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刺客風雲》第五章 未正 · 3

“現在這個形勢,不能打草驚蛇——”張小敬的語速忽然放緩,崔聽出了他的意思。

李司丞自從知道王忠嗣的兒被綁架之後,特意傳令指示,像西市丙六貨棧那種強的突襲,已不可行。

采取任何行,都要保證王的安全,慎之又慎。

“若是我阿兄還在就好了……”崔歎道,忽覺不妥,連忙又解釋道,“他從小在西邊長大,對整個長安都很悉,可不是說張都尉你。”

“所以突厥人才會找他去繪圖吧?”時間都知道小說“嗯。”

眼圈微微發紅,了拳頭。

阿兄之死,讓他方寸大,失誤頻頻,他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想要揪出曹破延來。

張小敬突然眉頭微皺,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可覺稍現即逝。

他搖搖頭,和崔同時朝前方去,此時日頭微微有了傾斜,那延至遠方的一道道灰白坊牆,一眼不到頭。

懊惱地把頭盔往地上一砸,他第一次覺得,長安城簡直大得令人惱火。

那獵犬正在嚼著脯,被他這麼一嚇,閃躲到了張小敬後頭去。

平凡的世界小說姚汝能小心翼翼地建議道:“能不能把附近樓、街鋪和坊衛的人都召集過來,看看他們是否有注意到什麼異常?”張小敬和崔同時歎了口氣,不置可否。

城南人,街政松懈,駐防的兵丁數量且素質低劣,指他們有什麼發現,只怕比讓慈恩寺的和尚們開葷還難。

但這件事又不能不做,崔當即調了五十名旅賁軍的士兵,兩人一組,不帶武和甲胄,只攜煙丸與號角進附近諸坊探查,看能否找到任何蛛馬跡。

至於張小敬,他左手牽著狗,右手撣了撣眼窩裡的灰,看向附近的幾棟樓。

這已經了他的習慣,有事沒事,都會朝樓看看,看是否有更新的消息。

不過他的心有些矛盾,自從接手此事以來,從樓接到的幾乎都是壞消息。

“希偶爾也有點好事……”張小敬發出一陣慨,手指挲著獵犬濃的頸,低聲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獵犬對人類的語言完全不懂,只是汪了一聲作為回應。

它不知道,這句話如果讓其他人類聽去,只怕會掀起軒然大波。

大寧坊在朱雀大街以東第四條街,西毗皇城延喜門,北與大明宮只有一坊之隔。

所以住在此的,以員居多。

有趣的是,雖然住戶個個份高貴,但宅邸卻遠沒有安仁、親仁等坊那麼豪奢,多是七房三進的青脊瓦房——沒辦法,這裡距離大明宮和興慶宮太近了,只要天子登上城牆俯瞰,就能看到誰家簡樸、誰家奢靡。

今日上元節,天子與民同樂,臣僚也不能落後。

於是坊裡也到張燈結彩,每十戶豎起一個燈架子,不過總著一拘束味道,花燈規模只算中平。

所以觀燈的人很,路上也不似外面那麼擁

封大倫縱馬往自家宅邸走去,不時避讓飛馳而過的大小馬車。

在暗,他是橫行萬年縣的熊火幫老大,在這裡,他卻只是一個小小的工部從九品主事,主管虞部事宜,該守的禮數一定得守。

虞部主事品級雖小,執掌的卻是整個長安城的修浚繕葺,工匠要遴選,料要采買,營式要督管,是件出油的差事。

封大倫雖然出寒門,眼界卻比尋常人高出許多。

他利用自己職務之便,扶植起了熊火幫的勢力,許多事明裡不了,就讓他們從暗手腳。

這一明一暗配合起來,幾乎壟斷了半個萬年縣的工程,獲利極

若不是因為去年那件案子,現在的封大倫只怕早得升遷,春風得意——不過算了,事已經過去,讓他不痛快的家夥,差不多都收拾幹淨了。

今天他撞見了聞染,舊怨又微微翻騰上來,是那案子裡唯一一個未牢獄之災的人。

於是封大倫派了幾個手下,決定對略施薄懲——懲罰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任何一個得罪他的人,都要付出代價,哪怕事早已揭過。

現在,聞染這個小婊子,應該正在痛哭流涕吧?想到這裡,封大倫眉宇略展,出一森森的快意。

他騎到自家門口,正要下馬,忽然旁邊樹後跳出一人來,瞪圓一對凸出的蛤蟆眼,扯住韁繩大喊:“封主事!封主事!”封主事低頭一看,認出是長安縣衙的死牢節級,神大異:“怎麼是你?”節級顯然已經等候多時,急聲道:“張閻羅,他,他離開死牢了!”一言說出,封主事差點掉下馬來。

他急忙擺正了子,臉沉地問道:“怎麼逃出去的?”節級一臉哭喪:“哪兒是逃的,是讓人給提調走的。”

“提調?”封主事飛快地在腦子裡劃過有權提調犯人的署,大理寺?刑部?史臺?“不,是被靖安司給提走的,印牘齊全,卑職沒法拒絕。”

“靖安司……”封大倫一聽這個名字,覺得略耳

他回憶了一下最近半年的天寶邸報,眼神突然凝了兩鋒利的針。

“什麼時候?”“兩個多時辰前,我在這兒等您半天啦。”

“靖安司提調他去做什麼?”節級搖搖頭:“公文上只說應司務所需。

但他一出獄,就把枷鎖給卸了,走的時候也沒用檻車,和靖安司的使者一人一馬,並轡而行。”

封大倫忽然雙手一抖,把馬頭掉轉過來,揚鞭走。

節級急忙閃在一旁喊道:“您……這是去哪裡?”封大倫卻不理睬,朝來時的路飛馳而去。

節級待在原地,他這才想起來,這位長安暗面的大人,剛才握住韁繩的手指居然在微微發

封大倫縱馬狂奔,一路向南,直趨靖恭坊。

靖恭坊在長安城最東邊,靠城牆。

此坊在長安頗負盛名,因為裡面有一騎馬擊鞠場,喚作油灑地,乃是當年長寧公主的駙馬楊慎所建。

除去宮中不算,長安要數這個擊鞠場最大,王公貴族,多來此打馬球。

他一進馬球場,先聽見遠一陣陣歡聲傳來。

穿過一片刻意修剪過的灌木林坡之後,便可以看到坡下有一個寬闊的擊鞠土場。

土黃的場地寬約一百五十步,長約四百步,四周圍欄皆纏彩綢。

場邊有十餘厚絨帷幕,依柳樹而圍,寫著家族名號的宣籍旗錯落排開,每一面旗都代表了京城裡一個赫赫有名的家族。

在土場正中,十幾名頭戴襆頭的騎士在馬上糾纏正

人影錯,馬蹄紛,那小小的鞠丸在塵土中若若現,來回彈跳。

忽然一名錦騎士殺出重圍,高擎月桿狠狠一掄,鞠丸在半空劃過一道流金弧線,直穿龍門,重重砸在雲版之上。

四周帷幕裡發出眷的歡呼,那騎士縱馬揚杖,環場跑了一圈,姿態傲人。

這是上元節當日例辦的球賽,喚作開春賽。

龍門後要立起錦雲版,鞠丸也要換繡金福丸。

誰能先馳得點,便是金龍登雲,乃是個大大的好兆頭,這一年定然平順吉祥。

這時場角傳來鐺鐺幾聲鳴金,上半場時間到了。

騎士們紛紛勒馬,互相施禮,然後各自回到場邊的帷幕裡去。

長安擊鞠有個忌。

中宗之時,當今聖上曾縱馬過急,一頭撞在場邊燕臺之上,結果馬脖頸折斷,還傷及幾位子弟。

從那之後,擊鞠場邊不設看臺,亦不立雨棚,都是臨時拉設帷幕,供眷旁觀,以及騎手更休憩。

那錦騎士騎回到自己幕圍,躍下馬背。

旁邊小廝迎上來低聲說了幾句。

騎士先是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然後眼皮一翻,說我這馬剛跑完一汗,可不能等——讓他候著吧!封大倫知道這位殿下嗜馬如命,哪敢催促,只得垂手等在場邊。

騎士給坐騎解開馬尾、了蹄鐵、洗刷脊背,一套保養功夫親手做完,這才慢悠悠地邁著方步過來。

幾名新羅婢過來,替他換下騎袍,摘走襆頭。

封大倫連忙躬為禮,口稱“永王殿下”——這騎士正是天子的第十六個兒子,永王李璘。

他做下偌大的事業,自然得有後臺靠山,永王便是最的大之一。

去年那案子,便是由這位十六皇子而起,所以他才匆忙跑來請示意見。

永王歪著子斜靠在寬榻上,端起雪飲子啜了一口,懶洋洋地說:“趕說吧,我還有下半場呢。”

他生有疾,脖頸有問題,看人永遠是偏著臉,讓對方捉不定。

封大倫看看左右,俯過去低聲道:“啟稟殿下,張閻王他,出獄了……”一聽這名字,永王手腕一哆嗦,差點把飲子摔在黃土地上,臉難看,好似要嘔吐出來。

旁邊婢了好一陣子,他才勉強把嘔吐下去。

“怎麼回事?他不是下的死牢嗎?”封大倫把靖安司提調的事說了一下。

永王聽完,拿手指:“這個靖安司,又是個什麼況?”封大倫知道這位殿下對朝廷之事不甚關心,便解釋道:“這是個才立數月的新行署,主管西都賊事策防。

正印是賀知章,司丞是待詔翰林李泌。”

然後遞過去一卷手本。

裡面寫著一些晦的提示,為的是能讓這位殿下看明白這人事安排背後的意味。

永王側著臉掃了幾眼,古銅的臉上浮現出為難神:“靖安司居然是這樣的來頭……麻煩,真麻煩!”他焦躁地把雪飲子往旁邊一扔:“聞家那麼點破事,從去年拉扯到今年!還沒完了!你說這個張閻王,痛痛快快死了不就得了嘛!為何節外生枝!”永王一提這名字,胃部又開始痙攣。

他生平最討厭麻煩,這些賤民一個一個不肯去死,讓他心裡委屈得不得了。

封大倫微微一笑道:“其實殿下倒不必擔心這個,聞家之,已經在熊火幫的手裡,想來張閻王不敢造次。”

“哦哦,聞染啊,那人倒不錯……”永王用手指刮刮角,出貪的笑意,然後眉頭微皺,“本王在菩薩前立過重誓,不再追究他們。

如今這麼做,豈非欺騙菩薩?不妥,不妥。”

封大倫道:“殿下您又不知,是熊火幫出於義憤而出手的,不算違誓。”

永王被這個道理說服了,心道這熊火幫果然善解人意,於是臉大為緩和。

封大倫見時機差不多了,開口道:“不過——放任張閻王在外頭,終究是個禍害。

殿下還需早點安排,把他弄回牢裡才安心。”

對付張小敬,得用面手段,封大倫不過一個九品主事,品級太低,非得借永王的勢不可。

果然,永王的眼皮跳了一下,這句話可是說到他心裡去了:“你說怎麼安排?”“靖安司走張閻王,走的是提調手續,不是罪,所以他現在仍是戴罪之

最好請幾位相史,參劾靖安司濫任囚徒,有失面,著他們把張閻王攆出來。”

永王猛一搖頭:“這個不

史們都是屬瘋狗的。

去找他們幫忙,只怕他們先盯上我,傳到父皇耳朵裡……嘖嘖,本王可不去那黴頭。”

大唐的史們負監察之職,可以風聞奏事。

他們沒事就盯著長安大大小小的府衙署衛。

哪裡有疏,他們會立刻撲上去狠狠咬上一口,將事搞得越大越好,六親不認,無論百還是貴胄都很頭疼。

封大倫連忙又道:“在下還有一計。

可以請大理寺行一道文書,以推決未盡的名義索要囚犯。

就算靖安司那邊推拒,咱們也能試探出對方用心。”

這計乃是府衙之間正常的行文往來,不痕跡。

永王想了想道:“這個好。

本王正好與大理寺裡的一個評事有舊,你去跟他說就。”

大理評事是從八品下,負責參議刑獄,詳正科條,做這件事再合適不過了。

封大倫連忙請教姓名,永王著天空,想了好久,才開口道:“呃……好像姓元,跟曹王妃有點關系,哦,對了,元載,字我忘了。”

封大倫在袖口記下名字,匆匆告退。

此時球場邊緣鳴鑼,新羅婢們連忙拿起騎袍、襆頭,要給永王換上。

永王卻不耐煩地斥開,心緒不寧地在原地轉了幾圈,胃部那種不適,卻越發明顯。

他終於抑制不住,飛快地跑到一個淨桶旁邊,大口大口地吐起來。

就在這時,遠西南方向約傳來一陣鼓聲,鼓點急促,每一聲都敲在呼吸之間,格外讓人心煩意

永王用袖子角,虛弱地一揮手:“不打了,回府!”曹破延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不過只轉頭了一瞬,怎麼人就消失了?井亭距離四周牆壁都有幾十步遠,就是飛鳥也沒可能這麼快就飛過牆頭。

呆愣兩個彈指,他終於反應過來了,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井邊,趴在井欄邊往裡張

果然,如曹破延預料的那樣,這人居然跳到井裡去了。

這口井的井底只有淺淺的一層水,聞染俯臥在水中,一

曹破延喊了一聲,對方沒有反應。

人投井到底是因為怕到侮辱,還是怕被利用去反對父親?曹破延並不關心,他現在關心的是怎麼把給弄出來。

隔著這麼遠,他沒法做出判斷,到底是真摔死了還是裝暈。

這在平常,一井繩便可解決。

可對現在的曹破延來說,卻了一個幾乎不可克服的大問題。

之前在旅賁軍的突襲中,曹破延被崔一弩中手肘。

雖然經過包紮已無大礙,但無法用力。

單靠一條胳膊,不可能把給拽上來。

而他偏偏又不能去貨棧裡找人幫忙——他們都在忙著闕勒霍多的事,一個彈指都不能浪費。

一個簡單的困境,居然把曹破延給生生難住了。

曹破延圍著井口轉了幾圈,俯下去仔細地觀察了一下井壁,上面有一串淺淺的鑿坑,錯落有致,應該是修井工留下來的。

若沒有特別的技巧,一般人很難徒手攀爬。

曹破延轉念一想,為何一定要把弄上來呢?死了就一了百了。

就算那人沒死,也別想靠自己爬上來。

只消井口蓋個蓋子,用石頭,就是一個天造地設的牢籠。

如果右殺貴人想要的話,可以隨時來取。

曹破延還有正經事要做,可不能在上浪費時間。

曹破延略覺憾,他難得對中原了一點惻之心,想讓這位兒給父親留下點什麼。

可這人寧可投井,也不肯寫下書信,看來中原人比想象中要倔強得多。

曹破延不由得想起王忠嗣,那可是草原的煞星,無頑強,殘酷狡黠。

每次他的旗幟出現在鄂爾渾河畔,都要卷走比河水還多的鮮,讓牛羊都為之膽寒。

有其父,必有其啊。

曹破延小時候聽祖輩說過,曾經的突厥狼旗是何等風,數次近長安,連大唐皇帝都為之戰栗不已。

而現在的他們,卻在草原一隅,在大唐兵威下苦苦支撐。

他這次前來長安,其中一個理由,就是想看看這座曾見證了祖先榮和屈辱的大城,並親手毀掉它。

“真想堂堂正正地擊敗一次長安哪。”

帶著淡淡的憾,曹破延找來一塊破布,丟到井下,把聞染的蓋住。

破布和井底相近,這樣即使有人俯瞰井口,也看不出裡面有人。

然後他把井口用幾塊石頭好,離開了貨棧。

這一坊可比北邊荒涼多了,附近幾乎沒有人煙,只有幾排廢棄已久的破舊房屋和土地廟。

不時有烏飛過纏著破布的幡桿,甚至還有野狗出沒,一閃即逝。

曹破延一邊警惕地左右著,一邊信步朝著外街走去。

走過約莫兩個街口,才看到一小市,小販們以賣湯餌、胡餅、菜羹等廉價吃食為主,周圍還有些賣針頭線腦的雜貨攤。

在不遠的土坡上,有一懸著個青葫蘆的小院,院牆不高,門口擺著三口大青甕。

此時有幾十個衫襤褸的乞兒散落在院子外頭的斜坡上,橫躺豎臥,一派慵懶。

這裡應該就是龍波所說的病坊,據說此地專門收容長安城乞丐病患,還會提供診療和藥

曹破延實在不能理解,大唐的錢難道真是沒地方花了?草原可從來不養這些廢

曹破延徑直走過去,聞到陣陣酸臭。

乞兒們像山猴一樣互相捉著虱子,曬著太,對這一個闖者毫不關心。

他微皺著眉頭,搜尋戴著花羅夾襆頭的人。

這並不算難,因為大部分乞兒都是頭散發。

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標:有一個人正靠著一棵松樹打盹,他上裹著布袍,下墊著的舊氈毯,頭上歪歪戴著一頂花羅夾襆頭,在一群衫不整的乞兒中,顯得格外醒目。

“我需要幾個人。”

曹破延走到他面前,單刀直

那人打了個哈欠,用沾滿眼屎的斜眼懶洋洋地打量了他一下,沒說話。

曹破延從腰間解下一個曲小銀壺,壺兩面各鏨刻著一匹栩栩如生的奔馬,這是他在草原騎馬時隨攜帶的酒壺。

“如果你能做到,這件東西就歸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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