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空庭春晚》第二十六章 還較而今

琳瑯問:“是誰?”卻是畫珠的聲音,道:“是我。”忙開門讓畫珠進來,畫珠面上卻有幾分驚惶之,道:“西六所里有人帶信來,說是蕓初犯了事。”琳瑯心下大驚,連聲問:“怎麼會?”畫珠道:“說是與神武門的侍衛私相傳遞,犯了宮里的大忌諱。人回了佟貴妃,連榮主子也沒轍,人家都說,這是安主子竄掇著,給榮主子宜主子好看呢。”

琳瑯心中憂慮,問:“蕓初人呢?”畫珠道:“報信兒的人說鎖到慎刑司去了,好在大節下,總過了這幾日方好發落。”琳瑯心下稍安,道:“有幾日功夫,榮主子在宮中多年,總會想法子在中間斡旋。”畫珠道:“聽說榮主子去向佟貴妃求,可巧安主子在那里,三言兩句噎得榮主子下不來臺,氣得沒有法子。”琳瑯心下焦灼,知道佟貴妃署理六宮,懿旨一下,蕓初坐實了罪名,榮嬪亦無他法。畫珠眼圈一紅,道:“咱們三個一路進宮來,眼睜睜瞧著蕓初……”琳瑯憶起往昔在浣房里的舊事,正是思前想后心難安,忽聽門外小太監扣門,問:“琳姑娘在麼?”琳瑯忙問:“什麼事?”

小太監進來垂手打了個千兒,低聲道:“琳姑娘,榮主子邊的曉月姐姐來了,想見見姑娘。”琳瑯了畫珠一眼,畫珠低聲道:“定是為了蕓初。”琳瑯輕輕嘆口氣,對那小太監道:“曉月姑娘眼下在哪里?”那小太監道:“姑娘請跟我來。”

琳瑯隨著他繞過宮墻,走至廂房后僻靜,卻見二人靜靜佇立廊下,當先一人戴吉服冠,著香龍袍,領后皆垂金黃绦,飾以雜寶,外罩夔龍團花褂子,正是后宮嬪位在新年里的吉服。連忙行禮請安:“榮主子萬福金安。”榮嬪一把攙住,道:“妹妹快別多禮。”低聲道:“奴才不敢。”仍舊是規規矩矩行禮如儀。榮嬪長嘆一聲,道:“好妹妹,我的來意你想必已經知道。蕓初往日里與你那樣好,就如親生姐妹一般,這回我是實實沒有法子,只求妹妹瞧在往日的誼上,救一救蕓初。”琳瑯道:“榮主子,琳瑯但凡能使上力,如何不想救蕓初,只是您是后宮主位,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何況琳瑯。”

誰知榮嬪竟雙膝一曲跪了下去,曉月見跪下,連忙也跪了下去。只唬得琳瑯面雪白,連忙亦跪下去:“榮主子,你這樣要折煞琳瑯。”只道:“曉月姐姐,請扶榮主子起來。”榮嬪雙目含淚:“好妹妹,我知道你徜若肯,一定能救得了蕓初——只求好妹妹答應我。”琳瑯輕輕道:“主子,我自是千肯萬肯想救蕓初,只是這后宮里的規矩,只怕奴才無能為力,佟貴妃那里,奴才哪能說上話?”手去攙榮嬪,榮嬪卻是紋攥了的手:“好妹妹,你是水晶心肝玻璃人,我的意思,你定是一早明白了,眼下別無他法,唯有釜底薪。”琳瑯見將話說,只輕聲道:“主子圣眷優隆,主子何不親自去求萬歲爺,萬歲爺必然會瞧在主子面上,格外開恩赦過蕓初。”

榮嬪道:“我的形妹妹如何不知道?我已經是近半年未見過萬歲爺了,自從萬歲爺為三阿哥的事惱了我,我早已是泥菩薩過江,自難保,就算見著萬歲爺,只怕話還沒說完,就萬歲爺駁回——私相傳遞,素來為萬歲爺所惡,況且蕓初是我的親妹子,指不定還要問我個管教不嚴,包庇姑息。”說到此,已經是潸然淚下。琳瑯憶起往日與蕓初的誼,百般不忍,只低聲道:“主子,求您快起來,大節下您這樣子,旁人見著如何是好?”榮嬪一手拿絹子握了臉,直哀哀泣:“妹妹今日不肯答應,我只好長跪不起。”琳瑯心中百般為難,那曉月語帶哭腔,道:“我陪主子去瞧蕓初姑娘,主子安蕓初,說琳瑯姑娘你在前得用,必然肯幫這個忙,向萬歲爺求個。蕓初還好生歡喜,說,不枉與琳瑯姑娘你換帕結拜一場。”

琳瑯聽到換帕結拜四個字,憶起昔日兩人互換手帕,姐妹相稱。自己獲罪,又冒險去探自己,這一份誼卻不能視若等閑。心中一,輕輕咬一咬下,道:“請榮主子快起來,奴才勉力一試就是了。”榮嬪聽答應下來,大喜過,道:“好妹妹,你的恩德,我和蕓初都銘記一輩子。”便要磕下頭去,琳瑯忙一把攙住,扶了起來,道:“主子千萬別這樣說——與不,我心里本沒有底。”

榮嬪道:“好妹妹,我都明白,只要你肯幫這個忙,就算萬一不,我和蕓初一樣戴你的恩德。”琳瑯道:“主子快別這麼說,往日蕓初待琳瑯的好,還有主子您的照拂,琳瑯都明白。”榮嬪只攥著的手,眼圈紅紅的,似有千言萬語,只說:“好妹妹,一切就托付你了。”到底在乾清宮左近,人多眼雜,不便久留,正回去,曉月心細,道:“主子,盥洗再走吧。”榮嬪亦覺察過來,躊躇道:“這會子上哪里去……”琳瑯道:“主子若不嫌棄,就到我屋子里去。”榮嬪微笑道:“好妹妹,又要麻煩你。”

琳瑯道:“主子說哪里話,只要主子不嫌棄就是了。”引了回自己屋中去,打了一盆熱水來,曉月侍候榮嬪凈面洗臉,又重新將頭發抿一抿。榮嬪坐在那里,見梳頭匣子上放著一面玻璃鏡子,匣子旁卻擱著一只平金繡荷包,雖未做完,但針線細,繡樣致,榮嬪不由拿起來,只瞧那荷包四角用赤繡著火云紋,居中用金線繡五爪金龍,雖未繡完,但那用黑珠線繡的一雙龍晴熠熠生輝,宛若鮮活,不由笑道:“好致的繡活,這個是做給萬歲爺的吧?”琳瑯面上微微一紅,道:“是。”榮嬪抿笑道:“現放著針線上有那些人,還難為你兒的繡這個。”琳瑯本就覺得難為,當下并不答話。只待曉月侍候梳洗好了,打發出門。

太和殿大朝散后,皇帝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在慈寧宮后宮妃嬪朝賀,午后又在慈寧宮家宴,這一日的家宴,比昨日的大宴卻了許多繁瑣禮節。皇帝為了熱鬧,破例命年的皇子與皇皆去頭桌相伴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由數位重孫簇擁,歡喜不勝。幾位太妃、老一輩的福晉皆亦在座,皇帝命太子執壺,皇長子領著諸皇子一一斟酒,這頓飯,卻像是其樂融融的家宴,一直到日落西山,方才盡興而散。

皇帝自花團錦簇人語笑喧的慈寧宮出來,在乾清宮前下了暖轎。只見乾清宮暗沉沉的一片殿宇,廊下皆懸著徑圍數尺的大燈籠,一溜映著紅諳諳,四下里卻靜悄悄的,莊嚴肅靜。適才的鐃鈸大樂在耳中吵了半晌,這讓夜風一吹,卻覺得連心都靜下來了,神氣不由一爽。敬事房的太監正待擊掌,皇帝卻止住了他。一行人簇擁著皇帝走至廊下,皇帝見直房窗中出燈火,想起這日正是琳瑯當值,信步便往直房中去。

直房門口本有小太監,一聲“萬歲爺”還未喚出聲,也他擺手止住了,將手一揚,命太監們都侯在外頭,他本是一雙黃漳絨鹿皮靴,落足無聲,只見琳瑯獨個兒坐在火盆邊上打絡子,他瞧那金珠線配黑絡,極亮,底下綴著明黃流蘇,便知道是替自己打的,不由心中歡喜。畏寒,直房中雖有地炕,卻不知不覺傾向那火盆架子極近,他含笑道:“看火星子燒了裳。”琳瑯嚇了一跳,果然提起擺,看火盆里的炭火并沒有燎到裳上,方抬起頭來,連忙站起來行禮,微笑道:“萬歲爺這樣靜悄悄的進來,真嚇了我一跳。”

皇帝道:“這里冷浸浸的,怨不得你*火坐著,仔細那炭氣熏著,回頭嚷嚨痛。快跟我回暖閣去。”

西暖閣里攏的地炕極暖,琳瑯出了一薄汗,皇帝素來不慣與人同睡,所以總是側向外。那背影廊,弧線似山岳橫垣。明黃寧綢的中緩帶微褪,卻出肩頸下一傷痕。雖是多年前早已結痂愈合,但直至今日疤痕仍長可寸許,顯見當日傷之深。不由自主出手去,輕輕拂過那疤痕,不想皇帝還未睡沉,惺松里握了的手,道:“睡不著麼?”

低聲道:“吵著萬歲爺了。”皇帝不自覺那舊傷:“這是康熙八年戊申平叛時所傷,幸得曹寅手快,一把推開我,才沒傷到要害,當時一眾人都嚇得魂飛魄散。”他輕描淡寫說來,的手卻微微發抖,皇帝微笑道:“嚇著了麼?我如今不是好生生的在這里。”心中思緒繁,怔怔的出了好一陣子的神,方才說:“怨不得萬歲爺對曹大人格外看顧。”皇帝輕輕嘆了口氣,道:“倒不是只為他這功勞——他是打小跟著我,份非比尋常。”低聲道:“萬歲爺昨兒問我,年下要什麼賞賜,琳瑯本來不敢——皇上顧念舊誼,是中人,所以琳瑯有不之請……”說到這里,又停下來,皇帝只道:“你一向識大,雖是不之請,必有你的道理,先說來我聽聽,只有一樣——后宮不許干政。”

道:“琳瑯不敢。”將蕓初之事略略說了,道:“本不該以私誼弊,只求萬歲爺給榮主子一個面子。蕓初雖是私相傳遞,也只是將攢下的月俸和主子的賞賜,托了侍衛送去家中孝敬母親,萬歲爺以誠孝治天下,姑念是初犯,且又是大節下……”皇帝朦朧睡,說:“這是后宮的事,按例歸佟貴妃置,你別去趟這中間的混水。”琳瑯見他聲音漸低,未敢再說,只輕輕嘆了口氣,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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