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空庭春晚》第四章 穹廬此聲

琳瑯只覺乏到了極,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睡著了。人發著熱,恍恍惚惚卻像是聽見在下雨,人漸漸醒來,才知道是外間嘈嘈切切的講話聲。那聲音極低,躺在炕上心里安靜,隔了許久也才聽見一句半句,像是玉箸在和誰說著話。出了一汗,人卻覺得松快些了。睜眼看時,原來已經差不多是酉時景了。

坐起來穿了大裳,又攏了攏頭發,只不知道是什麼人在外頭,躊躕了一下方挑起簾子。只見外面炕上上首坐著一位嬤嬤,年紀在四十上下,穿石青緞織暗花梅竹靈芝袍,頭上除了赤金鑲珠扁方,只帶通花。拿了枝銅撥子正撥手爐里的炭火,那左手指上兩支三寸來長的玳瑁嵌米珠團壽護甲,在手爐上叮然作響,穿戴并不遜于主子。玉箸見琳瑯掀簾出來,忙點手:“這是太后跟前的英嬤嬤。”

琳瑯忙請安,英嬤嬤卻十分客氣,了手虛扶了一扶。待抬起臉來,那英嬤嬤卻怔了一怔,方牽著手,細細打量一番,問:“什麼名字?”又問:“進宮多長時間了?”

琳瑯一一答了,玉箸才問:“好些了麼?怎麼起來了?”琳瑯道:“難為姑姑惦記,不過是吹了風了些涼寒,這會子已經好多了。”玉箸就:“去吃飯吧,畫珠們都去了呢。”

走后,玉箸方笑著向英嬤嬤道:“嬤嬤可是瞧上這孩子了麼?”英嬤嬤笑了一聲,說道:“這孩子骨子清秀,雖算不得十分人才,也是難得。只是可惜——你我也不是外人,說句僭越沒有上下的話,我瞧的樣子,竟有三分像是老主子爺的端敬皇后那品格。”玉箸聽了這一句,果然半晌作不得聲,最后方道:“我們這名下孩子里,數這孩子最溫和周全,針線上也來得,做事又老道,只可惜沒福。”英嬤嬤說道:“太后想挑個妥當人放在邊伏侍,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只不過后宮雖大,宮人眾多,皆不知道稟底細,不過我們慢慢謀著。”忽然想起一事來,問:“你剛才說到畫珠,是個什麼人,名字這樣有趣。”

玉箸笑道:“這孩子的名字,倒也有個來歷,說是額娘懷著的時候,夢見仙人送來一軸畫,打開那畫看時,卻是畫得極大一顆東珠。因此上就給改了小名兒畫珠。”英嬤嬤哎呀了一聲,說:“這孩子只怕有些來歷,你來我瞧瞧罷。”玉箸于是了小宮,說:“去畫珠來。”

不一會兒畫珠來了,玉箸給英嬤嬤請了安,英嬤嬤方看時,只見撲撲一張臉,團團皎若明月,眉清目秀。英嬤嬤問:“多大年紀啦。”畫珠答:“今年十六了。”一笑出一口碎玉似的牙齒,人,英嬤嬤心里已有了三分喜歡。又問:“老姓兒是哪一家?”畫珠道:“富察氏。”英嬤嬤道:“哎呀,弄了半天原來是一家子。”

玉箸便笑道:“怨不得這孩子與嬤嬤投緣,人說富察氏出人,果然不假。嬤嬤年輕時候就是人,畫珠這孩子也是十分齊整。”英嬤嬤放下手爐,牽了畫珠的手向玉箸笑道:“你不過取笑我這老貨罷了,我算什麼人,正經的沒人罷了。”畫珠早不住笑了,英嬤嬤又問了畫珠許多話,畫珠本就是熱鬧的人,問一句倒要答上三句,逗得英嬤嬤十分高興。說:“老持重固然好,可是宮里都是老持重的人,年累月的人生悶。這孩子笑,只怕太后也會喜歡呢。”

玉箸忙對畫珠道:“英嬤嬤這樣抬舉你,你還不快給嬤嬤磕頭。”畫珠連忙磕下頭去,英嬤嬤忙手扶起,說:“事還得稟過太后,請老人家定奪呢,你慌著磕什麼頭?等明兒得了準信兒,再謝我也不遲。”

玉箸在一旁笑道:“嬤嬤是太后跟前最得力的人,嬤嬤既能看得上,必也能投太后的緣。”

英嬤嬤果然十分歡喜,說:“也不過是跟著主子久了,到主子一點脾氣罷了,咱們做奴才的,哪里能替太后主子當家。”起說:“可遲了,要回去了,預備侍候太后安置呢。”玉箸忙起相送,又畫珠:“天晚了,提燈送嬤嬤。”

畫珠答應著點了燈來,英嬤嬤扶著去了。琳瑯吃過飯回屋子里,玉箸獨個坐在那里檢點裳,琳瑯上前去幫忙。玉箸不由幽幽嘆了一聲,說:“你既病著,就先去歇著吧。”琳瑯道:“躺了半日了,這會子做點事也好。”玉箸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那也是強求不來的。”琳瑯微笑道:“姑姑怎麼這樣說。”玉箸疑片刻,既生著病,未免神之間帶著幾分憔悴,烏亮的頭發襯著那雪白的臉,一雙眸子溫潤人。玉箸緩緩點一點頭,說:“你啊生得好,可惜生得好錯了。”琳瑯道:“姑姑今天是怎麼了,盡說些不著頭腦的話。”玉箸道:“添上炭就去睡罷,天怪冷的,唉,立了春就好了。”

琳瑯順著的話答應了一聲,走過去添了炭,卻拿了針線來就著燈繡了兩支線,等畫珠回來,方一同睡了。是偶風寒,強掙著沒有調養,晚上卻做了繡工,那又是極勞神的活計。到了下半夜四更時分,又發起熱來。畫珠等到天明起來,見燒得臉上紅紅的,忙去告訴了玉箸,玉箸又去回了總管,請了醫生來瞧。

這一病來勢既猛,纏綿半月,每日吃藥,卻并無多大起,那發熱時時不退,只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睡著,恍惚是十二歲那年生病的時候,睜眼就瞧見窗上新糊的翠窗紗。窗下是丫頭用銀吊子替熬藥,一陣陣的藥香彌漫開來,窗外風吹過花影搖曳,梨花似雪,月如水,映在窗紗之上花枝橫斜,欹然生姿。聽那抄手游廊上腳步聲漸近,悉而親切。丫頭笑盈盈的說:“大爺來瞧姑娘了。”待要起來,他已出溫涼的一只手來按在額上。

一驚就醒了,窗上糊著雪白的厚厚棉紙,一風也不進來。藥吊子擱在爐上,煮得嘟嚕嘟嚕直響,倒出了一的汗。小宮進來了,連忙將藥吊子端下來,喜孜孜的告訴說:“琳瑯姐姐,你可醒了。畫珠姐姐要去侍候太后了,大家都在給道喜呢。”

琳瑯神恍惚,見了藥出來,滿滿一大碗端過來,接過去只見黑幽幽的藥子,咽下去苦得進五臟六腑。背里卻潤潤的汗意,額發汗了,膩在鬢畔,只心里是空落落的。

開了春,琳瑯才漸漸好起來。這幾日宮中卻忙著預備行圍,玉箸見琳瑯日漸康復,已經可以如常應對差事,極是歡喜,說:“皇上要去保定行圍,咱們浣房也要預備隨扈侍候,你好了我就放心了。”因琳瑯做事謹慎周到,所以玉箸便回了總管,將也指派在隨扈的宮人名冊中。

琳瑯自宮后,自是沒有踏出過宮門半步,所以此次出京,又喜又嘆。喜的是偶然從車幃之間去,街市城郭如舊,嘆的是天子出獵,九城戒嚴,坊市間由九門提督衙門,會同前鋒營、驍騎營,護軍營,由領侍衛大臣負責統領蹕警。駕所經之,街旁皆張以黃幕,由三營親兵把守,別說閑人,只怕連只耗子也被攆到十里開外去了。黃土壅道之上遠遠只見迤邐的儀仗鑾駕,行列連綿十數里。其時關未久,軍紀謹肅,只聽見千軍萬馬,蹄聲急沓,車轆轆,卻連一聲咳嗽之聲都聽不到。

至晚間扎營,營帳連綿亦是數里,松明火炬熊熊灼如白日,連天上一皓月都讓火映得黯然失。那平野曠原之上,月高夜靜,只聽火堆里柴燃燒“噼叭”有聲,當值兵丁在各營帳之間來回梭巡,甲鎧上鑲釘相叮鐺之聲,那深黑影子映在帳幕之上,恍若巨人。

琳瑯就著那燈理好一件藍緞平金兩則團龍行袍,忽聽遠遠“嗚咽”一聲,有人吹起鐵簧來。在這曠野之中,靜月之下,格外清迥人。其聲悠長回,起伏回旋不絕。玉箸咦了一聲,說:“誰吹的莫庫尼。”琳瑯側耳細聽,只聽那簧聲激低昂,約間有金戈之音,吹簧之人似伏雄兵,大有丘壑。琳瑯不由道:“這定是位統兵打仗的大將軍在吹。”玉箸問:“你怎麼知道?”琳瑯微笑道:“我不過瞎猜罷了。”

待得一曲既終,鐵簧之音極是激越,嘎然而止,余音不絕如縷,仿佛如那月一樣,直映到人心上去。玉箸不由說:“吹得真好,聽得人意猶未盡,琳瑯,你不是會吹簫,也吹來聽聽。”

琳瑯笑道:“我那個不,濫竽充數倒罷了,哪里能夠見人。”玉箸笑道:“又不是在宮里,就咱們幾個人,你還要藏著掖著不?我知道你是簫不離的,今兒非要你獻一獻不可。”此番浣房隨扈十余人,皆是年輕宮人,且宿營在外,規矩稍懈,早就要生出事來。見玉箸開了口,心下不得,七八舌圍上來,琳瑯被吵嚷不過,只得取出簫來,說:“好罷,你們要聽,我就吹一曲,不過話說在前頭,若是聽得三月吃不下去,我可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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