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第22章

接著,桐原按了空格鍵。於是,連接電腦的磁盤驅便發出咔嗒的聲響,畫面右下角出現了“馬”與“午”的漢字,上面各自編有1與2的號碼。

桐原按下數字鍵1,盤再度發出聲響,“ぅま”的平假名便變漢字“馬”。

接著他輸“しか”,以同樣的方式變換“鹿”這個漢字,這才總算完了“馬鹿”(笨蛋)這個詞。前後用時將近十秒。

友彥忍不住苦笑。“用手寫絕對更快。”

“這種方式是把系統輸磁盤,每次變換再調出來,當然很花時間。

如果把整個系統輸存,速度就會快上好幾倍,不過,這臺電腦頂多只能這樣。話說回來,磁盤還是很厲害。”

“以後會是磁盤的天下嗎?”

“當然。”

友彥點點頭,視線轉向磁盤驅。過去,讀寫程序大部分是以卡帶作爲介,但實在太費時,容量也小。若改用磁盤,速度和記憶容量都不可同日而語。

“問題在件。”桐原冒出一句。

友彥再度點頭,拿起放在桌上的五點二五英寸磁盤。桐原在想什麼,他了然於心。他們經營電腦遊戲程序的郵購時,得到的反響非常驚人。有一天,匯款單突然如雪片般寄到,全是訂購遊戲件的錢。桐原斷定“絕對會大賣”的預測,果然真。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銷售狀況極佳,可以說大賺了一筆。但是走到這一步,便逐漸遭遇瓶頸。一方面是競爭對手增加,最大的原因在於著作權。過去,像“太空侵略者”等當紅件的盜版,都可明正大地刊登廣告售賣,但最近有跡象顯示,無法再如此隨心所了,因爲政府開始針對複製件展開取締行。事實上,已經有好幾家公司遭到控告,友彥他們的“公司”也收到了警告函。

桐原對此的預測是:”

“如果打司,他們大概會判定複製的程序違法。最好的證明是一九八○年國修正著作權法,明文規定“程序爲書寫者個人學思想的創造表現,爲著作”。

若複製程序不得公開售賣,要在這條路上生存,只有自行開發程序。但是,友彥他們資金不足,也無技。“對了,這個給你。”桐原突然想起似的這麼說,從口袋裡拿出信封。友彥接過信封一看,裡面裝了八張萬元鈔票。“今天的報酬,你的那份。”

友彥丟掉信封,把鈔票塞進牛仔口袋。“那個,以後要怎麼辦?”

“什麼?”

“就是……”

“銀行卡?”“嗯。”

“這個,”桐原雙手抱,“如果想用那一手撈一票,最好趁早。拖拖拉拉下去,他們會採取防治措施。”“防治措施……碼即時認證系統?”“對。”“可是,那麼做本太高,大多數金融機構都沒興趣……”“你以爲發現銀行卡缺陷的只有我們嗎?要不了多久,全國到都會有人幹我們今天做的事。等到那時,再小氣的銀行也得不計本,馬上更換。”“這樣啊……”友彥嘆氣。

所謂碼即時認證系統,是指持卡人碼不直接存銀行卡,而是記錄於銀行的主計算機。每當持卡人使用卡片,自取款機便要一一向主機查詢碼是否正確。這樣,他們製造的僞卡便沒了用武之地。

“像今天這種事要是重複做上多次也很危險。就算過得了監控攝像頭那一關,也不知道會在哪裡出馬腳。”桐原說。“而且要是銀行存款莫名其妙短,誰都會去報警。”“重點就是,最好連用僞卡都不會被發現。”

桐原正說到這裡,玄關的門鈴響了,兩人對視一眼。“奈江?”友彥說。“今天應該不會來,再說現在還沒下班。”桐原看著時鐘納悶,“算了,你去開門。”友彥站在門後,過窺視孔觀察外面的況。門外站著一個穿灰工作服的男子,大約三十歲。“有什麼事?”“風機定期檢查。”男子面無表地說。“現在?”

男子默默點頭。友彥想,這人態度真冷淡。他把門先關上,取下鏈條,然後再次開門。

門外突然多了兩名男子—一個穿深藍外套的大塊頭和一個穿綠西裝的年輕男子站在前面,穿工作服的退到後面陣。友彥立即察覺危險,想把門關上,卻被大塊頭擋住了。“打擾一下。”“你們有什麼事?”

友彥開口詢問,男子卻不發一語,進來。那寬闊的肩膀讓友彥有些害怕,他服上帶有柑橘的味道。繼大塊頭之後,穿綠西裝的年輕男子也進來了,此人的右眉旁有一道傷疤。

桐原仍坐在椅子上,擡頭看闖者。“哪位?”大塊頭依然沒有回答,穿著鞋徑直走進室查看,然後拉開友彥剛纔坐的椅子坐了下來。“奈江呢?”男人問桐原。他眼裡出冷酷的,一頭烏黑的頭髮全往後梳,在頭皮上。“不知道。”桐原歪了歪頭,“請問您是哪位?”“奈江在哪裡?”“我不知道,請問找有什麼事?”

男子依然對桐原的問題置若罔聞,向綠西裝男子使個眼。年輕男子一樣穿著鞋走進裡面的房間。大塊頭的目移到流理臺上的電腦,揚起下,盯著畫面。“這什麼東西?”他問。

“日文文字理系統。”桐原回答。“哼,”男子彷彿立刻失去興趣,再度環視室,“這工作賺得了錢?”“只要懂得取巧。”桐原回答。

男子聳聳肩,低聲笑了。“看樣子,小兄弟不太懂,是不是?”桐原朝友彥看去,友彥也正看著他。裡面的年輕男子在翻找紙箱裡的東西,那間是倉庫。

“請問你找西口小姐有事嗎?”桐原說出奈江的姓氏,“如果是,能否請你星期六或星期日再來?非假日不會來。”“這我知道。”

男子從外套袋中取出一盒登喜路香菸,叼了一,用同一牌子的打火機點著。“奈江有沒有聯繫你?”男子吐了口煙問。“今天還沒有,有什麼話要轉告嗎?”桐原說。“不必。”男子作勢把菸灰抖在餐桌上,桐原迅速出左手,準備接住。男子揚起一道眉。“幹什麼?”“這裡有很多電子設備,請小心菸灰。”“那就拿菸灰缸出來。”“沒有。”“哦,”男子的角歪了,“那好,就用這個。”說著,把菸灰抖在桐原的手心。桐原眼睛眨都沒眨,似乎令男子到不悅。“你這菸灰缸不錯。”說著,他直接把香菸在桐原手掌裡摁熄。友彥看得出來,桐原全繃,但表並沒有太大變化,也沒出聲。他就這麼著左手,瞪著男人。“你在表示你很有種,啊?”“不是。”“鈴木,”男子朝裡面,“找到什麼了?”“沒有,什麼都沒有。”作鈴木的年輕男子回道。“唔……”男子把煙盒和打火機收回口袋,拿起桌上的圓珠筆,在攤開的文字件使用說明書邊緣寫了些什麼。“要是奈江跟你聯繫,打電話到這裡,就說是電行。”“請問貴姓?”桐原問。“知道我的名字對你也沒什麼屁用。”男子站起來。“要是我們不打給你呢?”

男子笑了,從鼻子裡呼出氣來。“爲什麼不打?這麼做對你們有什麼好?”

“西口小姐也許會讓我們別跟你聯繫。”

“聽好了,小兄弟,”男子指著桐原的口,“聯不聯繫,你們都不會有好;但是不聯繫呢,我保你吃虧,可能是讓你們後悔一輩子的虧。所以應該怎麼辦,你應該很清楚了吧。”

桐原盯著男子的臉孔看了一會兒,微微點頭。“我知道了。”

“那就好,小兄弟不是傻瓜。”男子向鈴木使個眼,後者走出房間。男子取出皮夾,遞給友彥兩張萬元鈔票。“燙傷的治療費。”友彥默默收下,他的指尖在發抖。男子一定是把這些看在了眼裡,鄙夷地冷笑。

兩人一離開,友彥便鎖上門,扣上鏈條,回頭看桐原。“你還好嗎?”桐原沒有回答,走進裡面的房間,拉開窗簾。友彥也走到他旁,從窗戶往下看。公寓前的馬路邊停著一輛深奔馳。過了一會兒,那三人出現了。大塊頭和鈴木的年輕人坐進後座,穿工作服的男子駕車。看到奔馳開,桐原才說:“打電話給奈江。”友彥點點頭,用放在餐廳兼廚房的電話打到西口奈江家,但沒人接。

他邊放下聽筒邊搖頭。“要是在家,那些人也不會來這裡。”桐原說。“那也不會在銀行吧?”友彥說。奈江正式的工作地點是大都銀行昭和分行。“可能請假了。”桐原打開小冰箱,取出製冰盒,把冰敲進水槽,左手握住一塊。“你的燙傷要不要?”“沒事。”“那是些什麼人?看起來像是流氓。”“不離十。”“奈江怎麼會去招惹那些人……”“天知道。”第一塊冰塊在手裡融化後,桐原又握住一塊,“你先回家,有什麼消息我再跟你聯繫。”

“你呢?有什麼打算?”

“我今晚留在這裡,奈江可能會打電話來。”

“那我也”

“你回家。”桐原立刻說,“那些人的同夥可能在這邊監視。要是我們兩個都留在這裡,他們會覺得可疑。”

的確如此。友彥打消主意,決定回家。

“會不會是銀行出了什麼事啊?”

“天知道。”桐原用右手左手的燙傷,或許造了劇痛,他的臉痛苦地扭曲。

4

園村友彥回到家時,家人已經吃完晚飯。從事電子機械製造工作的父親正在和式客廳看職棒晚場比賽直播,讀高中的妹妹躲在自己房裡。

最近,友彥的父母完全不干涉他的生活了。他們對兒子考進名校電機系欣喜萬分,對於兒子和一般大學生不同,認真上課,該拿的學分一個不缺,也到十分滿意。協助桐原的工作,友彥對雙親解釋爲在個人電腦店打工,他們自然沒有反對。

母親趁著洗餐的空當,爲他將烤魚、滷蔬菜和大醬湯擺上餐桌,友彥自己盛了米飯。吃著母親親手做的飯菜,他想,桐原該怎麼解決晚餐?

他們認識三年了,但他對桐原的世和家庭狀況仍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桐原的父親曾經營當鋪,已經去世了。沒有兄弟姐妹,母親好像還在世,但是否與他同住也不甚清楚。至於好友死黨,似乎一個都沒有。

西口奈江也一樣。雖然他們委託理會計工作,但友彥幾乎從未聽過提起自己的私生活。聽說是在銀行上班,但負責哪方面業務他也不知。竟然有流氓找……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友彥心裡浮現出奈江那張小而圓的面孔。吃完晚餐,友彥準備回房間。這時,傳來播報新聞的聲音,原來職棒轉播結束了。

“今天上午八點左右,一名中年男子口流,倒在昭和町路旁,經路人發現報警後,立即送往醫院急救,但隨即宣告不治。該男子爲居住於此花區西九條的銀行職員真壁幹夫,四十六歲,口遭利刃刺傷。在路人發現死者前,有民衆在現場附近目擊一名持刀的可疑男子,警方研判該男子與本命案有關,現正追查此人行蹤。遇害當時,死者正準備前往距離命案現場約一百米的大都銀行昭和分行上班。接著播報下一則新聞……”

一直到新聞中段,友彥都以爲不過是樁最近猛增的路煞(日文爲“通り魔”,指爲報復社會而隨意攻擊路人的暴徒。)犯罪。但聽到最後,他心頭一驚。大都銀行昭和分行正是西口奈江供職的地方。

友彥來到走廊,拿起放置於走廊中央的電話,心急地按下號碼。但應該在辦公室的桐原卻沒有接。響了十聲後,友彥掛上聽筒。思索片刻,他回到客廳,他知道父親會看十點的新聞節目。

他和父親看了一陣電視,友彥假裝專心看電視,以免父親找他說話。父親有個病,只要一開口,無論話題爲何,都會提及兒子的將來。節目接近尾聲時,總算播出了那起命案的相關新聞。但容與先前聽到的無異。節目主持人進行推理,認爲是無特定對象的兇殺案。接著,電話響了起來。友彥條件反般彈起,對父母親說聲“我來接”,來到走廊。他拿起聽筒:“喂,園村。”“是我。”聽筒那端傳來他預期的聲音。“我剛打電話給你。”友彥降低音量。“哦,你看到新聞了吧。”“嗯。”

“我剛纔在這邊也看到了。”

“這邊?”

“說來話長,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啊?”友彥回頭看了客廳一眼,“現在?”

“對。”

“我可以想辦法出來。”

“那好,我有事找你商量,奈江的事。”

跟你聯繫了?”友彥握聽筒。

就在我旁邊。”

“咦?怎麼會?”

“見面再說,你馬上過來。不過不是辦公室,在酒店。”桐原把酒店的名稱和房號告訴他。聽完,友彥的心有些複雜。那家酒店就是高二時發生那件事的地方。“好,我馬上過去。”友彥把房號複述一遍,掛掉電話。友彥對母親說打工的店裡出了點問題,需要人手,便出了門。母親沒有起疑,只是地說句“真是辛苦”。

友彥隨即出門,還有電車可搭。他回想起和花岡夕子約會時的事,沿著當時的路徑前進。無論是換車出口、月臺上等電車的位置,儘管免不了微微的苦,卻也令人懷念。那個有夫之婦是他的第一個異死後,一直到去年和聯誼認識的某子大學的學生上牀爲止,友彥甚至沒有和人接過吻。

友彥一抵達那充滿回憶的酒店,便直接走向電梯。他對這家酒店的部設置相當悉。他直奔二十樓,在走廊最裡邊找到了二○一五號,敲響房門。

“來了,哪位?”是桐原的聲音。

“平安京外星人。”友彥回答,那是電腦遊戲的名字。

門朝裡開了。臉上冒出胡楂的桐原拇指朝上,示意他進門。

這是一間有兩張小牀的雙人房。窗邊有茶幾和兩把椅子,一把上坐著穿格紋連的西口奈江。“你好。”奈江先出聲招呼。臉上雖帶著微笑,卻顯得頗爲憔悴。原本圓圓的臉蛋,現在連下都尖了。“你好。”友彥迴應,環顧室,在沒有一皺褶的牀上坐下。“呃,那,”他看著桐原,“怎麼回事?”桐原兩手在棉質長口袋裡,在牆邊一張書桌上坐下。“你走後大概一小時,奈江打來電話。”“嗯。”“說,沒辦法再幫我們工作了,想把賬簿等還給我們。”“沒辦法幫忙……”“準備逃走。”“咦?爲什麼?”友彥朝奈江看去,想起剛纔的新聞,“跟同一家銀行的人遇害有關?”“可以這麼說,”桐原說,“不過人不是殺的。”“哦,我沒這麼想。”

友彥雖然這麼說,其實這個想法的確曾在腦海裡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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