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刺客風雲》第四章 未初 · 2

“荒唐,你以為中原人便不會被收買?要查就全給我查!”李泌沉下臉糾正了一句。

他一直給手下灌輸的一個觀點是:不要有漢胡偏見,兩者都很危險。

書吏們迅速把這些建議抄寫十幾份正式公函,李泌親自加蓋了靖安司的大印。

“馬上送去各署衙,讓他們遵令速辦,一個時辰之,我要清查長安所有存油與油料的場所名單。”

通傳接令,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書吏們紛紛回到自己座位,又忙碌起來。

李泌回到自己的位置,閉了一會兒眼睛。

檀棋走到他後,纖纖玉指按在了他太上,開始輕輕地起來。

沒過多久,檀棋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鼾聲。

他居然睡著了。

檀棋想了一下,公子已經有二十四個時辰不曾合眼了。

張小敬從暈眩中恢複清醒,發現自己被捆在一堂柱上,雙手高高縛起。

鼻子仍舊作痛,鮮糊了一片。

麻格兒走到他面前,手裡晃了晃那塊“靖安策平”的腰牌,裡還支著一頂帳篷。

麻格兒現在的心很糟糕,蒜頭鼻上的癤子越發腫大起來,甚至有皮油滲出來。

他遵循右殺貴人的指示,把這兩個姑娘劫到這一萬全屋裡。

右殺大人只說讓們活命,可沒叮囑過別的,所以麻格兒決定好好一下。

自從他從草原來到長安城之後,一直低調忍,心的·早就快炸了。

他可不是曹破延那種冷漢子,他殺戮,人的慘

麻格兒都計劃好了,兩個人都要幹,然後留下王忠嗣的兒,另外一個用最殘忍的手段折磨死,好好發泄一下,然後以最飽滿的狀態迎接闕勒霍多的到來。

一想到那草原煞星王忠嗣的兒在自己·,麻格兒的就高高支起,不能自已。

沒想到他子剛下來,就來了一個侵者,這讓麻格兒非常不爽。

更讓他不爽的是,這個侵者居然有一塊腰牌。

麻格兒雖然不認識字,但從腰牌沉甸甸的質上也知道不是凡

麻格兒很想二話不說,把他宰了,然後繼續去玩人。

可他畢竟出狼衛,不得不考慮到另外一個可能——這家夥的裝備太良了,無論腰牌、甲還是手弩,都是高級貨,很可能屬於京兆府或金吾衛,甚至可能來自軍中。

他既然能找上門來,那麼別人也能,這所萬全屋已經變得極其不安全。

這件事必須得問清楚。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麻格兒用生的唐話問。

張小敬沒說話,冷冷地用獨眼瞪著麻格兒。

麻格兒覺得很不舒服,這眼神像極了草原上的孤狼。

孤狼無論陷阱還是瀕臨死亡,永遠都是用這種冷的眼神看著人類。

麻格兒冷哼一聲,拿起張小敬的障刀,輕輕用刀尖從他的咽挑下一來,張小敬的脖子登時如泉湧:“快說,否則你會有更多苦頭吃。”

張小敬,麻格兒以為他要招供,不料卻是一句反問:“你們抓的人在哪裡?”麻格兒眉頭一跳,一拳重重砸在他的小腹,讓他忍不住大口嘔吐起來。

“現在是我在問話!”但張小敬已經知道了答案。

剛才麻格兒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隔壁,說明聞染就在那裡。

降神蕓香的味道,他很悉。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麻格兒又問了一遍,見他仍舊沒反應,又把刀刃向張小敬的腋窩。

冰涼的,讓他的一哆嗦。

麻格兒咧開,故意緩緩推刃,像給梨子削皮一樣,平平地在腋下削掉一片帶的圓皮來。

隨著刀刃把皮一掀,張小敬發出一聲抑不住的慘聲。

這在突厥,作鑄錢,因為旋下來的如銅錢一般大小。

旋在人的這個部位,不會致命,但卻極痛,只需鑄上幾枚錢,囚犯什麼都會招。

可張小敬雖然面慘變,卻仍是閉口不言,討厭的眼神始終直勾勾地盯著他。

麻格兒突然意識到,對方是在拖時間!大隊人馬很可能已經在路上了。

不行,必須得馬上撤離!麻格兒走到隔壁,手下已經把那兩個人都揪了起來。

麻格心朝外掃視了一圈,出指頭,指向聞染:“把帶上。”

“您怎麼分辨出來哪個是王忠嗣的兒?”手下有點驚訝。

麻格兒在聞染細的脖頸上了一把,把手到鼻子前吸了口氣,猥道:“剛才挾持的時候發現的,大兒,比較香。

那個也香,但不如這個味兒足。”

手下都笑了起來,知道這位對人有著異常的癖好,所以對某些細節特別敏

草原上香料是稀罕品,只有貴人眷才用得起。

“那另外一個呢?”“扔到隔壁去,連那個探一起殺了。

馬上走。”

麻格兒的手在咽比畫了一下。

門砰的一聲,再度被推開。

張小敬定睛一看,一個人被突厥狼衛推推搡搡地趕進來。

不是聞染,只是材頗為相似,穿的胡袍也都一樣。

腮邊的絞銀翠鈿和盤髻上的楠木簪,都表明了不凡,尋常子哪用得起如此貴重的飾品——這應該就是真正的王忠嗣兒了吧?張小敬很快便推斷出了真相,們兩個應該是在同一個地點被突厥人綁架,這些鄙的突厥人不識飾,張冠李戴,誤把兩人份弄混了。

突厥狼衛拔出尖刀,先沖王韞秀而去。

王韞秀的被塞住了,發不出聲音,只得拼命扭軀,居然躲過了刺向嚨的一刀,讓尖刀割到了肩膀,花四濺。

那突厥人失了手,覺得面上無手啪地打了王韞秀一個耳,讓安靜下來。

還沒等他再次手,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撲落落的翅膀拍聲,接著數只雲雀從院裡飛起。

麻格兒眼神一凜,示意先不要手,快步走到窗前向前院俯瞰。

樹叢搖,腳步淩,似乎有許多人在朝這裡靠近。

麻格兒立刻回頭,大聲呼喚手下人都進屋。

他本來有七個手下,三個被張小敬殺死,一個部中了一箭,能彈的只剩下三個人了。

麻格兒顧不得慨,急速用突厥語代了幾句,三個人各自領命出去。

麻格兒掃視了張小敬和王韞秀一眼,不再管他們,也轉離開。

隔壁屋子很快傳來聞染驚慌的呼喊,看來他們只打算帶走這位“王姑娘”。

短短幾十個彈指之後,築心閣一層的大門砰的一聲,被重重撞開,一下子擁進來十幾個人。

他們沖到正廳,驟然停住腳步。

只見一名大傷的狼衛斜靠在一尊大銅耳爐前,手裡舉著兩把手弩對準門口,地上還擱著兩把弩。

狼衛同樣也很詫異。

他本以為闖者是張小敬的同夥,起碼也應該是衛軍漢,可眼前這些人,個個斜披花布,肩,儼然是浪京中的浮浪年。

兩邊對峙了數息,一個浮浪年沉不住氣,大吼一聲,舉起手裡大棒沖了上去。

狼衛二話不說,抬手就,正中年額頭。

其他同伴大驚,急忙向後退去,又是三箭來,先後命中三人。

“他沒箭了!”不知誰喊了一句,浮浪年們又沖了上去。

這次狼衛沒辦法了,只能躺倒在地,任憑他們拳打腳踢。

這些年顯然沒有旅賁軍那麼有章法,一見狼衛被打倒,立刻一窩蜂全都鑽進正廳裡,足足有二十多人。

為首的一個小頭領在底層轉了一圈,一指樓梯,示意幾個人上二樓。

很快上面傳來消息,說找到了!他連忙舉步登上竹階,跑過走廊,看到二樓一房間綁著兩個人。

男的捆在柱子上,的癱倒在地,十七八歲的樣子。

小頭領一喜,整個建築裡就這一個人,這回應該錯不了。

熊火幫今天綁架了一個子,結果中途跑掉了。

據追趕的小混混講,那人被一群來曆不明的胡人帶這座宅邸。

熊火幫把整個萬年縣視為臠,在自己地面上人被劫了,怎麼能忍這口氣?於是這個小頭領糾集了一批無賴年,打算把人劫回來。

小頭領了四個人把那子帶走,別耽誤;至於那男的,不認識,不必管。

他目送著押送隊伍離開,心忽然變得很好,這將是他在熊火幫一次裡程碑式的立功。

小頭領信步踏上二樓高亭,遠眺片刻。

只見遠曲江錦繡曆曆在目,景致怡人,不由得心生慨:“有錢人就是他娘的會!”賞了一會兒景,他背著手,學著名士風度慢慢踱著下了樓。

走著走著,小頭領忽然覺得腳下有些異樣,一低頭,發現一道濃濃的黃褐小河順著樓梯淌到一樓地板,味道略刺鼻。

他蹲下子用手指一抹,判斷出應該是蓖麻油,不大為疑

這宅子不是沒人住嗎?怎麼會有這東西?小頭領抬起頭,看到在閣樓的梁架四角,掛著好幾個陶罐子,罐口傾斜,正源源不斷地往樓下淌油,七八道濁流匯在一樓地板,形很大一攤。

他猛然瞳孔一,急忙朝樓梯下跑,邊跑邊喊道:“快!快殺了他!”話未說完,腳下一,整個人踩著蓖麻油跌下樓去。

浮浪年們沒聽見警告,反而指著他的狼狽樣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這時,慘遭圍毆的傷狼衛從懷裡出一個火折子,力一吹,然後丟到油上。

油火相逢,呼啦一下子就燃燒起來,火苗子順著油線迅速蔓延整個一層的地板,如金蛇狂舞。

這個閣樓是竹木結構,牆壁、廊柱和樓梯轉瞬間也被引燃,大大小小的火蘑菇從木之間冒頭。

昔日清雅散逸之地,霎時就了佛經裡的火宅。

浮浪年們傻了眼,紛紛想要往外逃。

奈何人多門窄,一下子把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

來勢洶洶的油火席卷而來,把未及逃出的人一一吞噬,只留下絕狂舞的影。

在二樓的張小敬覺到腳下有騰騰熱氣升起,又聽到鬼哭狼嚎,知道侵者肯定中了狼衛的圈套。

狼衛既然選了這裡作為落腳點,自然會有所準備。

這棟竹樓裡懸滿了蓖麻油罐子,一旦有不可抗拒的外敵侵,他們就會傾翻油罐,伺機點燃,然後迅速逃走。

龍波之前時常過來,就是在做這種準備。

張小敬知道如果再這麼待下去,自己也會被活活燒死。

他之前一直在悄悄活手腕,繩索已經松了不,只消再磨幾下就可以掙了。

可就在這時,地板的邊緣發出一聲尖利的聲,整個閣樓微微抖了一下,隨即整個屋子的每一連接都開始咯吱咯吱地響起來。

張小敬暗不好。

這些狼衛果然心狠手辣,不布置了蓖麻油,而且還把底樓和二樓之間的幾榫接和支撐梁虛接。

只要大火一起,很快就能讓整個閣樓坍塌下去,樓裡的人就算沒被燒死,也會被砸死。

他的左手斷了一指,沒法解開手腕的繩索,只得拼命弓起子,利用部的力量狠狠砸向地板。

這種竹木制的閣樓用的是橋搭法,二層地板都是用竹板嵌合在木架之上,本不算堅固。

張小敬化為一個大錘,一錘一錘敲擊著它脆弱的支撐,一定得搶在閣樓整倒塌之前把地板弄倒,才有一線逃出去的生機。

在張小敬部的連續錘擊和下面火焰的夾擊下,地板很快發出一聲哀鳴,先是一頭猛然下沉,然後轟隆一下,主部分斜斜砸到樓下去,在大火裡辟出一條傾斜的臺。

可惜捆著張小敬的那柱子沒有折斷,死死卡在中間,把他的子架在半空。

張小敬掙紮了幾下,發現不行,急忙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手腕上的繩子對準躥上來的火苗。

這條繩索是用嶺南蛇藤編的,用油浸泡過,韌勁十足,但不耐火。

火苗一燎,立刻就燒起來了。

張小敬強忍著燒灼手腕的痛楚,讓繩子燒,然後用力掙了一下,兩下,到第三下終於把它扯斷。

可他沒時間慶幸,立刻踩著尚未燃燒的傾斜地板,朝前跑去,雙肘護住臉部穿過數道火牆,沖到一熊熊燃燒的窗口前,力向外一跳。

燃燒的窗格十分脆弱,被張小敬生生撞碎而出。

他甫一落地,先打了幾個滾,把自己上的火滅。

在下一瞬間,閣樓的主結構轟然倒塌,火點四濺,小閣徹底變一個熊熊燃燒的柴堆。

張小敬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息著。

他的眉頭發焦掉了不,兩個手腕都被燒傷,腰上還有一道目驚心的長傷,那是躍出窗子時被邊框的竹刺劃的。

沒過多久,外面傳來紛的腳步聲。

張小敬以為還有敵人,他勉強抬起脖子看了一眼,肩膀不由得一松。

後院的,是大批著褐甲的旅賁軍士兵,居然是靖安司的人馬趕到了。

旅賁軍一看火勢如此猛烈,不待長下令,自發地分散開來,開始在築心閣周圍清出一條隔火帶,避免蔓延。

一個壯碩的影走到張小敬的前,把他攙扶起來,口稱恕罪來遲,不過沒多在裡頭。

張小敬定睛一看,是崔

他顧不得關心自己狀況,急切地抓住崔的胳膊:“你們進府時,看到別的人沒有?”崔對這位張先生並不怎麼信服,只是抬了抬下:“就看見幾個熊火幫的閑漢!”“熊火幫?”張小敬一聽這名字,獨眼裡閃過一道意味深長的芒。

閃開子,張小敬看到在院廊裡,好幾個僥幸逃生的浮浪年正垂頭喪氣地蹲在地上,被幾把鋼刀監視著。

他們大概是剛逃出去,正撞見旅賁軍。

張小敬喝道:“快!快敲九關鼓!狼衛剛離開不久,就在附近!”崔一聽“狼衛”二字,眼中兇大綻,立刻對邊的副手發出一連串急促的命令。

靖安司有一套層次分明的示警系。

樓上九關鼓一響,不僅本坊的坊門要關閉,周圍八坊同樣都要關門封閉,同時在這九坊之間的十六個街口,都要設置拒馬與橫桿。

從熊火幫闖宅邸再到旅賁軍趕到,前後只有短短一炷香的時間。

狼衛撤離時還拖著一個聞染,行進速度不會很快。

九關鼓一響,一個大網會牢牢封鎖住九坊之地,讓他們無從遁形——如果有必要,其他坊也會敲響九關鼓,一圈一圈封鎖開來。

在這方面很有經驗,下令修政坊敲響九關鼓,同時還派遣了四隊旅賁騎兵,向四個方向搜索前進。

布置完這些事後,崔才蹲下來,吩咐左右拿些傷藥和布條來,給張小敬包紮。

“你怎麼會來這裡?”張小敬問崔

姚汝能從崔旁邊閃出,手裡捧著傷藥,一臉愧疚:“我見您久未出,就跑去樓,通知崔將軍前來救援——很抱歉,我沒敢進去救您……”他的愧疚是真心實意的。

不久之前,他還義正詞嚴地質疑張小敬的機,甚至還要手殺人,結果現在張小敬孤犯險差點喪命,自己反而裹足不前見死不救。

在姚汝能心目中,自己簡直是個懦弱的偽君子。

“你一個人進來於事無補,及時呼喚援軍才對。

你的判斷很正確,不必妄自菲薄。”

張小敬淡淡地評價道,同時抬起手腕,讓他給自己敷藥。

皺著眉頭問道:“張先生,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他的疑問如山一樣多,府邸裡明明潛藏著突厥狼衛,怎麼會有一群混混殺進來?兩邊為什麼會開火?築心閣又怎麼會燒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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