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刺客風雲》第七章 申正 · 1

此時還沒到上燈放夜的時辰,但長安城的居民扶老攜,早早擁上街頭,和蒙著彩緞的牛車、騾車一團。

天寶三載元月十四日,申正。

長安,長安縣,西市。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所有人猝不及防。

全職高手小說兩名旅賁軍士兵暴地把張小敬按在地上,用牛筋縛索捆住他的手腕,然後塞了一個麻核在他口中,讓張小敬徹底失去反抗能力,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整個過程中,崔的右手始終握在刀柄上,盯著張小敬的作,蓄勢待發。

似乎只要他有一反抗跡象,就要當場格斃。

數刻之前,這個人還於崩潰的邊緣,可憐地指張小敬救命,可現在卻完全變了一張臉。

張小敬口不能言,脖子還能轉

他抬頭用獨眼瞪向崔

把臉轉開,角卻微微有些搐——他的心,並不似他努力扮演的那般平靜。

幾個不良人還保持著諂的笑容,茫然地僵在原地。

他們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了,這位爺不是大功臣嗎?怎麼轉瞬就了囚犯?張小敬不是沒想過靖安司的人會卸磨殺驢,他沒想到的是,他們竟一刻都等不得。

萌妻食神小說河對岸的人也被這一出搞糊塗了,河面太寬,看不太清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只看到張小敬遠遠被人扶上岸,然後被按住。

徐賓視力不好,急著直拽姚汝能袖子,他再看仔細一點。

姚汝能努力睜圓了雙眼,勉強看到兩名士兵押著張小敬離開,一名將領隨其後。

這個小隊伍轉過一片棧木後頭,便從河對岸的視野裡消失了。

“是旅賁軍……”姚汝能喃喃道。

他們的肩甲旁有兩條白絛,絕不會看錯。

徐賓一聽是旅賁軍,眼神大:“不可能!他們抓自己人幹什麼?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他在河堤上焦慮地轉了幾圈,想過去問個究竟,誰知腳下一,差點滾落水中。

幸虧他一把抓住姚汝能的胳膊,才勉強站住。

姚汝能的心,此時跌宕起伏。

這個年輕人雖然單純耿直,可並不蠢。

靖安司對張小敬的態度,一直非常曖昧——既欽服於他的辦事能力,又對他死囚犯的份存有戒心。

別說賀知章,就連一力推此事的李泌,對張小敬也有防範,不然也不會派姚汝能去監視。

旅賁軍是靖安司的直轄部隊,崔只聽命於李泌。

姚汝能猜測,大概是上頭不願讓外界知道,整個靖安司要靠一個死囚犯才辦事,所以才第一時間試圖消除影響——可這樣實在太無恥了!張小敬剛剛可是拼了命拯救了半個長安城,怎麼能如此對待一位英雄?姚汝能一抖袍角,朝旁邊的土坡一步步走去。

李泌和他的那個侍,正站在坡頂,同樣眺著河對岸。

他深吸一口氣,打算去找李泌問個究竟。

公開質疑上司,這是一個瘋狂的舉,也許他從此無法在長安立足。

可姚汝能如鯁在口有一團火在燒灼。

徐賓注意到了他的作,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李泌聽到腳步聲,嚴厲的視線朝這邊掃過來。

徐賓趕原地站住,又拽了姚汝能一把。

可這時姚汝能已經往前邁出了大大的一步,一臉的氣憤藏都藏不住。

“李……李司丞。”

徐賓決定先緩和一下氣氛。

李泌打量了他們兩個一番,冷冷道:“如果你是問張小敬的事,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誰給崔下的命令。”

姚汝能和徐賓一下愣住了,原來這不是李泌下的命令?那會是誰?整個靖安司有資格給崔下令的,只有司丞和靖安令,可賀監已經返回宅子去調養,絕不可能趕上這邊的瞬息萬變。

要說崔自作主張,他哪有這種膽子?李泌沉著臉一揮手:“這裡不是談話之地,先回靖安司。”

此時西市的居民和客商們正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對著河渠議論紛紛。

剛才一連串靜太大,把這些觀燈的人都給招過來了。

西市署的吏員在拼命維持秩序,可杯水車薪。

這種場合,實在不宜談話。

靖安司與西市只有一街之隔。

李泌一行人走過街口,看到一大群僕役正在清理那幾狼衛的

麻格兒碩的軀如山豬一樣躺在平板車上,眼睛瞪得很大。

幾個平民朝他厭惡地吐著唾沫,卻不敢靠近,遠遠拿柳枝在周圍拋灑著鹽末。

這些草原上的銳,如今就這麼躺在長安街頭,如同垃圾一樣被人厭棄。

姚汝能對他們沒什麼同,可他心想,幹掉這些突厥人的英雄,如果也是同樣的下場,那可真是太諷刺了。

張小敬對他說的那句話,不期然又在耳邊響起來:“在長安城,如果你不變和它一樣的怪,就會被它吞噬。”

一行人回到靖安司大殿,殿之前彌漫十幾個時辰的繃氣氛已然舒緩。

大敵已滅,無論是疲憊的書吏還是啞著嗓門的通傳,都出如釋重負的神

人開始悄悄收拾書卷用,打算早點回家,帶家人去賞燈。

畢竟這可是一年之中最熱鬧的上元節啊。

李泌怫然不悅:“王節度的兒至今下落不明,這般懈怠,讓外人看到什麼樣子!”狼衛覆沒以後,王韞秀綁架案為靖安司最急需解決的事件。

王忠嗣是朝中重臣,他的家眷若有閃失,將會對太子有極大的打擊。

李泌絕不能容許這種事發生。

徐賓趕過去,踢著案角催促他們都打起神來。

這些小吏只好重新攤開挎袋,坐了回去,但很多人心不以為然。

大家都覺得,一定是死於昌明坊的炸,骨無存,沒必要再折騰了。

李泌沒再去管這些人,他心事重重地走過長安城的碩大沙盤,徑直來到自己的案幾前。

他的案幾上有七八個質地不一的文匣子,裡面分別擱著各傳來的訊報、檢錄、文牘等。

其中最華貴的,是一個紫紋錦匣,專盛署行文。

它一直都是空的,可現在裡面卻多了一份銀邊書狀。

檀棋確信,他們出發之前,這匣子還是空的。

拈起旁邊的簽收紙條,果然剛送來不久。

李泌拆開文書掃了一眼,不由得冷笑道:“我還沒找,他們倒先把答案送過來了。”

然後把它往徐賓手裡一丟。

徐賓接過去略看了看,這書狀來自右驍衛,裡面說鑒於皇城有被賊襲擾之憂,臨時提調旅賁軍崔,拘拿相關人等徹查,特知會靖安司雲雲。

外人看來,這只是簡單的一封知會,可在場的人眼裡,卻大有深意。

靖安司負責長安城外,而右驍衛負責皇城的外圍安全,兩者的職責並不重疊,也沒有統屬關系。

突厥人這事鬧得再大,它也是靖安司的權責範圍。

但狼衛過了德懷遠這一條死線,讓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一過死線,他們對皇城構直接威脅,質立刻了“驚擾聖駕”的大案,右驍衛便有權立即介調查。

他們打起查案這塊金字招牌,想提調誰就提調誰,哪個敢不配合辦案,就是“謀逆”。

所以若右驍衛要求崔逮捕張小敬,行為雖屬越權,可他一個小小的將佐,本扛不住力。

不過崔在這件事上,並不清白,他明明可以提前告知靖安司,讓李泌有所準備。

可他卻默不作聲地搞了個突然襲擊,還抓了張小敬直接送去右驍衛,此舉無異於背叛。

姚汝能對崔的背叛並不意外。

從西市放走曹破延開始,一連串的重大失誤讓崔如驚弓之鳥,極度惶恐不安。

狼衛越過死線,是駱駝背上的最後一稻草。

自認為待在靖安司已是死路一條,還不如去抱右驍衛的大,好歹會有投效之功。

李泌對崔的去向不興趣,他用指頭磕了磕案面:“為什麼右驍衛要捉張小敬?”這才是最核心的疑問。

右驍衛甘冒與靖安司沖突的風險,強行越權捉人,有什麼好?沒有人回答。

事涉朝爭,姚汝能級別太低,徐賓渾渾噩噩,這兩個人都給不出什麼有價值的建議。

檀棋安靜地站在一旁,指尖抵住下,一雙眸怔怔注視著沙盤。

忽然輕輕咳嗽了一聲,出修長的指頭,似是無意中指向沙盤中的平康坊。

李泌眼前倏然一亮。

檀棋是家養婢,這種場合不敢開口,但的暗示足夠明確了。

平康坊裡可不只有青樓,裡面還住著一位大人——右相李林甫。

本朝最著名的政治景觀之一,就是李林甫與東宮的對峙。

這位權傾天下的宰相,對東宮一直懷有敵意,只是沒有公開化。

他在暗,一直盯著靖安司的錯,好以此攻訐東宮,是太子在朝堂最危險的敵人。

從右驍衛出到張小敬被捕,只有短短的間隙。

敵人能瞬間抓住破綻,一口咬準七寸,這驚人的眼和執行力,絕非右驍衛那些軍漢能琢磨出來,必然有一位老手在後頭支招。

能這麼幹且有能力這麼幹的,只有右相。

順著這個思路一琢磨,整個機陡然變得清晰。

倘若張小敬落到李林甫的手裡,是他的份,就夠做出好大一篇文章來:你為什麼堅持要任用一個死囚犯?你憑什麼認為他值得信任?狼衛都殺到皇城邊上了,是他辦事不力還是有心放縱?如果啟用另外一位忠君的幹員,這些是不是可以避免?沒有十把握,你竟然冒險,你有沒有把聖上的安危當回事?李泌在腦海裡想象著李林甫各種質疑的臉,不由得“嘿”了一聲。

正如李亨此前在淨土院提醒的那樣,賀知章是遮擋風雨的亭頂,他這一去,明槍暗箭立刻就撲了上來。

這次突厥狼衛事件,結局很曖昧:說功也算功,兇徒被全數擊斃;說失敗也算失敗,這些草原蠻子一度近皇城,驚擾座,靖安司未能防患於未然,也是失職。

換句話說,靖安司究竟是“擎天保駕”還是“玩忽職守”,全看朝堂上哪邊的實力比較大。

張小敬在右相手裡,東宮可就被了。

難怪李相出手這麼迅速。

姚汝能、徐賓站在原地,大氣不敢出。

他們雖不如李泌看得徹,但看上司的臉,就知道這事有多麻煩。

李泌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徐賓臉一黯,垂下頭去。

姚汝能惱怒地咬咬,他不明白,這件事怎麼會這麼複雜?只因為員之間的互相傾軋,就可以把一個拯救了長安的英雄任意抓捕?這可不是什麼盛世氣象!“你來長安還太短。

這樣的事……哎哎。”

徐賓搖搖頭。

姚汝能卻看向李泌,大聲道:“李司丞,我們不能放棄張都尉,這不對!”李泌示意他安毋躁,右手習慣地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卻發現抓了個空。

檀棋把拂塵從旁邊取來,放在他手裡。

李泌拂塵一握,沉聲道:“我們不會放棄張小敬——突厥人的事,可還沒完呢!”三人聞言俱是一怔,狼衛不是已經全死了嗎?徐賓以為李泌指的是王韞秀的調查進展,連忙轉捧起一卷報告:“旅賁軍此時正在對懷遠坊的龍波住所、修政坊空宅、昌明坊貨棧等地進行……哎哎……徹底搜索,但目前還沒有發現任何王韞秀的蹤跡。”

可是李泌卻搖搖頭:“我說的不是王韞秀,是突厥人的事。”

徐賓奇道:“那個?司丞還有什麼顧慮?”李泌看了他一眼:“徐主事記憶不差,可記得蘇記車馬行進城時,冒充墨料報關的延州石脂是多桶?”這些數字徐賓諳於心,口而出:“三百桶,分裝在三十輛大板車。”

“三百桶石脂,便是三百桶猛火雷。

剛才那三輛馬車,一共只裝了十五桶——換句話說,還有二百八十五桶和二十七輛板車下落不明。”

李泌淡淡提醒了一句,周圍的人都是悚然一驚。

對啊,狼衛帶去的,僅僅只是一小部分。

僅僅只是那五桶的威力,已經把西市攪得天翻地覆,還有二百多桶不知去向,這長安城,天哪……他們心中同時浮現出四個字:闕勒霍多。

這時姚汝能接口道:“可突厥人死傷這麼慘重,縱有網之魚,應該也不夠人手來運送這兩百多桶吧?”李泌似笑非笑:“誰說做這件事的,非得是突厥人不可?”姚汝能呆了呆,然後驚出了一冷汗。

張小敬也罷,李泌也罷,他們總是不憚用最黑暗的思路去揣測事態,仿佛這世間一個好人也無。

更可怕的是,他們很可能是對的。

李泌道:“所以我們還需要張小敬,這件事除了他,誰也做不到。”

眾人不約而同地瞥了一眼沙盤。

長安城上迷霧繚繞,在所有人都在歡慶勝利之時,真正的怪還蟄伏在暗,剛剛出獠牙。

只有張小敬,才有可能劈開迷霧,把那怪拖到下來——而他此時卻陷自己人編織的牢獄。

姚汝能遲疑片刻,向前一站:“卑職願去右驍衛涉。”

徐賓在一旁急得直手:“……哎哎,糊塗!你什麼份?右驍衛碾死你眼皮都不會一下。”

“那我也得去試試!實在不行,我就……我就……”姚汝能說到這兒,把腰間令牌解下來,“我就去劫獄!請司丞放心,我會辭去差使,白前往,斷不會牽連靖安司。”

安毋躁,還沒到那個地步。”

李泌示意他別那麼激,姚汝能卻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還沒到那地步,意思是說,如果真到了那地步,劫獄也未嘗不可?李泌把拂塵重重擱在案幾上,眼神裡出銳:“這件事,我會親自去理。

其他人等,給我嚴守崗位,繼續搜索王韞秀,不許有分毫懈怠!”殿響起一陣埋怨和失的聲音,不過在李泌的瞪視下,無人造次。

小吏們打著哈欠把書架鋪開,僕役們貓著腰把滅的暖爐重新吹著。

通傳飛跑出殿外,把這個不幸的消息通告各樓。

李泌讓徐賓、姚汝能和其他幾個主事督促搜索事宜,然後轉過去後堂。

在那裡,檀棋已經把他的外袍和算袋都準備好了。

“公子,你真的要去闖右驍衛嗎?”檀棋擔心地小聲問道。

“不,那樣正中李相的下懷,他正盼著我跟南衙的人撕起來呢。”

李泌直視檀棋,“要去的人不是我,是你。”

“我?”檀棋突然有些慌,“為、為什麼是我?”李泌附在檀棋耳邊,輕輕說了幾句。

檀棋驚愕地看了一眼公子,以為他在開玩笑。

李泌卻堅定地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並沒瘋。

“你是個聰慧的姑娘。

在這裡端茶送水擺擺沙盤,對你來說,實在太屈才了。”

突如其來的褒獎,讓檀棋一下子面紅耳赤,連忙垂下頭去。

李泌笑著拍了拍的肩膀:“我邊值得信任的人並不多,做這件事,非你莫屬啊。”

“那公子你去哪裡?”檀棋問道。

李泌披上外袍,掛上算袋,把銀魚袋的位置在腰帶上調了調,這才回答道:“只有一個人,才能打破如今的僵局。

我現在去找他。”

“誰?”“賀監。”

李泌口氣平淡,可檀棋知道,這是公子最艱難的一個決定。

封大倫有兩個好,一是在移香閣裡飲酒,二是移香閣本

這間小閣寬長皆十五步,地方不大,可卻有一樁妙:四壁的牆中,摻有於闐國特產的蕓輝香草、麝香和香碎末。

倘若有日閣中,室便會泛起一幽幽異香,曆久彌香,讓人如居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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