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學家》第十三章

我們的下一次旅行又是往東,在尤利安山那邊,小鎮科斯坦耶維卡,意即“長滿栗子樹的地方”。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我都在自己的房間里仔細閱讀這些信件,父親一邊說,一邊用棉手帕去意大利臘腸在手上留下的污漬。除了羅西神失蹤這出悲劇之外,還有某種東西一直在我腦海里盤旋著,久久不愿離去。當我放下那封講到他朋友赫奇斯遇難的信時,我難得好一陣不能思考。我已經落一個恐怖的世界。但如果因為學究式的原則,我拒絕停止懷疑的話,我就再也不會看到羅西了。

還有讓我煩心的事。我頭腦又清醒了一點的時候,我意識到那是因為我在圖書館見過的那個年輕子。盡管才是幾個小時前的事,我覺得好像已經過去好多天了。我記得聽我解釋羅西的信時眼里發出的奇特的芒,男子般的凝眉聚神。為什麼在讀德拉庫拉的故事呢?為什麼有那麼多桌子不坐,偏偏挑中我那張桌子,就在今天晚上,就在我的邊?為什麼要說起伊斯坦布爾?

我嘆了口氣,拿起羅西最后一封信。讀完這封信,我就只需要去看那個本并無害的大信袋里還有些什麼東西,然后我又為一個獨立的人了。不管那孩的外貌意味著什麼,我也沒有時間去追查是誰,我的興趣只是要找到羅西。

和其他的信不同,最后這封信是手寫的。

我親的、不幸的繼承者:

我還有些信息要告訴您,連同您(可能)已經讀的一切。我覺得這一次我要將這個瓶子填滿,填到瓶口邊沿了。“一知半解是危險的。”我朋友赫奇斯會這樣引經據典地說。但他走了,再也不會回來,就好像是我打開門,自己給了他一擊,然后喊救命。我當然沒有那樣做。如果您一直堅持讀到這里,您就不會懷疑我。

幾個月前,我終于懷疑起自己的力量,這種懷疑來自赫奇斯可怕而令人憤慨的死亡。我離開他的墓地后,徑直逃到國——真的是逃跑。我已經得到了一份工作。即使這樣,我還是沒有辦法完全丟開自己與吸鬼結識的經歷。結果是,他——或者它——顯然也不會拋棄我。

我進了正常的學的軌道,打算期末回英國小住幾天,探父母,并把我的博士論文給倫敦的那家出版社。之后,我又開始尋找弗拉德·德拉庫拉的氣味,不管他是個歷史人還是個鬼怪,不管他到頭來現出的原形是什麼,我都要找到他。

我的書由史森學會實驗室一個喜書籍的小個子理。他霍華德·馬丁,為人和善,但寡言語,他全力以赴的樣子儼然知道了我整個故事的前前后后。但顯而易見,他只是看到了我對歷史的摯,同我,因而盡力幫我。他盡力而為的結果是試驗做得非常優秀,非常全面。

他盡心盡力地幫我做了他能做的一切,然后給我寫信說可以去拿結果了。我心怦怦直跳,口干舌燥。我想重新將自己的書拿在手里,更想知道關于它的起源他了解到了什麼。

我們坐在他滿是手稿的辦公室里,我和他面對面坐著,馬上驚駭地發現他外表的劇變。我幾個月前才見過他,還記得他的臉,而且他給我的那些工整的、專業化的來信里也沒有暗示他生過病。眼前的他卻是臉蒼白,疲力竭,皮蠟黃蠟黃的,也很異常,呈絳紅。他還瘦了不,他上那過時的西裝現在幾乎是晃在他瘦削的肩膀上。他的生命好像被榨干了。

我試圖告訴自己,這是因為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太匆忙,沒有看清楚他的樣子,經過后來的書信聯系,我這次才觀察得更加細致,或者在觀察時帶上了彩。但即便這樣想,我也無法驅趕心中的覺:此人的生命在短時間迅速枯萎。

“羅西博士,”他用他特別的國英語對我說。“我想您還沒有意識到您這本書有多大的價值。”

“價值?”我想他不會知道它對于我的價值的,世間任何化學分析都分析不出來。

“是的,它是一本罕見的中世紀古書,在中歐印刷,非常有趣,非同尋常。它應該是在科維納斯圣路加之后,但在一五二年匈牙利語的《圣經·新約》出現之前。”他在吱吱的椅子上子。“書上的這條龍還有可能影響了一五二年出版的《圣經·新約》。后者也有一幅相似的圖,是長了翅膀的撒旦魔王。但是這些已經無法證明。不過,它應該會是一種可笑的影響,不是嗎?我的意思是,《圣經》用這個魔鬼般的形象作圖。”

“魔鬼般的?”我重復著這個由別人說出來的、該遭天譴的詞。

“是的。您給我講過德拉庫拉的傳說,可您認為我會就此止步麼?”

馬丁先生的口氣平淡而明快,很像國人,我花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我以前還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平常的聲音中能藏如此的不祥或者險惡。我看著他,困了。

“這些就是我們分析的結果。”他說。“從化學分析的結果來看,這本書應該是被收藏在一個巖石灰塵很重的環境里很久了,應該是在一七年前。此外,它背面曾浸漬過鹽水——也許是經歷過海上旅程的緣故。我認為可能是黑海,如果我們對鹽水產地的估計沒有錯誤的話。就這些了,對于您的進一步研究,我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了——您不是說您在寫一部中世紀的歐洲史嗎?”

他抬起頭,隨意而友好地對我笑了笑,他那張被生命棄的臉因此看起來頗為怪異。我同時明白了兩件事,這讓我坐在那里骨悚然。

第一,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要寫什麼中世紀的歐洲史。我說的是尋找與自己這本書有關的資料,想做一份有關刺穿者弗拉德,也就是傳說中的德拉庫拉的生平資料的完整目錄。霍華德·馬丁是研究醫藥的,和我做學一樣,講究確,他絕對不會在毫不知況下犯這種錯誤。

第二,我此時看到的這個可憐的人,也許是被什麼可怕的疾病困擾著,從部腐壞了。他的顯出正在衰頹的有氣無力的樣子。我非常清楚地記得伊斯坦布爾的那個員,盡管霍華德·馬丁脖子上沒有不妥的痕跡。我抑制住自己的恐懼,把書和筆記從他的手里接了過來,聽到他又開口了。

“順便提一下,那幅地圖非同尋常。”

“地圖?”我呆住了。我只知道一幅地圖——實際上是三幅,比例尺大小不同而已——而我看不出那幅地圖和我現在的意圖有什麼關系,而且我肯定自己并沒有對這個陌生人提起過那幅地圖。

“您是自己畫的嗎?很明顯,那地圖并不太老,不過我想您不是一個畫家吧。當然,也不是什麼恐怖的那種,如果您不介意我那樣說的話。”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無法明白他話里的含義,也不愿意反問他,我害怕這樣一來我會說出不該說的話。我在書里留了一幅自己描摹的圖嗎?如果是,我真是蠢到家了。但我肯定在把書給他之前看過是否有東西夾在里面的。

“我把它放回去了,所以它還在那兒。”他安我說。“羅西博士,現在您是想讓我帶您去我們財務部,還是讓他們把賬單寄到您家里呢?”他給我打開門,又出他那職業的苦笑。我穩住自己,沒有馬上去翻書找那張地圖。借著走廊里的燈,我發現我早先覺得馬丁先生微笑很怪異,一定是自己胡思想。也許連他的病也是我想象出來的。他沒有什麼不對,多年在故紙堆里的工作讓他有點駝背而已,除此以外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他站在門口,出一只手,熱地與我道別,華盛頓式的道別。我握住他的手,低聲說著希賬單可以寄到我學校來。

我警覺地離開他門口,穿過走廊,離開了那座包圍著他和他同事辛勤工作的紅城堡,來到空氣清新的戶外,我漫步走過郁郁蔥蔥的草地,坐到一張長凳上,努力顯得若無其事,努力到若無其事。

我打開手里的書,看到那條悉的龍,但卻怎麼也找不到一張散頁。我再從后往前翻時,才發現了它——一張在復寫紙上留下的地圖,好像有人在自己面前攤開第三張,也是我地圖中最的一張,然后復制了那些神的線條。那些斯拉夫土語標出的地名和我知道的地圖上的一模一樣——豬村,八鷹谷。事實上,這幅地圖上只有一個地方我不悉。在那座邪惡墓地的名稱下面,有一些用工整的拉丁文寫的文字,墨水和其他地方用的好像是一樣的。在墓地所在的位置,一行文字在它周圍蜿蜒而過,故意顯示出兩者的關聯,我看到那上面寫的是繆·羅西。

讀者,您覺得有必要的話,就我膽小鬼吧,不過,我從那一刻就放棄了。我是一名年輕的教授,我住在馬薩諸塞州的劍橋,我在那兒教書,和我的新朋友們一起出去吃飯,每周給我年老的雙親寫信。我上不帶大蒜,脖子上也沒戴十字架,也不會聽到樓道里有腳步聲就在前畫十字。我有更好的保護辦法——我不再走到恐怖的歷史叉路口,在那里挖掘。我只有安靜下來,有些事才會平息,因為我沒有再面臨更進一步的悲劇。

現在,如果您自己不得不選擇理智,您會不會記得,您要選擇生活而不要真的瘋狂,生活才是一位學者安度一生的恰當方式?我知道赫奇斯不會愿意看到我一頭扎進黑暗的深淵。但是,如果您還在讀這封信,這就意味著危險已經降臨到我上。您也必須做出選擇。我已經告訴了您我所知道的關于這一恐怖事件的點點滴滴。您知道了我的故事后還會拒絕援救我嗎?

您痛苦的,

繆·羅西

一九三一年八月十九日

父親的故事快講完時,我已經轉過來,看見城堡上面那個窗口里不見了那位清掃房子的老婦人的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黑暗森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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