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直截了當的拒絕, 正常人聽了都會明白其中的道理, 識相的的就不會再跟著。

可偏偏賀南方不是正常人, 在他的世界，向來只有他命令別人，而沒有別人命令他。

他跟李苒說帶出去, 并不是征求他們的同意。

而是給李苒下達一個命令，讓做好準備。

“爸爸他難得過來一趟，我想讓他開心一些。”李苒盡量把話說明白。

賀南方沉默了兩秒：“你不想跟我一起。”

李苒知道他又要不高興了，但還是很平靜地告訴他：“是的。”

“賀南方, 我不想跟你一起出去，甚至我不想跟你同待在一個空間里。”

男人不再看，他繼續扣著服，聲音冷冷道：“其實, 你不想跟我出去也行。你留在家里更好，這樣我也不會花很多心思想你會不會又跑了。”

他甚至沒有變換任何語氣, 就這麼平靜又理所當然地說出這些話, 冷漠自私至極。

李苒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賀南方他就是這樣的人，不讓他順心的事, 他也不會讓你順心。

他這個人……大概最擅長的就是把別人的心搞差勁。

李苒一只手撐在柜子上，心里并沒有什麼傲骨要跟他爭辯, 腳下沒有力氣地靠著白的柜。

那一瞬間，腦海里閃過各種緒，爭吵, 妥協，僵持，是想想李苒都覺得很累。

因為清楚明白地知道，改變不了賀南方任何。改變不了他一貫自以為是的高傲態度，改變不了賀南方做的任何決定。

“南方……你不要這樣。”

李苒低著頭，小聲說：“你不要再對我做這種事了。”

賀南方沉默著，他正對著大理石鏡子前，看著鏡子里的李苒不說話。冷漠至極的臉上，寫滿了“這就是你要的結果”。

李苒腦海里閃過萬千思緒，知道他這個人雖然不吃。

但是相比較之下，還是吃不吃。

跟他相七年，自然知道如何應付他的脾氣，只不過這種應付極其耗費的心神，以前可以耐著心，甚至哄他一整天，可現在不行了……連第一步都不想出去。

現在懶得應付賀南方的任何。

即使這張臉再英俊，這副材再完，可李苒一見到他，便有一生理上的惡心。

是真的厭倦他了。

可是眼前的況是，如果不哄，鬧是鬧不出什麼結果的。

賀南方最不怕的就是李苒跟鬧了，因為從來沒贏過。

他不會妥協，不會退讓，他做出的任何一件事，說出的任何一句話，要麼服從，要麼……承代價。

心里只權衡一秒，李苒便做出不得已的妥協，為了能夠帶李昌明出去玩一圈，收拾好自己的心，慢慢走過去。

走的極慢，一直到賀南方的跟前。抬起眼看他，清澈的瞳孔倒映出他一個人的影子，像是再容不下其他人。

所以，賀南方一直很喜歡這雙眼。

李苒輕輕地抿著，垂落的眼睫，疏，在男人一低頭便能看到的位置，停在他膛的位置。

手將他休閑服上的扣子解開，男人微微頷首，不說話。

居高臨下地看著，任由的作。

扣子被解開后，李苒手輕輕地將他的外套平，了那些褶皺。

再開口時語氣已經弱了許多，聲音也不自覺放：“南方，我從住進賀家到今天，陪爸爸的時間很，他好不容易來一趟，我真的很想……”

賀南方沒有聽出李苒語氣酸，只是著李苒久違的溫。的聲音，的表都是曾經深著他時的模樣。

相比剛才，賀南方的臉好看許多。他手上李苒的臉頰，干燥的指腹在的眼簾下輕蹭，李苒忍住躲開的沖。

他低頭吻了吻的眼睛，低沉的聲音也有幾許溫和：“讓孔樊東跟著，早去早回。”

他妥協了，可李苒并不覺得高興。

這是再一次放下自尊在賀南方跟前俯首換來的結果。

賀南方點頭，出一個平時不常有的笑，雖然沒什麼暖意，但這已經是他這段時間以來，出的第一個笑。

“嗯。”

在李苒背對著賀南方走出房門的那一剎那，眼睛里的溫瞬間消失。

這麼多年，李苒確實沒有特別本事，但如何馴服賀南方這頭喜怒無常的獅子，卻是經驗富。

知道賀南方因為什麼生氣，他想回到從前，讓李苒對他百依百順。

這些虛假意，都可以給。但除此以外，什麼的，再也沒有了。

孔樊東站在門外，冷不丁對上出來的李苒，冷漠不帶毫的眼神，讓他莫名在心底里打了個冷。

他想起剛才站在門外看到的一幕，老板前一秒還是盛怒難平，即要發火的樣子。

下一秒被李苒稍稍一哄，便是滿眼，溫順的如同一只無害的獅子，就連角那抹不輕易的笑，都綻放的那麼自然。

孔樊東心里不免敲響警鐘，他跟那幫人一樣，習慣輕視李苒。

他第一次開始審視，或許這個人，并沒有他們想的那樣愚蠢。

——

下午，李苒獨自帶著李昌明出來。

車上李昌明問到賀南方時，李苒只輕飄飄的一句話帶過：“他忙。”

以前年不懂事，只覺得外面的花花世界比小城彩，從未想過出來了，可李昌明還獨守在家里。

讀書時只在過年回家一次，每次李昌明都要準備許多禮讓帶回來。其實李苒一直沒有告訴過他，他準備的那些東西，賀家人甚至都沒有打開過。

自從賀老爺子去南山養病，李苒在這個家里就不到什麼溫暖。

李昌明這輩子沒真正出來旅游過，數幾次出省也是公事，很出來玩。李苒沒年之前，他只顧著照顧兒。李苒年離開后，他又忙著給兒攢嫁妝。

這些年他當父扮母，給了很多很多的。

若有天他知道自己寶貝珍視的兒，被賀家這麼不重視，恐怕會當即教訓賀南方那小子，往死里狠揍。

順利搭乘上地鐵去景點，一路上李苒陪著他到走走，將以往那些驗過和沒驗過的，全都驗了一下。

一路上拍了許多照片，李昌明是傳統西北人，五端正，相貌朗，長得十分高大。李苒將近一米七的高就是從這兒傳的，照片里父兩皆是值很高樣子。

逛了一下午，李苒去買些飲料，李昌明坐在外面的天餐桌。他坐著時，被路過的大學生發了傳單，深棕銅版紙上赫然印著“樓房盛大開盤”幾個字。

李昌明往下看了看，見到開盤樓房最低單價時，被本地的房價驚得說不出話來。

“爸爸，看什麼呢？”

李昌明拿著廣告單問：“苒苒，這里房價這麼貴嗎？”

李苒點頭：“我剛上大學那會兒還好，最近幾年瘋漲。”

李昌明低頭算了算，發現他掙了一輩子的錢，只能拿來給李苒付個首付。又聽兒說房價一直在漲，他將隨帶著的黑皮包拿出來。

這只黑的皮包很有年頭，皮質已經泛啞，有些地方甚至開裂。

李苒記得大約是在小學，李昌明去省里參加一個農技比賽，得了第一名，獎品就是這只真皮包。

一晃已經十多年過去，已經長大了，可爸爸卻還在用。

李昌明小心翼翼地將存折從包里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推給李苒。

“這是什麼？”李苒接過存折，打開，隨后被上面的數字驚到。

“這是……這些年爸爸給你存的嫁妝，本來想等你結婚的時候在N市買一套房做陪嫁……沒想到，這里房價這麼貴，錢存了這麼久都不夠。”

李昌明的聲音并不連貫，說到“錢不夠”時，甚至有些自責。

李苒盯著存折上的數字，非常嚴肅地問他：“你哪來這麼多錢？”

李昌明的年收益是知道的，一年在三十萬左右。偶爾上農產品市場走勢低，可能還要再一些。

而存折上一共攢有三百二十多萬，就算他不吃不喝攢十年……李苒一想到這個，臉變得很難看，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將存折合起來，質問他：“這些年，我不在的時候你有沒有好好的生活。”

李昌明笑笑：“我也花不了多錢，平時吃飯都在單位。”

李苒搖頭，心里難過的說不出話：“可不攢這些錢，你明明能過得更好。”

像別人的爸爸一樣，可以每年出國玩幾次，炒炒，甚至可以培養幾個燒錢的興趣好，跟人吹牛。

相反，李昌明一點都在乎李苒說的那些，他眼里都是對兒的寵：“爸爸這把年紀了，什麼沒見過，新服，炒那些，爸爸不喜歡。”

“再說，爸爸也有興趣好，忘了畫畫還是從小爸爸教你的。”

李苒搖搖頭，拼命忍著眼中的淚意。

李昌明說：“苒苒，爸爸沒什麼特別大的愿。”

“如果人這一生只能許一個愿的話，爸爸希你的人生沒有苦難，一直開心。”

李苒堅決不要他的存款，李昌明的這筆錢太沉重，沉重到李苒連花都不愿意花出去。

李昌明不強求：“等到你跟南方結婚的時候，爸爸當紅包給你們。”

李苒搖頭，口而出就要說跟賀南方不會結婚。

在這個關口，抵著牙關忍了忍，起碼要等到李昌明安全回到家，才能跟賀南方撕破臉。

傍晚時，賀南方打了一個電話過來。

李苒盯著震的手機足足看了快一分鐘，才慢悠悠地接起電話。

“還沒回來？”

李苒輕“嗯”一聲，“找了一家本地餐廳，帶爸爸去嘗些當地菜。”隨便找了個借口，只不過是想在外面多留些時間。

賀南方怎會猜不的想法，輕淡道：“家里廚子本地菜做的也很好。”

“回來吃。”

李苒瞇著眼，看著天外的被霞染的夕云，心也跟著云飄走了：“不了，外面空氣好。”

“吃完再回去。”

賀南方并沒有改變主意，頗為不耐煩：“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徑直掛了電話，李苒選擇決定在外面。

“找家餐廳。”

很快，到了一家人當地特餐廳，孔樊東自然沒道理跟他們一桌吃飯，只在離得不遠的玻璃窗外站著。

飯吃到一半時，李苒接到一個電話。

低頭瞥一眼號碼，然后迅速地看向門外。孔樊東眼神跟對視上，兩人眼里都有警惕。

隔著一扇玻璃窗，孔樊東聽不見說什麼。

李苒盡量表自然地接起電話：“鴻霄哥？”

于鴻霄這頭聽李苒低的聲音，他問：“方便接電話？”

李苒：“方便，你說。”

于鴻霄長話短說：“你托我調查的研究所，有結果了。”

李苒忙問：“怎樣？”

于鴻霄：“事比較復雜，電話里說不清，見面聊？”

放下電話，李苒喝了口水：“爸爸，待會兒有個朋友過來跟我談點事，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兒？”

李昌明點頭：“好。”

李苒看了一眼外面孔樊東：“如果他問起我。”

李昌明眼神困：“嗯？”

李苒：“你就說……我去衛生間了。”

李昌明不是糊涂人：“你要去見的人……賀南方不喜歡？”

李苒點頭。

李昌明：“放心去吧，有爸爸在。”

——

于鴻霄開車過來，很快找到李苒發給他的定位。

這是一家很不起眼的日料店，裝修風格也偏日式。

進去后就是包間，中間的矮桌上放著蘊著沉香的風爐、致的茶，旁邊放著兩疊榻榻米。

于鴻霄拉開厚重的實木移門，低頭彎腰進去，正好見李苒背對著他，坐在矮榻上。皮鞋踩在屋的地毯上，無聲。

他清了清嚨，弄出點聲音。

李苒抬頭見他，眉梢帶上笑意：“鴻霄哥。”

于鴻霄點點頭，他上前了一步，到了矮榻旁。坐下后，長屈著，放在兩邊。

李苒給他倒茶，歉意的笑：“抱歉，把你約在這里。”拿不準于鴻霄喜不喜歡日料。

于鴻霄喝了口茶，并不在意李苒約在哪里，眼神打量：“最近怎麼樣？”

李苒一時心口梗住，不知道如何開口。

最近雖談不上很好，但李昌明的到來還是讓心不錯，所以點點頭，勉強道：“還可以？”

于鴻霄寬厚的手背覆在桌上，表談不上信或不信。

沒耽誤時間，李苒開始說正事兒：“我請你幫忙查的研究所，有問題嗎？”

前兩天，李苒得知跟李昌明合作的研究所法人代表是賀南方，便留了個心眼，請于鴻霄幫查項目是真是假，還有這個研究所到底是干什麼的。

于鴻霄放下杯子，深沉的目不偏不倚地盯著李苒，靜靜地思索片刻。

“如果我說有問題，你是信我還是信他？”

說到這個他，李苒莫名眼皮一跳，下意識地猜到于鴻霄說的他是誰，但是……？

“賀南方跟這個項目有什麼關系？”

于鴻霄點頭：“我還只是猜測，沒有十足的把握讓你信我。”

話雖如此，但李苒對他還是本能地相信：“你說。”

于鴻霄沉聲：“賀氏集團名下有個冠宇置業公司，知道嗎？”

李苒清楚一些，早年房地產大熱，賀家也趕上一波立了家地產公司。所以公司……跟這件事有什麼關系。

點頭：“怎麼會問到這個？”

于鴻霄把手里查到的東西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冠宇去年有新作，買了溪鎮的一塊地皮，做旅游開發。”

李苒皺著眉頭，示意他繼續說。

于鴻霄輕笑了一聲：“你知道這塊地，他是怎麼弄到手？”

他用的詞是“弄”，而不是“買”。

李苒腦子里有一條模糊的線，逐漸變得清晰。仔細地回憶溪鎮這個地方。

賀南方帶去過一次，其名曰度假，實際上是當初賀南方要去視察工作，而李苒偏要跟著他。

溪鎮有得天獨厚旅游資源，偏偏又是當地農業生產基地，幾百畝農田是上千家農戶的生活來源。

當地政府一直致力于推溪鎮向旅游鎮轉變，不過一直推不起來。

——很大的阻力來自農戶，旅游開發決定得經過鎮居民開會表決同意，另外上千家農戶的安置也是一個問題。

“下面是我猜測的容，繼續說？”于鴻霄給李苒選擇是否繼續聽下去。

心里像被灌了冰水，發冷，莫名心怵，“你說。”

于鴻霄聲音緩慢起來，像是為了讓李苒聽清楚似的。

“賀南方和他的智囊團們想到一個辦法，立研究所，以設立科研基地的方式，向當地村民買了幾百畝的農田”

李苒張了張，說不出來的話，心里的答案呼之出。

于鴻霄：“下面不用我多說了。”

設立研究所這個計劃做的很周全，他們不僅得到一部分農田，更重要的是——他們獲得了農田上相應的表決權。

——第二次開表決會議時，開發旅游資源的決議被高票通過。

溪鎮的功開發，像是一顆炸彈扔進這個行業。

不應該對賀南方做出的決定指責什麼。他是個商人，不是慈善家，利益至上刻在他骨子里。

所以，李苒比任何人都知道賀南方的手段，表面上看起來有多溫和，在看不見的一面就有多殘酷。

如今賀南方有可能將這份算計用在春夏鎮——從小長大的地方，李苒從心底里到一寒意。

不敢去想最后溪鎮那一千多農戶是如何安置的。

于鴻霄見失神，高大的微微前傾，燈將他的影子向李苒，回神。

“后面這部分是我的猜測，暫時還沒有證據。”

李苒咬著瓣，不敢去深想。低頭理了理心里慌的緒：“謝謝你。”

于鴻霄面上是無所謂的意思，淡淡的語氣：“不用跟我客氣。”

于鴻霄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手機給：“新號碼，可以用這個手機聯系我。”

李苒考慮了一下，從賀南方三天兩頭翻電話，偶爾還會沒收手機的惡劣行徑來看，確實需要備一個新的手機。

接過，放進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