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刺客風雲》第四章 未初 · 3

張小敬簡單地講述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先是潛閣樓,然後被突厥人用王忠嗣的兒脅迫,陷敵手,然後熊火幫就莫名其妙地打進來了……崔打斷了他的講述,臉都綠了:“你是說,王節度的兒在突厥人手裡?”他說話的聲音都在發

張小敬剛要回答,心中卻忽然閃過一想法。

突厥人綁走的其實是聞染,但他若如實說出,接下來會怎樣?靖安司追殺突厥人時,絕不會關心聞染的生死。

但他關心這個姑娘,非常關心。

整個長安城如果只有一個人可以救的話,張小敬一定會選聞染。

他在瞬間就有了決斷。

張小敬緩緩抬起手,語氣沒有一:“沒錯,我親眼看到被突厥狼衛帶走。”

乾坤小說崔地站在原地,頓覺天旋地轉。

他原來只是個隴山的軍漢,靠著些許戰功和阿兄崔六郎的努力,終於得以進駐長安。

榮華富貴還沒博到手,便遭了一個又一個沉重打擊:先是阿兄被殺,然後自己又放跑了突厥的重要人,現在居然又牽扯到朝中重臣家眷遭綁架。

太了解朝廷的行事風格。

這麼大的子,朝廷一定得推出一個責任人接罰才行。

李泌後臺太,張小敬本來就是死囚,那麼負責行的自己,簡直就是一個絕好的黑鍋料子。

笑傲江湖小說他要在意的,已經不是如何建功立業,也不是為哥哥報仇,而是如何保住自己一條命。

張小敬推了他一下:“崔旅帥,他們都等著你下令呢。”

如夢初醒,霍然起,氣急敗壞地沖手下吼道:“你們傻站著幹嗎?別救火了,趕去抓人!”張小敬又道:“通知樓,讓靖安司派人去王節度家裡確認況!”“對!對!快去王節度家確認!”崔已經失了方寸,對張小敬言聽計從。

“還有……問問這些人,到底什麼來路。”

張小敬把目投向那些浮浪年。

其實這些人到底是誰,他心裡已經有數。

萬年縣就那麼幾個幫派,辨認起來很容易——不過有些事,還是讓別人去問會更好。

正好崔中一惡氣無法發泄,他氣勢洶洶地走到被俘的幾個浮浪年跟前,用佩刀刀鞘兜頭去,一個年捂著頭倒在地上。

猶嫌不夠,狠狠又了幾下,直砸得模糊才罷手。

其他幾個年嚇得尿了子,不用問,立刻竹筒倒豆子,全代了。

原來他們連熊火幫都不算,只是外圍員,跟著一個小頭目來的。

那小頭目聽說有一個老大看中的人跑掉了,就藏在這裡的荒宅裡,於是過來抓人。

追問那人是誰,一個年說姓聞,是敦義坊聞記香鋪老板的兒。

怒道:“誰問這個!我問的是另外一個人!是不是王節度的千金?”那幾個年懵懵懂懂,哪裡答得出來。

刀鞘,死命地打,把那幾個人幾乎打死,也沒問出個名堂來。

一直到有士兵跑過來匯報封鎖道路事宜,崔這才丟下這些人,心急火燎地趕去布置。

張小敬半靠在走廊,讓姚汝能給他置傷口。

傷不輕,腋窩被狼衛旋掉一大片皮,手腕和背部又被燒傷。

姚汝能小心地先用井水洗滌,再抹金瘡藥止住,然後拿出綾布一圈圈包裹。

這家夥的手指修長,手法嫻細膩,比起繡來不遑多讓。

他的了如此酷刑,卻仍堅持到了援軍抵達,可是夠的。

姚汝能一邊包紮一邊暗暗心想,換了自己,可未必能住。

張小敬任由他侍弄,眼睛卻一直盯著宅邸外頭。

他的獨眼裡,帶著抑很深的擔憂。

這個鐵石心腸的卑劣漢子,居然也會擔心別人?姚汝能暗道。

姚汝能忽然注意到,他的左手了一手指,上頭裹著一塊被鮮半浸的麻布。

姚汝能大奇,這是突厥狼衛幹的?不對,在那之前就有了。

姚汝能又重新回想了一下,確定在自己被打暈之前,張小敬的手還是完整的。

換句話說,這個斷指之傷,發生在張小敬殺死暗樁的時候。

一想到他出賣暗樁,姚汝能的怒氣又騰地上來了。

他不無惡意地想,難道這指頭是葛老切下來的?“這是印記。”

張小敬忽然開口,嗓音有些沙啞。

“什麼?”張小敬的獨眼仍舊著外面,不像是給姚汝能解釋,更像是說給冥冥中的什麼人聽:“小乙是我在萬年縣任上培養的最後一個暗樁。

他出寒微,但人很聰明。

我還記得,他去當暗樁的前一天,縣裡發了一筆賞錢。

他老娘把錢藏好不許他花,說以後用來娶媳婦。

可小乙居然冒著被他娘打的風險,地摳出來半吊錢,給我買了一份上好的艾絨火鐮。

他對我說,張頭隨的火鐮太舊了,打不出火,也該換個新的了。

他還說,只要張頭仍能打亮火,他就一定不會迷路。”

“然而你今天親手殺了他。”

姚汝能冷冷回道。

“我來問你:倘若你在一條木船之上,滿是旅人,正值風浪滔天,須殺一無辜之人以祭河神,否則一船皆沉。

你會殺嗎?”張小敬突然問道。

姚汝能一愣,不由得眉頭皺,陷矛盾。

這問題真是刁鑽至極,殺無辜者自是不合仁道,可坐視一船傾覆,只怕會死更多的人。

他越想越頭疼,一時沉默起來。

“殺一人,救百人,你到底殺不殺?”張小敬追問了一句。

姚汝能有點狼狽地反駁道:“你又該如何選擇?”他覺得這真是個狡猾的說辭。

“殺。”

張小敬說得毫不猶豫,可旋即又換了個口氣,“這是一件應該做的事,但這是一件錯事。

應該做,所以我做了,即使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但錯的終究是錯的。”

說到這裡,他把斷指抬了抬,“……所以我自斷一指,這是虧欠小乙的印記。

等到此間事了,我自會負起責任,還掉這份殺孽。”

張小敬閉上獨眼,似在哀悼。

他的面孔又多了幾條褶皺,更顯得滄桑與苦

姚汝能沉默著。

他發現自己完全看不這個桀驁的家夥。

他一會兒像個冷酷的兇徒,一會兒又像個仁的勇者,一會兒又像是個言出必踐的遊俠。

諸多矛盾的特,集於一

姚汝能忽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想過,張小敬到底是因為什麼罪名獄的。

張小敬緩緩睜開眼睛:“我記得你來長安城有三個月了?”姚汝能不明白他怎麼忽然把話題轉到這裡來了,只得點點頭。

張小敬似笑非笑:“你再待久一點就知道了。

在長安城裡做捕盜之吏,幾乎每天都要面對這樣的選擇。

什麼是應該做的錯事,什麼是不應該做的對事。

是否堅守君子之道,你最好早點想清楚,否則……”“否則?”“在長安城,如果你不變和它一樣的怪,就會被它吞噬。”

啪嚓一下,姚汝能手裡的藥膏打翻在地,黑褐在白綾上灑一片汙漬。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有節奏的響傳遍整個長安的東南角,正是來自修政坊的九關鼓。

按照大唐律令,鼓聲一啟,街鋪武侯就得立刻封鎖附近八坊的街道路口。

不過今日是上元節,人人都滿揣著玩樂的心思,值勤的武侯們也不免有些懈怠。

他們聽到鼓聲,反應卻沒有那麼快,過了好一陣,才紛紛起睡懶覺或玩雙陸的同僚,行略顯遲緩。

好在崔從來沒指過這些蠢材,他特意派遣了十幾名旅賁軍士兵手持令牌,分別直奔各街鋪,督促他們盡快行

為策萬全,崔還撒出去五六隊騎,在外圍街道來回巡風。

就算突厥人僥幸穿過封鎖線,也會一頭撞在這堵流的大牆上。

一時間,九坊之一片喧騰。

武侯們手忙腳地抬出拒馬和荊棘牆,在路口設立臨檢哨卡;騎飛馳,無數道鷹隼般的視線反複掃視著道路兩側的每一個角落。

行人們驚訝地停下腳步,不知附近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依舊可以通行,只是每過一個路口都要被盤查一番。

一道大網慢吞吞地籠罩在了修政坊附近一圈。

可是,麻格兒一行人,卻像是就地飛仙了一樣,全無蹤影。

各地紛紛回報,都是同樣的容:“未見。”

對傳令兵大聲咆哮:“怎麼可能!他們是鳥嗎?就算是鳥,也躲不過樓的眼力!”麻格兒等人無論是騎行、車乘還是步行,在這麼短的時間不可能逃遁超過兩裡——這是九關鼓最大的警戒範圍。

那麼他們的下落,只有兩個可能:一、買通了哨卡士兵,順利出;二、就近躲藏在修政坊附近的某一坊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會演變極其尷尬的局面。

恰好在這時,就得到了王府的消息:王節度的兒王韞秀得了輛新奚車,獨自出去試駕,至今未歸。

與此同時,靖安司總部也轉發過來另外一個消息:靖善坊附近發生一起車禍,一輛柴車和一輛奚車相撞,但現場只找到了車夫和十幾武侯的

這一定是突厥狼衛幹的,只有他們才這麼窮兇極惡。

聽到消息被證實,胃袋就好似被一只巨手狠狠住,難得要吐。

王忠嗣是朝中重臣,今天這事若是出了差池,將是驚天大

彷徨無計,只得走到正準備出發的張小敬跟前,一拱手:“張都尉,突厥狼衛失去蹤跡。

而今之計,該如何是好?”若有半點可能,崔不願意向這個死囚犯示弱,可眼下卻別無選擇。

這家夥一個人單槍匹馬,兩個時辰不到就揪出突厥人的尾,這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意識到,只有張小敬大發神威,把突厥狼衛逮住,自己才能逃過這一重大劫——於是連“張先生”都了“張都尉”。

張小敬對他的心思看得通,也無意說破,一彈手指:“先上樓。”

兩人噔噔噔地爬上修政坊的樓,舉目四,周圍八坊的景致盡收眼底。

坊外道路縱橫,坊灰瓦高棟,一清二楚,如觀沙盤。

在每一個路口,都攢集著黑乎乎的一片人群,那是哨卡在發揮作用。

眼力好的話,甚至可以看清行人的著。

在如此嚴的監視之下,突厥人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憑空消失。

瞪大眼睛,忐忑不安地四,看到任何人都覺得可疑。

張小敬瞇起獨眼,緩緩掃視,然後在一個方向停住了。

他抬起手臂,指向了東南:“曲江池。”

先沒明白,可他順著張小敬的手指看過去,一下子恍然大悟。

在修政坊的東南角,是長安城最繁盛的景點——曲江池。

這個池子一半位於城,占了兩坊之地;另外一半在城外,與陵原相接。

曲江池水道蜿蜒,樓宇林立,花卉周環,柳蔭四合,小徑穿園林之間,一年四季都是極好的去——無論是對遊人還是對逃遁者。

曲江池有專門的尚池署管理,與諸坊街鋪不互相統屬,九關鼓指揮不他們。

突厥狼衛們很可能打了這麼一個時間差,離開修政坊後,直接越過街邊圍欄,鑽曲江池迷宮般的園林裡。

長安城本是縱橫平直的布局,但在東南角這裡,曲江池生生向外拱出來一塊,就像是稻米袋子鼓起一角。

為了保證這片橫外的水面不被隔斷,外圍並未環以城牆,只是挖了數條水渠環伺。

雖然馬匹和車輛無法通行,若是三兩個行人徒步,出城卻不是什麼難事。

由此看來,當初突厥人選擇修政坊落腳,可謂是心積慮。

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很可能穿過曲江出城?”他心裡長出一口氣,這未必是件壞事。

只要出了城,靖安司不必束手束腳,可以派遣騎往複大索。

長安城附近地勢平闊,無躲藏,逮住那幾個徒步的突厥人,就是個水磨活而已。

張小敬的眉宇卻並未因此舒展,他盯著煙波浩渺的曲江水面,覺得事並沒那麼簡單。

突厥人既然要對長安城不利,為何要往城外跑?他們的目的到底是綁架還是焚城?張小敬展開長安坊圖,蹲下來仔細觀察,覺得這些行之間彼此矛盾,疑點重重。

但崔卻已經迫不及待地在樓上打起旗語,向遠在德坊的靖安司匯報,要求增派人手出城搜捕。

李泌接到報告後,卻沒有急著調旅賁軍,他的眼神投向沙盤,陷和張小敬一樣的疑

草原的狼崽子們,給他們出了一道大大的謎題。

有點著急,他不太明白,這麼明顯的事,張都尉就算了,為何連李司丞那邊都遲遲不下命令。

要知道,這邊每耽擱一個彈指,敵人便會遠離長安城幾分。

整個包圍網,驟然靜止下來。

一會兒看看沉思的張小敬,一會兒遠眺附近樓,手指煩躁地在刀鞘凸起的銅箍邊挲,心裡盤算如果再得不到命令,索先把幾個馬隊撒出去。

可崔畢竟是個軍人,這種先斬後奏的事,他並不習慣。

還在猶豫不決,張小敬忽然站起來,抖了抖手中地圖,目灼灼——而樓的通信旗也恰在同時揮

李泌傳來的命令,和張小敬開口說出的話完全一致:“這是疑兵之計。

賊自曲江出,必自最近城門返回! ”距離曲江最近的城門,南有啟夏門,東有延興門,不過一裡之遙。

突厥狼衛從東南角出,可以從這兩個城門大搖大擺地再次進城。

這麼一出一進,輕輕松松,就可以跳出九關警戒,逍遙自在。

的額頭沁滿了慶幸的汗水。

幸虧沒有出城,否則可真是南轅北轍了。

他急忙用樓向二門發出警告,同時就地解除九邊封鎖,火速向二門靠近。

可在這之前,靖安司耽誤了太多時間在修政坊部署,驟然轉移一片混,執行十分緩慢。

啟夏、延興二門是畿東百姓城觀燈的重要通道,此時正是高峰時期。

等二門傳回來消息,狡黠的突厥人早已混在大群百姓之中,再一次進長安城中,不見蹤跡。

他們晚了一步。

線索就這樣斷開了,可時間卻毫不留地一刻一刻流逝。

先匆匆寫了一封報,著人快馬送去靖安司,這事太大,不敢有半點瞞報。

然後他看向張小敬:“張都尉,咱們怎麼辦?”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稱呼張小敬的語氣越發卑微起來,近乎乞求。

“等一下。”

張小敬半趴在地上,子前傾,鼻翼微微聳,像一條獵犬。

不清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又不敢追問,只好惶恐地等在旁邊,呼吸重。

說來可笑。

在隴山之時,刀頭,快意豪勇,面對生死從無顧慮;在長安的優渥生活,沒有洗去他的戰力,卻腐蝕了他的膽量。

當一個人擁有太多時,他將再也無法看淡生死。

忽然愧地發現,他一直囂著為阿兄報仇,只是為了掩蓋自己懼怕落罪。

自己的前途,就著落在這麼一個死囚犯上了嗎?崔心有未甘地想。

張小敬忽然抬頭,問了一個無關的問題:“宣徽院那邊你有人嗎?”崔一愣,宣徽院屬於宮一系,跟城防半點關系也無,張小敬忽然提它做什麼?張小敬道:“若我記得不錯,宣徽院下屬有五坊,專為天子豢養雕、鶻、鷹、鷂、狗。

若能向狗坊借來幾只鼻子靈敏的畜生,此事還有希。”

他抬起手來,抓起一把塵土放在鼻子邊上,深深吸了一口。

聞記香鋪的合香品質優良,可以持續數個時辰不散,馳名西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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