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刺客風雲》第五章 未正 · 1
木盒打開後,左邊是一個皮墨囊,右邊嵌著一管短小的寸鋒筆和一卷邊紙。
這是專為遠途商旅準備的,以盒為墊,可以在駱駝或馬背上書寫。
天寶三載元月十四日,未正。
長安,地點未明。
神島小說幾輛開敞的雙轅輜車第二次駛這一偏僻貨棧,這一次它們裝載的不是圓木桶,而是一排排青黃的竹竿,說也有近千,有如無數長矛立。
這些竹竿都是三年湘竹,約有手臂細,三尺長短。
竹竿的兩端都被仔細地鋸圓形楔口,應該是用於做某種嵌合的設計。
車尾的翹尾,還堆著為數不的河泥。
隨車而來的,是十幾名草原工匠。
他們個個眼袋大,面帶疲,走路時扶住車邊,腳步略顯虛浮。
他們已經加班加點幹了數日,幾乎沒合過眼。
星辰變小說車隊一進貨棧,幾名狼衛立刻拿起掃把出去,把附近的車轍打掃幹淨,再將院門關閉。
曹破延跳下第一輛車,指揮車子緩緩停靠在棧臺邊緣。
整個長安城都於上元節前的興狀態,這個小車隊運的又不是什麼危險品,並未沒引起任何注意。
龍波嚼著薄荷葉走過來。
他圍著車子轉了一圈,隨手出幾竹竿審視,然後一歪頭,示意可以卸車了。
棧庫大門被咯吱咯吱地推開,一難聞刺鼻的味道從裡面飄了出來,似乎正有什麼東西被架在火上熬煮。
草原工匠們知道,那裡面是闕勒霍多的魂魄,他們紛紛發出興的呼喊,還有人當場跪拜。
最後的工序即將開始,闕勒霍多即將合二為一,誰也沒法阻止長安的毀滅。
“好了,快運進去組裝。”
龍波發出指示。
從棧庫裡走出幾個夥計,都用蘸了水的麻巾捂住口鼻。
他們先遞給那些草原工匠同樣的麻巾,然後有條不紊地把竹竿抱下車來,一捆捆地往庫房裡運。
曹破延抱臂而立,默不作聲地注視著整個過程。
龍波走到他邊,拍拍肩膀:“右殺貴人有令,你的最後一件工作,就是好好地在這裡把風,聽明白了嗎?”龍波有意強調“最後一件”,曹破延緩緩點了一下頭。
他既然被取了頂發,那注定是要被犧牲在長安城,對此他早有心理準備。
只是曹破延心中還是稍微有些不滿,這麼關鍵的場合,右殺貴人卻不親臨,反而指派了一個茲人指手畫腳。
右殺貴人說過,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理,可什麼比闕勒霍多更重要?龍波拿起一條麻巾蓋住臉部,走進棧倉。
在他後,棧倉的大門吱咯吱咯地重新關閉。
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外人無從得知。
曹破延慢慢在棧倉門口坐下,背靠廊柱,從脖子上拿出那一串彩石項鏈,在手裡把玩。
這是他的兒在斡難河旁采的圓灘石,親手用白馬鬃的繩子串起,還摻了的三頭發和一口呼吸。
據說這樣一來,無論兩人分隔多遠,靈魂之間都可以互通聲氣。
曹破延的手指靈巧地過每一粒彩石,像中原的僧人念珠一樣。
石面無比,已經不知被挲過多回了,每次都能讓他心中變得平靜。
曹破延已經被右殺貴人割走了頂發,按照草原薩滿們的說法,他若有背叛之心,就算是死亡,魂魄也會在地府到煎熬。
不過曹破延一點也不在乎,他真正關心的,可不是自家命這種無聊的事,而是任務能否順利完,大汗的意志能不能得到貫徹。
只要再忍一個時辰,一切都會結束。
曹破延握著項鏈,第一次出微笑。
沒過多久,院門外傳來砰砰的敲門聲,節奏三短四長,重複了四次。
曹破延把彩石項鏈重新掛回到脖子上,卻沒有急著開門,而是爬上附近的一高臺,朝門外張。
他看到,門外站著麻格兒和其他兩個人,還挾持著一個中原子,眉頭不期然地皺了起來。
他們去綁架了王忠嗣的兒,這個曹破延知道。
可是應該被關在修政坊的萬全宅才對,怎麼能帶來這裡?而且一共去的有八個狼衛,現在怎麼只剩三個狼衛了?他迅速打開院門,讓他們進來,然後飛快關好。
曹破延揪住麻格兒的領,兇狠地用突厥語問道:“到底怎麼回事?”麻格兒有點慚愧地表示,他們遭到了唐人探子的突襲,幸虧事先有撤退的方案,這才僥幸逃。
他為了表示沒說假話,還掏出了一枚銅令牌和一個褡兜。
令牌上寫著“靖安策平”四字,褡兜裡裝著煙丸、牛筋縛索,還有一把擘張手弩。
這都是從那個兇悍的探子上繳獲的。
曹破延清點了一下,臉變得凝重起來。
這些件,和之前突襲丙六貨棧那些士兵的裝備如出一轍,可見是同一夥人——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信號,說明靖安司已經挖出了那所萬全宅和狼衛之間的聯系。
曹破延可一點也不敢小覷這個對手。
對方就像是一只盤踞在長安城中的蜘蛛,在蜘蛛網上稍有,就會引來殺之禍。
一所萬全宅並不可惜,關鍵是唐人是怎麼知道它的?其他萬全宅是否也會同樣被曝?說不定,靖安司的大軍已經在趕往這裡的路上了。
右殺貴人這個節外生枝的愚蠢計劃,果然惹來了麻煩,很可能會危及闕勒霍多的複活。
麻格兒見曹破延的臉不好看,連忙討好道:“王忠嗣的兒我們帶出來了,沒讓他們奪走。”
曹破延問道:“我記得當時抓了兩個人,你是怎麼判斷的份的?”麻格兒有點得意地回答:“我們帶們回萬全宅後才覺察到,上的香氣更濃一些。”
說完他暴地住聞染的襦往兩邊一扯,出紅的中,聞染尖一聲,胳膊卻被鉗住,一芬芳撲鼻而來。
曹破延打量了聞染一番,打了個手勢,吩咐暫時把帶到旁邊不遠的井亭,然後走到棧倉前。
他敲了敲門。
很快門拉開,一刺鼻的味道先傳出來,然後龍波不耐煩地探出頭來,掀開邊的麻巾。
曹破延說現在這裡恐怕已不安全,最好馬上撤走。
但龍波斷然否定:“現在是裝配的關鍵時刻,不能——你確定靖安司已經過來了?”曹破延道:“修政坊的萬全宅,剛剛被旅賁軍攻擊,麻格兒的人只逃出來不到一半。
所以你最好想想,最近的行事有無或疏忽之?”龍波很不高興,他可是挽救了整個計劃的功臣,這個沒履行好責任的突厥人卻在吹求疵:“喂,我和右殺貴人只是合作關系,可不是你們狼衛的部屬,別這麼盤問我。”
曹破延抬起手臂擋在前面,堅持道:“你的落腳點,你接到的人,有沒有可能和修政坊那座宅邸有聯系?”聽到這句話,龍波的臉變了變。
他霎時想到了一種可能,可這是絕不能宣之於口的。
他反問道:“那座宅邸靠近曲江,是撤離時的備用地點,你們的人現在跑去做什麼?”這問題問到了要害,曹破延也只能保持沉默。
兩個人各有難言之,就這麼僵持住了。
龍波抓抓腦袋,無奈道:“好啦好啦,這一貨棧我是單獨安排的,就算他們查到修政坊,也牽不出這。
這麼說,你放心了?”曹破延的手臂仍舊擋著。
龍波盯著他的眼睛,歎了口氣:“草原的狼,疑心都像你這麼重嗎?——這樣吧,這貨棧外圍西頭的旗亭下,有個病坊。
那裡常年聚著幾十個閑散的乞兒。
你雇幾個守在周圍,這樣萬一有可疑之人接近,他們能提前通知你。”
“乞兒?他們還幹這個?”龍波道:“只要給錢,他們幹什麼都。”
然後他俯過去,低聲對曹破延說了幾句話,之後砰的一聲把貨棧大門重新關上——闕勒霍多的事,可不等人。
曹破延不喜歡龍波,但他必須得承認,龍波這個建議,確實是目前最好的選擇,解決了警戒人手不足的麻煩。
曹破延滿腹心事地轉過來,正盤算著如何去找乞兒頭目,抬眼一看,登時然大怒。
他看到麻格兒在井亭裡,騎在聞染上,興地撕扯著的服。
在修政坊時,麻格兒就已·火焚,剛才他挾著聞染一路逃亡,相蹭,香氣鼻,早已讓他按捺不住。
聞染扭軀拼命掙紮,可卻阻擋不了暴的侵襲,只能哭著喊著“爹爹”,乞求那不可能會來的援助。
曹破延把麻格兒從人上拽起來,重重地扇了一耳。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搞這些事!還有沒有輕重緩急了?麻格兒紅著眼睛,嗷地了一聲,要去抓曹破延的肩膀。
曹破延子一避,一拳砸在他咽,讓他疼得說不出話來。
麻格兒想起來了,加狼衛的時候,正是曹破延教授他們搏擊之。
“現在貨棧缺人手,你們三個都給我滾進去幹活。
距離闕勒霍多只差最後一步,別給我閑在這裡惹麻煩!”麻格兒悻悻地提起子,帶著兩個手下朝棧倉走去。
聞染躺倒在地上息不已,口起伏,發髻被扯得七八糟。
曹破延俯想要把拽起來,聞染卻支起子,抓起地上一塊碎石,猛然朝他的額頭砸去。
曹破延沒料到在這種況下,這人居然還試圖反抗。
他閃躲過,飛起一腳,踢中的手腕。
碎石一下子被摔到井口,撲通一聲落水中。
聞染這次真的絕了。
眼前這家夥的殺氣,遠比熊火幫的混混和剛才那頭豬要濃烈得多。
著手腕的劇痛,看著這個男人緩緩把手探懷中,頹然地閉上眼睛。
不料曹破延拿出的不是刀,卻是一個便攜式的黃楊木盒。
木盒打開後,左邊是一個皮墨囊,右邊嵌著一管短小的寸鋒筆和一卷邊紙。
這是專為遠途商旅準備的,以盒為墊,可以在駱駝或馬背上書寫。
曹破延一言不發地把紙攤開,把墨囊裡的墨倒出來,用井水沖開,然後把筆遞了過去。
聞染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肯接。
曹破延把筆又遞了遞,用生的唐話道:“你就要死了,給自己的父親留份言吧,不然他一定很傷心。”
這一番話,讓聞染如墜雲霧,這是什麼意思?曹破延知道,很快就會落到右殺貴人手裡,下場一定極其淒慘。
可剛才聞染哭喊著“爹爹”的模樣,似乎了他心中的某一塊東西——不是突厥狼衛的心,而是一個父親的心。
這個人是右殺貴人的獵,曹破延即使心中反對,也不可能違背命令把放了。
他所能做的,只是讓留點言罷了。
聞染忽然反應過來,這些胡人和熊火幫本不是一路,他們顯然是把自己誤當了王韞秀,而且打算殺了。
聞染急忙喊著說我不是!我不是!我作聞染。
可曹破延本就不信,他認為這姑娘只是找借口不接這個殘酷事實罷了。
他緩緩出腰間的匕首,“噗”的一聲進墨盒裡,表示不要徒勞地掙紮了,還不如老老實實寫下自己人生最後的話語。
聞染咬住,再度握了筆,眼眶裡卻不控制地湧出淚水。
兩個時辰之連續被綁架兩次,心力瘁,現在又被至這種絕境,已經撐不下去了。
疲憊、驚駭和對死亡的恐懼同時襲來,摧垮了的防線。
想起了去年聞家遭遇的可怕事,那時和現在一樣驚慌。
若非恩公一力庇護,只怕早瘋了。
聞染的心湧出了極度的委屈,我做了什麼?我只是想過正常人的生活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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