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第六章

1

悄悄做了一個深呼吸後,園村友彥穿過自門。

他真想手扶住腦袋,總覺得假髮快掉下來了。但桐原亮司嚴重警告他,絕對不準那麼做。眼鏡也一樣,若是頻頻,很容易被察覺是用來僞裝的小道

三協銀行玉造辦事裝設了兩臺自取款機,現在,其中一臺前有人,正在使用的是一個著紫的中年婦人。可能是不習慣作機械,作非常緩慢。不時四下張,大概是想找能幫忙的職員。但銀行裡悄無人影,時鐘的時針剛過下午四點。

友彥生怕這位略微發福的中年婦人向自己求助,要是那麼做,今天的計劃便必須中止。

四周沒有其他人,友彥不能一直著不。他心裡盤算著該怎麼辦,應該死心回頭嗎?但是,想及早進行“實驗”的也很強烈。

他慢慢接近那臺無人使用的機著中年婦人快些離去,但仍朝著作面板歪頭苦想。

友彥打開包,。指尖到了卡片,他住卡片,正準備拿出來——“請問,”中年婦人突然對他說,“我想存錢,卻存不進去。”

友彥慌張地把卡片放回包,也不敢面向那婦人,低著頭輕輕搖手。

“你不會啊?他們說很簡單,誰都會的。”中年婦人仍不死心。友彥的手繼續搖,他不能出聲。

“好了沒有?你在幹嗎?”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似乎是中年婦人的朋友。“不快點要來不及了。”

“這個很奇怪,不能用。你有沒有用過?”

“那個啊,不行不行,我們家不那個。”

“我們家也是。”

“改天再到櫃檯辦理好了,你不急吧?”

“倒是不急,不過,我們那家銀行的人說,用機方便多了,我們才辦卡的。”中年婦人似乎總算死了心,從機前離開。

“傻瓜,那不是讓客人方便,是爲了銀行可以請幾個人。”

“有道理,真氣人,還說什麼以後是卡片時代呢。”

中年婦人氣呼呼地走出去。

友彥輕籲一口氣,再次將手探進提包。包是借來的,是不是現在流行的款式,他不太清楚。不要說包了,從現代的角度來看,他現在的模樣究竟算不算怪,他也深懷疑。桐原亮司卻說:“比你更怪的人都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

他緩緩取出卡片,卡片的大小、形狀和三協銀行的卡一模一樣,只是上面沒有印任何圖案,只了張磁條。他必須小心謹慎,儘可能不讓攝像頭拍到他的手。他的視線在鍵盤上搜尋,然後按下提款鍵,“請金融卡”字樣旁的燈開始閃爍。他心跳加劇,迅速將手中的空白卡片進機。機沒有出現異常反應,將卡片吸了進去,接著顯示出輸碼的要求。敗的關鍵就看這裡了,他想。

他在鍵盤的數字鍵上按了4126,然後按下確認鍵。

接下來是一剎那的空白,這一剎那覺非常漫長。只要機出現一點異常反應,他就必須立刻離去。但機一切如常,接著詢問提款金額。友彥強行按捺住雀躍的心,在鍵盤上按了2、0、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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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秒鐘後,他手裡有了二十張一萬元紙鈔和一張明細表。他取回空白卡片,快步走出銀行。

長度過膝的百褶絆住了腳,走起路來很不方便。即使如此,他還是注意腳步,儘量若無其事地走著。銀行前的大道車水馬龍,人行道上卻沒什麼人,真是謝天謝地。他不習慣化妝的臉,僵得像塗了糨糊一樣。

在約二十米外的路邊,停了一輛田小霸王。友彥一靠近,前座的門便從裡面打開。友彥先留意一下四周,才輕輕子坐進車裡。

桐原亮司合上剛纔還在看的漫畫雜誌,那是友彥買的。有一部《福星小子》在雜誌上連載,他很喜歡裡面一個拉姆的孩。“況怎麼樣?”轉鑰匙發引擎時,桐原亮司問道。

“喏。”友彥把裝了二十萬元的袋子給他看。

桐原斜眼瞄了一下,把方向盤機柱式排擋桿換低擋,開汽車,表沒有太大變化。

“這麼說,我們功破解了。”桐原面朝前方說道,語氣裡聽不出毫興,“不過,我本來就很有把握。”

“有是有,可真的功的時候,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發抖。”友彥抓著小側,穿著

“你注意監控攝像頭了吧?”

“放心,我的頭本沒有擡起過。不過……”

“怎麼?”桐原側目瞪了友彥一眼。

“有個奇怪的歐桑,險的。”

“什麼?”

友彥說了自取款機前的況。

桐原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他急煞車,把車停在路邊。“哎,園村,我一開始就警告過你,只要況有一點不對勁,就要立刻撤退。”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應該沒關係……”友彥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抖。

桐原抓住友彥的領口——襯衫的領子。“不要依你自己的想法判斷,我可是拿命來賭。要是出事,被抓的不止你一個。”他的眼睛睜得斗大。

“沒有人看到我的臉,”友彥的聲音都變了調,“我也沒有出聲,真的,絕對沒有人會認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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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原的臉扭曲了,然後他嘆了一聲,放開友彥。“白癡!”

“呃……”

“你以爲我爲什麼把你扮這種噁心的樣子?”

“就是裝人……不是嗎?”

“沒錯。是爲了瞞過誰?當然是銀行和警察。要是使用僞卡被發現了,他們首先就會檢查監控錄像。看到裡面拍的是你現在的樣子,每個人都會以爲是人。在男生裡你算是秀氣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你長得夠漂亮,高中時甚至還有後援會。”

“所以攝像頭拍到的……”

“也會拍到那個囉嗦的人!警察會找到。那很簡單,用過旁邊那臺機,會在裡面留下記錄。警察找到了就會問,對那時候旁邊的人有沒有印象。那個歐桑要是說,覺得你男扮裝,那就白折騰了。”

“這一點真的沒問題,那種歐桑纔不會注意到那麼多。”

“你怎麼能保證?人這種,分明毫無必要,也觀察別人。搞不好連你拿的包是什麼牌子都記得。”

“怎麼會……”

“就是有這種可能。要是真什麼都不記得,只能算你走運。但是,既然要做這種事,就不能指有什麼好運。這跟你以前在品店東西可不一樣。”

“……我知道了,對不起。”友彥微微點頭道歉。

桐原嘆了口氣,再度換到低擋,緩緩開車子。

“可是,”友彥戰戰兢兢地開口,“我覺得真的不需要擔心那個歐桑,只顧著自己的事。”

“就算你的直覺是對的,扮人也已經失去了意義。”

“爲什麼?”

“你不是說完全沒出聲嗎?哼都沒哼。”

“對啊,所以——”

“所以纔有問題。”桐原低聲說,“天底下有誰被別人那樣問卻一聲不吭?警察自然會推斷一定是有什麼原因纔不出聲,這下就會有人推論可能是男扮裝。到那時候,扮人還有什麼意義?”

友彥無話可說,因爲桐原說得一點也沒錯。他很後悔,那時還是應該立刻折返。桐原說的道理並不難,腦筋稍微轉一下就能明白。怎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到?他爲自己的愚蠢到生氣。

“對不起。”友彥朝著桐原的側臉再次道歉。

“這種事我不會說第二次。”

“我知道。”友彥回答。桐原不會原諒犯同樣錯誤的笨蛋,這一點他十分清楚。

友彥狼狽地穿過駕駛座和副駕駛座間的狹小空隙,從放在載貨臺上的紙袋裡拿出自己的服,在晃的車子中保持平衡,開始換裝。時,他有種奇妙的解放

大尺寸的裝、鞋、手提包、假髮、眼鏡和化妝品,這些用裝扮全是桐原張羅的。他絕口不提是如何弄到的,友彥也不過問。友彥早已由過去相的經驗中得到慘痛的教訓,知道桐原有許多領域絕不容他人越雷池一步。

換好服、卸完妝,車已停在地鐵車站附近。友彥準備下車。

“傍晚到辦公室來一趟。”桐原說。

“好,我本來就打算要去。”友彥打開車門,下了車。目送汽車離開後,他才走下地鐵樓梯。牆上著《機戰士高達》的海報。一定要去看,他想。

2

電工程的課程令人昏昏睡。據學生間的小道消息,這門課不但不點名,考試的時候對作弊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容納五十人以上的教室只坐了十來個學生。友彥坐在第二排,強忍著不時會令人失去意識的睡意,將滿頭白髮的副教授慢條斯理解說的弧電放電、輝放電原理抄在筆記上。如果不手,可能隨時會趴下睡著。

園村友彥在學校是個認真的學生,至,信和大學工學院電機系的學生都這麼認爲。事實上,凡是他選修的課,一定會來上。他會逃課,但僅限於法學、藝學或大衆心理學等與電機無關的公共科目。他才二年級,課表裡這類必修課很多。友彥之所以在專業課的課堂上認真聽講,原因可以說只有一個——桐原亮司他這麼做,理由是爲了事業。

說起來,友彥選擇攻讀電機系,便是到桐原的影響。高三時,他的數理績很好,考慮就讀工學院或理學院,但要選什麼學系卻難以決定。當時桐原對他說:“以後是計算機的時代,要是你能學到這方面的知識,可以幫我的忙。”

那時候,桐原繼續從事計算機遊戲程序的郵購,而且頗有斬獲,友彥也幫他開發程序。桐原所說的“幫忙”,指的大概是發展自己的事業。

對此,友彥曾對桐原說,既然有這種想法,你不如自己去念。桐原的數理科績比起他毫不遜

那時桐原出一個臉部糾結的笑容。“要是有閒錢去上大學,我還用得著做這種生意嗎?”

友彥這才知道桐原不打算繼續升學。他下定決心學會電子和計算機的知識,與其渾渾噩噩地面對將來,不如以幫助他人爲目的來決定,這樣升學更有意義。更何況,他還欠桐原一份人,無論花多年都必須償還。高二夏天的那件事,至今仍在他心裡留下深沉的創傷。

基於這樣的理由,友彥決定凡是專業課,都儘可能認真上課。令人驚訝的,是他在課堂上整理的筆記,桐原看得極其認真,爲了解筆記的容,旁還堆著專業書籍。桐原雖從未上過信和大學半堂課,但他無疑是最瞭解上課容的人。

桐原最近對一樣東西很興趣,那就是借記卡、信用卡等磁卡。

友彥甫進大學不久便開始接磁卡。友彥在學校看到某種設備,能夠讀取、改寫輸於磁帶上的數據,編碼。聽友彥提起編碼,桐原眼睛爲之一亮,說:“那麼只要用那個,就可以複製借記卡了。”

“也許可以,”友彥回答,“可是做了也沒有意義,使用借記卡時,還要碼,所以卡即使丟了也不必擔心,不是嗎?”

碼……”桐原似乎陷了沉思。

過了兩三個星期,桐原把一個錄音機大小的紙箱搬進製作個人電腦程序的辦公室,箱子裡裝的就是編碼,有磁卡的地方,也有顯示磁帶容的面板。

“虧你弄得到這種東西。”聽友彥這麼說,桐原只是微微聳肩,笑了笑。

拿到這臺二手編碼不久,桐原僞造了一張借記卡。友彥並不知道原卡的持有人是誰,因爲那張卡停留在桐原手邊只有幾個小時。

桐原似乎用那張僞卡分兩次提了二十幾萬元。驚人的是他竟然從磁卡記載的數據中破解了碼。

然而,這當中自有玄機。事實上,在取得編碼前,桐原便已經功解讀了磁卡的模式。

但沒有特殊機,如何破解?桐原曾經實際演給友彥看,那真令人跌破眼鏡。

他準備了顆粒極細的磁,撒在卡片的磁條上。不一會兒,友彥“啊”地出聲來——磁條上浮現出細細的條紋。

“其實很像碼,”桐原說,“我在事先知道碼的卡片上重複這麼做,就看出模式了。接下來就反向作,就算不知道碼,只要讓模式浮現出來,就可以破解。”

“那隻要在隨便撿到、到的借記卡上撒上磁……”

“就可以用了。”

“真是……”友彥想不出該說什麼。

可能是他的樣子很好笑,桐原難得地出發自心底的愉快笑容。“很可笑吧!這哪裡安全了?銀行職員常叮嚀我們要把存摺和印鑑分開保管,可借記卡這種東西,等於把保險箱和鑰匙放在一起。”

“他們真的認爲這樣不會出問題?”

“應該有人知道這東西其實相當危險,可要手也來不及了,只好閉,心裡肯定在擔心會出事。”桐原又發出笑聲。

但是,桐原並沒有立刻運用這項。除了忙於本行,製作個人電腦程序,更重要的是要拿到別人的卡並沒有那麼簡單,所以只在弄到那臺編碼後,複製了那張來路不明的卡。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都沒有提起卡片的事。

然而,到了今年,桐原說:“仔細想想,本不必拿到別人的借記卡。”當時,他們正在狹窄的辦公室,隔著舊餐桌面對面喝速溶咖啡。

“什麼意思?”友彥問。

“簡單地說,需要現在還在使用的賬號,不是碼。想一想,這真是理所當然。”

“我聽不懂。”

桐原往椅子上一靠,雙腳擡到餐桌上,順手拿起一張名片:“假設這是卡,把它放進機,機就會讀出磁條上的各項數據,其中一項就是賬號和碼。當然,機不知道卡片的是不是本人。爲判斷這一點,纔會你輸碼。只要有人按下磁條上記錄的那個號碼,機就會確認,按要求把錢吐出來。你想,如果拿一張磁條上什麼數據都沒有的空白卡,在上面輸好賬號等必要數據,再隨便輸一組碼進去,會有什麼結果?”

“啊?”

“這樣做出來的卡片當然跟真的不同,因爲碼不同。但是,機對此沒有判斷能力,機只會確認磁條上記錄的號碼和提款人輸的號碼是否一致。”

“那,要是知道真正賬號……”

“要做多張假卡都沒問題,雖然是假的,卻真的可以取錢。”桐原揚起了角。

友彥渾都起了皮疙瘩,他明白,桐原所言絕非空談。

後來,兩人便開始僞造銀行卡。

首先,他們重新分析卡片上記錄的暗碼,找出其中的排列規則,依序是起始符號、用戶代碼、認證代碼、碼和銀行代碼。

其次,他們撿回許多丟棄在銀行垃圾筒裡的明細表,依照找出來的規則,把賬號和任意選取的碼變換七十六位的數字與羅馬字母。

接下來,便是以編碼將這一串數字與代號輸磁條,在塑料卡片上,便大功告

友彥功領出現金的空白卡片,便是他們的第一號品。他們從撿回來的好幾張明細表中,選出餘額最多的一個賬戶。這是桐原的意見,因爲這樣相對不易被發現,友彥也有同

這無疑是違法行爲,友彥卻沒有罪惡。原因之一或許是製造僞卡的過程實在太像電玩了,而完全看不見遭竊對象也是一個緣故。但是,他腦中深深記著桐原經常掛在邊的一番話,那纔是最主要的因素。

“撿別人丟的東西不還,跟別人隨意放置的東西,並沒有什麼差別。有錯的難道不是把裝了錢的包隨便放的人嗎?這個社會上,讓別人有機可乘的人註定要吃虧。”

每次聽到這番話,友彥在心驚膽戰的同時,總是會到一陣全髮直豎的快

3

第四堂課一結束,友彥立刻前往辦公室。說是辦公室,其實也沒有招牌,只是由舊大樓的其中一戶充數。對友彥而言,這地方有著種種回憶。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頻繁地在此出

來到三。四室門前,他取出鑰匙開門。一進門就是廚房,桐原面向流理臺坐著。

“很早嘛。”他轉向友彥說。

“一下課就來了。”友彥邊鞋邊回答,“立食麪店客滿,進不去。”

流理臺上放著個人電腦,是NEC的PC8001,綠畫面上排列著文字:“今日晴,您好,我是山田太郎……”

“文字理系統?”友彥站在桐原後問。

“對,芯片和件送到了。”

桐原雙手靈巧地敲擊鍵盤,他敲的是字母鍵,但畫面顯示的卻是日文平假名。按了UMA,出現的是“ラギ”。接著,桐原按了空格鍵。於是,連接計算機的磁盤驅便發出咔嗒的聲響,畫面右下角出現了“馬”與“午”的漢字,上面各自編有1與2的號碼。桐原按下數字鍵1,盤再度發出聲響,“ラギ”的平假名便變漢字“馬”。接著他輸“レガ”,以同樣的方式變換“鹿”這個漢字,這才總算完了“馬鹿”(笨蛋)這個詞。前後用時將近十秒。

友彥忍不住苦笑。“用手寫絕對更快。”

“這種方式是把系統輸磁盤,每次變換再調出來,當然很花時間。如果把整個系統輸存,速度就會快上好幾倍,不過,這臺電腦頂多只能這樣。話說回來,磁盤還是很厲害。”

“以後會是磁盤的天下嗎?”

“當然。”

友彥點點頭,視線轉向磁盤驅。過去,讀寫程序大部分是以卡帶作爲介,但實在太費時,容量也小。若改用磁盤,速度和記憶容量都不可同日而語。

“問題在件。”桐原冒出一句。

友彥再度點頭,拿起放在桌上的五點二五英寸磁盤。桐原在想什麼,他了然於心。他們經營電腦遊戲程序的郵購時,得到的反響非常驚人。有一天,匯款單突然如雪片般寄到,全是訂購遊戲件的錢。桐原斷定“絕對會大賣”的預測,果然真。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銷售狀況極佳,可以說大賺了一筆。但是走到後來,便逐漸遭遇瓶頸。一方面是競爭對手增加,最大的原因在於著作權。過去,像“太空侵略者”等當紅件的盜版,都可明正大地刊登廣告售賣,但最近有跡象顯示,無法再如此隨心所了,因爲政府開始針對複製件展開取締行。事實上,已經有好幾家公司遭到控告,友彥他們的“公司”也收到了警告函。

桐原對此的預測是:“如果打司,他們大概會判定複製的程序違法。”最好的證明是一九八。年國修正著作權法,明文規定:“程序爲書寫者個人學思想的創造表現,爲著作”。

若複製程序不得公開售賣,要在這條路上生存,只有自行開發程序。但是,友彥既無資金,也無技

“對了,這個給你。”桐原突然想起似的這麼說,從口袋裡拿出信封。

友彥接過信封一看,裡面裝了八張萬元鈔票。

“今天的報酬,你的那份。”

友彥丟掉信封,把鈔票塞進牛仔口袋。“那個,以後要怎麼辦?”

“什麼?”

“就是……”

“卡?”

“嗯。”

“這個,”桐原雙手抱,“如果想用那一手撈一票,最好趁早。拖拖拉拉下去,他們會採取防治措施。”

“防治措施……碼實時認證系統?”

“對。”

“可是,那麼做本太高,大多數金融機構都沒興趣……”

“你以爲發現借記卡缺陷的只有我們嗎?要不了多久,全國到都會有人幹我們今天做的事。等到那時,再小氣的銀行也得不計本,馬上更換。”

“唉……”友彥嘆氣。

所謂碼實時認證系統,是指持卡人碼不直接存借記卡,而是記錄於銀行的主計算機。每當持卡人使用卡片,自取款機便要一一向主機查詢碼是否正確。因此,他們製造的僞卡便沒了用武之地。

“像今天這種事要是重複做上多次也很危險。就算過得了監控攝像頭那一關,也不知道會在哪裡出馬腳。”桐原說。

“而且要是銀行存款莫名其妙短,誰都會去報警。”

“重點就是,最好連用僞卡都不會被發現。”

桐原正說到這裡,玄關的門鈴響了,兩人對視一眼。

“奈江?”友彥說。

今天應該不會來,再說現在還沒下班。”桐原看著時鐘納悶,“算了,你去開門。”

友彥站在門後,過窺視孔觀察外面的況。門外站著一個穿灰工作服的男子,大約三十歲。

“有什麼事?”

風機定期檢查。”男子面無表地說。

“現在?”

男子默默點頭。友彥想,這人態度真冷淡。他把門先關上,取下鏈條,然後再次開門。

門外突然多了兩名男子——一個穿深藍外套的大塊頭和一個穿綠西裝的年輕男子站在前面,穿工作服的退到後面陣。友彥立即察覺危險,想把門關上,卻被大塊頭擋住了。

“打擾一下。”

“你們有什麼事?”

友彥開口詢問,男子卻不發一語,進來。那寬闊的肩膀讓友彥有些害怕,他服上帶有柑橘的味道。

繼大塊頭之後,穿綠西裝的年輕男子也進來了,此人的右眉旁有一道傷疤。

桐原仍坐在椅子上,擡頭看闖者。“哪位?”

大塊頭依然沒有回答,穿著鞋徑直走進室查看,然後拉開友彥剛纔坐的椅子坐了下來。

“奈江呢?”男人問桐原。他眼裡出冷酷的,一頭烏黑的頭髮全往後梳,在頭皮上。

“不知道。”桐原歪了歪頭,“請問您是哪位?”

“奈江在哪裡?”

“我不知道,請問找有什麼事?”

男子依然對桐原的問題置若罔聞,向綠西裝男子使個眼。年輕男子一樣穿著鞋走進裡面的房間。大塊頭的目移到流理臺上的電腦,揚起下,盯著畫面。“這什麼東西?”他問。

“日文文字理系統。”桐原回答。

“哼,”男子彷彿立刻失去興趣,再度環視室,“這工作賺得了錢?”

“只要懂得取巧。”桐原回答。

男子聳聳肩,低聲笑了。“看樣子,小兄弟不太懂,是不是?”

桐原朝友彥看去,友彥也正看著他。

裡面的年輕男子在翻找紙箱裡的東西,那間是倉庫。

“請問你找西口小姐有事?”桐原說出奈江的姓氏,“能否請你星期六或星期日再來?非假日不會來。”

“這我知道。”

男子從外套袋中取出一盒登喜路香菸,叼了一,用同一牌子的打火機點著。“奈江有沒有聯繫你?”男子吐了口煙問。

“今天還沒有,有什麼話要轉告?”桐原說。

“不必。”男子作勢把菸灰抖在餐桌上,桐原迅速出左手,準備接住。男子揚起一道眉。“幹什麼?”

“這裡有很多電子設備,請小心菸灰。”

“那就拿菸灰缸出來。”

“沒有。”

“哦,”男子的角歪了,“那好,就用這個。”說著,把菸灰抖在桐原的手心。

桐原毫未,似乎令男子到不悅。“你這菸灰缸不錯。”說著,他直接把香菸在桐原手掌裡摁熄。

友彥看得出來,桐原全繃,但表並沒有太大變化,也沒出聲。他就這麼著左手,瞪著男人。

“你在表示你很有種,啊?”

“不是。”

“鈴木,”男子朝裡面,“找到什麼了?”

“沒有,什麼都沒有。”作鈴木的年輕男子回道。

“唔……”男子把煙盒和打火機收回口袋,拿起桌上的圓珠筆,在攤開的文字件使用說明書邊緣寫了些什麼。“要是奈江跟你聯繫,打電話到這裡,就說是電行。”

“請問貴姓?”桐原問。

“知道我的名字對你也沒什麼屁用。”男子站起來。

“要是我們不打給你呢?”

男子笑了,從鼻子裡呼出氣來。“爲什麼不打?這麼做對你們有什麼好?”

“西口小姐也許會讓我們別跟你聯繫。”

“聽好了,小兄弟,”男子指著桐原的口,“聯不聯繫,你們都不會有好;但若不聯絡,我保你吃虧,可能是讓你們後悔一輩子的虧。所以應該怎麼辦,你很清楚。”

桐原盯著男子的臉孔看了一會兒,微微點頭。“哦。”

“那就好,小兄弟不是傻瓜。”男子向鈴木使個眼,後者走出房間。男子取出皮夾,遞給友彥兩張萬元鈔票。“燙傷的治療費。”友彥默默收下,他的指尖在發抖。男子一定是把這些看在了眼裡,鄙夷地冷笑。

兩人一離開,友彥便鎖上門,扣上鏈條,回頭看桐原。“你還好嗎?”

桐原沒有回答,走進裡面的房間,拉開窗簾。

友彥也走到他旁,從窗戶往下看。公寓前的馬路邊停著一輛深奔馳。過了一會兒,那三人出現了。大塊頭和鈴木的年輕人坐進後座,穿工作服的男子駕車。

看到奔馳開,桐原才說:“打電話給奈江。”

友彥點點頭,用放在廚房的電話打到西口奈江家,但沒人接。他邊放下聽筒邊搖頭。

“要是在家,那些人也不會來這裡。”桐原說。

“那也不會在銀行吧?”友彥說。奈江正式的工作地點是大都銀行昭和分行。

“可能請假了。”桐原打開小冰箱,取出製冰盒,把冰敲進水槽,左手握住一塊。

“你的燙傷要不要?”

“沒事。”

“這是些什麼人?看起來像是流氓。”

“不離十。”

“奈江怎麼會去招惹這些人……”

“天知道。”第一塊冰塊在手裡融化後,桐原又握住一塊,“你先回家,有什麼消息我再跟你聯繫。”

“你呢?有什麼打算?”

“我今晚留在這裡,奈江可能會打電話來。”

“那我也——”

“你回家。”桐原立刻說,“這些人的同夥可能在這邊監視。要是我們兩個都留在這裡,他們會生疑。”

的確如此。友彥打消主意,決定回家。

“會不會是銀行出了什麼事啊?”

“天知道。”桐原用右手左手的燙傷,或許造了劇痛,他的臉痛苦地扭曲。

4

園村友彥回到家時,家人已經吃完晚飯。從事電子機械製造工作的父親正在和式客廳看職棒晚場比賽直播,讀高中的妹妹躲在自己房裡。

最近,友彥的父母完全不干涉他的生活。他們對兒子考進名校電機系欣喜萬分,對於兒子和一般大學生不同,認真上課,該拿的學分一個不缺,也到十分滿意。協助桐原的工作,友彥對雙親解釋爲在個人電腦店打工,他們自然沒有反對。

母親趁著洗餐的空當,爲他將烤魚、滷蔬菜和大醬湯擺上餐桌,友彥自己盛了米飯。吃著母親親手做的飯菜,他想,桐原該怎麼解決晚餐?

他們認識三年了,但對桐原的世和家庭狀況仍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桐原的父親曾經營當鋪,已經去世了。沒有兄弟姐妹,母親好像還在世,但是否與他同住也不甚清楚。至於好友死黨,似乎一個都沒有。

西口奈江也一樣。雖然他們委託理會計工作,但友彥幾乎從未聽過提起自己的私生活。聽說是在銀行上班,但負責哪方面業務他也不知。竟然有流氓找……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友彥心裡浮現出奈江那張小而圓的面孔。

吃完晚餐,友彥準備回房間。這時,傳來播報新聞的聲音,原來職棒轉播結束了。

“今天上午八點左右,一名中年男子口流,倒在昭和町路旁,經路人發現報警後,立即送往醫院急救,但隨即宣告不治。該男子爲居住於此花區西九條的銀行職員真壁幹夫,四十六歲,口遭利刃刺傷。在路人發現死者前,有民衆在現場附近目擊一名持刀的可疑男子,警方分析該男子與本命案有關,現正追查此人行蹤。遇害當時,死者正準備前往距離命案現場約一百米的大都銀行昭和分行上班。接著播報下一則新聞……”

一直到新聞中段,友彥都以爲不過是樁最近猛增的暴力犯罪。但聽到最後,他心頭一驚。大都銀行昭和分行正是西口奈江供職的地方。

友彥來到走廊,拿起放置於走廊中央的電話,心急地按下號碼。但應該在辦公室的桐原卻沒有接。響了十聲後,友彥掛上聽筒。思索片刻,他回到客廳,他知道父親會看十點的新聞節目。

他和父親看了一陣電視,友彥假裝專心看電視,以免父親找他說話。父親有個病,只要一開口,無論話題爲何,都會扯到兒子的將來上。

節目接近尾聲時,總算播出了那起命案的相關新聞。但容與先前聽到的無異。節目主持人進行推理,認爲是無特定對象的兇殺案。

接著,電話響了起來。友彥條件反般彈起,對父母親說聲“我來接”,來到走廊。他拿起聽筒:“喂,園村。”

“是我。”聽筒那端傳來他預期的聲音。

“我剛打電話給你。”友彥降低音量。

“哦,你看到新聞了吧。”

“嗯。”

“我剛纔在這邊也看到了。”

“這邊?”

“說來話長,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啊?”友彥回頭看了客廳一眼,“現在?”

“對。”

“我可以想辦法出來。”

“那好,我有事找你商量,奈江的事。”

跟你聯繫了?”友彥握聽筒。

就在我旁邊。”

“怎麼會?”

“見面再說,你馬上過來。不過不是辦公室,在酒店。”桐原把酒店的名稱和房號告訴他。

聽完,友彥的心有些複雜。那家酒店就是高二時發生那件事的地方。“好,我馬上過去。”友彥把房號複述一遍,掛掉電話。

友彥對母親說打工的店裡出了點問題,需要人手,便出了門。母親沒有起疑,只是地說句“真是辛苦”。

友彥隨即出門,還有電車可搭。他回想起和花岡夕子約會時的事,沿著當時的路徑前進。無論是換車出口、月臺上等電車的位置,儘管免不了微微的苦,卻也令人喟。那個有夫之婦是他的第一個異死後,一直到去年和聯誼認識的某子大學的學生上牀爲止,友彥甚至沒有和人接過吻。

友彥一抵達那令他慨的酒店,便直接走向電梯。他對這家酒店的部設置相當悉。他直奔二十樓,在走廊最裡邊找到了二。一五號,敲響房門。

“哪位?”是桐原的聲音。

“平安京外星人。”友彥回答,那是電腦遊戲的名字。

門朝裡開了。臉上冒出胡楂的桐原拇指朝上,示意他進門。

這是一間有兩張小牀的雙人房。窗邊有茶幾和兩張椅子,一張上坐著穿格紋連的西口奈江。

“你好。”奈江先出聲招呼。臉上雖帶著微笑,卻顯得頗爲憔悴。原本圓圓的臉蛋,現在連下都尖了。

“你好。”友彥迴應,環顧室,在沒有一皺褶的牀上坐下。“呃,那,”他看著桐原,“怎麼回事?”

桐原兩手在棉質長口袋裡,在牆邊一張書桌上坐下。“你走後大概一小時,奈江打來電話。”

“嗯。”

說,沒辦法再幫我們工作了,想把賬簿等還給我們。”

……”

準備逃走。”

“嘿!爲什麼?”友彥朝奈江看去,想起剛纔的新聞,“跟同一家銀行的人遇害有關?”

“可以這麼說,”桐原說,“不過人不是殺的。”

“哦,我沒這麼想。”

友彥雖然這麼說,其實這個想法的確曾在腦海裡閃過。

手的好像是傍晚來辦公室的那幫人。”

桐原的話讓友彥倒一口氣。“他們爲什麼要……”

江仍低頭不語。看到這樣,桐原向友彥說:“穿深藍外套那個塊頭很大的流氓,梗本,奈江在倒他。”

“倒……錢?”

“當然是錢,只不過不是自己的。”

“嗯?這麼說,難道是……”

“對,”桐原起下,“銀行的錢。奈江利用在線系統,私下把錢打進梗本的戶頭。”

“多?”

“總金額連奈江也不清楚。但多的時候曾經一次轉過兩千萬以上,持續了一年多。”

“這也辦得到?”友彥問奈江。仍垂著頭。

“可以,既然自己都這麼說了。可是,有人察覺奈江挪用公款,就是那個真壁。”

“真壁……剛纔新聞裡的那個?”

桐原點點頭。“真壁好像沒想到就是奈江干的,向提起疑慮。奈江知道大事不妙,跟梗本聯絡說事要敗。梗本當然不想失去這棵搖錢樹,就他的同夥或手下殺了真壁。”

聽著聽著,友彥突然覺得口乾舌燥,心跳更加劇烈。“哦……”

“可奈江一點也不到慶幸。因爲說起來,真壁算是被害死的。”

聽到桐原這麼說,奈江開始啜泣,細瘦的肩膀微微

“你也不必說得這麼難聽。”友彥的心,說。

“這種事說得再好聽也沒有意義!”

“可是……”

“沒關係。”奈江開口了,眼皮雖然腫著,但眼裡似乎已有了決心,“那是事實,亮說得沒錯。”

“也許吧,可是……”友彥說不下去了。他看著桐原,要他繼續說。

“奈江由此認爲必須跟梗本斷絕關係。”桐原指著書桌旁,那裡有兩個塞得鼓鼓的大旅行袋。

“怪不得他們慌了手腳,到找奈江。要是不見了,殺了那個真壁就毫無意義。”

“不是這樣,梗本急需一大筆錢。本來說好昨天白天,奈江用老辦法打錢給他。”

“他做了不事,可沒有一樣功。”奈江低聲說。

“你怎麼會跟那種人——”

“現在問這些有意義嗎?”桐原冷冷地說。

“也是,”友彥抓抓頭,“接下來怎麼辦?”

“只能想辦法逃。”

“嗯。”

自首這個提議,在這個節骨眼不能提,友彥在心裡盤算。

“可現在連去哪裡藏都還沒定。一直待在飯店遲早會被找到。就算逃得過梗本這一關,警察可沒那麼容易糊弄。今明兩天,我去找能長期藏的地方。”

“找得到嗎?”

“找不到也得找。”桐原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

“我對不起你們。萬一被警察抓到,我絕對不會說出你們幫過我。”奈江很過意不去。

“你有錢嗎?”友彥問。

“嗯,這倒還好。”的口氣有些含糊。

“不愧是奈江,可不是隻會當梗本的傀儡。”桐原單手拿著啤酒罐說,“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開了五個戶頭,暗中把公款轉進去,真令人佩服。”

“哦。”

“別說了,又不是什麼面事。”奈住額頭。

“可有錢總比沒錢好。”友彥說。

“沒錯。”說著,桐原喝乾啤酒。

“那我該做些什麼?”友彥的視線在奈江和桐原之間來回,問道。

“我希你這兩天在這裡陪奈江。”

“……”

“奈江不能隨便外出,要買東西什麼的只能找人幫忙,能拜託的就只有你。”

“這樣啊……”

友彥撥了撥劉海,看著奈江。眼裡帶著求救的眼神。“行,包在我上。”他堅定地說。

5

星期六中午,友彥在百貨公司地下食品部買了快餐,帶回酒店房間。他買的是五目飯配烤魚、塊,加上用酒店附贈的茶包泡的茶,在小桌上吃午餐。

“對不起,要你陪我吃飯。”奈江歉然道,“你可以在外面吃完再回來。”

“沒關係,有人一起吃,也吃得開心些。”友彥一邊用方便筷夾開烤魚,一邊說,“而且,這東西還好吃。”

“嗯,很好吃。”奈江瞇起眼睛微笑。

吃完飯,友彥從冰箱裡拿出布丁,這是他買來當飯後甜點的。看到布丁,奈江高興得像個。“園村,你真細心,將來一定會是個好丈夫。”

“是嗎?”把布丁往裡送的友彥害了。

“園村,你沒有朋友嗎?”

“去年過一個,分手了。老實說,是被甩了。”

“哦,爲什麼?”

說比較喜歡更會玩的男生,嫌我太土。”

們都沒有看男人的眼。”奈江搖搖頭,隨後自嘲地笑了,“我也沒資格說人家。”說完,用湯匙挖杯子裡的布丁。

看著作,友彥本想問一個問題,但沒說出口,覺得問了也沒有意義。

江把他的表看在眼裡。“你想問梗本的事對不對?”說,“想問我爲什麼會跟那種人扯上關係,爲什麼會倒他一年多?”

“呃,沒有……”

“沒關係,你問吧。因爲不管是誰都會覺得我很傻。”奈江把還沒吃完的布丁杯放在桌上,“有煙嗎?”

“是和型七星。”

“嗯,可以。”

用友彥的打火機點著煙,奈江深深地吸了一口。白的煙優雅地在空中飛舞。“大概一年半前,我開車出了一場小車禍,”看著窗外說道,“跟一輛車發生剮蹭。其實只到一點點,我也不認爲我有錯。可倒黴的是遇到了難纏的人。”

友彥立刻明白:“流氓?”

江點點頭。“他們把我圍住,一時間我以爲完了。就在這時,梗本從一輛車裡下來,他好像認識那個流氓。就這樣,他幫我把事談到付修理費即可。”

“他們跟你索取高額賠償了?”

江搖搖頭。“我記得好像是十萬元左右。不過,梗本還是向我道歉,說他沒把事談好,覺得很過意不去。你一定很難相信,不過那時候他真的很紳士。”

“是很難相信。”

“他的穿著打扮也很得,說他不是混黑道的,手上有好幾樁事業,還給我名片。”

“哦。”

“現在全丟了。”補充道。

“所以,你喜歡上了他?”

江沒有立刻回答,了一會兒煙,視線隨著煙流轉。“說起來很像藉口,但那時他真的對我很好,讓我相信他是真心我。我快四十歲了,才第一次有這種覺。”

“所以,你也想爲他做些什麼。”

“其實應該說,我怕梗本對我不再有興趣,想表示我是個有用的人。”

“就給他錢?”

“很傻吧?他說新事業需要錢,我一點都沒懷疑。”

“可是,你早就發現梗本其實也是流氓?”

“是啊,不過,那時候已經無所謂了。”

“什麼?”

“我的意思是不管他是不是流氓,都無所謂了。”

“哦……”友彥注視著桌上的菸灰缸,不知該如何回答。

江在菸灰缸裡摁熄香菸。“我總是遇到不三不四的男人,這男人運不好嗎?”

“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

“是啊。可以再給我一嗎?”從友彥遞過的煙盒裡又出一,“我以前的男朋友是個酒保,但從不好好工作。他賭,把從我上搜刮到的錢通通拿去賭。把我的存款用得一分不剩之後,也不管我死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是什麼時候?”

“嗯……三年前。”

“三年前……”

“對,和你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那時候。因爲遇到那種事,覺得活著很沒意思,纔會想去那種地方。”

“哦。”

那種地方——和小夥子來的地方。

“這件事我很久以前跟亮說過。我想,這次他一定很煩我。”奈江拿起放在桌上的打火機,點著香菸。

“爲什麼?”

“因爲我重蹈覆轍,亮最恨別人這樣,不是嗎?”

“哦。”的確,友彥想。“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什麼?”

“要盜領銀行的錢這麼簡單?”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奈江蹺起腳,繼續菸,似乎是在想該如何說明。香菸短了兩釐米之後,開口了:“想來想去,算是很簡單吧,不過,這就是陷阱所在。”

“怎麼說?”

“簡單地說,只要僞造匯票就行。”奈江用兩隻夾著香菸的手指摁太,“在上面填好金額和對方的戶頭,蓋上集中作業科的主任和科長的印章就可以了。科長經常不在位子上,要蓋他的章並不難。主任的公章我是僞造的。”

“這樣不會被發現嗎?沒有人會檢查?”

“我們有一張日報表,是用來算資金餘額的。會計部的人負責驗算,不過,只要有他們的印章,就可以僞造通過驗算的文件,也就可以暫時矇混過去。”

“暫時?”

“用這個方法,結算金額會突然減,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所以,我只能盜用墊付金。”

“那是什麼?”

“金融機構間的匯款,原理是這樣:承辦匯款的銀行先替客戶代墊,事後再跟錢匯進去的銀行結算。先墊的那筆錢就墊付金,無論哪家金融機構都會另外提存起來。我就是看上了那筆錢。”

“聽起來很複雜。”

作墊付金需要專業知識,只有備多年實務經驗的職員才能掌握整個局面。在大都銀行昭和分行,就是我在負責。所以,本來應該要經過會計部、查覈部二重、三重的檢查,實際上卻由我一手包辦。”

“反正就是沒有按照規矩檢查?”

“簡單來說就是那樣。像我們銀行規定,匯款金額超過一百萬元時,要在管核簿上填寫收款人與金額,經科長許可,借用鑰匙,才能作電腦終端機。而且,這筆轉賬的結果,必須在第二天打印報表,給科長檢查。可是,幾乎沒有一家銀行檢查得這麼嚴格,所以只要把盜領的傳票和那天的日報表藏起來,只讓上司看正常理的傳票和日報表,誰也不會發現哪裡不對勁。”

“哦。聽起來好像很難,都是上司太馬虎了。”

“是啊,不過……”奈江歪著頭,長嘆一聲,“總有一天會有人發現的,就像真壁先生。”

“明知道會有人發現,還是沒辦法收手啊。”

“嗯,就像……吸毒上癮吧。”奈江在菸灰缸裡抖落菸灰,“稍微在鍵盤上敲幾個鍵,就可以把一大筆錢從這邊移到那邊,讓人覺得自己好像有一雙會施魔法的手。可是,那完全是陷阱。”

“要騙電腦,最好適可而止。”最後奈江對友彥說。

友彥對家人謊稱要暫時住在打工的地方,借用了酒店房間裡並排的兩張牀之一。他先衝了澡,穿上浴,爬到牀上。隨後,奈江進了浴室。這時除了夜燈,所有燈都關了。

江走出浴室,上了牀。友彥聽見背後的聲音,還聞到香皂的氣味。

黑暗中,友彥一。他一點都不想睡,緒很,也許是必須設法讓奈江平安逃的意識使然。然而,今天一整天,桐原都沒有消息。

“園村,”背後傳來奈江的聲音,“你睡著了嗎?”

“沒。”他閉著眼睛回答。

“睡不著?”

“嗯。”友彥想,難怪奈江睡不著。得逃命,前途未卜。

“喏,”再度出聲他,“你會想起那人嗎?”

“誰?”

“花岡夕子。”

“啊……”聽到這個名字,友彥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他小心不讓察覺自己的緒波,答道:“有時候會。”

“哦,果然。”看來他的回答一如所料。“你喜歡?”

“我不知道,那時還太年輕。”

聽到友彥的回答,呵呵笑了。“現在也還很年輕啊。”

“也是。”

“那時,”說,“我跑掉了。”

“是啊。”

“你一定覺得我這人很奇怪吧?都已經去了,還臨陣逃。”

“沒……”

“有時我會後悔。”

“後悔?”

“嗯。我會想,那時是不是留下更好。待在那裡,讓一切順其自然,也許就會重生。”

友彥閉上雙脣。他明白這番低語裡包含的沉重意味,他不敢貿然回答。

在沉悶的氣氛中,又說:“會不會已經太遲了?”

問這句話的意思,友彥很清楚。其實他也逐漸被同樣的想法支配。

“奈江,”終於,他下定決心,開口,“做嗎?”

沉默,友彥還以爲自己失言了。但不久便問道:“像我這種歐桑你也願意?”

“你跟三年前一樣,沒有變。”

“你是說,我三年前就是歐桑了?”

“不是那個意思。”

覺到奈江下了牀。

幾秒鐘之後,“但願能夠重生”,在友彥耳邊說。

6

星期一早上,桐原來接他們。他首先向奈江道歉,說沒有找到合適的藏,因而希在名古屋的商務酒店暫時避一避。

“你昨天明明不是這麼說的。”友彥說。昨晚桐原打來電話,說找到了合適的地方,要奈江準備一早出發。

“今早況突變,不會拖太久,你忍耐一下。”

“好的。”奈江說,“我以前住過名古屋一陣子,地方也。”

“我就是聽你提過,才選名古屋的。”

飯店的地下停車場停著一輛陌生的白汽車。桐原說是租來的,平日使用的車可能已被梗本他們盯上。

“新幹線車票和酒店的地圖。”上車後,桐原把一個信封和一張白複印紙給奈江。

“謝謝你幫我這麼多。”道謝。

“這個你最好帶著。”桐原拿出一個紙袋。

“幹嗎?”看過紙袋的東西,奈江苦笑。

友彥也從旁邊探頭去看,袋子裡是卷度很誇張的用假髮、太鏡和口罩。

“你那些假戶頭裡的錢,一定得用卡提取吧?”桐原邊發引擎邊說,“領錢的時候,最好僞裝一下。就算多有點不自然,也不能被攝像頭拍到臉。”

“考慮得真周到。謝謝,那我就收下了。”奈江把紙袋塞進已經滿到極限的旅行袋。

“到了那邊要聯繫啊。”友彥說。

“嗯。”奈江笑著點頭。

桐原發汽車。

送奈江坐上新幹線後,友彥和桐原一起回到辦公室。

“但願能順利逃。”友彥道。

桐原沒有任何迴應,反而問他:“梗本的事你聽說了嗎?”

“嗯。”

“那人真傻。”

“什麼……”

“梗本從一開始就是故意接近奈江,想必是打算利用在銀行裡的職位騙錢。出車禍被流氓找麻煩,肯定是梗本一手設計的。連這麼簡單的手法都沒發現,腦袋有病啊。那人以前就是這樣,一遇到男人就栽進去,半點判斷力都不剩。”

友彥無可反駁,只有猛吞口水,但胃好像吞了鉛塊般沉重。他心裡完全沒有桐原這種想法。

此後,友彥提早回家,等著奈江的電話。

他沒有等到。

江走後的第四天,被發現陳於名古屋的商務酒店,部和腹部遭利刃刺擊。據分析死亡已超過七十二小時。

江向任職的銀行請了兩天假,第三天起便無故曠工,銀行也在找的隨品中有五本存摺,裡面的存款總額在星期一還遠超二千萬元,但發現時,幾乎已經爲零。

據銀行調查,盜取公款已有多年,那五本存摺,似乎便是爲此而設。

警方自西口奈江轉賬的戶頭,循線查出某公司董事梗本宏,以盜取資財嫌疑將他逮捕,同時也以梗本爲主要對象,著手調查西口奈江命案。但從奈江的五個戶頭提出的錢,目前仍無線索。款項確實是奈江本人用卡領取的,因爲自取款機的監控設備拍到一個喬裝過的人,提款時使用的假髮、太鏡和口罩已於的行李中找到。

看了報道,園村友彥衝進衛生間嘔吐,直到胃部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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