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鬼阿曼德》第六章

我們宮殿的門廳寬闊高大,絕對是一個就死的好地方。大廳里空空,沒有什麼遮擋住那彩輝煌的拼嵌地板,于是上面樣式華的彩大理石板就暴,它們層層環繞,拼盤旋的花朵和小小的鳥兒。我們即將在這片空曠的場地開始殊死的廝殺,我們之間連一張椅子都沒有。

我尚未意識到自己完全不,毫無天賦,就這樣冒冒失失地沖向那英國人。如果我的主人在場,將會建議我怎樣做呢?我頭腦中對此也沒有哪怕是毫模糊的概念。

我向哈克爵士作了幾個冒險的刺擊,而他輕而易舉便避開了,我幾乎失去了信心。我想自己應當鎮靜沉著,也許應該轉逃跑,正在此時,他卻揮舞匕首,劃傷了我的左臂。這刺傷令我痛楚而激怒。

我再次撲向他,非常僥幸地割過他的咽。雖然只是一個小創口,但鮮很快從他的束腰上下面激涌而出。他同我方才一樣震怒。

“你這可憎該死的小魔鬼。”他說,“你引我迷上了你,這樣就可以隨心所棄我,拋棄我嗎?你答應過我你會回來!”事實上,在我們打斗的全程中,他一直都這樣污言穢語地罵不停。他似乎需要這個,仿佛這是沙場上為他助威的戰鼓。“來吧,你這卑鄙下流的小天使,我要把你的翅膀活活撕下來!”他說。他一連串的猛攻得我連連后退,我步履蹣跚,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但還是掙扎著爬了起來。從低冒險地突刺他的囊,這令他一驚。我撲向他,意識到這一攻擊毫無益

他避開我的鋒芒,嘲笑著我,用他的匕首向我進,這一回直指我的面頰。

“蠢豬!”我忍不住罵道。我從未意識到自己竟然如此虛榮。我的臉,沒錯,他劃傷了我的臉。我到鮮正從我臉上的傷口涔涔而下。我忘記了劍中所有搏擊的規則,再次沖向他,我的劍在空中揮舞,劃出道道猛厲瘋狂的弧線。正當他狂暴地左支右絀之際,我伏下去,一把將匕首搠他的小腹,向上一挑,直到他厚的鍍金皮帶方才止住。他雙手猛攻,想殺了我,而我及時向后退卻,武從他的手中落下,他像尋常人一樣,手去捂住傷口。

他雙膝跪倒在地。

“結果了他!”利卡度喊道。而哈克爵士已經站起來,儼然恢復了尊嚴。“現在就結果他,阿瑪迪歐,否則就讓我來,想想看,他在我們的房頂下面都做了些什麼!”我舉起長劍。男人帶著痛苦掙扎,卻突然用他鮮淋漓的手一把抓起劍來向我揮舞。他站起來,做勢撲。我跳開了,他重又跪倒在地,渾抖,虛弱不堪。腹上的傷口折磨著他,手中的劍砰然落地。他一時不能死去,但完全失去了戰斗的力量。

“啊,上帝啊!”利卡度說。他握匕首,但顯然不愿出手攻擊這手無寸鐵的垂死之人。英國人雙膝著地,側倒下。他把頭靠在石板上,面孔痙攣搐,深沉地呼吸著,神凝重。他痛苦萬分地垂死掙扎著。

利卡度走上前來,用手中長劍抵住哈克爵士的面頰。

“他快死了,讓他靜靜死去吧。”我說。但那男人還在茍延殘。我想一劍殺了他,我真的想。但我怎麼能夠殺害這樣一個寧靜而英勇地倒下的人?!

他的雙眼中浮現起一種聰敏而富于詩意的神。“那麼,就這樣在此結束?”他的聲音如此低微,利卡度可能本就聽不到。“是的,都結束了,”我說,“尊嚴地結束一切吧。”“阿瑪迪歐,他殺害了兩個孩子!”利卡度說。“拾起你的匕首,哈克爵士!”我說,我把武向他踢去,正送到他手里。“把它拾起來,哈克爵士。”我說。鮮從我的臉上流淌而下,直流我的頸項,又粘又,真讓我不了。我想趕快去拭干我的傷口,不想再同他糾纏。他仰面躺著。鮮從他的臟和口中噴涌而出。他的呼吸更加艱難,面孔卻更加潤亮澤。看上去仿佛恢復了青春,就像他威脅我的時候一樣青春煥發,儼然是一個火紅頭發,發育過度的大男孩模樣。

“當你開始流汗的時候想起我,阿瑪迪歐,”他聲音嘶啞,氣若游,“當你也意識到自己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想起我吧。”“殺了他!”利卡度低聲說道,“這傷口足以讓他掙扎兩天才活活死去。”“你也活不了兩天了,”倒在地上的哈克爵士氣吁吁地說,“因為我的武上是喂毒的。你的眼睛有覺了嗎?你的眼睛,此刻一定在燃燒,對不對,阿瑪迪歐?毒藥流進你的,首先就襲你的雙眼,到頭暈目眩了嗎?”“你這畜生!”利卡度說著,手中長劍刺了哈克爵士的束腰上,一次,兩次,他直刺了三次。哈克爵士的面孔痛苦地扭曲著,雙睫急速地抖,最后一從他口中涌出。他死了。“毒藥?”我低聲說。“刀鋒上涂了毒藥?”我本能地著手臂上被他砍出來的傷口。其實我臉上的傷痕更深。“別他的劍和匕首,上面有毒!”“他死了,來吧,我給你清洗傷口,”利卡度說,“不能再耽擱時間了。”他把我拖出大廳。“我們拿他怎麼辦呢,利卡度!我們該怎麼辦!主人不在,只有我們,房子里面還有三個死人,也許一會兒又添一個。”我說著,聽到腳步聲從房間兩端傳來。小男孩們從躲藏的地方跑出來,我看到一位教師跟隨著他們,顯然剛才一直不讓他們出來。我對此有些不快。但他們畢竟只是小孩子,而那個教師又只不過是個手無縛之力的學者。年長些的男孩們肯定都是按照習慣出門去了,或者只不過是我一相愿的這麼想罷了。

“來吧,我們得把他們安放到面的地方去。”我說,“別那些武。”我向小一些的男孩門示意著,“我們來把他放到最好的那間臥室里面去,跟我來,還有那兩個男孩的尸。”孩子們勉強地遵從了,有幾個已經開始哭泣。“你也來幫幫忙!”我對教師說,“當心看管那些有毒的武。”他聽了,驚惶地瞪著我。“對,就是那個,它上面有毒。”“阿瑪迪歐,你渾!”他驚慌失措,抖地道,“是什麼有毒的武啊?!仁慈的上帝啊,救救我們吧!”“啊,住手!”我說。但是我再也堅持不了多久了。于是利卡度留下來負責理尸,我則沖進主人的臥室包扎傷口。我匆忙地把整壺水都倒進臉盆,攫過一張紙巾,拭著直流到頸項和服里面的鮮。真是又臟又粘,我咒罵著。我頭腦暈眩,幾乎跌倒,只得勉強扶住桌子,告誡自己不要上哈克爵士的當。利卡度是對的,哈克爵士一定是編造了一個劍上有毒的謊言!哼,什麼劍鋒上的毒藥!

我一邊對自己胡言語,一邊卻低頭看向右手背上他的劍鋒劃出來的傷口。我的手腫脹了起來,仿佛被毒蟲叮咬過一般。

著我的手臂和臉,傷口都腫了,在創口之后浮現巨大的印痕。繼之而來的是暈眩的覺。汗水從我額上涔涔而下,低落在臉盆里,盆中的水全被我的鮮染紅,艷麗如酒。

“啊,上帝,這魔鬼竟然這樣對我,”我說。我轉過來,覺整間屋子開始傾斜,飄浮。我全搖搖墜。

有人扶住了我。我甚至不知道那是誰。我竭力試圖呼喚利卡度的名字,但舌頭好像糾粘在口中。聲音與彩模糊做一團,灼熱而栗。繼之主人床上的刺繡華蓋卻異樣清晰地躍我的眼簾,它就懸掛在我頭頂。利卡度站在我邊,俯視著我。

他絕而急切地對我說著什麼,但我本聽不清楚。他好像在說著……某種外國的語言,它很,韻律鏗鏘,語音和。但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好熱。”我說。“我快要燃燒起來了。太熱了,我不了了。我要水。帶我到主人的浴室里去。”他好像很本就沒聽到我在說些什麼。只是一遍遍地不斷求懇著。我覺著他熾熱的手覆蓋在我頭上,令我幾燃燒。我請求他不要再我了,但他聽不到我的話語。同樣我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我本就沒有發出聲音來。我想說話,但舌頭沉重腫脹。這一定是因為中毒的關系。我想放聲哭泣,卻本無法出聲。我闔上雙眼。覺自己在仁慈的力量下漸漸飛升。我看到一片廣袤而波粼粼的海洋,波濤拍打著海中的島嶼,在正午的下迂曲而麗。我在這片海洋上漂流,不知道自己是枕著一葉木板抑或干脆下空無一。不管怎樣,我可以到那水浪,直接到那溫起伏的波濤,巨大,緩慢,輕盈,攜著我忽忽悠悠,載浮載沉。在遠方的海岸,一座宏偉的城市在熠熠閃。我一開始以為是多塞羅,或者本就是威尼斯。我向那片陸地漂去,漸漸才發現它比威尼斯大很多,有著高聳巍峨的寶塔,彩奪目,宛如純用炫彩琉璃砌。啊,真是太好了!

“我就是要到那里去嗎?”我自問。水浪似乎湮沒了我,但卻沒有窒息與,而是一種靜謐的,被強大線所覆蓋的覺。我正開雙眼,看到頭頂上深紅的塔夫綢華蓋,金流蘇從紅的天鵝絨帷幕垂下,然后就看到了比安卡·索爾德里尼正坐在我邊。手里握著一塊布巾。“劍鋒上的毒藥不足以殺死你,”說。“只會讓你大病一場。所以,聽我說,阿瑪迪歐,你要輕聲呼吸,下定決心與病魔斗爭到底。你要想著,你所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會令你強壯起來,你一定要有信心。對,你要慢慢地深呼吸,對,對,就是這樣。你要知道,毒藥是會隨著汗水一起排出去的。才不要相信這毒藥會要你的命,決不要恐懼!”“主人會知道的,”利卡度說。他的抖著,眼中盈滿淚水,看上去憂郁而悲傷。啊,這絕對是不祥之兆。“主人一定會知道的,他會知道發生的一切,然后中斷旅行,趕回家里來。”“替他洗洗臉,”比安卡冷靜地說,“你也安靜一點。”是多麼勇敢啊!我試著移舌頭,但無法吐出言語。我想告訴他們,只有當太下山之后,主人才有可能回來。還有機會,但也只有到了那個時候,他才可能出現。

我把頭轉向一邊,不再看他們。我的仿佛在上灼燒起來。

“輕輕地,靜靜地呼吸吧,”比安卡說,“對,就這樣,不要害怕。”我在那里躺了很久,頭腦中完全是清醒的。我謝他們沒有尖聲嚷,他們的也不是太讓人難以忍。但我流了那麼多的汗,絕著片刻的清涼。我翻來覆去地掙扎著坐起來,到非常惡心,想要嘔吐。他們扶著我躺了回去,令我到極大的安

“握住我的手,”比安卡說,我覺著握著我的手,的手指纖小灼熱,事實上一切都是那樣的熱,像地獄一樣的熱。但我已如此病苦,本無暇想到地獄,也想不到任何事,只想將五臟六腑都嘔吐得干干凈凈,然后想辦法涼快一下。啊,打開窗戶,讓冬天的寒風進來;我不介意,打開窗子吧!我的死亡似乎是個好大的麻煩事,除此無他。只要能讓我覺舒服一點,我并不介意死亡,也不在乎死后我的靈魂會去向什麼樣的世界。

突然之間,一切都改變了。

覺自己正向上升騰,好像有人抓著我的頭顱把我從床上拉起來,引著我穿過了紅的錦緞華蓋和整個天花板。我俯看去,無比驚異地看到自己的軀正躺在床上,華蓋和天花板也不能阻擋我的視線。

我的容比自己以前所想的還要麗得多。你知道,這是完全不帶彩的客觀判斷。不過我的絕麗并不能令我毫快。我只是單純地想著,這是個多麼年輕貌的男孩啊。上帝賜予他何等的恩寵。看看他那雙纖長優的手吧,它們倚靠在他側的儀態何等人,看看他的發卷,那黯翳的褐。而那就是一直以來的我啊,我卻從不了解,也未曾認真考慮過這一點。我生平從未想象過自己的貌會對他人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我本就不相信人們的奉承,只是蔑視著他們熱烈的激。事實上,就連主人對我的慕也使他在我心目中顯得像是個弱而易的生靈。但我現在了解為什麼人們會在我面前失去理智。垂死地躺在那里的那個男孩,那個使整個大房間里的人們哭做一團的男孩,他已經瀕臨生命的盡頭,但看上去卻完全是純潔與青春的化

房間里的令我困不解。

為什麼每個人都在哭泣?我看到一位牧師走進門來,我認出他來自附近的教堂。我可以看到男孩們在和他爭吵,擔心他走近躺在床上的我,唯恐我看到他會害怕。這真是毫無意義的庸人自擾啊。利卡度何必把手絞在一起呢,比安卡又何苦那麼賣力地用布為我臉,何苦不住地說著那些溫卻顯然絕的話語。

啊,可憐的孩子,我想著。如果你早知道自己有多麗,就該對其他人有點同心才對,如果你早知道這一點,也許會對自己多有點自信,更多為自己爭取。事實上,你只不過是同周圍的人玩著狡猾的游戲,因為你對自己毫無信心,本不清楚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顯然,所有的錯誤都是從這里發源的。但我就要離開這里了!那同樣的氣流正拖曳著我離開躺在床上的那年輕貌的軀殼,把我拖進上空的隧道,那里正吹著狂暴,猛烈的颶風。

風的氣流在我周回旋,把我地卷那個隧道。我可以看到它還在不斷地卷其他人,隨著這狂暴急驟的風卷。我看到注視著我的眼睛,我看到張開的,帶著痛苦。我被越卷越高,但卻并不恐懼,我有種宿命的覺。我對自己的境完全無能為力。

——這是當你還是躺在那里的那個男孩的時候犯下的錯誤,我發現自己正在這樣想著。但這實在令人絕。正當我思考的時候,已經到了隧道盡頭,它煙消云散,而我正置那片麗閃爍海洋的彼岸。我并沒有被波濤打,但我能到浪濤的拍拂,于是我大聲說道,“啊,我來了,我已經上岸了。看啊,那里有玻璃雕砌的城堡。”我抬頭去,看到那座城池離我還很遠,中間相隔數座濃郁蒼翠的小山,山間有一條路通向城堡,道路兩旁開滿了繁茂華的鮮花。這樣的花朵,形狀與花瓣,都是我見所未見。而我生平從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彩。在任何藝家的典章里面都找不到這樣的異彩。我不能憑我貧弱的知識,為這樣的上任何標簽。啊,威尼斯的畫家們是否會為這樣的彩所震驚,從此改進我們的藝作品。如果他們能夠從這里的土壤中提煉出素,和我們的油彩混合在一起,一定能繪制出無比艷麗的奇景。但這念頭多麼無聊,我再也不需要什麼繪畫了。所有彩能夠創造的輝煌奇跡,已經在這個世界得到了完滿的顯現。看那繁花似錦,看那斑駁的草坪,看那廣袤無垠的天空,高曠遼遠,映襯著遠方令人目眩的城池。那城市完全是一片流溢彩的和諧澤,璀璨奪目,熠熠煌煌。都市的高塔看上去仿佛全不是世俗之,而是某種不可思議的,蓬輝煌的神力量。

我整個心都滿溢著激之。“主啊,我已目睹。”我大聲說道,“我已目睹并且理解了。”在那個瞬間,這變幻而倍增的景的深刻含義在我心中清晰起來,這蓬,煥發的世界啊。它是如此意味深長,所有的事都在爭相向我做出解答,一切都在斬釘截鐵地主張。我低聲地說著“是的,是的。”,一遍,又是一遍。我頷首,我思考,言語似乎多余而且荒唐。這種麗中蘊含著一種偉大的力量。它圍繞著我,就像空氣,和風或清水一樣,但又不像是這些東西。它遠為純凈而無所不在,以其可畏可怖的強大力量攜裹著我,但卻不可及,不可窺見,完全沒有力的覺。這力量,就是的力量。啊,是的,這就是,這是至完整的。在它的完善之中鑄就了我所知的一切有意義的事。所有的失,傷害與迷誤,所有的擁抱與親吻都只是這崇高的允諾與至善的先兆。所有的惡事都提醒了我的匱乏,而好的事,那些擁抱,則令我得以約瞥見真的形容。

是這種使我的一生有意義,除此無它。盡管我對此也大為驚異,還是毫不猶疑地把這個事實全盤接了下來。一段不可思議的歷程由此開始。我的一生歷歷在目地浮現著。

我從我生命的最初一直看到此時此刻。這實在不算是什麼超凡的人生,沒有偉大的,沒有重大的轉折,也沒有什麼意味深長的事件能夠一舉改變我的心靈。正相反,不過是一連串自然而普通的事,無數瑣事的匯集。這些瑣事亦與我認識的其他生命有關。現在我看到了我所造的傷害,以及我的言語所帶來的安,我看到了我隨便做的小事所造的后果。我看到佛倫薩人舉行宴會的大廳,再一次置他們中間。我看到他們蹣跚著,走笨拙孤獨的死亡。在他們掙扎求生的時候,我看清了他們的孤寂與悲傷。

只是,我不能看到主人的面孔。我看不到他是什麼人,我看不穿他的靈魂。我看不到我的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也看不到他的于我的意義。但這并不重要。事實上,我是在事后回憶起來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件事的。現在對于我來說最重要的是我理解了什麼是珍他人與珍生命。我穎悟了我的圖畫的意義,不,不是威尼斯那寶石紅,也不是畫室里令人悸的畫面。而是那些古老拜占庭風格的陳舊畫圖,它們曾經異常純樸而無比完地,從我的筆下冉冉誕生。我知道我曾經親手繪制過輝煌燦爛之,我也能看到它們所帶來的后果……大堆的事淹沒了我。事實上,這正是我的一大筆財富啊,而且很容易領會,我對此到無比輕松快。這些知識就是,就是。我帶著極大的幸福,領會到一切的一切,一切的與一切的,原本是同一的。

“啊,是的,人們怎麼會對此視而不見,這原是如此簡單的事。”我想。如果我軀上還有雙眼,我定然放聲哭泣,但這無疑是好的淚水。是的,我的靈魂戰勝了一切渺小脆弱。我沉靜地矗立,這些知識,這些事實,是的。千百樁瑣細之事如同明的魔幻溶,緩緩流淌過我的軀,滲我的,滿溢了我,然后漸漸消失,讓新的真理的洪流陸續涌——所有這些又似乎在剎那間突然流逝沒。遠方矗立著那玻璃的城市,映襯著彼方的晴空,天空蔚藍,恍若正午時分,但卻掛滿我悉的點點繁星。

我向那城市走去,我如此迫不及待,可此時我覺到有三個人要把我帶回去。

我停下了腳步,大為驚異。我竟然認識那些人。他們是牧師,來自我祖國的年老牧師。在我從事我的職業之前就早已死去。我清晰地了解這一點,我也知道他們的姓名和卒年。他們是我的城市里的圣徒,安眠在我曾居住過的巨大的地下陵墓里面。

“你們攔著我做什麼?”我問,“我的父親呢?他現在也在這里,對不對?”我話音未落,就看到了我的父親,他看上去和過去沒什麼兩樣,依舊是材高大,頭發蓬,穿著打獵時的皮裝,花白胡子,褐發濃,和我頭發的一模一樣。他的雙頰因冷風而微微泛紅,下在灰白濃的胡髭之間約可見,仍是那樣漉紅潤。他的眸子,仍舊是那熠熠有神的冰藍。他向我揮手,他微笑著,隨意地揮手,熱洋溢。他好像要走進那片草原,不顧他人的忠告和警戒,也無懼蒙古人與韃靼人的襲擊。啊,他還拿著他的大弓,那弓弦只有他才能夠拉開,他背負著自己磨利的箭矢,腰懸闊刀,可以一擊之斬人頭顱,看上去儼然是大草原上的傳奇英雄。“父親,他們為什麼攔阻我?”我問。

他看上去非常茫然,臉上的笑容漸漸消,直至全無表,接著竟完全消失了,仿佛從不曾出現。我大為悲傷。我邊的牧師穿黑長袍,有著灰白的長髯,他們低低地聲安我,“安德烈,現在還不到你該來的時候。”我陷深深的哀傷。我的悲慟如此深切,以至于說不出任何抗議的話來。事實上,我也明白我實在是提不出什麼有效的抗議。于是一位牧師握住了我的手。“不,你平時可不是這樣子的。”他說,“想問什麼就問吧。”他說話的時候并不,似乎全無必要。我卻可以清晰地聽清他的話語,我知道他對我沒有惡意。他完全不會對任何人懷有惡意。“那麼,為什麼,”我于是問道,“為什麼我不能留在這里?我想要留在這里,你們為什麼不讓我留下,我是從好遠的地方趕來的啊。”“想想你所見到的一切,你就會知道答案。”我得承認,剎那間我確實明了了那個答案。很復雜,卻又無比簡單。和我所得到的全部知識有關。“你不能把它帶回去,”牧師說,“你得把在這里學到的東西都忘掉,但是記住你曾經學過這樣的一課:你對他人的以及他人對你的,生命中不斷增進的始終與你同在,就是這樣。”這件事看來廣大非凡而無比包容!決非平凡渺小的陳詞濫調。它是如此博大深,一切人間的煩惱愁苦在這樁真理面前都可迎刃而解。于是我在剎那間回到了自己的,再度為那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褐發男孩。我到手足上傳來陣陣刺痛。我扭曲覺后背上傳來一陣燒灼般的難忍痛苦。我周火焚,大汗淋漓,不由得輾轉。我的干裂,舌齒之間生起水泡,如刀割。

“水。”我說,“給我水。”一陣溫的啜泣從我周傳來,還有笑聲,以及敬畏的。我還活著,而他們本以為我已經死去。我睜開雙眼,看到比安卡在我邊。

“我不會死。”我說。“你說什麼,阿瑪迪歐?”問,俯下來,把耳朵在我上。“時候未到。”我說。他們帶給我涼爽的白葡萄酒,里面混合了蜂和檸檬。我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喝著。“我還要。”我虛弱地聲說道,但很快就陷昏睡。我落枕頭之間,覺到比安卡的手巾不住拭著我的前額和眼睛。多麼甜的仁慈啊,這些小小的安對于我來說簡直太重要了,這就是我此刻的整個世界。整個世界,整個世界……我忘記了在另一個世界里的所見!我突然絕地想到這一點,于是猛地睜開眼睛。但是我還記得那牧師,他的樣貌栩栩如生,仿佛我們剛剛還在隔壁談過一樣。他說過我將會忘記。可我原本記得更多,如此之多。那些事,只有我的主人才能領會。我闔上雙眼,陷沉睡。卻未有做夢。我病重,高燒,卻清醒地知著這燥熱的床褥,華蓋下混濁的空氣,男孩們模糊的語句和比安卡甜的堅持。我睡著了,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知道的。漸漸的,我覺好一些了,我漸漸習慣了窒悶著皮的大汗,習慣了嚨間燃燒般的干。我靜靜地躺著,沒有掙扎,沒有抱怨,只是等待著主人的來臨。

我有很多,很多的事想要告訴你,我想著,我要告訴你那座玻璃的城市。我要告訴你我曾經是……啊,我記不清了……我曾經是一個畫家,是的,但我是什麼樣的畫家?我怎樣做畫?我的名字是什麼?安德烈嗎?我是什麼時候被做這個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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