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應是綠紅瘦》第174回

一上午過的硝煙四起,明蘭提著筷子,對著滿桌佳餚,頭一次知道什麼做味同嚼蠟,想著與其吃了消化不良,還不如吃些。撂下筷子,明蘭在屋裡走來走去,捧著大肚皮又笨拙遲緩,焦躁不安的活像只紮了枚鐵釘在墊上的貓仔。

崔媽媽瞧著扎眼,終忍不住將明蘭按在榻上,板臉道:“天大地大,還有生孩子大麼。夫人且好好靜養,實在不了,咱們就躲到莊子上去,看哪個尋的著。”

明蘭一愣,一想之後,頓覺大好主意,到時帶著穩婆和一應人手,悶聲不響的躲到溫泉山莊去,等那老妖婆和餘家的人找到時,估計早生完了。想到此中妙,明蘭心頭一陣輕鬆,遂依從崔媽媽的意思老實去睡覺了,晚上沒睡好的人,午覺總是特別香,更妙的是,一睜開眼,隔著琉璃珠簾,只見常嬤嬤正坐在廳間的桌旁與崔媽媽輕聲說話。

“常嬤嬤,你怎麼來了。年哥兒如何了?”想起至今還在養胳膊的小常年,明蘭一陣歉疚,一邊擡手讓崔媽媽給自己穿裳。常嬤嬤臉凝重,說話卻很黑幽默,“夫人說的什麼話,老婆子又不是仙丹,年兒能看著當藥吃,一時半刻也離不得。”崔媽媽頓時忍俊。

新換過一乾燥清潔的夏,明蘭屏退左右,又小桃和丹橘看在門口,崔媽媽坐到中,常嬤嬤屋裡只剩自己,才低聲開口:“夫人的意思,丹橘適才都與老婆子說了。”

明蘭忍著心急,還得先表白一番:“不是我不懂事,打聽,可如今人家都打上門來了,偏那餘家與我有些分,忌著打老鼠摔了瓶子,迫不得已纔開口的……”

常嬤嬤的兩隻手皺褶蒼老,實實的蓋在明蘭的小手上,低聲道:“夫人是什麼樣的人,老婆子還不知麼?這麼些日子下來,夫人半句都不曾問過侯爺的過往。”

其實曾爲難過,若明蘭問起曼孃的事,說是不說;顧廷燁沒示意,擅自就說,可不說又怕明蘭不悅。好在明蘭從來都不多問一句,心裡既鬆了口氣,又是敬重。

“前頭那餘夫人的事……”常嬤嬤沉著,明蘭手心攥,覺著自己的心肝都在抖,“老婆子委實不知。餘氏夫人是怎麼沒的,侯爺半句都不曾提過。”

明蘭心頭掉了塊石頭,大眼難掩失:“侯爺連嬤嬤都不曾說?”

常嬤嬤緩緩擡起頭,神凝重,:“…那時,燁哥兒跟老侯爺鬧翻了,一口氣咽不下,說走就走,我勸都勸不住。可才過個把月,他又慌急忙從南邊回來了,我問他怎麼了,他卻不肯說。沒過多日子,侯府就敲起了雲板,說那餘氏病故了。”

這麼快?明蘭一陣疑,輕問道:“當時侯爺是個什麼狀?”?常嬤嬤緩緩搖頭道:“說不好,不大對勁。”明蘭賣力鼓勵:“嬤嬤想著什麼,但說無妨。”

常嬤嬤點點頭,細憶起來:“原先我以爲燁哥兒回的這麼急,應是得了侯府的信,爲著餘氏病重才趕回的,可後頭看著又不像。我因憂心燁哥兒在裡頭欺負,常使錢人去侯府外頭聽消息,餘夫人既病的那般重,可侯府卻不曾請過一位太醫,老婆子當時就疑心了。”

明蘭大是佩服常嬤嬤,握著的手,用眼神鼓勵繼續說下去。

“還有一。”常嬤嬤語速更慢了,“記得燁哥兒回來第二日,吃酒大醉,又不肯家去,便來了老婆子。我服侍他睡下,他牙關咬的死,半字不說。那會兒老婆子就奇了,哪有老婆病的快死了,男人還喝這般,我家哥兒雖有些脾氣,卻不是那沒心肝的混帳,那餘氏再不好,到底是夫妻一場,我家哥兒不會如此……”

“興許侯爺是心存歉疚,是以喝的大醉。”明蘭酸溜溜的推測。

常嬤嬤的一雙老眼愈發像對倒三角,繼續搖頭:“樣子不像。哥兒的子我知道,他不是隻上說好聽的人,若真覺著對不住人家,必會實心去償。他的模樣,倒像是滿肚子的委屈怒氣說不出口,氣極了,這才借酒澆愁。”

這評價說到明蘭心坎上了,顧廷燁是個實在人,喜歡用實際行來表示他對恩怨的看法。因段潛待他有恩,他就丟下大肚子的老婆撈他弟弟去了(這個大爛人,明蘭忍不住暗罵兩句)。又因自覺對不住餘嫣然,害遠嫁雲南,所以悶聲不響的替段家弄了三年連份的茶引,被明蘭發覺後,還勒令不許告。直到明蘭拿嫣然的來信幾次聲明,嫣然是真的真的真的過的很好,他才考慮干涉西南茶業的市場經濟。

由是,倘若他真對餘嫣紅十分疚,按照他的行爲模式,應該日夜陪在牀前以藉病人,或持械去劫兩個頂級太醫來,甚至去皇宮搶些千年人蔘萬年王八來,都還比較靠譜些。

“後頭那餘氏亡故了,燁哥兒連出殯都沒等,便又走了。這一走,就是好些年。”想起往事,常嬤嬤不勝唏噓,“統共十來日功夫,只在餘氏沒了後的幾日,燁哥兒說了些子自己有眼無珠,錯識了曼娘,此後再無多一句。”

照理說,死老婆是蠻嚴重的事,何況又是新婚妻子,還死的這麼迅雷不及掩耳,哪個正常的鰥夫不想找人說兩句呢,怕是連長柏都會多作幾首五言嘆一下結髮夫妻卻有緣無分。

“那麼,依嬤嬤的意思……”明蘭聽的眼睛發亮。

常嬤嬤低下頭,反覆思量。

當初不是沒起疑過,也曾旁敲側擊過兩次,說‘年輕輕的,怎麼說病就病,說沒就沒了呢’,可顧廷燁始終避過不談。不過依舊自己看出些蹊蹺,顧廷燁臉上雖不,但舉止言行間,能察覺出顧廷燁那似帶著厭煩意味的迴避,提也不願提,彷彿最好完全沒有這件事。而顧廷燁的格,不是逃避之人。

“那餘氏之死,當與燁哥兒無有干係。”常嬤嬤一字一句的吐出來,神鄭重,“非但無干,且那餘氏當是出了大過錯的。”至於和顧家有沒有關係,卻不敢下定論了。

明蘭深深的出了一口氣,有些輕鬆。說句事後諸葛亮的話,其實也有這種覺。

既如此,那麼餘家的反應就能對上號了。他們自覺有愧,所以不曾追究計較餘嫣紅之死,也不敢顧廷燁續娶餘家爲填房,更不敢再擺岳家的架子常來常往。在今早之前,顧餘兩家的行爲都很符合這個推論。可又是什麼給了餘大太太包天的膽量,居然上門來尋釁?!

明蘭好生疑,一再苦苦思索;忽然間,腦中一道靈閃過。今早爭鬧,餘大太太提及顧廷燁時,那陣不自然的眼神閃爍躲避,莫名明蘭記了起來。

“……那餘氏過前後,侯爺可曾與餘家打過道?”明蘭忽問道。

常嬤嬤呆了一呆,趕忙道:“應當不曾罷。哥兒心煩的很,連喪事都沒過去,就忙不迭的又走了。”

宛若一道裂,撕開混沌已久的黑夜,滿腹的疑慮終有了一個最合理的解釋。明蘭用力的舒緩的吐出一口濁氣,緩緩站起來,託著後腰走了幾步,忽回頭而笑。

“咱們且不論餘家姐姐是怎麼沒的,反正應當是自尋其咎,餘家有愧。這是件決計不好說出口的事,是以知的人極。這事在顧家,大約只有老侯爺,太夫人,還有侯爺知道,在餘家,只有餘大人和餘大太太知道,餘家其餘人當時在登州,應是不知的。”

“那爲何餘大太太還敢……”常嬤嬤一陣糊塗,這年頭做了虧心事的人哪來的膽子。

“因爲有人從中作了梗。”

明蘭站在當中,微微而笑,“一直以來,餘家大房都自認理虧,嚥下苦水不敢聲張,更不敢滋事。可有個人,最近忽尋上門去,對餘大太太說,當初之事,侯爺並不知。”

常嬤嬤瞇的眼睛倏然睜開,神大震。

“侯爺知道自己知,我們也知道侯爺知,太夫人更知道侯爺知,可餘家卻不知。當初事發之時,兩家都猝不及防。之後的喪事,還有善後,定都是由太夫人辦理。”明蘭小心推敲著當時的形,越想越合理,“出事時,餘家又愧又慚,必不敢細問。”

常嬤嬤漸漸抓住重點了,隨著明蘭的思路,緩緩接下去道:“然而,最近卻有人與餘家說,其實這事燁哥兒並不清楚,若是好好遮掩,不定能含糊過去。”

至於那人是誰,們倆都心知肚明。

明蘭緩緩坐到常嬤嬤面前,微笑道:“不但如此,那人還許諾種種好。餘大人仕途不順,餘閣老卻日子不多了,倘若能過繼一子在餘氏名下,那孩子必得認餘家爲外祖,將來興許還有沾助力的機會。”而這些種種,餘家其餘人是不知的。

“……這不是詐人麼!”過了半響,常嬤嬤纔回過神來,“騙得了一時,也騙不了一世呀。待哥兒回來,不都穿幫了?”

“餘家,本就只是一枚棋子。”明蘭的笑容有些冷,“一旦我鬆了口,由著他們到外頭吵吵去,說是已得了顧家的應承,典儀以後再辦,先著給餘閣老沖喜,餘家辦上幾桌酒水,昌哥兒人前人後拜見一番,弄它個木已舟,倒黴的不過是餘家和侯爺。”

到時,顧廷燁的難堪可想而知,不但年時的輕狂要被重新提出來辱一番(搞不好還有言來湊熱鬧),還有承嗣難題,除非他狠下心除了那孩子,不然真是後患無窮。

至於餘大夫婦,就像康姨媽一樣,一旦利用完了,那人又怎會管他們死活呢?

常嬤嬤倒吸一口涼氣,失聲道:“好毒計!”

呆了半響,正待問明蘭該如何對策,卻見怔怔的仰頭出神,不由得出言相詢。

“這件事,鞏姨娘大約也是知道的罷。”明蘭擡頭凝思。

當初,餘家陪嫁過來的人手,早已攆的攆,賣的賣,或發還給餘家,只有紅綃留著;自小陪在餘氏邊,應當一清二楚。到如今,明蘭才終於明白,爲何顧廷燁對這麼個我見猶憐的子總一臉厭惡;有個清楚自己不與爲人所知的的人在跟前,總是令人不快的。

“這事,一定籌謀了許久,是空口白話,估計嫣然姐姐的爹也沒這麼輕信,還需一個人證。”?明蘭思緒跑遠了,裡喃喃著,“那陣子和四五兩房分家時;鞏姨娘總往那頭跑,那會兒我事多,懶得去管。如今想來,那人定是那時尋機把鞏姨娘帶出去過,由佐證侯爺的確是不知的,如此,餘大人才敢壯起膽子,這般造次!”

怪不得那老妖婆非要挑在這個時候發難,怪不得鞏紅綃在那之後就老實的不像話,還以爲自己霸氣外把人給鎮住了呢。

常嬤嬤聽的咬牙切齒:“這賤人!這賤人!”罵的是分別兩個人,“夫人,旁的人咱們管不了,先把姓鞏的這賤人捆起來!”

明蘭苦笑:“人家想做的都做完了,還捆作甚。唉,也罷,亡羊補牢,爲時未晚。”隨即高聲了崔媽媽來,低聲吩咐人把紅綃看管起來,崔媽媽應聲而去。

“夫人,現下咱們怎麼辦?”這次常嬤嬤著實有些慌了手腳。

明蘭反倒鎮定了,世上第一等恐懼就是不知,現在有了些底,反而不怕了。笑道:“還能怎樣?以牙還牙唄,咱們也使一把詐。”

常嬤嬤明白的意思,驚疑道:“倘若餘家不殻怎辦?又倘若咱們都想錯了,怎辦?”

明蘭歪頭想了想,攤攤手:“我已齊了護衛隊,若真沒轍了,我帶上細,嬤嬤帶上年哥兒,咱們到山裡的溫泉莊子避難去。那裡易守難攻,看哪個能打上去?!”

常嬤嬤啞然,乾瞪眼出氣。

明蘭嘆息,不到真擋不住了,還是在府裡生孩子比較穩妥,畢竟準備了幾個月,一應件人手都是齊備的,真到了山上,缺這那的,就是急去找太醫,怕都來不及。

……

的睡了一覺,著懶腰起了牀,又連著了兩碗飯,明蘭抹抹,鬥志激昂的等了一上午,直到吃午飯了,還是木有人來踢館,只好又去睡午覺。等到再次睜眼時,毫不意外的聽到綠枝夾雜著咯吱咬牙聲的通報:“餘家又來人了,還在小花廳!”

明蘭頗有一種‘戰已久’的振覺,十分霸氣的一揮手:“更,見客。”其實更想喊的是‘關門,放狗’這句話。

再見餘大太太,明蘭有充分的時間把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是怎麼樣的膽氣和臉皮,能夠這麼上門來鬧(前提是自己推測正確)。餘大太太看的渾發麻,卻依舊能翻個很有氣勢的吊梢眼過來,然後威嚴道:“怎麼說罷?你應是不應。”

很有黑社會談判的架勢嘛;明蘭左右看了看,笑道:“我還當今日能拜見餘老夫人呢。”

餘四太太臉上頗帶了幾分倦意:“娘本是要來的,子不好,我們好容易才勸住了。”

“四嬸嬸至孝,難爲您費心了。”明蘭微笑的十分溫和,然後轉頭對著一旁看好戲的太夫人和鬥般的餘大太太,“若老夫人聽了咱們的話,沒準也得躺倒了。”

餘大太太神一凜:“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道,倘使我是不肯,伯母又待如何呢?”明蘭慢吞吞道。

餘大太太一肚子火氣,冷笑一聲,高聲道:“我那苦命的孩兒,嫁到你們顧家不到一年,就喪了命,好歹給個說法罷!倘若覺著我不夠分量,我這便請婆母,旁的耆老來!”

餘四太太見氣氛張,忙道:“明蘭,你別急,這不是爲著我家公爹麼,也就走個過場,沖沖喜,老人家高興一下。”

“唉喲,我苦命的兒喲,可憐你早死在顧家,連個捧瓦罐的都沒有……”覺上來了,餘大太太竟還哭號起來,可惜沒有眼淚。

“伯母先別哭,聽我說見事兒。”明蘭趕擺手道,“昨日您走後,恰好有人來我,那是侯爺自小信重的一位嬤嬤,便是在外頭那幾年,也是這位嬤嬤照料的。”

明蘭笑瞇瞇說著,滿意的看到餘大太太止住了假哭,疑的聽著,繼續道,“嬤嬤見我滿臉司,便問我由,我說了過繼的事。嬤嬤大吃一驚,只拍桌子大罵‘豈有此理,好厚的臉皮’,餘伯母,您道這是爲何?”

餘大太太臉漸變,直覺反應的去看太夫人,太夫人朝微笑,以眼神示意,餘大太太回過頭來,強的瞪著明蘭:“我還真不知了!”

好個不見黃河心不死!明蘭心中冷笑,開始下賭注,臉上卻愈發笑的溫厚:“聽了嬤嬤的話,我猶自不信,嫣然姐姐何等的溫良淑德,嫣紅姐姐怎會如此?!”

餘大太太開始臉上泛青了,還用力咬脣死撐著。

“是以,我就將鞏姨娘帶了來問話。說起來,也是餘家人,伯母最近可見過?”明蘭輕飄飄的擲出這句話,細細觀察餘大太太的表,只見明顯停了一拍呼吸,明蘭笑了笑,繼續道,“說了好些事與我聽,我這才曉得爲何侯爺從來不願提起嫣紅姐姐。”

餘大太太撐不住了,開始形搖,餘四太太聽的雲裡霧裡,只看著妯娌發呆。這時,坐在那頭的太夫人忽的輕笑一聲,悠遊道:“紅綃可不是多話的喲,難不有人嚇了?”

明蘭連頭也不轉,笑瞇瞇的盯著餘大太太:“聽說鞏姨娘是在您跟前大的,子您最清楚不過。是個聰明人,知道在府裡也就這樣了。餘下的,無非是前程二字。有人能許的,我翻個倍添上,您說,會如何?”

餘大太太呼吸了起來,無措的再去看太夫人,這次連太夫人也變了神只知鞏紅綃昨夜起已被看管起來了,再難與外頭傳消息,細裡如何,也不清楚。

“鞏家老孃還在罷。我許團聚,一輩子夠用的銀子,良籍,田莊,回頭再招個贅婿,生個兒子,比什麼不強?伯母,您說呢?”

明蘭故意低了聲音,輕慢,湊到餘大太太跟前,故意緩聲緩氣道,餘大太太艱難的嚥了一口空氣,看著明蘭,滿臉驚疑不定,連自己嗓音發了猶自不知:“……你,你是說,侯爺…他早就…”

“親家母!”太夫人高聲喝斷,人已立起。

餘大太太憮然住了口。

明蘭從鼻子裡哼出不屑來:“這些日子來,我原先還覺著侯爺對餘家不理不問,有些不好,自知了其中底細後,我說一句呀……”忽的冷了臉,面上盡是譏諷之意,“哼!還能嫣紅姐姐依舊躺在顧氏墳塋中,著顧家子孫的香火供奉,已是仁至義盡,全了兩家的面了!可嘆人心竟還不足,竟上門辱,道是顧家好欺負麼?!”

餘大太太似是連指尖都蒼白了,坐在那裡搖搖墜,餘四太太也漸聽出些門道來,觀今日形,竟是侄在顧家犯了大錯,說不好還是醜事,想起自家居然還敢上門來鬧,這不是生生把顧侯得罪狠了麼?!頓時嚇出一冷汗來,慌張無措的著明蘭。

明蘭轉坐向聲道:“四嬸嬸,我料你也是不知的罷。”

餘四太太連連點頭,苦聲道,“爲著公爹的病漸漸重了,我和你四叔這兩個月才從登州趕來的,如何知道?”

明蘭微微側了側眼神,意有所指道:“四嬸嬸,你是個明白人,可別跟伯母似的辦糊塗事,人當了槍使,給餘家惹下大禍。”

餘四太太順著明蘭的眼神,看了眼太夫人,再看看自家委頓不振的大嫂,思忖片刻,心頭漸漸敞亮,事已明白五六分了。

明蘭斜眼看著餘大太太,清楚的吐字:“過繼之事,萬難從命。倘若餘伯母依舊不肯饒過,便請使出手段來罷,我如今子重,待侯爺回來後親往餘府一趟,將嫣紅姐姐當初的事,跟餘大人另餘家族人好好說道說道,論個明白!”

餘大太太一聲,不知真假的半暈了過去。

餘四太太深吸一口氣,已知此事實是個大大的笑話,今日越早結束越好,當下扶起妯娌便道,“明蘭,這兩日是我家唐突無禮了,我們這就回去,侯爺若有氣……”自己也覺著難開口,只能深深的看著明蘭,“萬你念著舊,擔待一二。”

明蘭嘆了口氣,和氣道:“四嬸嬸,別說我和嫣然姐姐的同手足,便是您待我的分,老夫人和我祖母的分,也是在的。”

餘四太太鬆了口氣,趕了丫鬟來幫著扶住餘大太太,跟太夫人都不多說一句,便低頭匆匆告辭了。

“太夫人若是無有旁的訓導,我這便歇息去了。”明蘭看著們離去,也慢慢站起

“慢著。”

太夫人目睹了全部經過,暗歎終遇上對手了,原本計劃要拖延許多日子的計策,全都提早破了,好在早有準備。

明蘭緩緩的轉過,挑眉道:“太夫人還有何見教?”

太夫人也不說話,只揚手朝旁邊的丫鬟揮了揮。

側邊的三折紫竹門簾被輕輕捲起,一對母子低頭而進,恭敬的站在當中,嚮明蘭和太夫人福了福,子脆生生的嗓音,像是敲擊在戲臺上的唱和。

“曼娘見過太夫人和夫人了。”

明蘭再度緩緩坐下,好整以暇的等著,只是旁的丹橘和綠枝快兩眼冒火了。

太夫人笑的有恃無恐,依舊用那不疾不徐的調子道:“過繼一事,既那餘家都不爭了,我也就不多話了。不過,”指了指昌哥兒,“這孩子到底是侯爺的骨,總流落在外也是不妥,是以……”

“是以,我這做嫡母,應當寬大爲懷,將這孩子接進府來,認祖歸宗,是也不是?”明蘭不耐了,肚腹有些作痛,下墜之忽明顯起來,直接截斷老妖婆的話,替說完,“可昌哥兒不是侯爺不進府的麼?哦,是侯爺一時糊塗,拉不下面子,我這做主母的,當賢良淑德爲本,好好勸說侯爺,是也不是?”

聽著這一番連譏帶諷,太夫人臉皮似乎搐了幾下,明蘭看的有趣,繼續一溜串下去,“還有,倘若昌哥兒進府了,自也不能落下曼娘。留子去母,太傷天理,有違人和,怎可人家相依爲命的母子骨分離呢?所以,曼娘也當進府,是也不是?”

向媽媽見主子被連連搶白,沉聲喝道,“請慎言,夫人敬重長輩的禮數哪裡去了?”明蘭笑的很賴皮:“原就是爲著敬重,怕長輩累著,替把話都說了不是。”向媽媽氣結,太夫人沉著臉,這把年紀了,總不好和小媳婦鬥,太份了。

“只有一事,明蘭實在不解,”明蘭笑嘻嘻道,“當初老侯爺可是堅不肯曼娘進門的。咱們不能因著老侯爺過世了,就不拿他的話當回事了呀。”

太夫人面無表,似是也了氣:“老侯爺的意思是,不可曼娘在正房太太進門前到府裡,免得落了親家的面子。也是嫣紅年輕,子躁,不肯容人,不然早進門了。”

明蘭大是佩服,也不留口德,笑道:“昨日當著餘家的面,您還把嫣紅姐姐誇的跟朵花兒似的,這會兒就‘不肯容人’了?什麼話都您說盡了,我可真見識了。”

太夫人大怒,拍案待罵,明蘭嬉皮笑臉的連忙舉手打住,“是我的不是,我錯了,說話沒個遮攔,您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想來也不會和小輩一般計較罷!”太夫人氣息起伏了幾個回合,生生了下去,忽想起自己的臺詞都明蘭給搶了,接下去該說什麼呢?

明蘭瞧變化,好笑道:“既要們母子進門,好歹讓我問兩句話罷。”

太夫人忍著氣點頭。

明蘭去看下頭的曼娘,卻見曼娘也在看自己,臉上頗有些驚訝,似是被自己剛纔那番表現給煞到。看帶著輕視的神,大約是在想,這麼個沒教養的丫頭怎麼哄住顧廷燁的呢,明蘭很想替自己表白一下,其實平常絕對是溫良恭儉讓的五好青年。

“夫人,”曼娘已低下頭去,聲音哀如空谷幽蘭,迴盪在屋中,“曼娘出卑微,原不敢有甚奢,只子可憐,無能無父。請夫人垂憐,給我們母子一條活路罷!”說著便跪下,連連磕頭,又拉著昌哥兒也跪了。

這許多年的東奔西跑,的容貌早已不復鮮,只一把好嗓子還在。

明蘭四下看看,深覺四周觀衆委實了些,可惜了這般大腕的角兒,曼娘此番是眼做給了瞎子看,自己本沒有,反而肚腹開始一陣陣輕輕的痛。

“那年在登州見著夫人,曼娘有眼不知泰山,衝撞了夫人,請夫人勿要責怪!”磕頭愈發起勁,“那日聽夫人替餘家大小姐出頭,哪知日後夫人會歸了顧氏……”言下之意,暗指明蘭行事不檢,言行不一。

明蘭一點都不氣,只淡淡道:“我沒你聰明,婚姻大事只知聽長輩的。長輩嫁,我就嫁了,哪裡知道這許多計較。姑娘高看我了。”

曼娘一窒,一時停了哭求。

“聽你說話,有副好嗓子呀。”明蘭忽道,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曼娘也沒料到,愣了一下,反應迅速的哽咽道,“奴家命苦,自小四討生活。”

“看你唱功段俱是上乘,只可惜託了,不能登臺獻藝。”明蘭不聽表演,只微笑道,“聽說你最唱的是《琉雲翹傳》?便是後來跟了侯爺,食無憂後,依舊時常在家裡唱這支曲兒?一段段拆開了唱,尤其是那段‘探花郎雪夜追佳人,琉璃表心跡’,於無人時,你更是一字一句反覆的唱。”

曼娘完全愣了,掌心微微發涼,這是心底的事。

“咱們都是子,你跟我說句老實話。”明蘭滿臉的笑容,一副稔的口氣,“你可豔羨那琉璃夫人?”曼娘張了張,不知如何回話。

明蘭替回答,對著太夫人笑道,“我真是廢話了,自是豔羨了,不然怎麼了賤籍後,還日夜唱這曲子,生怕人家不知道原是做什麼行當的。”

曼娘臉煞白,狠狠的咬著下脣。

氏兵法有云,要打自己的仗,不能讓敵人牽著鼻子走。敵人想打平原仗,你就它打山地戰,敵人想正面對決,你就遊擊擾敵。所以,曼娘想談世可憐,明蘭就談藝追求,曼娘想拿兒子說事,就繞開這個話題。

“高學士舍下一榮華,拋卻恩師和雙親的期許,衆叛親離也要娶了琉璃夫人,真是羨煞我等一干平庸子了。”明蘭玩味的看著曼娘,“觀你行事,也不像那貪圖舒適安逸的,攜子幾千裡追隨侯爺,是個有大志向的呀。莫非……”笑了笑,“莫非你想效仿琉璃夫人,侯爺也不顧世人見,明正娶了你?”

“不!”便是再日思夜想的念頭,曼娘也直覺的否掉了,正想說‘小子出卑賤,如何敢有這個念頭’,卻又被明蘭打斷,只聽玩笑道,“你要小心喲,一樣的話說多了,當心菩薩聽見,就當真了。”

曼娘一咬脣,竟真說不出口了。一旁的太夫人聽的瞠目,有心幫忙,卻不知從哪裡

“這也沒什麼。”明蘭忍著肚腹下墜的痠痛,半調侃道,“人有上進之心,是好事。你不進侯府,不要安逸日子,只要侯爺這個人。正可見你有識人之明,知道侯爺是囊中之錐,他日必能破囊而出,遠勝於那等狗眼看人低的!”

一邊說,一邊有意無意的瞥了太夫人一眼,直把人氣了個仰倒。

曼娘不再說話,收斂了可憐模樣,只沉著眼,死盯著明蘭。

“可到了到了,你還是沒能第二個琉璃夫人。”明蘭不懼的目,越生氣越好,只徑自道,“你機關算盡,依舊沒有名分,非但不能進門,連兒子都不能認祖歸宗!”

“你——!”曼孃的嚨竄出滿含怒氣委屈的一聲。

“你可知這是爲什麼?”明蘭搶道。

曼娘一雙怒目只瞪著明蘭,宛如一隻蟄伏的雌,蓄勢待發要撲上去。

“我來告訴你。”明蘭也不再笑了,神認真,“你最大的錯,就是沒明白,真喜歡一個人,就該爲他著想。”

“侯爺心裡仰慕父親甚矣,裡說的再狠,也想父子和睦;若琉璃夫人是你,早就離開侯爺,絕不他們父子因你而不斷爭執生隙。侯爺想娶個賢惠的大家閨秀,若琉璃夫人是你,早就扭頭就走,絕不礙著侯爺的前程,而非如你,反去登州攪了親事。侯爺想一雙兒平安康泰,若琉璃夫人是你,定好好教養孩兒,讓他們自立堅強的人,而不是把稚齡兒扔下,又拖著三四歲的兒子遠走天涯。我問你一句,現如今昌哥兒識多字了,讀了多書了?”

明蘭語氣平淡,卻字字句句如針扎。

曼娘著氣,半生籌謀,盡皆歸於流水,如何不恨,齒裡卻迸不出一句話。自小景仰琉璃夫人,想學可以說明蘭是富貴出,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可琉璃夫人當時的境只有比自己更爲艱難。

“從始至終,你只念著自己。不論侯爺願不願,你的兒如何,你只依著自己的念頭行事。你這樣,也配和琉璃夫人相比?!”明蘭刻意出鄙夷神,“有你這番死纏爛打的功夫,人家早在救助老弱貧苦無數,立起自己一番家業了!”

那是個神奇的子,種種才能也就不細說了,每次讀記載琉璃夫人的札記,明蘭就覺著像在看《天方夜譚》,忍不住嚴重懷疑這是後人添油加醋的神話。其實活到琉璃夫人那個份上,有沒有那位高大學士死命相,已不很重要了,套一句政治課上的話,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價值,並過的很快活。

曼娘雙眼赤紅,手指幾乎把地毯摳出來,滿心怨毒的瞪著明蘭。

“自然了。”明蘭最後補充,語氣再度溫和,甚至著一憐憫,“最最要的,是侯爺從來不像高大學士喜琉璃夫人那般喜過你。這便俱休矣了……”

這句話垮曼孃的最後一稻草;那一瞬,曼娘渾然不知自己在做甚,只瘋了似的要撲上去,卻丹橘帶來的丫鬟們死死住。旁邊的小男孩已被嚇壞了,瑟著發抖,曼娘裡猶自低低詛咒著,“你這賤人……”

明蘭轉頭看著太夫人,涼涼道:“您還要進門麼?”太夫人旁觀的異常震驚,了幾,沒有說話。明蘭再次轉過頭,見曼娘已漸漸勻了氣,明蘭道:“放開罷。”

曼娘漠然的擡起頭,滿臉都淚痕,這次明蘭相信不是裝的了。

明蘭看著那瘦弱的小男孩,心中無不難過,忽聲:“你若還有心,也該替這孩子好好打算打算。莫他跟著大人苦了,我聽說他子一直不好。捫心自問,男人討媳婦,是要相夫教子,你連個孩子都教養不好,哪個男子會敬重慕。”

曼娘低著頭,氣,一陣陣的仿若雌在咆哮。

第三陣痠痛襲來,明蘭深覺不好了,便巍巍的站起來,臉上現出痛楚神,丹橘慌了,連聲問著,明蘭在耳邊低聲道:“這疼的不對,大約是要生了。”

丹橘忍住驚慌,高聲道:“來人,擡輦子過來。”旁邊的丫鬟立刻應聲出去人,丹橘則扶著明蘭小心的走過去。明蘭忍出一口氣:“沒事,我走的。”素質很好,不會這麼脆弱,就是現代社會,要生產了也得先坐車到醫院。

看明蘭這幅模樣,太夫人微微起疑,不知是昨日的狼來了劇再現,還是真到了生產日子,與向媽媽換了眼神,猶自遲疑。

地上的曼娘咬了咬牙,忽的起了一陣狠意,一把抓過邊的兒子,抱著起來,看似往明蘭旁的柱子衝去,像是要撞頭,裡還大喊著:“不我們孃兒倆活命,這便都不活了罷!”

衆人皆慌,丹橘和綠枝雙雙攔在明蘭前,還是小桃機靈,手敏捷之下,使足力氣斜裡衝過去,一下撞在曼娘上,生生把撞倒在地上。

“來人!把這居心叵測的押起來!”向媽媽搶先道。

明蘭看了一眼,此時肚腹發作起來,沒功夫計較,只能先回去了。不過今日基本大獲全勝,還是很令人愉快的,至於曼娘和昌哥兒,不該由置,等顧廷燁吧。

……

一回到屋裡,崔媽媽早備好了一切,兩個穩婆也張等待著,明蘭卻意識模糊起來,便如躺在雲端上,忍著一浪般的陣痛。憑良心說,這種覺很奇怪,似乎並不怎麼疼,只是酸脹的厲害,腰腹以下酸的幾乎想哭。它母親的,怎麼會這麼酸?會酸到痛!

也不知過了幾個時辰,汗水浸溼了裳,連睫似都是溼漉漉的,外頭天暗了下來,耳旁的聲音猶自喊的起勁,以崔媽媽爲首的婆子們宛如拉拉隊,無非是‘吸氣’,‘忍著疼’,‘省著力氣別喊’,‘使勁’,‘就好了’之類翻來覆去,就跟一部壞了的老錄音機卡帶了。

屋裡點起燈來,星星如夜空,配上本已滿眼的金星,倒也相映趣。痠痛積累到臨界點,明蘭深覺著自己快死了的時候,忽的外頭一陣瘋狂的呼喊,咦?不像是自己的拉拉隊呀。

鼓足離去睜眼開一去看,卻見窗外竟然詭異的紅映半天。

“走水了!走—水—了!”外頭衆人混的呼喊著。

明蘭忽的清醒了,在詛咒遍大混蛋小混蛋之後,直想大喊一聲:那老妖婆原來留著這手呢!?能氣死自己最好,氣不死就請祝融來發威!廷燦,康姨媽,餘家,曼娘,原來都是煙霧,人家本預備了狠手!可恨自己防東防西,還是棋差一招。

只是個法院小書記,本就不是宅鬥專家,這些年學的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居然還是不怎麼夠用?!唉,現在只能指屠二領著的護衛隊能頂用了。

大約是太生氣了,不知哪裡生出一力氣來,明蘭咬牙關,抵住一口氣使勁,忽的褥墊間一陣溼熱,近乎瘋狂的痛似乎找到了一個出口,瞬間張牙舞爪奔襲而來,可人世間所有的奇蹟卻在這一刻到來,激烈的宣告著生命的到來。

外頭震天的鑼鼓聲,走聲,還有吵雜聲,都掩蓋不住穩婆幾乎變了調的尖

“——出來了!出來了!是個哥兒,是個大胖小子!”

漫天紅霞中,人爲的惡意火災現場,這個折磨了大半年的小混蛋終於肯出來了。

明蘭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趕看看他的手腳,是不是十個腳趾,十個手指的說!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工作了,不能像之前一樣日更,大家見諒。

關於康姨媽,大家有各種看法,我只有一句話。

你倒黴,你可憐,我們都很同,可你把自己的倒黴都轉嫁到無辜者上就不好了嘛。

關於明蘭,不讀者認爲太沒用了。

這本書寫到這裡,基本明蘭的格已經出來了,各位認爲是個什麼樣的人。

姚依依出一個良好的家庭,在父慈母的環境中長大,讀書工作,一切和平凡人一樣,這樣的孩子,不曾經歷過大苦大難,荊棘磨難,心底最深還是溫暖的。

加上的專業是法律,本能的會站在法律這一邊,而不是犯法這一邊。

像這樣一個人,讓爲了自保,主出擊去傷害別人,很難下的了手。(那些建議從廷燦朱氏還有賢哥兒下手的諸位讀者,其實真到了那時候,我相信你們也是下不了手的,我們都是善良的好孩子,所以說,好人倒黴)

基督山伯爵也是在了巨大傷害後,才化神復仇天使,迄今爲止,明蘭畢竟還沒收到什麼大的罪過。

對明蘭而言,自衛防護,和主攻擊,那是兩碼事。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況下,太夫人再滿肚子壞水,也只是犯罪預想,不構犯罪,明蘭能幹什麼,釣魚執法?還不夠。

總之,不要把明蘭想的太厲害,是個和我們一樣的普通子,在古代,也很辛苦,很認真的在學習,會犯錯,會心慈手不是天生的宅鬥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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