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應是綠紅瘦》第89回
天青似海碧
回程途中,明蘭一句話都沒說,覺全如同陷在了泥潭裡,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進退得咎,膛裡熱的火燒火燎,手腳卻冷的像冰塊,腦袋裡一片空白,好像了力的疲累,想著想著,明蘭怔怔的落下淚來,盛老太太坐在一旁靜靜瞧著,目裡流出一種慈的憐憫,手輕輕的孩的頭髮。
明蘭覺得難以抑制的委屈,哽咽漸漸變了小聲的哭泣,小小的肩頭依偎在祖母懷裡,輕輕抖著,把哭聲都掩埋到老太太充滿檀香薰香的袖子裡。
“明丫兒呀,祖母曉得你的心意。”老太太摟著明蘭,緩緩道,“可是婚嫁這檔子事,求的就是一個兩廂願,強擰的瓜不甜呀;過日子的事,不是說道理就能明白的。”
願求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多閨閣子夢想過這樣的日子,描眉脂,夫妻和樂,可是又有幾個子能如願,都是相敬如賓的多,心心相印的。自己這孫素日聰明,卻在這事上有了執念,賀弘文的許諾給迷了心竅,鑽了牛角尖,只著能自己想明白。
盛老太太不由得暗歎了一口氣。
又是一夜風急雨驟,明蘭側躺在牀榻上,睜著眼直直懸窗外頭綠瑩瑩的水流,想象著水順著窗沿慢慢的流向泥土裡,漸漸的雨停了,一胖胖的月亮倒輕手輕腳的從潑墨一樣黑暗的天空裡閃了出來,腆著一張大圓臉,隔著氤氳的水汽,慢慢折出一種奇特的澤,像水晶碎末一般,明蘭睜著眼,一夜無眠。
第二日,明蘭起了一個大早,頂著一對紅紅的眼圈,直直的跪在老太太面前。
“這些日子來,孫做了許多糊塗事,祖母替孫了心不說,還失了臉面,都是孫的不孝,請祖母責罰。”明蘭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素來鮮妍如花的面龐卻一片蒼白,“婚姻大事原本就是長輩思量定奪的,以後明蘭全由祖母做主,絕不再多言語半句!”
老太太坐在羅漢牀上,頭上的銀灰錦緞繡雲紋鑲翠寶的抹額閃著暗彩,定定的瞧著明蘭,目中飽含思緒萬千,過了好一會兒,老太太喟然長嘆:“罷了,起來吧。”
明蘭扶著膝蓋慢慢爬起來,然老太太拉到邊,輕輕拍著手背,聽祖母細細絮叨:“姑娘家大都要這麼糊塗一次的,昏頭過了,擰過了,鬧過了,哭過了,也就清醒了,你是個明白的孩子,能有個實誠人真心待你便是萬福了,莫要有執念,不然便害了自己。”
明蘭含淚點頭;正說著話,翠屏忽然跑進來,輕聲傳報:“賀家爺來了。”
祖孫倆相對一怔,這麼早來做什麼?
這次見面,盛老太太完全拿賀弘文當普通的舊子侄來看待,換好正式的裳,丫頭端茶上果,明蘭則進了裡屋,連面都不了。
但祖孫倆甫一見賀弘文,屋裡屋外兩人雙雙吃了一驚,只見賀弘文的眼睛烏黑兩團,左頰上似是指甲劃出了一道深深的扣子,從眼下一直蔓延到耳畔,右頰則是一片淤青,脣也破了,一隻腕子上纏了厚厚的白紗布。
賀弘文低著頭,四下轉了一圈視線,發現明蘭不在,不由得神一黯,抱拳恭敬的答道:“都是弘文愚昧無知,拖累了老太太和明……”
盛老太太重重咳嗽了一聲,賀弘文心裡難過,連忙改口:“都是弘文無德,拖累了老太太,昨夜弘文去了姨父家裡,一概說了清楚,願意請母親收表妹爲義,請族人長輩一道見禮,以後便如親兄妹一般,弘文絕不會了禮!”
盛老太太明白了,賀弘文肯定是連夜去曹家攤牌了,結果卻被姨父姨母可能還有表兄弟結結實實的收拾了一頓,想到這裡,盛老太太心裡一樂,義妹?這倒是個好主意!
盛老太太瞧著賀弘文青腫的面孔,終於心裡舒服些了,但還有不疑問:“你娘肯嗎?”
賀弘文擡起豬頭一樣的臉,艱難的朝老太太笑了笑,扯到角的傷,忍不住嘶了一口涼氣,答非所問的回了一句:“昨夜,母親瞧見了我,頗爲…氣憤。”
這句話很玄妙,裡屋的明蘭瞭然,這傢伙對自己的媽施了苦計,盛老太太眼神閃了閃,頗有深意的問了一句:“事兒……怕是還沒完吧?”
一哭,二鬧,三上吊;最關鍵的第三招還沒使出來呢。
賀弘文低低的把頭垂了下去,然後堅決的擡了起來,誠懇道:“弘文時,母親我讀書考舉,我不願,且依著自己子學了醫。老太太但請信弘文一遭,弘文並不是那沒主見的,由著人拿,弘文曉得是非好歹,絕不敢辜負祖母和老太太的一番心意!”
這番話說的盛老太太心頭一,再瞧賀弘文目懇切鄭重,還有那一臉目驚心的傷痕,老太太沉片刻,隨即微笑道:“心意不心意說不上,不過是老人家想的多些;哥兒也是我瞧了這些年的,品自然信得過,若能天遂人願那是最好,便是月難常圓也是天意,總不好一天天扛下去吧,姻緣天註定,哥兒不必強求。”
這話說的很親切,很友好,也很人,但其實什麼也沒答應,明蘭暗贊老太太說話就是有藝,的意思是:賀爺,你的出發點是好的,打算也是妙的,不過前景未卜,所以就好好去努力吧,什麼時候把表妹變了義妹再來說,不過孩子青春短暫,這段日子咱們還是要給自己打算的,所以你要抓時間呀。
賀弘文如何不明白,他也知道,曹家的事的確是很人火,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遮掩過去的,若沒有個確切的說,盛家是不打算結這門親了,如今連自家祖母也生了氣,再不肯管了。賀弘文神黯淡之餘,又說了許多好話,盛老太太一概四兩撥千斤的回掉了,一臉的和藹可親,繞著圈子說話,可就是不鬆口,並且一點讓明蘭出來見面的意思都沒有。
又說了幾句,賀弘文黯然告辭。
待人走後,明蘭才慢慢從裡頭出來,神鎮定,老太太斂去笑容,疲累的靠到羅漢牀的迎枕上去,緩緩道:“弘哥兒是有心的。”
明蘭緩步走到老太太邊,撿起一旁的人錘,替祖母輕輕捶著,開口道:“是個人,就都是有心的。”
“怎麼?”老太太看著明蘭止水般的面容,頗覺興味道:“這回你不想再爭爭了?”
明蘭手上的作停了一下,無奈的搖搖頭,答道:“該爭的孫都爭了,祖母說的是,婚嫁本該兩廂願纔好,強來的總不好;孫的婚事還是老太太相看罷,該怎樣就怎樣!盛家養我一場,即便不能宗耀祖,也不該辱門榕是。”
盛老太太看著明蘭蒼白卻堅定的面孔,有些心疼,聲道:“好孩子,你明白就好;現下你歲數還小,再慢慢瞧罷。咱們對賀家算是仁至義盡,勸也勸了,說也說了,若弘哥兒真能,那他也算是有但當的好男兒,便許了這門婚事也不錯;若不……”老太太猶豫了下,隨即斬釘截鐵道,“眼瞧著春闈開試了,京城裡有的是年輕才俊,咱家又不是那攀龍附的,到時祖母與你尋一個品淳厚的好孩子,也未必不。”
明蘭知道老太太如今瞧著李鬱好,但這回老太太卻是再也不敢出半點口風了,現在想來真是後悔當初太早讓孫和賀弘文結識。
明蘭眼中再無淚水,雪白的皮上彎起淡紅的角,笑出兩個俏皮人的梨渦來,甜的好像滲進了心裡:“嗯!祖母說的是,只要人實在,踏實自在的過一輩子也是極好的。”
長大是痛苦的過程,是不得已的選擇,如果可以,哪個孩不願意一輩子驕傲明的做公主,人非草木,那個子又不希冀幸福的婚姻,沒必要矯的假裝淡定和不在乎。
可世事如刀,一刀一刀摧折孩的無邪天真,磨圓了棱角,銷燬了志氣,爲一個面目模糊的婦人,珠翠環繞,穿錦著緞,安排妾室的生活起居,照管庶子庶的婚姻嫁娶,裡裡外外一大家子的忙乎,最後被高高供奉在家族的面上,爲千篇一律的符號。
不想變這樣的賢惠符號,每個孩對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有過夢想,也許,這就是對賀弘文的執念,該想開些了,田壟,山泉,釣魚,食,還有書本,沒有男人的天長地久,多存些私房錢,好好的教養孩子,也能過的很好。
九月下旬,明蘭行了及笄禮,來客不多,賀老夫人果然打了一支上好的赤金嵌翠寶的珠簪,親自替明蘭上了髻,有這樣的關係,以後若有人提及與賀家的來往,也可以沒過去了。
華蘭送來了一對貴重的白玉金翹頭銜珠釵,墨蘭送來了一副書畫,便是許久不來往的平寧郡主也送來了好些錦緞南珠爲賀。如蘭特別客氣,掏出箱底的金子,特意去翠寶齋打了一副極足分量的金螭頭項圈,看的王氏眼睛都綠了。
明蘭趁人不注意,扯著如蘭的袖子,低聲道:“五姐姐不必賄賂我,妹妹不會說出去的。”如蘭白了一眼,也低聲道:“敬哥哥我送的,他說我是姐姐,理當關懷弟弟妹妹;我還勻出好些料子給棟哥兒,好多做兩新裳!”
看如蘭一臉恭惠賢淑的姐姐模樣,明蘭立刻對姓文的刮目相看,張生也能改良?!
此後的日子風淡雲輕,李鬱平均每五天上一次盛府‘討教學問’,每回都要吃掉盛老太太半盤子點心才肯走,一雙眼睛幾乎練了視,那屏風幾乎被盯出兩個來。
說句良心話,李鬱除了每次看明蘭的時間長了些,還真尋不出什麼錯,天天窩在長梧哥哥家裡苦讀,從不隨便出去應酬,便是出去了也很規矩,凡是帶,重要的是——他頭上五個表姐全嫁了人,底下兩個表妹還沒長牙。
王氏忙著考察那些家世厚的年輕學子,海氏又被瞧出有了孕,天天捧著一罐酸梅害喜,全哥兒已學步了,最喜歡繞著明蘭笑嘻嘻的玩兒,張著一張無齒的小流口水。
賀府陸續傳來些消息,短短二十幾天裡,曹姨媽尋死一次,賀母昏厥了兩次,錦繡表妹重病三次,曹姨父和曹表哥們還曾鬧上門去,賀老夫人發了怒,不但家丁把人都攆出去,還立時斷了了曹家的接濟銀子,再不許曹家人上門。
到了十月底,曹姨媽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求上賀家,滿口道歉,苦苦哀求訴說自家的不是,賀老夫人不好趕盡殺絕,多給了些銀子,卻依舊不許曹姨媽見病榻上的賀母。
賀老夫人算是把明蘭想做而不能做的付諸實行了。
正值金秋送爽之際,順天府發出通告,言道北伐大軍大勝而歸,痛擊羯奴幾支主力,殺敵無數,踏平敵營,還擊斃羯人的三位王子和左谷蠡王,俘獲戰馬軍資無數,直殺的羯人落荒而逃,一路上追擊又擊死擊傷敵軍數萬!
據說,沈從興國舅爺打定主意要給皇帝姐夫面子,特意連夜兼程,趕在先帝的忌辰之前趕到京城,把羯奴主將的人頭和衆多俘獲獻上祭奠!
十月二十七,京城城門大開,京營兵士甲一新,手持紅纓槍和皮鞭鐵鏈,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打開一道寬寬的道來,皇帝親率林軍相迎,擺出了十八隊儀仗衛士,京城的百姓更是夾道歡迎,京城離北疆本就不遠,日夜著遊牧民族的威脅度日,於他們而言,羯奴的將軍可比平叛勞大多了。
到了吉時,遠傳來禮炮三響,平羯北伐大軍進城,甘老將軍領頭,沈顧二將一左一右相隨,城中鞭炮轟鳴,幾丈高的彩旗麻麻滿了一路,迎風招展,百姓爭相仰,滿城花彩齊舞,軍隊走到哪裡,哪裡都是好和鼓掌。
當晚,皇帝於殿賜宴,爲一衆凱歌將領加封爵。
其中,甘老將軍提爲兵部尚書,沈從興賜爵掃北侯,超一品,世襲罔替,晉位中軍都督僉事,顧廷燁晉位左軍都督僉事,均爲正二品,此二人均賜宅邸一座,其他賞賜無數,其下軍士卒均各有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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