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第八章

1

在六點打烊之際進來兩位客人,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矮小男子,一個高中生模樣的瘦削年,園村友彥從態推測他們是父子。友彥認得年,他曾經來過好幾次。但別說買東西了,他連話都沒說過,只是看看陳列的高級電腦就走了。這樣的年還有好幾個,但友彥並不會對他們說什麼,否則他們恐怕會以爲這家店拒絕看不買的客人,再也不踏進店裡。怎麼看就怎麼看,等他們哪天有了額外的收,或是績進步、要求父母買電腦作爲獎勵的時候,再上門來顧就是。這是老闆桐原亮司的想法。

戴著金邊眼鏡的父親在狹窄的店逛了一圈,視線首先停在招牌商品上,那是年每次都會看的個人電腦。父子倆看著商品,低聲談。不久父親說了句“這什麼啊”,子向後一仰,像是看到標價了。他以斥責的語氣對兒子說:“這未免也貴得太離譜了。”

“不是,還有很多別的。”男孩回答。

友彥面向電腦屏幕,假裝心思沒有在客人上,繼續眼觀察。做父親的只是以眺外國風景般的眼神,呆呆著陳列的主機和配件,多半沒有相關知識。他混雜著些許銀的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高領外罩一件開襟線外套的休閒打扮,仍消除不了白領的味道。友彥猜他是企業裡經理級的人,十二月份穿得這麼單薄,想必是開車來的。

正在整理陳列架上零件的中島弘惠瞄了友彥一眼,眼神裡帶著“去招呼一下”的意味。友彥微微點頭。

看好時機,友彥站起來,向那對父子出親切的笑容:“請問您在找什麼?”

做父親的出有如得救、卻又略帶怯意的表。兒子或許是害怕和店家涉,板著臉向架上的件。

“是我兒子,說要買什麼個人電腦。”父親苦笑,“可又不知道該買什麼樣的。”

“您準備用在哪方面?”友彥替看著父子倆。

“哪方面?”父親問兒子。

“文字理啊,聯機啊……”男孩低著頭,小聲回答。

“電之類的?”友彥試著問。

男孩微微點頭,依然板著臉,可能是因爲想買東西卻不得不帶父親一起來,用不高興掩飾難爲

“您的預算是多?”友彥問男子。

“這個嘛……十萬左右。”

“都跟你說了十萬買不到!”年口氣很衝。

“請稍等。”

友彥回到座位,敲了敲鍵盤,屏幕上立刻出現庫存清單。

“88正好符合您的需求。”

“什麼?”

“NEC的88系列,今年十月剛上市,有個機種不含稅大約十萬元。不過,我想應該可以再算便宜一點。東西不錯,CPU是14Mega的,標準DRAM是64K,加上磁盤驅,算您十二萬就好。”

友彥在後面的架子上找出產品介紹,遞給這對父子。男子接過稍微翻了翻,遞給兒子。

“需要打印機嗎?”友彥問猶豫不決的年。

“如果有當然好。”他自言自語般說。

友彥再次查看庫存。“日文熱轉印打印機是六萬九千八百元。”

“這樣加起來就十九萬了,”男子的臉很難看,“遠遠超出預算。”

“很抱歉,此外,您還必須購買件。”

件?”

“就是讓電腦進行各項工作的程序,如果沒有件,電腦只是一個箱子。不過若是您自己能夠寫程序,就另當別論。”

“什麼?那些東西沒有含在裡面?”

“因爲視各種不同的用途,需要不同的程序。”

“哦。”

“加上文字理和一些常用件,”友彥按按計算,對男子顯示出169800這個數字,“這個價錢如何?別的店絕對不止這個數。”

做父親的角歪了,顯然是爲被迫掏更多的錢而鬱悶。然而,年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98還是很貴嗎?”

“98系列沒有三十萬還是沒辦法。如果再備齊相關配置,恐怕會超過四十萬。”

“想都別想!小孩子的玩那麼貴。”男子大搖其頭,“那個什麼88的就已經太貴了。”

“看您了,如果堅持預算,也有相對應的商品,只是能差很多,機種也舊。”

做父親的猶豫不決,注視兒子的目出這一點,但終究敵不過兒子懇求的眼神,對友彥說:“那還是給我那個88好了。”

“謝謝,您要自己帶回去嗎?”

“嗯,我開車來的,自己應該搬得。”

“好,我馬上拿過來,請您稍等。”友彥把付款的手續給中島弘惠理,離開店鋪。雖說是店,其實只是改裝辦公室的一間公寓。如果不是門上著“個人電腦商店MUGEN”的招牌,恐怕看不出這是什麼地方,他們的倉庫則是隔壁的公寓。

作爲倉庫使用的這一戶裡擺著辦公桌和簡單的客用桌椅。友彥一進去,裡面相對而坐的兩個男人幾乎同時看向他,一個是桐原,另一個姓金城。

“88賣掉了。”友彥邊說邊把小票拿給桐原看,“加顯示和打印機,169800.”

“88總算全部銷出去了,謝天謝地,這麻煩終於清掉了。”桐原一邊臉頰浮現出笑容,“接下來可是98的時代。”

“一點不錯。”

公寓裡裝著個人電腦和相關機的紙箱,幾乎快堆到天花板。友彥看著紙箱上印刷的型號,在箱子間走

“你做這生意還真踏實啊,許久纔來一個肯花十萬出頭的客人。”金城揶揄道。友彥堆的紙箱裡,看不見金城的表,但他不用看也想象得到。金城一定是歪著皮包骨頭的臉頰,故意瞪大他那雙凹陷的眼睛。每次看到這個人,友彥都不由得聯想到骷髏。他經常穿著灰西裝,看起來就像掛在大小不適合的架上似的,肩部會凸出來。

“腳踏實地最好,”桐原亮司回答,“報酬低,風險也低。”

傳來一陣沉悶的笑聲,必是金城發出來的。

“去年的事你忘了嗎?很好賺吧,所以你才能開這家店。不想再賭一把?”

“我早就說過了,要是知道那次那麼危險,我纔不會蒙著眼跟你們走那一遭。要是走錯一步,一切都完了。”

“別說得那麼誇張。你當我們是白癡啊,該注意的地方我們都注意到了,本沒什麼好擔心的。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這邊的底,早該明白那次一點風險都沒有。”

“總之這件事我沒辦法,請你去找別人。”

他們說的是哪件事?友彥邊找紙箱邊想,心裡出現幾個假設。對於金城來訪的目的,友彥自認心中有譜。不久,他找到了,總共是主機、顯示和打印機三箱。他把箱子一一搬到屋外,每次都得經過桐原和金城邊,但他們倆只是默默盯著對方,他無法再聽到更多消息。

“桐原,”離開房間前,友彥問道,“可以打烊了嗎?”

“唔,”桐原聽起來心不在焉,“行。”

友彥應聲好,離開公寓。在他們對話期間,金城完全沒有朝友彥看上一眼。

把貨品給那對父子後,友彥關了店門,和中島弘惠一起去吃飯。

“那人來了吧?”弘惠皺著眉頭說,“像骷髏的那個。”

聽到的話,友彥笑出聲來。弘惠對那人的印象竟然與自己相同,他覺得很好笑。一說出來,也笑了,但是笑了一陣,的臉沉了下來。

“桐原跟那個人講些什麼啊?他究竟是千嗎的?你知不知道?”

“嗯,這件事慢慢再告訴你。”說著,友彥穿上外套。這並不是三言兩語講得完的。

離開店後,友彥和弘惠在夜裡的人行道上並肩漫步。才十二月初,街上便四裝飾著聖誕飾品。聖誕夜在哪裡過呢?友彥想,去年他預約了大酒店裡的法國餐廳,但今年還沒有想到什麼點子。不管怎麼樣,今年也和弘惠一起過吧,這將是他和一起度過的第三個聖誕夜。

弘惠是友彥大二打工時認識的,工作的地點是標榜價格低廉的大型電行。他在那裡負責銷售個人電腦和文字理機。當時,對這個領域有所認識的人比現在,所以友彥很重。他本應在店面負責銷售,卻不時被派去提供技支持。

他之所以會去那裡打工,是因爲桐原開的“無限企劃”陷歇業的困境。由於電腦遊戲熱興起,程序銷售公司如雨後春筍般立,導致質量糙的電玩件過度氾濫,使得消費者對產品失去信心,大多數公司因而倒閉。“無限企劃”可說是被這波浪吞沒了。

但是,友彥現在反而對那次歇業心存激,因爲那造就了他與中島弘惠相識的機緣。弘惠與友彥在同一個樓層負責電話與傳真機的銷售。他們經常面,不久便開始談。第一次約會,是友彥開始打工後一個月左右。他們並沒有花太多時間,便把對方當作自己的男朋友。

中島弘惠並不漂亮,單眼皮,鼻子也不,圓臉,小個頭,而且瘦得不像個,倒像個年。但上散發出一種令人心安的和氣氛,友彥只要和在一起,就會忘卻心的煩惱,而和見過面後,也會認爲絕大多數煩惱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友彥曾一度害苦了弘惠。大約兩年前,他讓懷了孕,不得不去墮胎。

即使如此,弘惠也只在完手當晚哭泣過。那天晚上,說無論如何都不想一個人過,希友彥和一起到旅館過夜。在外面租房獨居,白天工作,晚上上專科學校。友彥自然答應。躺在牀上,他輕輕抱住剛過手抖著流下眼淚。此後,從未因爲想起那時的事而哭泣。

友彥的錢包裡有一個明的小管子,大小相當於半香菸,從一頭進去,可以看到底部有雙重的紅同心圓。那是弘惠確認懷孕時用的驗孕,雙重同心圓代表反應。只不過友彥帶在上的小管子底部的同心圓是他用紅油筆畫上去的。實際使用時,是弘惠的尿在管子底部產生紅的沉澱,形代表的判斷記號。

友彥之所以隨攜帶小管子,唯一的目的就是提醒自己。他不想再讓弘惠那種罪,因此錢包裡總有保險套。

友彥曾經將這“護符”借給桐原。那是他將其作爲警示拿給桐原看了之後,桐原便問他能不能借一下。

友彥問他要做什麼,他只說想拿去給一個人看。歸還時,桐原帶著別有含意的冷笑,說:“男人真好應付,一聽到懷孕,就舉雙手投降。”

他拿那個“護符”去做什麼,友彥至今仍不知

2

友彥和弘惠來到一家玄關裝了格子拉門的小居酒屋,裡面坐滿了上班族,只有最外面的一張桌子是空的。友彥和弘惠相對而坐,把外套放在鄰座。頭頂上的電視正播放著綜藝節目。

繫著圍的中年婦人前來招呼,他們點了兩杯啤酒和幾樣菜。這家店除生魚片外,日式蛋卷和滷菜尤其可口。

“我第一次見到那個姓金城的人,是去年春天。”友彥將店裡送的涼拌烏賊明太子當下酒菜,喝著啤酒,開始說話,“桐原我出去,介紹給我認識。那時候,金城的面相還沒那麼差。”

“比骷髏多一點?”

弘惠應的這句話讓友彥笑了。“可以這麼說,不過他一定是刻意裝好人。那時金城想找人做遊戲程序,便跑來委託桐原。”

“什麼遊戲?”

“打高爾夫。”

“哦,他委託你們幫忙開發?”

“是,但其實複雜得多。”友彥一口氣喝乾剩下的半杯啤酒。

那事從一開始就很可疑。金城讓友彥看的是遊戲企劃書和未完的程序。他的委託容,便是希在兩個月這個程序。

“都已經寫到這裡了,剩下的爲什麼要找別人做?”友彥當即提出最大的疑問。

“負責寫程序的人突然心臟病發死了。這家程序公司其他的工程師都沒什麼本事,再這樣下去,怕趕不上貨時間,纔到找可以接手的人。”那時金城客氣的程度是現在無法想象的。

“怎麼樣?”桐原問,“雖然未完,不過,系統大致已經架好。我們要做的就是把像被蟲蛀掉的空填起來。兩個月應該還可以。”

“問題是做完後的測試,”友彥回答,“我想程序一個月就行,可如果要做到完全沒問題,剩下一個月夠不夠就很難說了。”

“拜託你們,我沒有其他人可以找了。”金城鞠躬哈腰。這人唯有在這種時候纔會擺出低姿態。

結果友彥他們接下了這份工作,最大的理由是條件很好。若一切順利,也許能夠讓“無限企劃”復活。

遊戲的容充分表現出高爾夫球的真實。玩家視況分別使用不同的球桿或打法,上了果嶺還得判斷草紋。爲弄清楚這些特,友彥和桐原必須研究高爾夫球,因爲他們倆完全是門外漢。

做好的程序據說是要賣到電遊樂場或咖啡館。金城說如果運氣好,也許會爲“太空侵略者”第二。

友彥不清楚金城是什麼來路,桐原也沒有仔細介紹。但在幾次對話當中,友彥聽出他似乎與梗本宏有關。

梗本宏——曾與友彥一起工作的西口奈江的人。

江在名古屋被殺的命案還未告破。梗本因爲收盜領的款項而遭到警方懷疑,但警方並未握有關鍵證據,故盜領案目前仍在訴訟中。由於關鍵人江已死,警方的調查也無法順利進行。

友彥相信奈江是梗本殺的。但問題是奈江人在名古屋的事,梗本由何得知?友彥當然能猜出答案。但他死也不敢說出口。

友彥不提西口奈江的事,只向弘惠說明自己是在何種況下投高爾夫球遊戲程序。什錦生魚片和日式蛋卷已送上桌了。

“你們就把那個高爾夫程序做好了?”弘惠邊問邊用筷子把蛋卷分兩半。

友彥點點頭。“我們照進度在兩個月之後做好。又過了一個月,就開始出貨到全國各地。”

“賣得很好吧?”

“是,你怎麼知道?”

“那個遊戲我也知道啊,還玩過好幾次,切球和推桿難的。”

聽弘惠說出高爾夫球語,友彥到有些意外。他以爲對高爾夫球一無所知。

“我很想謝捧場,不過我不知道你玩的是不是我們做的那個。”

“爲什麼?”

“那個高爾夫程序,全國大概賣了一萬套。但其中只有一半是我們做的,其他都是別的公司賣的。”

“就跟‘太空侵略者’一樣,很多公司都仿冒?”

“有點不同。‘太空侵略者’是先由一家公司推出,後來因爲大歡迎,其他公司纔開始抄襲。可是這個高爾夫球程序,幾乎在兆位娛樂這家大型電玩公司推出的同時,盜版就出來了。”

“嗯!”弘惠準備把烤茄子送進裡的手半路停了下來,雙眼圓睜,“怎麼?同一時期發售同一款程序,應該不是巧合吧?”

“不可能是巧。真相恐怕是有人事先拿到其中一邊的程序,再拿來抄襲。”

“我先問一下,你們做的是原版還是盜版?”弘惠擡眼看友彥。

友彥嘆了口氣。“還用說嗎?”

“也是。”

“我不知道金城他們走了什麼門路,不過他們一定是在開發階段就拿到了高爾夫球遊戲程序和設計圖。因爲不全,纔來找我們補齊。”

“這樣竟然沒有出事?”

“出了。兆位公司發瘋般地調查盜版源頭,但沒找到。看來他們用的通路好像很複雜。”他說的通路,其實就和黑道有關,但友彥並不想讓弘惠知道這麼多。

“你們不擔心到牽連嗎?”弘惠不安地問。

“不知道,到目前爲止沒事。不過,萬一警察來問,也只有推說不知道,裝傻到底。而且我們本來就不知道。”

“哦。原來友彥你們做過這麼危險的事啊。”弘惠凝視著友彥,眼神裡夾雜著驚訝與好奇,但沒有輕視。

“我已經夠了。”友彥說。雖然沒有告訴弘惠,但他認爲,桐原恐怕從一開始就已看穿整件事的底細。他那麼明,不可能把金城這種老狐貍的話全盤接收,證據就是當他們知道託做的是盜版遊戲時,桐原並不怎麼驚訝。

過去桐原的所作所爲,友彥都親眼看到了。一想起那些,友彥認爲或許寫個盜版計算機件對桐原來說不算什麼。

以前,桐原熱衷僞造銀行卡,並親用僞卡盜取過別人的錢,友彥也幫過他的忙。雖然不知道桐原靠那些賺了多,但可以肯定,絕對不止一兩百萬。

不久之前,桐原熱衷竊聽。友彥並不知道他是誰之託、竊聽誰的電話,但他曾幾度找友彥討論有效的方法。

只不過桐原現在似乎把心力集中在讓個人電腦店順利經營下去。但願他不會到金城那些人慫恿,友彥想。事實上,桐原並不是個會因爲別人的話而改變想法的人,這一點友彥比誰都清楚。

送弘惠到車站後,友彥決定回店裡,他估計桐原還在那裡。桐原在另一棟公寓大樓租房居住。

來到公寓旁往上一看,店裡的燈還亮著。“個人電腦商店MUGEN”位於二樓。

友彥爬上樓梯,拿出鑰匙打開店門。從門口往裡看,桐原正坐在電腦前喝著罐裝啤酒。

“幹嗎又跑回來?”看到友彥,桐原說道。

“總覺得有點放心不下。”友彥打開靠牆放的摺疊椅坐下,“金城又跑來做什麼?”

“老樣子。高爾夫賺了一票的事,他一直念念不忘。”桐原又拉開一罐啤酒的拉環,喝了一大口。他的腳邊有個小冰箱,裡面隨時有一打左右的罐裝海尼

“這次說了什麼?”

“異想天開。”桐原冷笑兩聲,“若真的好賺,多有些風險我也肯擔,但這次不行,實在沒法做。”

友彥從他的表而不是話語中明白了這件事的危險。桐原的眼睛出他在認真思考時纔會發出的。他雖然不想參與金城提議的事,但一定很有興趣。那個骷髏男到底來談什麼,友彥越來越好奇了。“他要幹嗎?”他問。

桐原看著友彥,冷冷一笑。“你還是不知道爲好。”

“該不會……”友彥脣。能讓桐原這麼張的獵,他只想得到一個。“該不會是‘隆’?”

桐原把啤酒舉得高高的,似乎在說“答對了”。

友彥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一味搖頭。

“怪”是他們給某個遊戲件取的綽號,不是基於容,而是針對它一枝獨秀的銷售業績。它的真名是“超級馬里奧兄弟”,是任天堂爲家用電腦推出的遊戲件。今年九月甫一上市便大歡迎,各地頻頻添貨,銷售量直兩百萬件。容是主角馬里奧一路躲避敵人攻擊,拯救公主。除了突破重重關卡,還設計了繞路和快捷方式,並加尋寶的要素。驚人的是不僅遊戲本暢銷,連破解遊戲關卡的圖書雜誌也一路暢銷。在聖誕節前夕,熱賣狀況更是有增無減。友彥和桐原一致認爲馬里奧熱明年仍會繼續發燒。

“他們能拿‘怪’怎樣?難道又要做盜版?”友彥問。

“偏偏就是那個‘難道’啊。”桐原一副覺得可笑的樣子,“金城那廝問我要不要做盜版‘超級馬里奧’,還吹牛說什麼技上應該不怎麼難。”

“技上的確並不困難,品都上市了,只要拿一個去複製IC芯片,弄到主板上就行。只要有個小工廠,馬上可以做。”

桐原點點頭。“金城就是要我們做這一段。至於說明書和仿正版包裝的印刷,已經找好滋賀的印刷工廠了。”

“滋賀?他們找的印刷廠還真遠。”

“那裡的老闆多半向金城背後的黑道借了錢。”桐原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

“可現在才做,趕不上聖誕節啊。”

“金城他們本來就沒想賺聖誕檔,他們看中的是小孩的歲錢。只是現在纔開始做,再怎麼趕,要做出完整的商品也得一個半月。那時小孩的歲錢還在不在就很難說了。”桐原笑著說風涼話。

“就算做好了,他們打算怎麼賣?若要鋪到中盤,只能賣給專做現金易的中盤……”

“那太危險。那些中盤消息靈通得很,突然拿一大堆到都缺貨的搶手遊戲他們進貨,他們當然會覺得有問題,一問任天堂就底了。”

“那在哪裡賣?”

“他們最在行的黑市,不過,這次跟‘太空侵略者’和高爾夫球那時候不一樣,目標不是電遊樂場,也不是泡咖啡館的歐吉桑,是一般的小孩。”

“不管怎樣,你回絕了吧?”友彥確認。

“當然,我可不想跟他們一起自尋死路。”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友彥從冰箱裡拿出一罐海尼,拉開拉環。細白的泡沫涌了出來。

3

友彥和桐原談論“超級馬里奧”的隔週星期一,那個男子來了。桐原出去進貨了,友彥一個人招呼顧客。中島弘惠也在,不過的工作是接聽、電話。他們在雜誌和廣告上刊登廣告,所以打電話來詢問和下單的人不。“MUGEN”是去年底開張的,那時弘惠還不是員工,友彥和桐原兩個人忙得暈頭轉向,今年四月起才加。友彥一開口,便答應了。弘惠說原來的工作很無聊,正考慮辭職,前一份工作就是在友彥工作到去年秋天的那家店。

半價買了舊款電腦的客人離去後,那個男子進來了。他中等材,似乎不到五十歲,額際的發線有點退後,頭髮全往後梳。他穿著白燈芯絨長和黑麂皮運夾克,一副金邊綠墨鏡掛在夾克前的口袋。他臉不好,兩眼無神,不悅地閉脣兩端有點下垂,讓友彥聯想到鬣蜥。

他一進店,先看向友彥,接著以加倍的時間觀察正在通電話的弘惠。弘惠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可能是覺得不舒服,便把椅子轉到一側。

男人隨後盯上了架上堆的電腦和相關配置。看他的表就知道他不打算買,對電腦也不興趣。

“沒有遊戲嗎?”男人終於開口了,聲音很沙啞。

“您要找什麼樣的?”友彥程序化地問道。

“‘馬里奧’。”男人說,“像‘超級馬里奧’那類很好玩的。有沒有?”

“很抱歉,沒有。”

“真可惜。”和說的話相反,男人毫沒有失的模樣。他出不明所以且令人反的笑容,繼續四下瞅。

“這樣的話,我建議您用文字理機。雖然電腦也可以進行文字理,但用起來還是不太方便……NEC?是的,NEC也推出了。高級機種有文豪5V或5N……檔案儲存在磁盤裡……平價的機種一次能顯示的行數很,要儲存的時候,比較大的文件有時候必須分幾個檔案來存……是的,如果您的工作是以書寫文字爲主,我想高級機種更適合。”弘惠對著聽筒說話的聲音,整個店裡都聽得到。友彥聽得出來,的聲音比平常更快更響。他明白的用意是想向男子表示店裡很忙,沒時間應付你這種莫名其妙的客人。

友彥思忖著他究竟是何方神聖,同時提高了警覺。他顯然不是一般客人,從他裡聽到“超級馬里奧”,使友彥更加不安。這個人和上星期金城提的那件事有關嗎?

弘惠掛上了電話,男子似乎就在等待這一刻,再度將視線投注在友彥他們上。彷彿不知道該向誰開口似的,他的目在他們兩人臉上轉來轉去,最後停在弘惠上。

“亮呢?”

“亮?”弘惠疑地看向友彥。

“亮司,桐原亮司。”男子冷冷地說,“他是這裡的老闆吧,他不在?”

“出去辦事了。”友彥回答。

男子轉向他:“什麼時候回來?”

“不清楚,他說會晚一點。”

友彥說了假話,按照預定,桐原應該快回來了。但是友彥下意識地認爲不能讓這人見到桐原,至,不能就這樣讓他們見面。稱呼桐原爲亮的人,據友彥所知,只有西口奈江一個。

“哦。”男子直視友彥的眼睛,那是想看穿這個年輕人的話語背後有何含意的眼神。友彥很想把臉扭開。

“那好,”男子說,“我就等他一下。可以在這裡等嗎?”

“當然可以。”他不敢說不行,也認爲桐原一定能從容理這一場面,把此人趕走。他恨自己不能像桐原那樣,把事事理妥當。

男子坐在椅上,本來準備從夾克口袋裡拿出香菸,好像是看到了牆上菸的字條,便又放回口袋。他手上戴著白金尾戒。

友彥不理他,開始整理傳票,卻因爲在意他的視線而弄錯了好幾次。弘惠背對著那男子確認訂單。

“沒想到那小子還有本事,這店不錯啊。”男子環視店,說,“亮那小子還好吧?”

“很好。”友彥看也不看,直接回答。

“那就好。不過,他從小就很生病。”

友彥擡起頭來,“從小”這字眼讓他到好奇。“您跟桐原是什麼樣的朋友?”

“老相識了,”男人出令人厭惡的笑容,“我從他小時候就認識他了。不但認識他,也認識他爸媽。”

“親戚?”

“不是,也差不多吧。”說完,男子好像很滿意自己的回答,嗯嗯有聲地點頭。他停下作,反問道:“他還是那樣沉嗎?”

“嗯?”友彥發出一聲疑問。

“我問他是不是很沉。他從小就森森的,腦袋裡在想什麼讓人完全。我在想他現在是不是好一點了。”

“還好啊,很普通。”

“哦。”不知道哪裡好笑,男人無聲地笑了,“普通,真是太好了。”

友彥想,就算這人真是桐原的親戚,桐原也絕對不想和他有所來往。

男子看看手錶,一拍大,站了起來。“看來他一時不會回來,我下次再來。”

“若需要留言,我可以轉告。”

“不用了,我想直接跟他說。”

“那麼我把您的大名轉告他好了。”

“我說了不用。”男人瞪了友彥一眼,走向玄關。

那就算了,友彥想。只要把這人的特徵告訴桐原,他一定會明白。再說,現在第一要務是讓此人早點離去。

“謝謝臨。”友彥說道,男子卻一言不發地手拉把手。

他的手尚在半空,把手便轉了。接著,門打開了。桐原就站在門外。他一臉驚訝,應該是看到面前有人的緣故。

但他的視線在男人臉上一聚焦,表突然變了。雖然同樣是驚訝,質卻完全不同。

他整張臉都扭曲了,接著變得像水泥面般僵影落在他的臉上,眼裡沒有任何彩,脣抗拒世上的一切。友彥第一次看到他這副模樣,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然而,桐原這些變化只發生在剎那之間。下一刻,他竟然出了笑容。“松浦先生?”

“是啊。”男子笑著迴應。

“好久不見,你好嗎?”

兩人當著友彥的面握起手來。

4

松浦是那人的姓氏,他們確實早就認識。桐原告訴友彥的只有這麼多,代了這句,兩人便到隔壁倉庫去了。

友彥到疑。從桐原出的笑臉看來,那人應該並非他不想見到的人。這麼一來,友彥先前所想就錯了。然而,桐原出笑容之前的表更讓友彥放心不下。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剎那,但桐原全出一由負面能量凝聚而的暴戾之氣。那種樣子和隨後的笑容實在無法連貫。雖然友彥懷疑是不是自己太多慮,但他委實不敢相信那種異常乃是出自於他的誤會。

弘惠回來了,剛端茶去了隔壁。

“怎樣?”友彥問。

弘惠先歪著頭想了想,才說:“看起來好像很開心。我一進去,他們正說著冷笑話,在那裡笑。桐原竟然會說冷笑話,你能想象嗎?”

“不能。”

“但那是事實,我還懷疑我的耳朵呢。”弘惠做了掏耳朵的作。

“聽沒聽到松浦找他幹嗎?”

歉然搖頭。“我在的時候,他們淨說些閒話,好像不想讓別人聽到。”

“哦。”友彥到不安。他們究竟在隔壁談什麼?

又過了三十分鐘左右,他覺隔壁的門開了。又過了十秒,店門打開了,桐原探頭進來。“我送一下松浦先生。”

“啊,他要走了?”

“嗯,聊了很久。”

桐原後的松浦說聲“打擾”,揮揮手。

門再度關上,友彥看看弘惠,也正看著他。

“到底怎麼回事?”友彥說。

“我第一次看到桐原那樣。”弘惠驚訝地睜大眼睛。

不久,桐原回來,一開門便說:“園村,來隔壁一下。”

“哦……好。”友彥回答時,門已經關上了。

友彥託弘惠看店,驚訝地偏著頭,友彥只能對搖頭。友彥雖然認識桐原多年,對他的瞭解卻極爲有限。

一到隔壁,桐原正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友彥馬上明白了他爲何如此,因爲房裡煙霧瀰漫。就友彥所知,這是桐原第一次準許訪客菸。便利店買來的鍋燒烏龍麪的鋁箔制容被當了菸灰缸。

“他對我有恩,沒什麼好招待的,我想至得讓他菸。”桐原說,似乎是想解開友彥的疑。聽起來很像藉口,友彥反而覺得這不像桐原會做的事。

等室溫降到和外面十二月的氣溫一樣時,桐原關上窗戶。“若弘惠待會問你我們談了什麼,”他說著往沙發上坐去,“就說松浦先生要我用進價賣兩臺電腦給他。我想現在一定在猜我們正說些什麼。”

“這麼說,其實並非這樣?”友彥說,“不能讓知道?”

“嗯。”

“跟那個松浦有關?”

“對。”桐原點點頭。

友彥雙手把頭髮往後攏。“怎麼說呢,我覺得很沒意思。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我家僱用的人。”

“啊?”

“我說過我家以前開當鋪,那時他在我家工作。”

“哦。”這答案超出友彥想象。

“我爸去世以後,一直到當鋪關門,他都在我家工作。實話實說,我和我媽其實是靠他養的。若沒有松浦先生,我爸一去,我們或許就流落街頭了。”

友彥不知該如何回答。從桐原平常的樣子,實在很難想象他會講這種三流小說裡的話。友彥想,大概是見到往日的恩人,緒激的緣故。

“那你們家的大恩人現在跑來找你做什麼?不,等一下,他怎麼知道你在這裡?是你聯繫他的?”

“不。是他知道我在這裡做生意,才找上門來。”

“他怎麼知道?”

“嗯,”桐原一邊臉頰微微扭曲,“好像是聽金城說的。”

“金城?”友彥心生起一不祥的預

“上次我跟你說過,即使做得出盜版‘超級馬里奧’,也不知他們打算怎麼賣。現在找到答案了。”

“有什麼玄機?”

“沒那麼誇張,”桐原晃了晃,“簡單得很。小孩有小孩的黑市。”

“什麼意思?”

“松浦先生專門經手一些來路有鬼的商品。他什麼都,只要能賺錢,就進貨再轉手賣掉。最近努力經營的聽說是小孩的遊戲。‘超級馬里奧’在正規商店裡很難買到,價格不必比實際定價低多,照樣大賣。”

“他從哪裡進‘馬里奧’?在任天堂有什麼特別的門路?”

“哪來那種門路啊,不過他倒是有特別的進貨渠道。”桐原別有含意地一笑,“就是一般的小孩,小孩會把東西帶到他那裡去賣。那些小孩的東西又來自哪裡呢?很可笑,有的是來的,有的是去從有‘馬里奧’的小孩那裡搶來的。松浦先生手裡的名單上,這種壞小孩超過三百個,他們定期把收穫賣給他。他用市價的一到三買進,再以七的價錢賣出。”

“假的‘超級馬里奧’他也賣?”

“松浦先生有他的銷售網,說還有好幾個跟他差不多的中間商。給這些人,‘超級馬里奧’賣個五六千元,保證幾下子就賣。”

“桐原,”友彥微右手,“你說過不幹的。我們上次說好這實在太危險,不是嗎?”

聽到友彥的話,桐原出苦笑。友彥努力解讀這一笑容,卻無法明白其中的真意。

“松浦先生,”桐原說,“從金城那裡聽說我的事,發現我是他前僱主的兒子,纔想來說服我。”

“你該不會被說了吧?”友彥追問。

桐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上微微靠向友彥。“這事我一個人來,你完全不要,也不要管我在做什麼。弘惠那邊也一樣,不要讓發現我在做什麼。”

“桐原!”友彥搖頭,“太危險了,這事做不得!”

“我知道。”

友彥凝視著桐原認真的眼神,到絕。當桐原出現這種眼神的時候,友彥明白自己終究無法說服他。

“我也來……幫忙。”

“不。”

“可是,實在危險啊……”友彥咕噥著。

5

“MUGEN”十二月三十一日照常營業。對此,桐原列舉了兩個理由:第一,一直到年底最後一天才準備寫賀年卡的人,可能會抱著有文字理機便可輕鬆完的心態上門;第二,年底必須結算各種款項的人,可能因爲電腦臨時出故障而衝進來。

事實上,聖誕節一過,店裡幾乎沒什麼客人。來的多是誤以爲這裡是家庭遊戲機店的小學生和初中生,友彥大都和弘惠玩撲克牌打發時間。兩個人一邊把撲克牌攤在桌上,一邊聊著以後的小孩說不定連什麼接龍、抓鬼都不知道。

店裡沒有客人,桐原卻每天忙進忙出,肯定是爲了製作盜版“超級馬里奧”。對於弘惠提起桐原究竟去了哪裡的疑問,友彥絞盡腦找理由搪塞。

松浦於二十九日再次面。弘惠去看牙醫了,店裡只有友彥在。

松浦這次的臉還是一樣暗沉,眼睛也一樣混濁。彷彿爲了加以遮掩,他戴著淺鏡。一聽說桐原出門,他照例說聲“那我等他好了”,便在椅上坐下。

松浦把領皮夾克下,掛在椅背上,環顧店。“都年底了,還照樣開店啊,連除夕都開?”

“是的。”

一聽友彥這麼回答,松浦微微聳肩,笑了。“真是傳。他爸爸也一樣,主張大年夜開店開到晚上,說什麼年底正是低價買進箱寶的好機會。”

這還是友彥頭一次從桐原以外的人口中聽到他父親的事。

“桐原的父親去世時的事,您知道嗎?”‘友彥一問,松浦骨碌碌地轉眼珠看他。“亮沒跟你講?”

“沒說詳,只提了一下,好像是被路煞刺死的……”

這是他好幾年前聽說的。我爸是在路上被刺死的——對父親,桐原說過的只有這麼多。這句話激起了友彥強烈的好奇,但不敢多問,桐原上有一種不許別人這個話題的氣場。

“不知是不是路煞,因爲一直沒有捉到兇手。”

“哦。”

“他是在附近的廢棄大樓裡被殺的,口被刺了一下。”松浦的角扭曲了,“錢被搶走了,警察以爲是強盜乾的。他那天上偏偏帶了一大筆錢,警察還懷疑兇手是不是認識他的人。”不知道有什麼好笑,松浦說到一半便邪邪地笑了起來。

友彥看出了他笑容背後的含意。“松浦先生也被懷疑了?”

“是啊。”說完,松浦笑得更厲害了。一臉惡人相的人再怎麼笑,也只是令人噁心。松浦臉上帶著這樣的笑容,繼續說:“亮的媽媽那時才三十幾歲,還算有點魅力,店裡又有男店員,警察很難不想。”

友彥吃了一驚,視線再度回到眼前這人臉上。他們懷疑這人和桐原母親的關係?“事到底是怎樣?”他問。

“什麼怎樣?我可沒殺人。”

“不是,您和桐原的媽媽之間……”

“哦,”松浦開口了,似乎有點猶豫地,纔回答,“什麼都沒有,沒有任何關係。”

“哦。”

“你不相信?”

“哪裡的話。”

友彥決定不再追問此事。但他心中得出一個結論,松浦與桐原的母親之間恐怕的確有某種關係。至於和他父親的命案有無關聯,就不得而知了。

“警方也調查了你的不在場證明?”

“當然。警察很麻煩,隨便一點的不在場證明,他們還不相信。不過,他父親被殺的時候,正好有人往店裡打電話找我,那是無法事先安排的電話,警察才總算放過我。”

“哦……”友彥想,簡直就像推理小說。“桐原那時怎麼樣?”

“他啊,他是被害人的兒子,社會都很同他。命案發生的時候,我們說他跟我和他媽媽在一起。”

“你們說?”這種說法引起了友彥的注意,“什麼意思?”

“沒什麼。”松浦出泛黃的牙齒,“我問你,亮是怎麼跟你說我的?只說我是以前他們家僱用的人嗎?”

“呃……他說您是他的恩人,說是您養活了他和他媽媽。”

“恩人?”松浦聳聳肩,“很好,我的確算是他的恩人,所以他在我面前擡不起頭來。”

友彥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正想問——“你們在說書啊!”突然間傳來桐原的聲音,他站在門口。

“啊,你回來了。”

“聽那些八百年前的事無聊吧。”說著,桐原取下圍巾。

“不會。以前都不知道,實在很驚訝。”

“我跟他講那天的不在場證明。”松浦說,“你還記得那個姓笸垣的刑警嗎?那傢伙真夠難纏的。他到底來對我、你和你媽確認過多次不在場證明啊?同樣的話要我們講一百遍,煩得要死。”

桐原坐在置於店一角的電熱風扇前暖手。他維持著這個姿勢,把臉轉向松浦:“今天來有什麼事?”

“沒什麼,只是想在過年前來看看你。”

“那我送你出去。不好意思,今天有很多事要理。”

“有事?”

“嗯,‘馬里奧’的事。”

“啊!那你可得好好幹!還順利吧?”

“跟計劃一樣。”

“那就好。”松浦滿意地點點頭。

桐原站起來,再次圍上圍巾,松浦也起。“剛纔那些下次再繼續聊吧。”他對友彥說。

兩人離開後不久,弘惠回來了,說在下面看到了桐原和松浦。桐原一直站在路邊,直到松浦搭的出租車開走。

“桐原爲什麼會尊敬那種人?雖然以前過他的照顧,說穿了也不過就是他爸爸去世以後,繼續在他家工作而已。”弘惠大搖其頭,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友彥也有同,聽了剛纔的話,他更加迷惘。如果松浦和桐原的母親關係不單純,桐原那麼明,不可能沒發現。既然發現了,實在很難相信他會用現在這種態度對待松浦。

難道松浦與桐原的母親之間是清白的?剛確信的事,友彥卻已經開始沒有把握了。

“桐原真慢啊,”坐在辦公桌前的弘惠擡起頭來說,“在做些什麼?”

“就是。”就算是目送松浦搭上出租車,也早該回來了。友彥有點擔心,便來到外面,正準備下樓,卻停下了腳步。桐原就站在一層、二層之間的樓梯間。人在二樓的友彥正好俯視著他的背影。

樓梯間有個窗戶可以眺外面。快六點了,馬路上的車燈像掃描一般一一從他上閃過。

友彥不敢出聲相喚,從桐原凝視外面的背影中,他覺到一不尋常的氣氛。和那時一樣,友彥想,就是桐原和松浦重逢的時候。

友彥躡手躡腳地回到門口,小心翼翼地打開門,閃進店

6

“MUGEN”一九八五年的營業於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六點畫上句號。大掃除後,友彥、桐原和弘惠舉杯稍事慶祝。弘惠問起明年的抱負,友彥回答:“做出不輸給家庭遊戲機的程序。”

桐原則回答:“在白天走路。”

弘惠笑桐原,說他的回答和小學生一樣。“桐原,你的生活這麼不規律嗎?”

“我的人生就像在白夜裡走路。”

“白夜?”

“沒什麼。”桐原喝了口海尼,看看友彥又看看弘惠,“哎,你們不結婚嗎?”

“結婚?”正喝啤酒的友彥差點嗆到,他沒想到桐原會提到這種話題,“還沒想那麼遠。”

桐原手打開辦公桌屜,從裡面拿出一張A4複印紙和一個扁平細長的盒子。友彥沒見過這個盒子,它頗爲老舊,邊緣都磨損了。

桐原打開盒子,取出裡面的東西——一把剪刀,刀刃部分長達十餘釐米,前端相當銳利。刀閃耀著銀芒,流出古典風格。

“這剪刀看起來真高級。”弘惠直率地說出

“以前拿到我家當的,好像是德國造。”桐原拿起剪刀,讓刀刃開合了兩三次,發出清脆利落的刷刷聲。他左手拿紙,用剪刀裁剪起來,細膩流暢地移紙張。友彥直盯著他的手,左右手的配合堪稱絕妙。

未幾,桐原剪完,把紙遞給弘惠。看著剪好的紙張,眼睛睜得渾圓。“哇!真厲害!”

紙張已經變一個男孩與一個孩手牽手的圖案。男孩戴著帽子,孩頭上繫著大大的蝴蝶結,非常緻。

“真了不起,”友彥說,“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項本領。”

“就當是預祝你們結婚!”

“謝謝!”弘惠道了謝,小心翼翼地把剪紙放在旁邊的玻璃櫃上。

“我說友彥,”桐原說,“以後是計算機時代了。這項買賣要賺多有多,就看怎麼做了。”

“這家店可是你的啊。”

友彥一說完,桐原立刻搖頭。“這家店以後會怎樣就看你們了。”

“講這種話讓我力很大哦。”友彥故意笑著迴避問題,因爲桐原的話裡有某種莫名的嚴肅。

“我可不是在開玩笑。”

“桐原……”友彥想再次出笑容,臉頰卻僵住了。

這時電話響了。可能是出自習慣,坐得離電話最遠的弘惠拿起聽筒。“喂,MUGEN,您好。”

一瞬間,將臉沉了下來,把聽筒遞給桐原:“金城先生。”

“這時候有什麼事?”友彥說。

桐原把聽筒拿到耳邊:“我是桐原。”

幾秒鐘後,桐原的臉變得難看,拿著聽筒站了起來,另一隻手已出去拿搭在椅背上的運夾克。

“知道了,我這邊會自己理。盒子和包裝……好,麻煩了。”放下聽筒,他對兩人說:“我出去一下。”

“去哪兒?”

“以後再解釋,沒時間了。”桐原圍上他常用的圍巾,走向玄關。

友彥跟著他出去,但桐原走得很快,直到出了公寓才追上。“桐原,究竟出了什麼事?”

“還沒出事,但快了。”桐原大步走向公務用廂型車,“盜版‘馬里奧’事發了,聽說明天一大早,犯罪防治科就會去搜查工廠和倉庫。”

“怎麼會泄出去?”

“不知道,可能有人告。”

“消息準確嗎?怎麼知道明天一早警方要去查?”

“任何事都有門路。”

他們到了停車場,桐原坐進廂型車,發引擎。在十二月的嚴寒中,引擎不太聽話。

“不知道會到幾點,你們弄一弄就先走吧,別忘了關門窗。弘惠那邊隨便幫我找個理由。”

“我跟你一起去。”

“這是我的事,一開始我就說了。”胎髮出聲響,桐原開汽車,然後以稱得上暴的作轉方向盤,消失在黑夜中。

友彥無奈地回到店裡,弘惠正擔心地等著。

“這種時候,桐原到底要去哪裡?”

“大型電玩承包商那裡。以前桐原過的機,程序好像出了問題。”

“可是,都已經除夕夜了。”

“對電玩製造商來說,一月正是賺錢的時候,只想早點解決問題。”

“哦。”

弘惠顯然看出友彥在說謊,但似乎明白現在不是怪他的時候。悶悶不樂地著窗外。

接著,兩人看了一會兒電視。每個頻道播的都是兩小時以上的特別節目,有回顧今年的單元。屏幕上播出阪神老虎隊的教練被隊員拋起來的鏡頭,友彥想,這畫面不知看過多次了。

桐原大概不會回來了,友彥和弘惠說不到兩句話。友彥的心思本不在電視上,弘惠想必也是如此。

“弘惠,你先回去吧。”NHK紅白大賽開始的時候,友彥說。

“啊?”

“這樣更好些。”

弘惠似乎有些猶豫,但只說聲“好吧”,便站起

“你要等嗎?”

“嗯。”友彥點頭。

“小心別冒了。”

“謝謝。”

“今晚怎麼辦?”弘惠會這麼問,是因爲他們早已約好大年夜要一起過。

“我會過去,不過可能要晚一點。”

“嗯,那我先把蕎麥麪準備好。”弘惠穿上外套,離開店鋪。

一落單,種種猜想便在友彥的腦海裡轉換。電視照例播出年節目,但他本無心觀看。一回過神來,電視節目已經改慶祝新年了,友彥完全沒察覺十二點已過。他打電話給弘惠,說他可能去不了了。

“桐原還沒回來嗎?”弘惠的聲音有點抖。

“嗯,事好像有點棘手,我再等他一會兒。弘惠,你要困了就先睡吧。”

“沒事。今晚到天亮會播一些好看的電影,我要看電視。”可能是故意吧,弘惠聽上去很開心。

凌晨三點多,門開了。呆呆看著深夜電影的友彥聽到聲響立刻轉過頭去,桐原一臉沉地站著。再往他上一看,友彥吃了一驚。他牛仔上全是污泥,運夾克的袖子也破了,圍巾拿在手上。

“到底怎麼了?怎麼弄這樣……”

桐原沒有回答,對於友彥在這裡也沒說什麼。他整個人顯得疲憊不堪,蹲在地上,垂著頭。

“桐原……”

“回去。”桐原低著頭,閉著眼睛說。

“啊?”

“我你回去。”

“可是——”

“回去!”桐原似乎沒有說第三個字的意思。

友彥無可奈何,準備離去。桐原的姿勢完全沒有改變。“那我走了。”最後友彥說,但桐原仍無迴應。友彥怏怏走向門口,正要開門,卻聽到一聲“園村”。

“怎麼?”

桐原沒有立刻說話,他仍直直盯著地面。正當友彥準備再度開口時,他說:“路上小心。”

“哦……嗯。桐原,你也快去睡吧。”

沒有回答。友彥死了心,開門離去。

7

一月三日的報紙上刊登了查獲大量盜版“超級馬里奧兄弟”的報道。查獲的地點是某中間商住戶的停車場,該中間商也經手電視遊戲機二手件。

就這篇報道判斷,友彥認爲該中間商就是松浦。松浦行蹤不明,警方認爲製作盜版件的嫌犯和渠道極可能與黑道掛鉤,但此外沒有任何線索,也完全沒有提及桐原。

友彥立刻打電話給桐原,但只聽到鈴響,無人接聽。

一月五日,“MUGEN”照原計劃開門。然而桐原並沒有出現,友彥便和弘惠完進貨與銷售的工作。學校還在放寒假,很多初、高中生上門。

友彥趁工作空當打了好幾次電話給桐原,但一直沒人接聽。

“桐原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啊?”店裡沒有客人的時候,弘惠不安地說。

“我想應該不必擔心,我回家的時候順道過去看看。”

“對呀,去看看吧。”

弘惠看著桐原平常坐的椅子,椅背上掛著圍巾,就是除夕夜桐原圍的那條。

那把椅子後面的牆上,略高於椅子的地方掛著一個小畫框,這是弘惠拿來的。畫框裡是桐原那晚用高超技巧剪出來的男孩與孩的剪紙。

友彥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想法。他急忙拉開桐原辦公桌的屜——收藏那把剪刀的盒子不見了!

頓時,友彥產生了一個預——桐原可能再也不會現了。

這天工作結束後,友彥在回家前去了桐原的住。他不斷按門鈴,門後沒有任何靜。他又來到大樓外,擡頭看窗戶,屋裡一片漆黑。

第二天和接下來的幾天,桐原都未現。後來,桐原的電話似乎被停用,打不通了。友彥到他的住去打探,正好遇到幾個陌生人從他的住搬出傢俱和電

“請問你們在做什麼?”他問一個看似帶頭的人。

“我們……在清理房間,是這裡的住戶委託的。”

“幾位是……”

“家政服務公司。”對方驚訝地看著友彥。

“桐原搬家了?”

“應該是,他把房子退了。”

“請問他搬到哪裡去了?”

“沒聽說。”

“沒聽說……你們不是要把東西搬過去嗎?”

“對方代全部理掉。”

理掉?全部?”

“對,錢也事先付清了。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要做。”說完,這男子便開始對其他人發號施令。

友彥退後一步,看他們把桐原的東西一一搬出。

聽說了這事,弘惠顯得不知所措。“怎麼這樣……他怎麼會突然走掉呢?”

“他有他的想法吧。反正,現在只能靠我們把店撐起來。”

“桐原以後會跟我們聯繫嗎?”

“一定會。在那之前,我們倆一起努力吧。”

弘惠雖然一臉不安,還是對友彥點頭。

開門後第五天下午,一個男子來到店裡。此人五十歲左右,穿著舊人字呢外套。就他那個年代的人而言,他個子很高,肩膀也很寬,厚厚的單眼皮,眼神既和又敏銳。友彥立刻判斷他不是來買電腦。

“你是這裡的負責人?”男子問道。

“是。”友彥回答。

“哦,真年輕,跟桐原同學差不多吧……”

他一提桐原,友彥忍不住睜大雙眼,男子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他說:“可以打擾一下嗎?有點事想請教。”

“這位客人……”

男子揮了揮手。“我不是客人,我做這一行。”男人從外套袋掏出警察證件。

友彥並不是第一次看見這個,高二時,他曾被警察找去問過話。眼前這男子上散發出與當時那兩個警察相同的氣味。他很慶幸弘惠恰巧出了門。

“是要問關於桐原的事嗎?”

“對。我可以坐這裡嗎?”男子指著放在友彥對面的那把椅子。

“請坐。”

“那我就不客氣了。”男子在椅子上坐下,整個靠向椅背,環顧店,“你們賣的東西真難懂,小孩會來買這些嗎?”

“顧客以大人居多,不過有時候也有初中生來買。”

“哦,”說著,男子搖搖頭,“這個世界越來越不得了,我已經跟不上了。”

“請問是什麼事?”友彥有點心急。

警察似乎以觀察友彥的神爲樂,出一笑容。“這家店的老闆原本是桐原亮司同學吧,他現在在哪裡?”

“您找桐原有什麼事?”

“我想先請你回答我的問題。”警察笑得有點賊。

“他現在……不在這裡。”

“嗯,這我知道。他去年還住的公寓也解了約,屋子全空了,我纔來問你。”

友彥嘆了口氣,看來搪塞沒有意義。“其實,我們很頭疼,老闆突然不見了。”

“報警了嗎?”

“沒有,”友彥搖搖頭,“我一直認爲他不久就會跟我們聯繫。”

“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除夕那天,一直到打烊他都在。”

“後來通過電話嗎?”

“沒有。”

“對於你這個夥伴也是一句話都沒有,就消失了?怎麼會這樣?”

“所以我們才頭疼啊。”

“哦。”男子,“你最後一次見到桐原同學時,他的樣子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沒有,我沒有注意到有什麼不尋常,跟平常一樣。”友彥儘量不,想著這個人提到桐原的時候,爲什麼會加個“同學”。

男子手到上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你對這人有印象嗎?”

是一張照片,松浦的寸照。

友彥必須迅速判斷該怎麼回話。最後,結論是謊話說。

“見過,是松浦先生吧,聽說以前在桐原家工作過。”

“他來過這裡嗎?”

“來過幾次。”

“來做什麼?”

“不知道。”友彥故意歪著頭,“我只聽說他很久沒見過桐原了,纔來找他。我幾乎沒有跟他說過話,不太清楚。”

“哦。”男子目不轉睛地凝視友彥的雙眼,那是想看清他話裡有多謊言的眼神。友彥拼命忍住想扭過頭去的念頭。

“松浦先生來過後,桐原同學有什麼反應?有沒有什麼讓你印象深刻的地方?”

“沒什麼,他們很念舊似的聊天。”

“很念舊?”

友彥覺到男子的眼睛亮了起來。“是的。”

“哦……”男子深興趣地點點頭,“你記不記得他們聊了些什麼?我想應該提到了過去的事吧。”

“好像是,不過我沒有聽到詳細容,因爲我正忙著招呼客人。”友彥想起松浦說過桐原父親遇害的命案,但是,他下意識地決定現在最好不提。

這時門開了,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小夥子走進來,友彥說聲“歡迎臨”,招呼客人。

“唔,”男子總算站起來了,“我改天再來好了。”

“請問……桐原做了什麼?”

友彥這麼一問,男子霎時間出了猶豫的表,然後說:“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他肯定做了些什麼,我才找他。”

“做了什麼……”

“嘿!”男子對友彥的話置若罔聞,把視線轉向那個框了剪紙的畫框,“這個是他剪的?”

“是啊。”

“他的手還是一樣巧啊,而且是男孩孩牽手的樣子,真不錯。”

友彥想,他怎麼知道這是桐原剪的?他相信這個人並不只是來追查製作盜版“馬里奧”的嫌犯。

“打擾了。”男子向門口走去。

“請問……”友彥住那個背影,“可以請教您的大名嗎?”

“哦,”男子停下腳步,回頭說,“我姓笹垣。”

“笹垣先生……”

“告辭。”男子離去。

友彥按住額頭,笹垣……他聽過這個姓氏,應該是松浦說的。他說,爲了桐原父親的命案,三番兩次確認不在場證明的刑警就姓——笹垣。

友彥轉過,凝視桐原留下的剪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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