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應是綠紅瘦》第179回

餘閣老本爲貧家子弟,然天資聰慧,年即恩師賞識,許,頻提攜,他自此平步青雲,雖也曾起伏磨難,但最後到底全而退,風致仕。【?]然而,饒他一生見識極,但當被侯府送回來的鞏紅綃和盤托出那段往事時,他也不驚詫搖,不可置信

他餘某人居然也會有愚蠢到這般髮指的兒子兒媳?!

“老太爺明鑑,顧家太夫人在侯府裡頭,那可是隻手遮天呀!我命都握在人家手裡頭,要我說什麼,我哪敢不從!”紅綃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沒能把實托出,大太太吃了冤枉虧,都是我膽小畏死,老太爺慈悲爲懷,饒過我罷!”

當著父母弟媳的面,被道破自己兒背夫人,那餘大人面皮一陣青一陣紅,臊的連頭頭也擡不起來,一旁的餘大太太只狠狠瞪著地上的紅綃,目中直噴火,只礙著公婆在,不敢放肆。餘大人眼窺老父的面,只見他膛起伏厲害,當下便小心道:“都是兒子不孝,父親心了;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不是,萬請父親息怒,好歹保重子要!”

餘閣老瞥了兒子一眼,譏誚道:“這會兒你倒知道孝順了,連道士都敢買通,黑的顛倒白的,我一輩子的老臉都你們夫妻丟盡了。你還是行行好,給我碗砒霜,早些闔眼,也省的見你屋裡那些腌臢事!”誠如顧廷燁所料,餘家老爺子宦海沉浮幾十載,早煉得似老狐;除了謀反抄家這種殃及全族的滔天大禍,已鮮有事能他驚慌失措,自也氣不壞。如今罵起人來,更是中氣十足。

餘大人面紅過耳,不敢分辯什麼,噗通一聲跪下,餘大太太見狀,咬牙跟著跪下;見長兄長嫂如此,三房四房更不敢站著,俱是雙雙跪下。餘閣老面上波瀾不驚,對著猶自如篩子般抖個不停的鞏紅綃道:“顧家來信上說,這些年來耽誤你了,如今將你發還,好好安排個人家嫁了。”他又轉頭對餘四太太道,“老四家的,待回登州後,這事你來辦。”

餘四太太看了眼跪在前頭的長嫂,猶豫道:“父親,這……”話還沒說完,餘大太太已是滿臉憤恨的擡起頭,怒視鞏紅綃,罵道,“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這小賤人用心歹毒,害我們不淺,便是殺頭也輕了!怎麼能……”

餘閣老一掌拍在案上,冷冷看下去,餘大人趕用力扯妻子的袖子,餘大太太轉頭,一接到公爹寒冰般的目,當即打了個寒,不敢再說話。

鞏紅綃何等機靈,見此形,立刻連連磕頭,哭的泣不聲:“都是我的不是,請老太爺千萬別上氣,子要呀!我自知是饒不得的,只惦記我娘老邁衰弱,爲人子的,怎好舍了老母不管!只求老太爺開恩,放我一條生路,我侍養老孃終老呀!”

餘閣老緩緩的轉過頭,淡淡道:“你雖是府裡大的,卻是大太太生母那頭的親戚,非奴非婢,餘家怎能置了你?不過看你如今沒著落,仗著長輩一場,替你尋門親事罷了。”說到這裡,他角忽浮起一層奇特森冷的笑意,“當初你隨嫣紅出嫁爲媵妾,本就是委屈了。應是餘家對不住你-才-是。”

最後兩個特意放重,意有所指,鞏紅綃心中猛的一跳,滿心驚懼的擡了下頭,只見室燈影恍惚,那老人佈滿皺紋的面容直如閻羅判,令人不寒而慄,忙不迭的低下頭,再無半分做戲,貨真價實的抖起來,心道,這老頭好生厲害,居然看出來了。

是的,有些事,確是……故意的。

當初得知餘嫣紅漢,明知十分不妥,絕是敗名裂的醜事,卻不曾如何強烈阻攔下去;後來顧府太夫人幫著去詐餘大太太,雖有威在其中,卻是也想坑害餘大太太一把的。可這,都是爲什麼呢?

父親是個鄉下秀才,家有薄田數十畝,闔門小康和樂,爲獨是父親抱在膝頭上疼大的。誰知一朝慈父亡故,族叔伯侵佔田產,嫁寡母,虧得忠心的老僕機靈,連夜收拾細逃出來投奔親戚。七拐八彎的,最後投在了餘大太太;爲著日子好過,拼著命的討好大太太和嫣紅,百般做小伏低,逢迎諂

可是,結果呢?一朝有事,餘大太太擔心寧遠侯府水深,寶貝兒支應不來,便毫不猶豫的隨媵。非清高,不傾慕侯府富貴,而是顧家二郎那般樣的名聲在外,又能落著什麼好?況且……紅綃微微側目,看了看跪在右前方的三老爺和三太太,悵然的收回目

心底,早另有期盼。

是寄人籬下的孤,他是三房不重視的庶子,年男,兩相悅。

那年那日,黃昏落梢,他滿頭大汗的跑來見,歡喜的連發帶散了都未知,無限欣悅的告訴,三太太已瞧出他們的苗頭了,雖暗示要避嫌,但並無不願,只怕貿然提出,大太太多心。只要大太太肯開口說頭一句,三太太就全他們。

當時,直如做夢一般喜悅;是多麼喜歡餘家呀。餘家男子大都品端良,從無惡嗜,餘家眷,從老太太到三太太四太太,均溫厚寬容,從不以爲嫌。當時就下了決心,倘能得償所願,一定加倍討好長輩,將來攬些差事,接來老母,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可惜……永遠忘不了餘大太太彼時臉上的神,那樣的自私斷然,那樣的理所當然。再瞭解這婦人不過了,在自己的利益面前,什麼分都是假的,再求也是枉然。不再多說,只機械的笑著,應承好好‘照顧’餘嫣紅,順手從大太太那裡狠狠颳了筆銀子。

那年嫣紅事發,慌忙往餘府求助時,湊巧聞知一事。餘閣老有位同窗摯友,年過花甲,膝下卻只由一孫,眼看要香菸斷絕,見餘家男孫繁盛,便誠懇開口,央求贅婿。餘家父子一番商議,定下了三房的這位庶子。待時,他已遠走瓊州,贅高門別家。

那時,忽心如死灰,什麼顧府,什麼餘家,管它天王老子,再也懶得管了。

也許,此生再不能相見了;也好,也好。

紅綃陷恍惚回憶中,渾不知餘閣老又說了些什麼,只知兩邊有婆子將自己攙起來,拖著往外走去,外頭月明星稀,朗夜如晝;一口清冷的空氣沁腔,腦袋一個機靈,頓時醒澈過來。襬裡側,那裡有個暗囊,藏著積蓄的三四張小額銀票,其餘金銀首飾散碎銀兩,早已著送去母親

手按了按口,那裡有張五百兩的銀票,是今日出來時,顧侯夫人給的。

“你會變通,又能耐,無論老天虧待過你什麼,你也不曾客氣。”那位年貌的侯夫人眼中有一種奇特的悲憫,“這銀子你拿去,便當我是個僞君子,既逐你出門還來賣好。我只送你一句,昨日種種,譬如已死,以後好好過日子罷。”

紅綃悲喜難辨,一片茫然中,跌跌撞撞往外走去。

走後,守在屋門外的老嬤嬤再次把門關嚴實了,四周遠遠站著幾個隨侍的奴婢,只留餘氏一家在裡頭。“你們先起來。”餘閣老指了指,他聲音不重,卻無人敢違背,餘家三個兒媳便都輕手輕腳的站了起來,地上只留著餘家三子。

餘閣老道:“老四家的,鞏氏就給你了。到鄉下地界,尋個踏實人家,消停的好好過日子,務必把事做利索了。”四太太斂衽低頭,恭敬道:“聽爹的吩咐,媳婦一定盡心。”

這麼多年,幾個媳婦早習慣了不問世事的天真婆母和彪悍強大的全能公爹,從嫁來那日起,四太太就是直接向餘閣老稟事的,是以回話的十分順口。

餘大太太心中不忿,忍不住再次異議道:“咱家供吃喝這麼多年,竟養出個白眼狼!爹,這也太便宜那賤人了!您再想想……”

“還不給我住!”餘大人一聲暴喝,瞬時阻斷大太太的話,“有爹在,也有你說話的份!一點規矩也不懂,也不看看弟妹們,你怎麼做長嫂的!”

大太太耳嗡嗡作響,詫然的著丈夫,他從來沒有對自己這麼兇過。【?]

一旁的三太太彎了彎角,緩道:“大嫂子彆氣,爹這麼做,自是有道理的。嫣紅侄這事,擱哪兒都是丟醜。人顧家厚道,本已抹乾淨了的,可大嫂您偏來那麼一出。”

說話斯文,卻句句暗藏凌厲,“顧家能不提防些麼。倘哪日您又上了興頭,愣說侄死的冤,要人賠命,索這要那的,寧遠侯府豈不吃得啞虧麼?總不能顧侯滿天下嚷嚷自己老婆人罷。所以呀,紅綃這孩子,就得留著。”

這事沒鬧出來時,一切都含糊著;可一旦鬧出來,作爲僅剩的人證,紅綃反而不能死了。

首先不能留在顧家,否則將來的話,有顧氏供授意之嫌,不足人取信,是以,只能讓餘家自己把人接回去。如今,因怕有抵賴之嫌,餘家非但不能讓紅綃死,相反,爲表示坦,餘家還得讓紅綃好好過著日子,一切自然坦率。

這麼簡單的事,餘大太太竟到如今也沒想明白,還有臉發脾氣。

“適才你大哥還誇弟妹懂禮,你倒這般與大嫂說話?!”

其實餘大太太並沒怎麼聽懂,但這並不妨礙發飆,只見豎起一雙吊梢眼,當即開火,三太太毫不怯,面毫不變,只輕巧道:“瞧大嫂說的,我這不是著急麼。嫣紅侄的事,只消在外頭冒了點滴風聲,咱們餘家的姑娘還能做人麼?”

餘大太太頓時如熄了火的引擎,啞了聲音。

三太太說話如針扎皮,明明痛心扉,卻連半滴不見,猶自聲細氣道:“別說嫣容,嫣清;就是已嫁出去的嫣然,嫣巧,們怎麼在婆家立足?我說嫂子,您別不當回事,別看嫣玉侄現下還小,可若人知道嫡親姐姐有這麼一出,以後怎麼說婆家呀?”

餘大太太啞口無言之餘,想到這事會牽連心的小兒,頓生一腔驚懼;這話一說完,三太太便恭恭敬敬的退下一步,站到丈夫旁,再不發一言。

餘閣老微微嘆了口氣,討這個大兒媳婦真是他人生中的敗筆,心思既不正,人又愚蠢。初聞此事時,自己好半響沒說出話來,一陣天旋地轉,與其說是氣的,不如說是匪夷所思。

想他一生明,家門裡怎麼會有這樣輕信張狂的蠢貨!

他與老妻共有四子,除卻次子夭折外,其餘三子均長大人,娶妻生子。

四子生淡泊,喜好竹書畫,經濟仕途於他便如西天取經路般遙遠,虧得四兒媳還能持家;三子倒是聰慧有才,偏不知哪裡學得一名士習氣,最瞧不上鑽營功名之輩,連上的蝨子也帶著幾分風雅清高;只有長子,倒承襲了他脈中的進取,偏又志高才疏,能耐有限,讀書既不,爲也不見得高明,始終徘徊在五六品之流。

餘閣老素習道家隨緣之法,深知爲也講究‘天分’,有些人教的會,有些人再怎麼教也枉然。既兒子們都不是這塊料,他也不強了,倘若老天有眼,孫輩能出兩個才俊,那餘氏便興盛有,否則,仍舊平安是福。反正憑自己的餘蔭以及的長子,兒孫們在老家過個閒散富貴日子還是有的。

“千里江堤,毀於蟻;家門之治,重在子孫,在家室。”餘閣老倚在太師椅上,形愈見蒼老,嘆道,“若平日好好教養孩子,塑其品,定以正道,又焉有今日之禍。好在盛家老太太和顧侯夫人多有舊。倘若寧遠侯府記恨,兩家就此結怨。待我死了,以後撲門而來的災禍,你們可擋得住?!”

三個兒子聽得老父之言,均是磕頭應聲,尤其是餘大人,已是滿面涕淚,跪行至餘閣老前,抱著父親的,泣道:“父親的教誨,兒子定然刻在心口,以後再不敢妄爲了!兒子不孝,沒管住媳婦,聽旁人兩句攛掇,就…就…辦了糊塗事。還讓弟弟們跟著擔辱,兒子…兒子…實沒臉做這個兄長了!只萬請父親保重子,讓兒子改過盡孝呀!”

說著連連磕頭,腦門撞在地上青磚,砰砰作響;餘三爺和餘四爺也陪著將頭抵在地上,三個兒媳見狀,只好又跪下了。餘閣老著兒子的肩頭,見他已是額頭青紅一片,,心中不忍,只得長嘆一聲

餘大太太雖無大智慧,聽人話頭卻是靈聽出公爹是在指摘自己,雖跪的老實,卻心中不服,便出條帕子,裝模作樣的捂在臉上,哭道:“都是兒媳不孝!明知顧家是個豺狼窩,還著嫣紅出嫁,年輕輕的,卻害了一條命!也罷了,總算嫣然如今過的好,這命苦的孩子,就算替姐姐擋這一災罷……”

餘閣老聽的臉鐵青,這話竟是直指他偏心,只顧著嫣然終幸福,而罔顧嫣紅死活。餘大人再也忍耐不住,虎的跳起來,揚手劈下一掌,響亮的打在大太太臉上,只聽他怒罵道:“你這賤人!怎敢這般胡言語?!顧家的親事明明是我豬油糊了心攬來的,與父親有什麼相干!那孽障辱沒家門,死有餘辜!便是不死在顧家,回來也該一條白綾了斷!”

餘大太太捂著臉,當即被打傻在當地,說不出話來。

餘大人猶自罵道:“你還敢說嫣然!倘若是,豈會才冷落了幾個月,就不守婦道?!以我兒嫣然之敦厚賢淑,便是暫了委屈,也能忍讓過去;只消過個三四年,待姑爺回來,豈不圓滿!還不是你,養不教母之過,如今卻還不悔過?!”

其實他想的是,若嫣紅不出岔子,哪怕夫妻再不和,瞧在獨守空閨數載的份上,那正房太太的位置卻是牢牢的;想如今顧廷燁手握權柄,平白一場富貴肩而過,正是滿腹懊惱!

知子莫若父,看著長子青筋四起的側面腮幫,餘閣老焉不知他心中所想,心中半是譏諷半是苦笑,也懶得多說什麼,便揮手道:“罷了,你們都回去罷,邊人都上把嚴實些,免得害了自己閨。”

衆人見老爺子疲乏的厲害,便一衆行禮後齊齊離去,出門檻時,餘三爺和三太太對視一眼,一同瞥了瞥前頭餘大太太,然後夫妻相視一抿,低頭走過。

餘大太太是餘大人在任上時續娶的填房,在公婆跟前服侍時候不長,並不知餘閣老的厲害,可他們夫婦二人俱是極聰明敏銳之人,心知兄長這會兒是氣糊塗了,沒想到這上頭,眼見大太太如今闖下這般大禍,若餘閣老狠狠罰上一頓還好,偏偏老父責問了大半宿,卻不曾發話如何置大太太。……大房,怕要有大麻煩了。

衆兒出去後,餘閣老疲憊的起,走裡屋,只見餘老太太坐在牀邊無聲垂淚,他挪步坐過去,聲道:“這事你就別管了,你子不好,別是我還沒嚥氣,你倒先不好了。”

餘老太太哭的雙眼紅腫:“都是我不賢,不會教孩子,你這把歲數了還要心。”

餘閣老說笑道:“世間父母,能生兒的,又怎能生得了兒的心。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打算,咱們做父母的,盡了本分也就是了。”

餘老太太哽咽:“這事……可能善了?我聽那顧侯可不是善茬。”

餘閣老著老妻的背,盡力勸著:“你放心,若那寧遠顧二有意跟餘家翻臉,便不會送回鞏氏了。”餘老太太素來信任丈夫,丈夫的話既說出口,便不作它疑,拿帕子摁幹臉上的淚水,笑道:“也是,你不是說段親家的茶引還是他給辦的麼,我瞧他是個明白的。”

“哼!明白?還要人家怎麼明白!給人戴綠帽子,人不計前嫌,已夠厚道了,他們居然還敢上門去詐!”餘閣老站起來,緩緩在屋裡繞著圈子,只恨自己年老弱,不然定要親自家法,痛打長子一頓,“當初,我知道顧侯替段家辦茶引時,還覺著心安理得,如今卻是臊的慌!瞧瞧人家這事辦的,多幹淨,多利索,仁至義盡,便是將來事捅開了,也指摘不出半分錯來!這走一步,就得想到後頭三步;再看看咱那不的孽障……”

餘閣老越想越氣,口直衝氣涌,忍不住埋怨老妻:“你也是,怎麼就聽信了老大家的話,居然容上顧家去鬧事!”

餘老太太手足無措,愧道:“是我糊塗了,可…”低聲道,“那道士一口咬定,定要衝喜才。只要你能好,便是我去撞閻王殿,我也不怕。”

餘閣老不忍朝老妻發脾氣,在桌旁連連頓足,罵道:“老大家的心思我清楚,不就是瞧那孩子的生母是個戲子,想那孩子若真能襲了爵位,必得認這門親戚來充場面!”

餘老太太也是詫異:“也太糊塗了,這種事怎能胡來?難道顧侯是好糊弄的,倘若惹急了他,還不連拔去,得著麼?”

餘閣老大聲稱是,不由得加倍破口大罵:“宅婦人糊塗也就罷了,咱們那孽障尤是個蠢貨,只知聽婆姨的話!我當初就說過,他耳,遇事猶豫,心不堅,更兼辨事不明,那就本不是爲的料!他那會兒還不服,埋怨老子不肯助他,就他這點出息能耐,若真辦了大差事,擔了大責任,還不是人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長子再有千般不好,卻沒有胡作妄爲一條,自己之所以放心他外任,也是想他膽小唯諾,再配個知書達理的好媳婦,縱是政績不顯,也不會闖大禍。可惜嫣然的生母福澤不厚,早早過世了,而替補的填房兒媳卻是殘次品,不但心狹隘,腦筋蠢笨,還挑唆丈夫!

“回頭就把嫣玉接到你屋裡,你來好好教養。”餘閣老立定,沉聲吩咐。

餘老太太擡頭,目驚疑不定:“你…那老大家的…”縱算天真了一輩子,丈夫行事之凌厲風格,還是知道的。餘閣老淡淡道:“是個禍害,不能留了。”

決議落定後,餘家便迅速行事起來。先是餘老太太挑了個涼爽的好日子,備了份厚禮去見盛老太太,一番懇切的賠罪,盛老太太清楚子,子既,人又綿弱,一生只知仰仗夫婿過日子,再責備也責不出什麼結果來;一番哭天抹淚之後,老姐妹只能和好。

又過了兩日,四太太再備厚禮上寧遠侯府,見了明蘭,便是一通告罪。

四太太本是風雅淡泊之人,素不糾纏這些,礙著餘閣老的吩咐,只好來上門賠罪,說的結結的,難堪的幾乎要掉淚了。明蘭本也不打算怨恨這些不知的,爲著阻止四太太繼續道歉下去,趕人把團哥兒抱出來救場。

團哥兒剛吃了,滿都是香,因剛從被窩裡挖出來,在母懷裡東倒西歪的。一見這隻迷迷糊糊的白胖糰子,四太太頓時破涕爲笑,抱著又親又哄,擡頭對明蘭道:“多好看的娃娃,到底好人有好報,你是個有福的孩子。”把孩子孃後,下解出一枚赤金貔貅:“這是你四叔年前上雲霞山禮佛時,請高僧開過的。給孩子戴,討個吉利吧。”

明蘭接過來看,笑道:“四嬸嬸的意,我是從不客氣的。”一邊丹橘去拿錦囊來裝金貔貅,一邊又笑著說,“我還記得小時候,四嬸嬸那上好的窩糖,融了給我們做糖澆櫻桃吃,嫣然姐姐老搶不過我。”四太太笑出來,“你們兩個呀!若你吃,便帶些回去又何妨,偏是兩個都淘氣,就搶著吃!”明蘭嗔笑道:“嬸嬸不知,搶著吃才香呢。”

這一番說道,氣氛才緩和下來;四太太又說起嫣然,明蘭笑道:“上回嫣然姐姐來信,說起養茶花,那是一套一套的,儼然大家了。”四太太撲哧一聲:“這可難得了。公爹怕學得四叔的樣兒,到時不通庶務,不會理家,從不許沉迷花鳥蟲魚的,如今可白費功夫了。”

“其實嫣然姐姐頂崇敬四叔的,不過礙著閣老在旁盯著,不敢學罷了。”

兩人一陣大笑,說起餘閣老,四太太方想起今日的任務,肚裡轉了好幾轉,強自咬牙開口:“我那嫂子,前日,已公公休回孃家去了。”

明蘭吃了一驚,臉上神古怪,似驚非驚——不會吧,真糰子爹說中了?

四太太爲難的說:“落的罪名是七出之不孝,於病中服侍不力,還忤逆長輩。”

這個大帽子可是無敵,由嫡親公婆親自出告,真是連辯駁都難了,唐婉士的婚姻就死在這條上;明蘭結道:“這怎麼…那餘大人…豈不得罪親家?”

四太太靜靜敘述起來:“起先大哥不肯,可公爹是鐵了心的,大哥只能從了。至於親家,唉,親家老爺過世後,大嫂早不大和孃家來往了。”

餘大太太是庶出,因生母得寵,才被父親許給餘大人的,可如今孃家當家的是嫡長兄,兄妹不睦已久,這次被休回去,真是要了命的。

“公爹這回是真氣急了,連參奏大哥不孝的摺子都寫好了。”四太太低聲說,這幾日餘家可謂風險浪急,波濤萬丈。

餘閣老是說一不二的子,幾十年來裡外一把抓,對宅管束也從不客氣;餘大太太終於嚐到了公公當年對付政敵的手段,當場就嚇癱了,在地上哭號的震天價響,又是告饒,又是尋死。餘閣老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只婆子把大太太捆了擡進馬車送走,要死也死到外頭去。然後,餘閣老又把大太太所生的孩子來,渾似無事發生般的笑容可掬,溫言吩咐他們,以後就在祖父母屋裡了。

這一子一,一個十五,一個十二,剛想開口爲母親求兩句,只聽得餘閣老淡淡說了句‘凡餘家子孫再有不守家規,忤逆尊長的,一併逐出門去’,兩個孩子的婆子就趕忙把他們扯了下去;需知餘家嫡庶男孫加起來,足一打有餘,實不缺了他們倆。而此時,餘大人已是手足無力,只會哆嗦了。

“這會兒,爹正三嫂把大嫂的的嫁妝單子理出來,一樣不的封存起來。若大嫂來要,就送回去,否則,就給侄子侄。”貿然把嫁妝送回,估計一下子就大太太的兄長吞了。

想到餘閣老這麼周全,也不知預先在心裡盤算了多久,四太太心有餘悸,沒想到平日和氣慈祥的老人家,這一出手,就是絕路。

明蘭一陣默然。在登州時,明蘭曾羨慕的誇嫣然祖父如何和善,莊先生笑說了一句‘越是修煉得道的,越是不著痕跡’,想想也是,場上能混得開的,有幾個是吃素的。

“……都是我家的事,才餘家這般不安寧,真我過意不去。”其實一點也沒過意不去,不過話總得這麼說。

四太太忙勸道:“你別猜,只有咱們餘家對不住你的!爹說了,大嫂不賢,怕大哥再攛掇,做出禍害全家的事來。大哥替大嫂只辯了幾句,說大嫂也是爲著他能步步高昇什麼的;爹氣的厲害,索請出了家法,狠狠……”趕忙住口,爲著怕明蘭多心,是以拼命辯說,這一時快沒收住,就連大伯子捱打的事也吐了。

明蘭微笑道:“大福大,關係也大,小福小,干係也小。閣老一片慈父心腸,餘大人以後會明白的。”所謂不是金剛鑽,不攬瓷活,那餘大人連青銅鑽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個新石時代產品,要真砸了頂金貴的瓷,鬧個抄家殺頭,可不是好玩的。

“對對,爹也是這個意思。”四太太喜道,“當初爹病好沒幾日,一聽大嫂來你這兒的事,便氣的什麼似的,罰大嫂跪了一夜,打算待子好些,就上門來給顧侯賠罪。可後來知道了,才覺著實不能再饒的!”

兩人又聊了會兒家常,四太太道:“過段日子,咱們就回登州了;紅綃的事,爹託付給我了,你放心罷。”明蘭微微頷首,“四嬸嬸辦事,我哪有不放心的;只不知閣老子可好利索了麼?若不好,還是在京城裡再養養罷。”

四太太面上尷尬,這些事實在不願說,可偏餘閣老示意,一定要顧家知只得邊咳邊道:“咳咳,這個……爹和娘不回登州了,說要兩老本該由長子奉養,以後要隨大哥放外任,呃,待過陣子,咳咳,再替大哥再娶一位大嫂。”

明蘭角,忽覺肚裡無話了。

送走四太太后,自回屋子,見團哥兒醒了,母正舉著撥浪鼓逗他戲耍,小糰子著手努力去抓,笑的直淌口水。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轉,見到母親,頓時依依呀呀的了起來。那母起行禮,一張圓臉瞧著十分老實,又笑道:“哥兒會認人了,知道娘來了。”

明蘭抱孩子坐在牀頭,笑著去親小胖臉,結果糊到一的口水,拿帕子揩揩,嘆了口氣,有些沮喪。昨夜糰子他爹跟說,餘大太太的下場,大約不是‘被病故’,就是被休棄,且餘大人會迅速續娶。

當時,明蘭很自然的發出崇敬的嘆:“公孫先生真是了得,連這也若觀火。”

顧廷燁糾正道:“非公孫先生所說,我料想如是。”

明蘭擺出只認牌子不認質量的惡劣臉,板著小臉道:“那餘大太太再不是,也進門多年,爲餘家生兒育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況且餘大人又護;當初算計嫣然姐姐,閣老就想休來著,末了,還不是不了了之。侯爺是將才帥才,哪知這宅裡的門道。”

顧廷燁挑眉,逗笑道:“用兵之道,在乎一心;謀劃策算,料敵先機。連千里之外的事都得算到,何況區區小事爾。”

男人最近脾氣甚好,明蘭皮子放肆,笑著打趣道:“回頭我給侯爺扎把羽扇,扮著就更像了。”你丫拽兩句文就想冒充諸葛亮了?

顧廷燁也不多辯,只笑笑撂下一句‘夫人且等著瞧’。

很好,現在瞧著了。從結果反推過程,餘閣老起初還能容忍大兒媳,是以重罰一頓,打算親自登門賠罪;可當他得知醜聞後,且大兒媳還敢上門使詐,便知不能與顧廷燁當面把話說開了,只能眷私下了結。這時,上賠罪就不夠了,餘家還得出點

當然,只觀那禍首的行徑,也的確是留不得了,待餘大人娶了新夫人,哪怕將來餘家二老去世了,大太太也沒法回爐了。何況大太太的魅力也不見得那麼持久吧,耳的人,誰的話都能聽進去,等新夫人進門,就不信餘大人還對大太太忠心耿耿。

顧廷燁正值壯年,而餘家卻青黃不接,是以餘家要麼不賠罪,倘要賠罪,必得顧家滿意不可;只要明蘭還惦著以前的分,待過個十年八年,顧餘兩家,興許還有好的可能。

經過公孫先生的專業培訓,糰子爹明顯越來越上道了,明蘭抱著小糰子撲在枕頭上,著小胖臉,輕聲商量:“糰子哎,你說,你娘這丁點小錯,你爹這會兒早忘了吧。”

糰子吐了兩個口水泡泡,表示鄙視。

當晚,特意整治了一桌好菜,殷勤服侍顧廷燁卸朝服,朝冠,又抱出胖乎乎的兒子來哄他開心。因爲一下午吃飽睡足,此時團哥兒神頭極好,在父親懷裡扭來扭去,顧廷燁手臂壯碩有力,抱得穩穩當當,也不怕他

顧廷燁不的看了心虛的某人一眼,臉上不笑不怒,很鎮定的把幾乎快進他裡的小胖手拔出來,然後拉著小手指去自己的胡茬。短短的胡茬覺刺刺麻麻的,團哥兒似覺著有趣,的咯咯直笑。他的小手如今漸漸靈活,抓握的力氣不小,明蘭抱他時從不敢戴耳墜,生怕他一到就拽。當他用力拽著親爹垂在肩上的頭髮時,明蘭分明捕捉到顧廷燁臉上一閃而過的吃痛,不過爲著保持威嚴,依舊擺著一張淡定的撲克臉。

明蘭低頭暗笑。你裝!

待飯桌布好,明蘭吩咐把母團哥兒抱下去,好讓顧廷燁吃飯,可團哥兒頑的正歡,一手拽著顧廷燁的一束頭髮,一手著顧廷燁的襟,漲紅了小臉死活不肯離開。若是平常,掰手指的任務自然由明蘭擔任,可如今著脖子裝老實,母沒膽量,當下僵住了。

團哥兒這時很像沒斷的小,認人時更認氣味些,顧廷燁氣息濃烈,團哥兒與他特別親;看著兒子小狗般的直往自己懷裡鑽,顧廷燁頓時慈心氾濫,決定一手抱兒子,一手持筷,明蘭則諂笑著佈菜舀湯,十分捧場。

顧廷燁喝一口酒,就拿筷子蘸著兩滴給胖糰子吮吮(明蘭角,努力忍下),他吃一口菜,就勻小半勺湯給胖糰子嚐嚐,明蘭另撿些細易克化的芙蓉豆腐和,嚼碎了喂著,胖糰子居然吃的津津有味,有時還會咂著小討吃的。

母在旁笑著湊趣道:“哥兒這陣子大了,都能吃米粥了,胃口愈發好了。”

這頓飯足吃了快半個時辰,虧得菜盤底不時添加熱水保溫,好容易吃完,團哥兒不知是頑累了,還是酒醉了,開始打哈欠犯困,母終於順利的把孩子抱走。

洗手淨面,盥洗換,顧廷燁一鬆墨錦棉織就的淺,端坐在書桌前,故作不在意的模樣:“聽說,今日餘家來人了?”

明蘭屋頂,結結的把餘四太太今日的話簡單複述一遍。

“哦,是麼?”顧廷燁他持書的姿勢很端正,垂髮緩披,頗有一種先秦佩劍書生的優雅,可惜看了半天,書也沒翻過去一頁。

明蘭看看更,小聲道:“該歇息了,侯爺還麼?”

“便是我這般行伍的人,也識得幾個字;多看些書,免得夫人去扎羽扇。”顧廷燁眉峰不角卻微微上翹,聲音中出幾分戲謔。

明蘭一嘟,大步走到顧廷燁跟前,一把扯下他手中的書,坐到他膝上,狠狠的咬了他的耳垂一口,的瞇起眼來,息般低聲道:“書有我好看麼!”

雪綾裡的襟口已鬆開,出一抹鮮亮的蔥綠緞子抹,上橫著一條沉豔絞繡墨綠鑲邊,襯著盈雪脯中間那一道微,平添幾分迤邐□。

技多不,之後的發展,充分證明了當初那十個G沒白看……和諧,拉燈。

——“夫人還沒扎羽扇呢。”男人撐手側臥在枕邊,角含,眉目舒展。其實明蘭早累的腰痠疼,不過輸人不輸陣,趴到他前,嗲聲嗲氣:“就怕紮了,你也搖不。”

顧廷燁沒想還敢挑釁,猛的一個翻把明蘭住,低笑著:“那就搖搖看。”

虧得這大牀是宮廷匠的手藝,小葉紫檀,四柱四欄,經得住;一陣昏天黑地,渾不知外頭幾更幾,明蘭累極了,迷迷糊糊中還想著,這男人現在是越來越不好糊弄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將會是一連串飯盒,然後風暴,然後結局;大家不用那麼焦心,反正快結文了哦。

最近看了韓國很紅的電影《下》,是全度妍和李政宰主演的,據說在外國許多影展上都風無限;某關沒看過老版《下》的,可是這部新版《下》,偶實在看不懂呀。

覺裡面木有一個好人,作爲反派的李政宰夫婦外加岳母當然不是好人,可那個下也不見得好呀,人一個已婚男主人來找哈皮,十分順從十分歡迎的服等著,那——幹嘛還一副害人的表呀。

至於孩子,你想生就自己去生好了,幹嘛一定要男主人承認,人家不想生呀,人家只想找你哈皮一場呀,你不也沒反對,你還高高興興收下了嫖資(允許我使用這個詞)。

既然看你這麼上道,那個渣男當然認爲你是很有準備的,是很懂道上規矩的,誰知等主人大發雷霆要打胎時,那個下頓時一副清純天真的模樣,脆弱,哭泣,茫然,各種白花表現。

難道男主人半夜去找哈皮時,以爲這是真的表現?

——實在看不懂,這部電影到底要講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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