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想想依稀覺得自己做了個夢，夢里爸爸媽媽就像以前那樣，在睡著后進屋為掖被子。

思念來得如此綿長，醒來后甚至還恍惚了一下。跟著轉頭去看鬧鐘，目在床頭柜上安靜沉睡的德語自學教材上停頓了兩秒——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本書本來應該在枕邊。

想起來了，那個昨晚蹲在床前腦袋的人，應該是喬南的大哥喬瑞沒錯，記得自己了一聲，對方也沒反駁。

昨晚自己是十一點左右睡的，對方進房間那會兒則至凌晨。結合喬南的后媽羅生給出的信息，喬瑞和喬父應該是一路風塵仆仆從國外轉b市再回的A市，任何人在經歷過這麼長的奔波之后都勢必會疲憊不堪，喬瑞卻沒有第一時間回去休息，而是選擇了進房間看弟弟。

還又是頭又是哄睡的。

沐想想不仰天長嘆，越發想不通喬南為什麼要拿跟家人的關系來跟惡作劇。想起昨天兩人匆匆結束的通，到手機給對方發了條短信，告訴喬南他哥和他爹回家的事。

信息石沉大海，六點半，喬南忙著跑步還來不及，哪有時間去看手機？

沐想想等了一會兒也只能作罷。

*******

二樓的某個房間，喬父喬遠山起了個大早，洗漱完畢后開窗對外吐納。

他閉著眼睛，深呼吸的同時也在想家里的事。

從妻子打電話說了小兒子的轉變開始，這幾天他的緒一直很激，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破天荒將海外沒有完全結束的工作直接丟開回國。路上的這幾十個小時，他幾乎掩飾不住面上的喜，就連來接機的助理都一眼看了出來，還以為是海外的項目有了很大進展，一路拿這個話題奉承他。

只有喬遠山自己知道他在期待些什麼。

他的發妻去世至今已經超過十年。那是個溫婉麗的好人，還為他生下兩個珍寶般的孩子，喬遠山依稀能記起和發妻一起帶著喬瑞和喬南玩耍的畫面，好得就像夢境。

那時候的喬瑞沒有現在能干，喬南也不像如今暴戾。

是什麼時候變現在這樣的呢？老實說連喬遠山自己都沒有答案。他是個典型的事業形男人，除了家庭，還有太多事需要關心。不說別的，只公司里那無數嗷嗷待哺的員工就注定他不得休息。喬遠山不是富二代，他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是憑借自己的雙手斗出來的。

小時候飯都吃不起，他真的窮怕了，那會兒只想給自己的孩子盡量提供最最優渥的經濟條件。

那段時間喬瑞和喬南是托付給岳家照顧的，后來某次聽到忘記哪位教授說的孩子的生活中不能缺母親這個角，他又把自己當時在做自己書的羅生給娶了，讓專職在家帶孩子。

結果怎麼會一回頭，就是人非了呢？

喬遠山想不通，他知道兒子們對他肯定有什麼誤解，但步了青春期的男孩卻已經拒絕跟他通。再過了幾年，大兒子的態度終于有所化，同意了聽他的安排讀商科進公司，他本以為這是個好兆頭，哪知道小兒子接下來的反應卻激烈到令他措手不及。

喬南大概是覺得自己遭了背叛，直接連相依為命的大哥都不要了。

唉，喬遠山睜開眼嘆了口氣，口發悶。

昨晚回來聽到羅生說起喬南最近的轉變，他真的很高興。

可這份高興維持到現在，更多的已經轉化為忐忑了。

那孩子愿意重新跟以前那樣好好學習，或許是想通了什麼，這是好事沒錯。

可卻不代表他會同樣地接納自己。

面對商場危機都很到如此焦慮的喬遠山拼命告誡自己這次千萬不要像以前那樣跟兒子針鋒相對。長期居高位，他被溫馴的下屬們慣出了不臭病，說不了話，有時候脾氣上來了還口不擇言。對上一點不怕他的小兒子，吵起架來砸車砸屋子都是尋常事。

此前已經進行過無數次但明顯毫無卵用的再度自省里，妻子羅生從隔壁房間過來幫他換服。

喬遠山問：“南南起來沒？”

羅生點頭：“剛才聽到他在樓下背單詞的聲音。”

喬遠山臉上立刻出個欣的神，隨后想到什麼，說：“這孩子，又不家里有外人，搞得連個駐家照顧他的人都沒法請。不用管我，你先去買點早飯，可別讓他著肚子上學。”

羅生聞言手上一停，出個憂慮的表：“我正想跟你說呢。”

喬遠山愣了愣。

便聽妻子憂心忡忡道：“我昨天起來就給南南買了點早飯，可晚上回來他讓我以后別買那麼多。你說他是不喜歡我給他安排？”

羅生腦子里是絕對沒有喬家小爺“舍不得浪費糧食”這一概念的，因此昨天沐想想“別買那麼多”的原句到了這里立刻慎重了很多。從早上起來就開始分析對方的用意，幾次試圖出門又都停下腳步。那麼多年了，也是這兩天才終于從繼子那兒得到幾個好臉，實在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又弄巧拙。

果然就連喬遠山聽到后表也變了變：“這樣啊……”

夫婦倆一時相顧無言，片刻后喬遠山披上外套道：“算了，我先去看看他吧。”

那麼久沒見了，看一眼兒子也好。

*******

喬遠山很快覺到了失，因為打開房門后他并沒有聽到樓下有什麼背單詞的聲音，下樓梯時朝著客廳方向看去，同樣不見人影。

羅生很是意外：“人呢？剛才我還聽到聲音的。”

喬遠山嘆了口氣：“應該是走了吧。”

早知道兒子出門那麼早，他肯定不會屋里磨蹭那麼久。趕了幾十個小時的路回家昨晚又因為到家太晚沒能跟孩子面的喬遠山難掩失落。

被客廳空寂的氛圍撲了滿臉，屋里靜悄悄的，早起的氣神一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喬遠山在還剩幾級臺階的時候轉了個，不想再朝下走了。

但恰在此時，他敏銳的鼻子卻捕捉到了一陌生的香氣。

喬遠山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猜測這是哪兒來的味道，下一秒就聽餐廳方向廚房門被推的聲音。

樓梯底層這個位置對一樓的公共區域基本一覽無余，他就這麼循著聲音轉過頭，然后意料之外地對上了另一雙眼睛。

他的小兒子位于廚房大門位置，手上端了個面碗，正邁開腳步要出來。

看到他時那孩子也明顯楞了一下，腳步都跟著頓了頓，隨后才神平靜地接著把面碗擱上餐桌。

伴隨咔噠一聲，喬遠山站直，他被這孩子跟從前暴躁模樣判若兩人的沉靜搞得有點不知所措，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該在對方發怒之前先行避開。

接著下一秒，令他更手足無措的一幕出現了。餐桌邊放下面碗的小兒子居然再度看往他的位置，俊俏冷靜的面孔微微皺起。

“……爸。”年輕的聲音帶著遲疑，卻還是慢吞吞繼續了下去，“……你們要不要，一起吃點？”

這一刻，好似滿世界的煙火氣兒全從他的背后涌出，鋪滿了整間屋子。

******

沐想想木著臉用筷子攪拌面條，目落在中心位置沸騰的水花，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其實昨天羅生買回來的早餐還是很好吃的，只要量別再那麼多，絕對歡迎這種未來不用支出早餐開支的生活。

誰知道夢只是曇花一現，今早起來餐桌就空空了。

沐想想倒也沒有不高興，畢竟一大早讓長輩去買早餐這種事確實太不像話了一點。但這并不影響到失落，A市這幾年價與日倍增，外頭一套攤蛋餅都得賣六塊錢，以往吃一個就能飽，可換現在的，飯量增大三倍不止。

一頓早飯就花掉十多塊，每一分生活費都是靠著獎學金和競賽獎金掙出來的沐想想很是心疼。因此意識到未來應該不會有免費早餐供應后，還是不死心地試圖另辟蹊徑。

結果就在喬家的冰箱里發現了驚喜，有面有蛋有蔬菜，各食材一應俱全！

沐想想趕一邊背單詞開火，吃完還得去上學呢。

誰知道好不容易煮好一碗面，還沒來得及吃，喬遠山跟羅生就從樓上下來了。

干不出自己吃東西讓長輩眼看這麼缺德的事兒，三好學生沐想想縱使百般不愿還是出口邀請了一聲。

不過講道理哪個爹媽會真的讓馬上要去上學的孩子給自己做早飯吃啊！貧困如沐家，這個時候沐媽也會上前接下孩子手中的鍋鏟好嗎！

沐想想想到這里，忍不住轉頭看向餐廳，三道影坐得整整齊齊，心詭異地平靜。

算了，反正食材也不是自己買的。

將煮好的面條夾出來，頂著六道難以忽視的目淡定地把碗端出去：“好了。”

就見下一秒，桌上假裝在看報的一老一刷的收起了報紙。

羅生則仍是剛剛被邀請時那張放空的面孔。

沐想想惦記著上學，自顧自吃得很快，煮面條的手藝是跟沐爸學的，沒什麼天分，做的遠沒有原版好吃，但殘疾之后，沐想想已經很多年不曾同意父親進廚房了。

或者說在盡其所能地讓父親遠離一切需要勞的工作。

想到爸爸，吃得更快了一些，三兩口解決完畢后，抬起頭來，卻發現桌上的幾個人神都很是鄭重。

尤其坐在對面的喬家大哥，一筷子面條一勺面湯，步驟細，簡直像在對待什麼珍饈一般。

繞是沐想想也不由地沉默了兩秒，而后站起道：“你們先吃，我去上學了。”

“等等。”喬瑞放下筷子，目似乎在面碗上掙扎了幾秒，但還是堅定地轉向了，“我送你。”

“啊？”沐想想雖說猜到了喬南跟家里人關系沒那麼差勁，但還是沒做好太親的準備，立刻搖頭拒絕，“不用，我自己走。”

喬瑞看面相就知道是個不好相也不好說服的人，意味不明的目依舊深深落在上：“你拿著書包，怎麼騎車？”

喬瑞說的當然就是那輛所有悉喬南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寶貝的托車。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聽完他關心后，他可的弟弟英俊的面孔上卻出了疑的神：“騎車？我不騎車，我坐公啊。”

喬瑞：“！！！！”

喬遠山：“！！！！！”

羅生：“？！？！？！？”

然后沐想想就拎著書包走了，出門時恰巧遇到從電梯里出來的昨晚見過的助理，禮貌地點點頭。

助理有點驚訝但也立刻回了早安，一大早的緒都被這個意料之外的問好帶高了，直至拉開大門，又被喬家詭異的氣氛弄得頓住。

………………怎麼一大早這家人就這個畫風？他遲疑地回頭看了眼后已經關閉的電梯門，難不這位脾氣暴躁的小公子又發威了？

他正驚疑不定，便見自家老板刷的一聲自餐桌站起：“小樓，準備車。”

怎……怎麼？

助理小樓顧不上自己錯愕的緒，趕忙一邊答應一邊掏出手機聯系司機，就見幾秒之自家董事長已經開始穿外套了。

他一邊穿外套一邊繞出餐廳，沒走幾步又忽然頓住，轉大步回到餐桌旁，端起桌上的面碗西里呼嚕地吃。

直到把碗里的湯都一滴不剩地喝干凈之后，董事長才一抹痛快擺手：“走！”

離開前助理小樓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那個空空的面碗，又轉向對董事長的言行視而不見，仍自顧自仔細喝湯吃面的大公子。

這個面得是有多好吃啊？

有錢人真是奢侈，一大早就吃那麼寶貝的東西。

******

喬遠山都快流淚了，他居然眼睜睜看著自家錦玉食的小兒子，跟著一大堆人爬上了公車！

早高峰的公車人多得不可思議，他的寶貝兒子直接被到了右側窗口，抓著吊環，一路跟隨車輛搖晃，打眼看都能看出有多不舒服。

盡管兒子的神一直表現得很平靜，似乎并不因為周圍惡劣的環境到不快，甚至在中途某次到站時還騰出手攙扶了一位老人。

可喬遠山依舊滿心酸——這是他兒子啊，那個又可又乖，早上還特地起來給爸爸做了早飯的兒子啊！

喬遠山捂著口一臉沉的模樣把助理小樓嚇到了，小樓小心翼翼地看向公車窗那道正在攙扶老人的影，一邊覺賞心悅目，一邊不著頭腦。

這位小公子今天鬧的靜似乎不小？居然能把董事長氣這個樣子。他可是很看到這位商界老江湖流出如此鮮明的緒呢。

一路目送兒子下車進十二中校門，喬遠山沉淀了一會兒緒，這才心復雜地收回目：“走吧。”

助理小樓沒敢吭聲揣測老板的目的，直到司機調轉車頭時他余掃到什麼：“咦？喬董，那不是……”喬瑞的車嗎？

不遠一輛銀灰的商務車似乎比他們落后一步才到，此時并未來得及掉頭，雙方了個正著。

喬遠山這會兒也看到了，指揮司機開過去，在兩車并排時停下。

銀灰的商務車后座車窗緩緩降下，果然出喬瑞那張冷漠到讓人不敢接近的面孔，對方這會兒似乎心還不怎麼好，眼神格外地銳利。

刺得這邊的助理小樓忍不住了下脖子。

喬遠山也降下車窗，平靜地跟自己大兒子對視，父子倆相顧無言，片刻后喬瑞轉開目：“我路過。”

喬遠山便點了點頭：“剛好，你跟我一起去公司吧。”

說著就關上了車窗，示意司機離開。

后視鏡里那輛銀灰的車子果然沒一會兒就跟了上來，助理小樓忍不住回憶方才這對父子鋒的場面，連連心悸。

喬家的這一家人的爭斗果然隨著小公子喬南見長的年紀進白熱化了啊，董事長越發莫測不說，大公子也顯得野心，只不過父親對弟弟的關注稍微多了一些，居然就坐不住了，做出當街跟蹤這種蠢事。

豪門啊，豪門。

永遠是他這種小老百姓無法理解的存在。

銀灰的車里，開出一段距離后喬瑞仍回頭看著十二中校門的方向，那輛滿人的公車繼續啟，晃晃悠悠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噴出的尾氣一瞬間刺痛了他的心。

剛到學校還沒來得及進教學樓的沐想想忽然覺兜震了一下，掏出手機，就見鎖屏頁面跳出了一條通知短信——

【95588：您尾號****的銀行卡賬戶3月4日收到賬戶尾號****用戶人民幣200000.00元轉賬，當前余額298299.80元，請注意查收，及時賬核對金額[工商銀行]】

腳步一下頓住，目落在那一堆數字上，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下一秒，叮聲再度響起——

【95588：您尾號****的銀行卡賬戶3月4日收到轉賬人民幣500000.00元轉賬，當前余額798299.80元，請注意查收，及時賬核對金額[工商銀行]】

沐想想：“………………？？？？？”

作者有話要說：

喬瑞：看到弟弟被上公車的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揪住口】

喬遠山：兒子你是不是沒錢了！沒錢了為什麼不跟爸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