡騎、城門衛、京兆府兩縣的不良人都能聽你調遣。

見牌如見本。”

張小敬毫不客氣地接過腰牌,系在腰帶上,打了一個牢牢的九河結。

從現在起,他就是全長安最有權勢的死囚犯人。

李泌忽然問道:“我給你如此之大的權柄,若你不告而逃該怎麼辦?”“沒有保證。”

張小敬毫不猶豫地回答,“人是你選的,路是我挑的,咱們都得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談話就這麼結束了。

李泌搖案上鈴鐺,來兩位婢

們把張小敬帶去附近廂房,讓其下灰囚,換了一套便於活的小襖加褐棉袴。

收拾停當後,李泌親自把張小敬帶到靖安司的大殿。

這裡是整個靖安司的中樞所在,集結各部英,匯總各,並加以推演;廂房裡有一個龐大的庫房,裡面堆積著長安從六部到兩市各個方面的卷宗,可以隨時調閱。

徐賓就是因為在這方面有專長,才被調過來。

讓張小敬印象最深的,是靖安司的樓。

整個長安,每一坊都設有二到三棟樓,平日用來監測盜匪火警。

在李泌的部署下,如今樓多了個功能,設了專門的執旗武侯,他們可以用約定的旗語進行流。

白天用旗,晚上用燈籠明暗。

這樣一來,長安城任何一棟樓看到的況,都可以迅速地傳到靖安司中樞。

同樣,靖安司中樞也可以對任何一迅速發出命令。

這套玩意顯然是學自邊疆烽燧,但比烽燧更為便當。

樓彼此之間相距不過半裡,軍瞬息可橫整個長安城。

張小敬一眼就看出這東西的實用之:這意味著,無論他在長安何,都可以通過樓與靖安司保持聯絡,無形中多了一只俯瞰長安的巨眼。

不過這套系耗費極巨,只有靖安司這樣的怪胎才用得起。

此時崔也在殿,正在與負責沙盤推演的婢低聲談。

李泌喊他的名字,崔連忙跑過來,單膝跪倒,他可還沒忘自己是戴罪之

李泌平靜道:“崔旅帥,六郎之死,源自清場不慎之失。

令自我,本也負有責任。”

猛然抬起頭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沒料到,阿兄的死居然是因為這麼一個小小的疏失;二沒料到,這位長居然自承其錯,難道……這是收買人心之?李泌對此撇了撇,他現在可沒時間玩弄權,只是高傲到不屑諉過於人罷了。

他一指張小敬:“正是這位張都尉破解此疑。

他接下來會接替你阿兄,追查狼衛。”

打量了一眼張小敬,眼中既有激,也有疑

他知道張小敬是個死囚,不明白為何李泌會把寶押在他上。

不過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他行了一個軍中禮節,振聲道:“我麾下有三百旅賁軍,步騎均可,兩刻之,可以抵達長安任何一——希張先生可以給我個機會手刃仇敵,為我阿兄報仇!”張小敬注意到,他說的是張先生,不是張都尉,李泌給他的這一把利劍,似乎沒那麼容易控。

時間太迫了。

接下來的安排張而集,張小敬記下了樓旗語和一些必要的聯絡方式,然後走到大沙盤前聽取關於突厥人的簡略介紹。

負責解說的是那位手持月杖的娉婷婢

面對沙盤時推時講,聲音明朗清越,還帶著一輕微的胡音。

張小敬略顯無禮地多看了一眼,這個檀棋的姑娘,有著高聳的鼻梁和盤髻黑發,應該是漢胡混

“重點是,突厥狼衛打算怎麼手?”張小敬問。

檀棋道:“目前還不知道。

唯一的一份報,來自朔方留後院。

有一個部族的突厥首領曾聲稱,整個長安城即將變闕勒霍多——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吧?”張小敬點點頭。

闕勒是個突厥名詞,近似於九幽獄,而霍多則是化為塵土之意。

整個詞既是一句詛咒,也是一種傳說中的兇

“闕勒霍多”這四字,即使不懂突厥語的,也能到其中滔天的殺意。

長安城即將變闕勒霍多,這也許是一句誇張的修辭,也許是什麼東西的比喻,沒人知道。

檀棋知道時間急,語速很快:“……這是我們在丙六客棧搜撿到的一塊殘布,上面勾勒了半個長安城外郭。

很可能曹破延想要的,是整個長安的詳盡坊圖。”

一聽是長安坊圖,張小敬的兩道蠶眉糾到了一起。

李泌注意到他的神變得嚴峻,問道:“依你之見,突厥人要這坊圖做什麼——嗯,讓我換個問法,如果坊圖在手,他們能做些什麼?”“順渠下毒、連坊縱火、乘夜殺良、散播妖讖、闌皇城……若是上元燈會,只消在崇仁坊、延壽坊、興慶宮、曲江池幾觀燈繁盛之拋灑幾枚銅錢,都能鬧出大子。

有坊圖指引,這長安城他們就能來去自如,可幹的事只怕太多。”

張小敬掰著手指,侃侃而談,每說一句,周圍人的臉就寒上一分。

李泌面嚴峻,他已把形勢估計得足夠嚴重,可沒想到還有這些匪夷所思的險惡招數。

靖安司的人畢竟是面上的,這些方面的見識遠不如這位見慣了鬼蜮伎倆的前任不良帥。

“依你之見,倘若不能公開搜捕,接下來該如何著手?”李泌問。

張小敬答道:“私藏皇城坊圖,是要殺頭的大罪。

除了府,一般人家不會有。

曹破延既然無法從崔六郎那裡獲得,要麼去皇城裡,要麼……”他的視線移到了沙盤上,朝檀棋挪了挪,幾乎與肩:“樓最後一次看到曹破延,是在哪裡?”檀棋對他的大膽有些吃驚,遲疑了一下才回答道:“曹破延翻過水門的速度太快,樓來不及監視。

不過據我們推測,他可能在延壽坊、布政坊一帶上岸。

這兩都是人流繁盛之地,利於藏。

我們已經派人去搜索了。”

張小敬道:“我猜他不會走遠,最終還是得回到這裡來。”

說完一指沙盤。

“西市?”崔有些驚訝。

李泌卻微微點頭,和張小敬異口同聲:“胡商!”胡商多聚集於西市,其中不乏家巨萬的巨賈。

長安坊圖對生意大有裨益,他們暗中收藏一份並不奇怪。

張小敬對他們的秉悉不過,這些人天生就是逐利之徒,膽子比駱駝還大。

崔六郎敗之後,曹破延不敢再接唐人。

若想在最短時間拿到坊圖,他別無選擇,只能打胡人的主意。

“可你知道去找哪個商人嗎?”李泌皺眉問。

西市胡商的數量太多,不可能一個一個排查。

張小敬拳頭,淡淡答道:“非常之時,自有非常之法。”

李泌略顯張,可話到邊還是咽下去了。

這家夥說的“非常之法”,恐怕會是一些不合仁道的手段。

不過現在可沒時間奢談刑律和良心。

殿角銅,水仍在一滴滴敲擊著時筒。

每一滴,都可能意味著數百條人命的散失。

“張都尉,朝廷之國運、闔城民眾之安危,都托付給你了。”

李泌大袖一拂,鄭重地雙手抱拳,肅容一拜。

後的吏們見狀,也一並起,齊齊拱手。

張小敬沒有回禮,只是用手撣了撣左眼窩裡的灰塵,淡然道:“我是為了長安百姓,其他的可不關心。

諸位莫要會錯了意。”

眾人霎時臉全變了,這是什麼話?雖然私底下大家對朝廷都有怨念,可怎麼能堂而皇之說出來?張小敬咧開笑了笑,轉走出殿去。

靖安司的一幹屬員心驚膽戰,都看向李泌。

李泌面如常,拂塵搭在手臂上,似乎全不為意。

這家夥這是在向自己暗示,他不願任何控制。

在門口,崔已經備好了一整套裝備:煉障刀、甲、煙丸、牛筋縛索,等等,還有一把擘張手弩。

張小敬嫻地把這些東西披掛起來,又蹲下子,用兩截麻繩把腳紮

穿戴妥當後,一悍殺氣撲面而來。

張小敬把那柄手弩拿起來,反複拉空弦,又用耳朵聽了聽,對崔道:“拆掉山,鉤心再調兩分。”

聞言一怔,山是輔助瞄準用的,比較累贅,有準頭的人不裝,鉤心調節的是弩箭飛速,越快威力越大,但準頭不易控制——看來這位是個用弩的高手啊。

他連忙拿著弩箭去找工匠調整,張小敬趁機把徐賓到一邊,低聲音道:“麻煩友德你派人去敦義坊西南隅,那兒有個聞記香鋪,給掌櫃的送個口信:立刻離開長安,一刻也不要耽擱。

最好你也勸家裡人盡快出城,絕對不要去參加燈會。”

徐賓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的用意。

張小敬語氣無比嚴厲:“我在長安城待了這麼多年,比任何人都知道這座城市有多麼脆弱。

若李司丞所言不虛,我估計——”說到這裡他難得地猶豫了一下,然後加重了語氣:“這次長安在劫難逃。”

曹破延此時正站在某一坊的大門口。

此時他頭上多了一頂鬥笠,不掀開的話,完全看不到面孔。

此時坊門大開,無數攤販擺攤在坊牆之下,吆喝聲四起。

十來個閑漢在一空地抓著繩兩端,牽鉤做戲,圍觀鼓勁的人更有十倍之多。

在坊門旁邊,立著一高逾五丈的挑竹大燈

上每一角都垂著五彩綢穗,只待黃昏後舉燭。

曹破延拉低鬥笠,從裡衛邊朝坊走去。

靖安司已經傳來了一通文告,讓諸坊裡衛留意一個連髯胡人,只是事起倉促,沒有附上圖影。

裡衛們正忙著為牽鉤喝彩,他們一看曹破延著不是胡袍,連打量都懶得打量,任其進

曹破延走到十字街口附近一僻靜角落,從懷裡掏出一截小紙卷,看了眼,然後攔住一個跑過的小孩,詢問李記竹鋪在哪裡。

小孩見他相貌兇惡,連忙說就在背街寬巷盡頭的宅子裡。

曹破延順著指點走去,這裡果然有一個竹作坊,過道和門前堆滿了還未糊紙的燈籠架子和竹篾子,有鸞,有雲龍,還有各神仙與吉祥件。

看來這裡生意不錯,到了上元節當日還在忙碌。

他敲了敲門,三下長,一下短,然後再兩下長。

屋裡沉默片刻,一個高鼻深目的枯瘦竹匠探出頭來,一把削竹尖刀提在口。

“白氈金帳設在王庭何?”他用突厥語忽然發問。

“草原的雄鷹不懼狂風。”

曹破延掀開鬥笠,也用突厥語回答。

對方打開一條小,讓他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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