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空庭春晚》第十七章 新恨暗隨

琳瑯只覺得心跳得又急又快,皇帝的手握著的手,卻是滾燙發熱的。那碗甜瓜冰碗之外水汽凝結,一滴水珠緩緩順著碗壁落下去。只覺得四下里靜下來,皇帝上幽幽的龍涎香,那氣息卻有些不出氣來。輕輕轉過臉去,便,低聲道:“萬歲爺,冰要化了,奴才去換一碗。”

皇帝并沒有放手,只道:“你這幾天為什麼躲著我?”

琳瑯漲紅了臉:“奴才不敢,奴才并沒有躲著萬歲爺。”

“你這話不盡不實。”皇帝低聲道:“今兒要不是李德全,你也不會獨個兒留下來。他向你遞眼,別以為我沒瞧見。”

琳瑯只不肯轉過臉來,有些怔仲的瞧著那纏枝蓮青花碗中的冰塊,已經漸漸融至細薄的冰片,浮。甜瓜是碧綠發黃的,削得極薄,一樣的甜香。浸在冰碗中,一的寒涼,輕輕道:“奴才出卑賤,不配蒙圣眷。”

殿中本來靜極了,遙遙卻聽見遠約的蟬聲響起來,一徑的聲嘶力竭似的。暖閣的窗紗正是前幾日新換的江寧織造例貢上用蟬翼紗,輕薄如煙,想起舊時自己屋子里,糊著雨過天青薄紗窗屜,竹影過窗紗映在書案上,案上的博山爐里焚著香,那煙也似碧了,風吹過竹聲漱漱,像是下著雨。北窗下涼風暫至,書案上臨的字被吹起,嘩嘩一點微聲的輕響。

風吹過案上的折子,上用貢宣白細,聲音也是極微。皇帝的手卻漸漸冷了,一分一分的松開,慢慢的松開,那指尖卻失了熱力似的,像是端過冰碗的手,冷的、涼的、無聲就落過的手腕。

站起來往后退了一步,皇帝的聲音還是如常的淡然:“你去換碗冰碗子來。”

“嗻”了一聲,待換了冰碗回來,皇帝卻已經歇了午覺了。李德全正巧從暖閣里出來,向努一努端著冰碗退下去。只聽李德全囑咐張三德:“你好生聽著萬歲爺人,我去趟上虞備用,萬歲爺嫌這蟬聲得討厭。”

張三德不由笑道:“這知了你也有法子不?”李德全低聲道:“別混說。”將雙指一曲,正是常用的暗號。張三德知道皇帝心不好,立時噤若寒蟬。

琳瑯從茶房轉來,烈日下只見上虞備用的一眾侍衛,手持了粘竿往來梭巡,將乾清宮四周實實巡查了數遍,將那些蟬都粘去了十之六七,剩下的也盡趕得遠了。四漸漸靜下來,太白花花的照著殿前的金磚地,那金磚本來烏黑锃亮,可鑒人,猶如墨玉,烈日下曬得泛起一層剌眼的白

一連晴了數日,天氣熱得像是要生出火來。黃昏時分蘇拉在院中潑了凈水,那熱烘烘的蒸氣正上來。半天里皆是幻紫流金的彩霞,映在明黃琉璃瓦上,滟滟輝煌如織錦。乾清宮殿宇深廣,窗門皆垂著竹簾,反倒顯得幽涼。畫珠從前下來,見琳瑯坐在窗下繡花,便說:“這時辰你別貪黑傷了眼睛。”

琳瑯道:“這支線繡完,就該上燈了。”因天熱怕手上出汗,起去銅盆中洗了手,又方坐下接著繡。畫珠道:“這兩日事多,你倒閑下來了。盡管坐在這里繡花,針線上又不是沒有人。”

琳瑯手中并未停,道:“左右是無事,繡著消磨時日也好。”

畫珠道:“今兒李諳達說了一樁事呢。說是宜主子年底要添生,萬歲爺打算撥一個妥當的人過去侍候宜主子。”

琳瑯嗯了一聲,問:“你想去?”

畫珠道:“聽李諳達那口氣,不像是想從前的人里挑,大約是從東西六宮里撿吧。”琳瑯聽這樣說,停了針線靜靜的道:“許久不見,蕓初也不知怎麼樣了。”畫珠道:“依我說,侍候宜主子也不算是頂好的差事,宜主子雖然得寵,為人卻厲害。”琳瑯只道:“畫珠,你怎麼又忘了,旁人聽見。”畫珠舌頭:“反正我只在你面前說,也不妨事。”又道:“我瞧宜主子雖然圣眷正濃,但眼前也及不上主子。這一連幾天,萬歲爺不都是翻的牌子?今兒聽說又是。萬歲爺的心思真人難以琢磨。”

琳瑯說:“該上燈吧,我去取火來。”

畫珠隨手拿起扇子,一眼窗外幽黑天幕上燦爛如銀的碎星,道:“這天氣真是熱。”

第二日依然是響晴的天氣,因著庚申日京東地震震京畿,京城倒塌城垣、衙署、民房,死傷人甚重,震之所及東至龍興之地盛京,西至甘肅岷縣,南至安徽桐城,凡數千里,而三河、平谷最慘。遠近然一空,了無障隔,山崩地陷,裂地涌水,土礫丘,尸骸枕籍,民死傷不計其數,甚有全家覆沒者。朝中忙著詔發帑十萬賑恤,修被震廬舍民房,又在九城中開了粥棚賑濟災民。各賑災的折子雪片一般飛來,而川中遠大將軍圖海所率大軍與吳三桂部將激戰猶烈,皇帝于賑災極為重視,而前線戰事素來事必躬親,所以連日里自乾清門聽政之余,仍在南書房召見大臣,這日駕返回乾清宮,又是晚膳時分。

琳瑯捧了茶進去,皇帝正換了裳用膳,因著天氣暑熱,那大大小小十余品菜肴羹湯,也不過略略了幾樣便擱下筷子。隨手接了茶,見是滾燙的白貢茶,隨手便又撂在桌子上。只說:“換涼的來。”

琳瑯猶未答話,李德全已經道:“萬歲爺剛進了晚膳,只怕涼的傷胃。”又道:“李太醫在外頭侯旨,請萬歲爺示下。”

皇帝問:“無端端的傳太醫來作什麼?”

李德全請了個安,道:“是奴才擅作主張傳太醫進來的。今兒早上李太醫聽說萬歲爺這幾日歇的不好,夜中常口,想請旨來替萬歲爺請平安脈,奴才就他進來侯著了。”

皇帝道:“他回去,朕躬安,不用他們來煩朕。”

李德全陪笑道:“萬歲爺,您這角都起了水泡。明兒往慈寧宮請安,太皇太后見著了,也必然要傳太醫來瞧。”

皇帝事祖母至孝,聽李德全如是說,想祖母見著,果然勢必又惹得心疼煩惱。于是道:“那他進來瞧吧。”

那李太醫當差多年,進來先行了一跪三叩的大禮,皇帝是坐在炕上,小太監早取了拜墊來,李太醫便跪在拜墊上,細細的診了脈。道:“微臣大膽,請覷萬歲爺龍。”瞧了皇帝角的水泡,方磕頭道:“皇上萬安。”退出去開方子。

李德全便陪著出去,小太監侍候筆墨,李太醫寫了方子,對李德全道:“萬歲爺只是固熱傷,虛火生,所以邊生了熱瘡起水泡,照方子吃兩劑就了。”

張三德陪了李太醫去藥房里煎藥,李德全回到暖閣里,見琳瑯捧著茶盤侍立當地,皇帝卻也不一眼,只揮手道:“都下去。”前的宮太監便皆退下去了。李德全納悶了這幾日,此時想了想,輕聲道:“萬歲爺,要不琳瑯去茶房里,取他們熬的藥茶來。”

宮中暑時依太醫院的方子,常備有消暑的藥制茶飲。皇帝只是低頭看折子,說:“既吃藥,就不必吃藥茶了。”

李德全退下來后,又想了一想,往直房里去尋琳瑯。直房里宮太監們皆在閑坐,琳瑯見他遞個眼,只得出來。李德全引走到廊下,方問:“萬歲爺怎麼了?”

琳瑯漲紅了臉,扭過頭去瞧那毒辣辣的日頭,映著那金磚地上白晃晃的,勉強道:“諳達,萬歲爺怎麼了,我們做奴才的哪里知道?”

李德全道:“你聰明伶俐,平日里難道還不明白?”

琳瑯只道:“諳達說得我都糊涂了。”

李德全道:“我可才是糊涂了——前幾日不還好好的?”

琳瑯聽他說得直白,不再接口,直著那琉璃瓦上浮起的金。李德全道:“我素來覺得你是有福氣的人,怎麼倒和這福氣過不去了?”

琳瑯道:“諳達的話,我越發不懂了。”本穿了一淡青紗,烏黑的辮子卻只用青絨線系了,臉上微微有些窘態的洇紅。李德全聽如是說,倒不好再問,只得罷了。

問的人太多,特意在此答復大家,關于琳瑯為什麼說:“奴才出卑賤,不配蒙圣眷。”

關于琳瑯的個。一方面遭遇巨變——康熙七年衛家被抄家,籍沒辛者庫(大家不用去翻康熙七年的正史求證了,這件事是我謅的),這個時候就算是家破人亡了,亡了誰?大約亡了琳瑯的祖父吧。然后琳瑯的母親去世,被送至外祖母家寄養(汗……整個一林妹妹,反正我抄紅樓夢也抄得多了,不在乎多這一點細節),然后在納蘭家長大,咔咔……再直接引用葬花詞,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養比較斂小心的個到了年齡宮去做宮,而納蘭另娶旁人。這與納蘭明珠有關系,他肯定不愿意兒子娶琳瑯,納蘭夫人也不愿意兒子失去強有力的姻親,所以納蘭娶了盧氏。

在心底里,琳瑯是對納蘭非常有的,畢竟青梅竹馬,如寶黛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而納蘭的另娶亦給很沉痛的打擊,因為主要原因是沒有很好的家世,其實的家世亦是不凡的,只不過在康熙七年的政治斗爭中落敗——關于康熙七年發生的那次著名的事件,就不用我贅述了。琳瑯明白納蘭不能娶的很大因素就取決于的家世背景,所以其實潛意識里是想改變自己的份,這只是一種潛意識,連自己也未必已經覺察自己有這種向往。

而一方面主要意識還是謹慎當差,小心做人,而面對皇帝這樣一個各方面條件十分優秀的追求者——以的聰明,肯定很早就朦朧意識到皇帝對是有那麼幾分意思的。一個年輕孩子,多多有幾分微妙的矜持與小小的虛榮心在里面,所以杏仁茶那一段,稍稍有一點出來,這只是一種復雜不可言語的本能,請JMS其境想想,這樣小小的鋒芒肯定是會有一點點的。

而后來事態發展漸漸明朗,皇帝帶去城墻上之后,心跡已明,而且正巧遇上納蘭,令開始覺得應該逃避,畢竟皇帝。練字那段,皇帝要教寫字,自然是不得不從,寫制詩與杏仁茶差不多是相同的一種思想在里面,九是小小的聰明,一是小小的矜持。然后就玩出火來了——反正我寫時是覺得火星子四濺的,小玄子的一吻,讓在瞬間下了決心,說出了那樣一句話,拒絕皇帝。

如同素素對老三說:“我要結婚。”的作用,很清楚皇帝聽后會是什麼反應。而也是在賭——賭皇帝從此不理了,放過了。另外潛意識里頭,退一萬步假若皇帝放不開(掩笑,小玄子啊小玄子,你遇上我這個后媽,真沒好日子過,你是鐵定放不下咱們的琳瑯啊啊啊),這個時候皇帝便會默認答應的條件,給予的家族某些利益。這是的潛意識,未必能想到,大約只我這個后媽才想得到。

其實那麼一瞬間,琳瑯并沒有多想,只是下意識說了那樣一句話,里面的千萬縷來龍去脈我都待了,諸位看大人若還有哪點不清楚,請繼續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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