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都》第5章

莊之蝶與唐宛兒一夜狂歡,起來已是八點,兩人全都面目浮腫.相互按了一氣,匆匆去吃了回民坊里的丸糊辣湯,一塊扮作才趕來的樣子,直到清虛庵山門外的柵欄下坐了說話。柵欄里是嶄新的山門;山門檐前掛了紅綢橫額:清虛庵監院升座典禮。檐下寬大臺階上安了桌子,白桌布包了,放著紅布裹扎的麥克風。兩邊各有兩排五行十個座直背椅子。

高大的門柱上是一副對聯;佛理如云,云在山頭,登上山頭云更遠;教義儀月,月在水中,撥開水面月更深。臺階下的土場上已涌了許多人、有著青袍的和尚.也有束發的道士.更多的是一些來客和派出所維持秩序的人。柵欄外停了一片小車、莊之蝶看了看號,有一輛車號竟是市長的專車,倒驚嘆慧明真有能耐。而來往行人已得知今日庵里過事,只是沒有請帖和出證不得,齊趴在柵欄上往里張。各種賣吃食、賣香表蠟燭的小販就擺攤兒在巷道那邊一聲聲賣。莊之蝶瞧了人窩里并不見孟云房,也不知他還請了什麼人,就去了賣冰糖葫蘆小販前要買一串來吃。唐宛兒說那不衛生,要吃鏡兒糕。鏡兒糕是多年不曾上過市,兩人走近去.賣主是一個老漢,正高高坐在糕灶前。灶是包裝了一個三車卻看不出是三車,上邊搭了涼棚,如是固定攤點。涼棚上有一橫木板,墨筆寫著鏡糕張。兩邊的小木桿上,一邊是;原米原原手藝;一邊是;專戶老人老字號。莊之蝶說:好!老漢早揭了鏡片兒大的籠子,用竹了兩個糕。莊之蝶說:只要一個,我不吃的。老漢說。噢,不是人和人?請原諒。那就你妻一個吃了。唐宛兒就看了一下莊之蝶,兩人一笑,莊之蝶問道;鏡糕還有什麼講法?老漢說:鏡糕鏡糕,不僅大小如鏡,還有個圓滿之意。唐朝時這糕是歌樓上專用食品,舊社會也是在劇院門口、游樂場外賣的。現在不講究這了,可它像簽一樣,凡是一對男來吃,只買一個,那的必是妻子、同志、人;倆人買兩個,不是人就是人。沒有不準的莊之蝶又問:這就錯了,圓滿應該是妻子,夫妻兩個才稱圓滿的。老漢說;一點沒錯。古人說過。妻不如妾,妾不如不如。現在的夫妻十個有九個是湊合著過日子的。說笑了,說笑了。兩人走開來,唐宛兒說。你為什麼就不買一個吃吃,看樣子咱們不長久嗎?莊之蝶說。那老漢貧說笑攬生意的,怎麼信他?

要依他說,買一個的是夫妻,那就預兆咱們要做了夫妻的!說得唐宛兒高興起來。就聽見有人道:好呀,你們兩個在這兒軋馬路呀!唐宛兒嚇了一跳,回頭看也不看,就往路旁走,似乎是陌生的路人。莊之蝶回頭見是孟云房,說:你怎麼現在才來?剛才在十字路口上了唐宛兒,我說快去周敏來,今日你孟老師請咱去看監院升座的。說周敏不在,也不來的。我就把強留下。就喊,唐宛兒,唐宛兒,你問問你孟老師邀請你了沒有?唐宛兒立即會意,笑著說;我不信的,孟老師會邀請了我?!孟云房說:邀請的。

我要哄你,讓我這麼大年歲的人是狗哩!不一會兒,雜志社的李洪文、茍大海,作協搞書評的戴尚田,都騎車來了,眾人互作介紹問候了,就由孟云房領著去柵欄口,給守門的派出所人說了幾句話,全都進了去。孟云房對這里悉,一邊走一邊講說,那山門外的兩旗桿如何是宋時件,這山門是直對了城墻朱雀門的,又如何的好風水。過了山門,是一個很大的場地,中間蓄一水池,池上有假山.山上有噴水。有許多人就拿了分幣在水面上放,嚷道能放住的就吉利。唐宛兒先進去瞧熱鬧,放了幾枚,枚枚都落下池底,氣得還在口袋里掏分幣,分幣沒有了。扭看看池后又是旗桿,卻只一,上是黃幡,幡兩邊飄兩彩帶一直拖地,莊之蝶站在那里在讀,就過去要莊之蝶給些分幣。莊之蝶正眼看著黃幡,雙手又火柴點煙,讓唐宛兒在他子兜兒掏。唐宛兒掏著幾枚分幣了,手卻不出來、隔兜子握住了一。莊之蝶忙說。你賊膽大!這是佛地!唐宛兒偏又握了握。竟起來。說:你正經,你起來干啥?!笑著把分幣拿走了。孟云房過來說:哪沒甚讀的,是我擬的詞兒。拉了莊之蝶又往后邊走去。唐宛兒在水池里終于放住了一枚分幣,卻沒有一個人在旁邊喝彩,噘了兒也走開來,卻興了兩邊廊房下的各類塑像,認得是菩薩,卻說不出是何種菩薩,個個面如滿月,飛眉秀眼,甚是好看。孟云房就喊:唐宛兒是看那菩薩長得好,還是要和菩薩比著誰?唐宛兒就惱了臉,跑過來,卻又噗地笑了。孟云房就說;惱了瞼還像個菩薩,這一笑太,就不像了!唐宛兒說:孟老師什麼地方也胡說,對佛不恭的。孟云房說:佛教的事我比你知得多。古時大法師就說了,佛是什麼,是死撅子!說話間,莊之蝶只探頭往那一排經堂和僧舍里看,李洪文就問:那里是尼姑睡的地方嗎?是一個人睡,還是打對兒睡?孟之房說。你管人家怎麼睡!快先到后院接待登個記。李洪文又問莊之蝶:尼姑合鋪兒睡,有沒有同?莊之蝶沒言語,前面正過來一個尼姑,穿得一灰布長衫,了頭,卻眉目清秀。李洪文就吐吐舌頭,直嘆尼姑剃了頭好漂亮的。

莊之蝶說;過會見到監院,你怕要出聲兒的!到了登記,那里擁了一堆人,一張桌子后坐了一個老尼姑,面前放著筆墨和宣紙冊頁。孟云房就去介紹了莊之蝶,只驚得老尼和旁邊幾個和尚都念起阿彌陀佛,便見慧明從旁邊小圓門里迎出來,李洪文果然了一聲。莊之蝶就手出來握手,慧明也行了佛禮,迎進小圓門里。原來又是一個極干凈的小院,北邊有兩間廳房,便在廳房里讓坐了,立即有人捧了茶來。慧明說:莊先生能來,實在是山門有幸,我真怕請不你的。莊之蝶說:清虛庵這麼大的事,我怎能不來呢?恭賀你了!慧明便說:你見見省市領導吧,他們也來了!莊之蝶探問領導來的是誰,但慧明已拉了他走到西邊套間里。套間里是一圈黑直式坐椅,椅上套有杏黃坐墊,中間是黑漆茶幾,上嵌了藍田山水紋玉石板,香煙零。茶水狼籍。慧明便說;各位領導,我介紹一下,這位是著名作家莊之蝶!眾領導就說:都知道的。一一手來握。莊之蝶認得是省市民委主任、民政局長,還有黃德復,還有一個就是市委的那個書長。莊之蝶與前邊的握過手了,走到黃德復面前,只問;市長沒來嗎?黃德復說:市長去開個重要會,讓我代表了他來的。莊之蝶說:我剛才看見車號還以為是市長來了,今日這陣勢大,把你們請來這麼多的。黃德復說:這算清虛庵過第一個大事嘛!旁邊的書長說:作家近期有什麼大作?莊之蝶假裝沒聽見,只對黃德復說;還好吧?黃德復也說:你怎麼樣,腳好了?聽說是一個野大夫治的?莊之蝶說治得不錯,兩張膏藥就沒事了!偏回過頭來,那書長又欠了手來握,莊之蝶卻仍裝著沒看見,又給黃德復說了一句什麼,回坐在椅上端杯吃茶,眼角余里瞧見書長還站在那里,手一時收不回去,卻慢慢彎了指頭,對旁邊人說:今日是星期三,明日是星期四,后天是星期五了嘛……這時候,孟云房在門口招手,莊之蝶出來,孟云房說:慧明今日忙,說顧不得一一招呼,讓我替照看好你和大家,還給了六張餐票,要大家典禮完在這里用餐。庵里雖是素菜,卻極有特點,你不妨吃吃。莊之蝶說。今日人多,哄哄的,吃什麼呀,不如出去后吃漿水面去,大熱天也敗火。孟云房說;那好。我讓他們去看那些恭賀的字畫了,現在快到了典禮時間,咱去看不看?你是要上臺和領導們坐一起的。莊之蝶說:那個書長也來了,我剛才沒有理他,如果要坐臺上,再見他不理就說不過去。典禮怎麼個舉行法?孟云房說;先在山門口開個簡單會,無非是吹號放鞭炮,由法門寺來的祥云大法師宣讀慧明為清虛庵監院,再是領導講話,各寺院代表講話,各宗教別系的代表講話,然后才進行佛教上的一套監院升座儀式。莊之蝶說:開會就不去了,舉行儀式時看看。孟云房:那我對他們說去,自由活,最后在山門口集合。你先去圣母殿那兒等著,我領你去看一個東西,保管你的。莊之蝶先去了圣母殿看了塑像,那殿前有一個大環鍋,里邊全是香灰。環鍋前是一個焊的四米長的鐵架,鐵架上每隔四寸鉆有一小孔。群的男在那里燒香點燭,燭滿了小孔,紅的蠟油淋得到都是。莊之蝶覺得空氣嗆人,就出來看見殿東西兩邊各有小亭,先去東邊亭里看了。亭中豎一石碑,上書了楊玉環宮之前怎樣在此出家,唐玄宗又如何到這庵里拜佛燒香的云云、知道盡是孟云房的杜撰之辭,笑了笑,又走過來看西邊亭里是什麼。

孟云房就來了,還有唐宛兒,婦人一瞼熱汗,愈發艷,說把每個殿都看了,問尼姑庵里怎麼那麼多和尚,而且還有樂隊,樂隊一律是和尚、尼姑,和尚尼姑還會樂嗎?孟云房說:庵里是十三個尼姑,過這麼大的事,人數哪里夠,都是從別的寺里請來的。那樂隊是我請的阮知非的樂團演奏員,為了莊嚴,穿的是佛家裳。若按你的想法,尼姑庵里這麼多和尚、不是寺都有事了!莊之蝶說:老孟,那亭子里的碑文是不是你的大作?你簡直是說謊嘛!唐玄宗來燒過香你有什麼證據?孟云房說:你又有什麼證據說唐玄宗沒來燒過香?就拉莊之蝶到了西邊亭中,說:你看看這個,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庵里曾出過一個絕代大人的正經尼姑哩!莊之蝶看時,是一塊并不大的碑。就讀起來,碑文是;大燕圣武觀尼馬凌虛墓志銘刑部傳郎李史魚撰布劉太和書黃冠之淑曰凌虛,姓馬氏,渭南人也。鮮秀質,有獨立之姿!環意蕙心,彩可鑒,芬芳若蘭。至于七盤長袖之能,三日音之妙,揮弦而鶴舞,吹竹而龍

度曲雖本師資,余妍特稟于天與。吳妹心婢,韓娥沮。豈唯專東夏,馳聲南國而已。與推移,冥心逝止。厭世斯舉,乃策名于仙;悅已可容,亦托于君子。天寶十三祀,疑于開元庵。圣武月正初,歸我獨孤氏獨孤公。貞玉回扣,青松自孤。溯敏如神,機鑒

事或未愜,三年徒窺。心有所可,一顧而重。笑語晏晏,琴瑟友之。未盈一句,不疾而歿。

君子日:華而不實,痛矣夫!春秋開有三。父謙,歙州休寧縣尉。積善之慶,鐘于淑人。見托菲詞,紀茲麗。其銘曰:帷此淑人兮,稼華如春。豈與茲殊兮,而奪茲勞辰。為巫山之云兮,為水之神兮。

余不知其所之,將問諸蒼天。

圣武元年正民甘二日建

莊之蝶讀畢,不道:這真是!描繪的這位馬氏令人神往。當年我去治水岸邊,看見那河就想起《神賦》,不能自已,臨風而泣;今日此碑,倒好像我是見過的,人宛然就在眼前。可憐這般玉容花貌,命途多舛,讓人傷!唐宛兒見莊之蝶一時,雙目微紅,心里就有了那麼一番滋味,當下嗔笑道:莊老師這段話像莎士比亞的詩一樣的!可惜莊老師不能與同一時代,要不該是我的師母了!莊之蝶便還癡癡地說;娶得娶不得,但我肯定是要會會的。竟去買了一柱香來,在那碑前了。唐宛兒更是有了妒意。說道;莊老師真是種之人,馬氏有靈,也不虧生時做人.死后為鬼了。但天下好人實在太多,古時有,現在有。將來還有。只是莊老師不能生于古時,也不能壽于將來。

即使現在的子,也人如云,老師倒不知該哪一個了!說得莊之蝶臉紅起來,方知自己一時陷于思之中,話說得多了。這時節聽得前邊樂聲大作,圣母殿前的香客游人一齊往前跑去,便有子銳聲喊:娘快呀,監院升座了!三人就往前去,不知慧明先是從增堂里怎樣出的場,但見一頭大耳和尚穿了大紅袈裟,手持了玉板,口中唱喏不已走在前邊;隨后是一個尼姑捧了佛像,一個尼姑敲了木魚,又是四個小尼分作兩排手持了蓮花吊燈;慧明就在其后,披金箔袈裟,足登深面起跟皂履,一瞼莊重,更顯得明目皓齒,腮玉頸,冉冉而行,如仙飄然;再后又是八個和尚奏樂和四個尼姑隨從,一隊兒輝煌燦爛往圣母殿走來。李洪文正在圍觀的人群里,跑著看那慧明。唐宛兒就附了莊之蝶耳邊,說:你看那慧明是不是馬氏?莊之蝶說;或許就是,清虛庵真是個好地方。唐宛兒就說。那我將來也來這里的。莊之蝶暗中捅了一下,說:你能在這里呆住?!升座儀隊一進圣母殿,圍觀者水般圍在殿門口,莊之蝶他們不進去,只聽得樂聲更響,唱喏不絕。孟云房說:我去找人說說,咱們進去看。才去門xx涉,人群卻閃出一條道來。原來儀隊是參拜了圣母,正式升座還在大雄段,儀隊就先繞東西兩亭去燒香跪拜了,又去前邊廊房拜列位菩薩,就往大殿去。這時有人已領了一群領導先了大雄殿,在兩邊墻角坐了觀賞。孟云房拉莊之蝶也加領導之列,莊之蝶不去,遲疑間儀隊也進了大殿,門口又是人頭攢,什麼也看不見了、莊之蝶說;算了,進去看了也看不明白。孟云房說:那往哪里去?坐也沒個坐的。莊之蝶說:不如去咱那單元房間坐了吃酒去。孟云房拍手道:好主意!就四尋了李洪文、茍大海、戴尚田,出了山門,燒了幾繞,從一條小巷進去,直到了五樓十三號房間。

孟云房是在路上便給眾人說了房間的況,還在思謀要給起個什麼名兒的。開了門后。

卻見廳室的正面墻上,莊之蝶已懸掛了玻璃鏡框里邊裝著兩個大字:求缺。便隨機應變,大聲道;這里就是我們的沙龍,我們稱它是求缺屋!眾人聽了,連聲稱好,說求缺既雅又有深意、李洪文就說。有這麼個好地方,以后雜志社請了作者來改稿子就可以借用了。莊之蝶說:這可不行,我們有我們的活。將來七天十天聚會一次,也是謝絕外人的。今日大家跑得累了,才領了來,千萬不要聲張,免得人人知道了又沒有個清靜去了。就將在樓下買的一瓶酒、兩包花生米打開,要求眾人不分賓主,坐列無序,隨意而來。孟云房說:來這兒是可以帶吃食、但來了卻一定得談文學藝,今日一邊喝酒一邊談著,現在開始吧。茍大海說:談文學藝又不是談生意,說開始就開始?還是一邊吃喝一邊聊,聊著聊著主題就轉換了。便把酒瓶啟開,沒有酒盅,以瓶蓋為盅,轉流著喝了一遍、唐宛兒卻沒有在沙發上坐,坐在那張床上,說;我不喝的。孟云房說;你怎麼不喝.來彩兒啦?唐宛兒說;鬼!我不是作家、編輯,我談不了文學藝。手就會整理床上的枕頭,忽發見了一長發,嚇了一跳,忙用手了。孟云房說:你談不了文學藝、你就是藝,讓我們談你。唐宛兒說:你開口就能聞見臭的,我不你老師!莊之蝶說;那這樣吧,咱每個人都來說故事,說完了;大家評議,認為有水平的就不喝酒,認為不行的就罰三盅!孟云房說:我知道你,又是想聽我們談了你就可以有創作素材了!茍大海說:這又怎麼的,松齡就是開了個聊齋。孟云房說:松齡還沒之蝶手快,他那小說的三分之一題材都是我提供的,倒不給我付稿酬!但我今日還是要再說一個的,卻明碼標價,之蝶,你付不付?莊之蝶說:一會兒喝完酒,去吃漿水面,我包了!孟云房就說;這是個真事;德功門那一塊低洼地你們知道嗎?那里是河南籍人居住的地方。解放前黃河泛濫,河南人逃難到西京就在那里搭窩棚住下了、一住再不走,越來人越多,這就是德功門那個區為什麼河南特區。現在他們的窩棚是不多了,也蓋了一些平房,但因為地方小,卻是一家一間,左邊是窗右邊是門,故事就發生了。這一天,新搬來了夫妻兩個,這的長得能一指頭彈出水兒來,那男的就不夠。晚上過幾次,白天還要一次,聲響傳出來;隔壁人就害心慌。注意,這隔壁住的是個。第二天晚上,他們自然又了,了后,的要尿,人喜歡這個時候尿。唐宛兒說;你講的時候口里放著衛生球。孟云房說;好,那就個雅的故事。說是一家醫院收了個闌尾炎病人,手前需要刮凈下邊的的,先是由一個老護士去刮,正到著,電話鈴響了,要的偏巧是老護士,老護士就讓一個年輕的小護士去刮。后來就刮完了,一小一老兩個護士在池子里洗手,老護士就說:現在社會上小伙子們時髦文,可那病人怪,竟在那麼個地方上也文了一流兩個字!小護士卻說:哪里是文了兩個字,是七個字的:一江春水向東流!眾人一時倒沒聽明白,唐宛兒過來直拿拳頭打孟云房。戴尚田還在糊涂,說:那是怎麼回事,一個看是兩個字,一個就看七個字?孟云房說;真笨!唐宛兒一聽就知道了。若是你我,永遠看都是兩個字。唐宛兒要是去,那立即就是七個字了!眾人恍然大悟,嘩地就笑了。莊之蝶說:接了前邊的說。孟云房說:敘的這個故事當然不收錢的。那人出去尿了就往回走,因為天黑,房子都一模一樣,的迷迷登登推門就進來了.進來了就直直去床上睡下。但是壞了,走到了右邊那房里去了。睡不穩,剛才聽到的在外邊尿,就躁得不行,突然見的到了他的床上,知道走錯了,心想。送上門的好東西兒,吃了白吃,不吃白不吃!二話不說就抱了干起來。的說:你好厲害,才干畢了又行了?!還是不言語,氣兒出得像老牛一樣。的一聽,這出氣聲怎麼不對?那頭,頭上沒頭發,哎呀一聲,翻下床就走。這回走進的是自己的房子。男的問、你尿長江了嗎?這麼久的!的哽咽了,說對不起丈夫,如此這般說了。這男的惡從肝起,就沖出門來,不想竟走到左邊房里來了。嗅,我忘了待.夏天睡覺為了通風,都是不關了門的。這房里住的是個老頭,男的不容分說拉起老頭一頓好打!完了。李洪文便問;完了?那最后呢?孟云房說;那當然鬧起來,司讓派出所去判了。這一片居民為此反映到市長那里,說再不解決這里居民住房困難,那丟西京人的事就還要多呀!這不,現在不是到改造低洼區嗎?!眾人說,這故事有意思,你可以不喝酒了。李洪文說:老孟說啥都離不開,我說個唐宛兒能聽的。我是老西京戶,七姑八姨的親戚多啦。現在社會上興各種網.有山頭網,集團網,同學網,鄉黨網,書網,什麼網都頂用的,就這親戚網屁事不中,而且趨勢是農村包圍城市。城里的大小領導干部都是從鄉下斗了上來的,老西京戶卻幾乎沒人在哪個單位負個責兒的。我家十八戶親戚共有兒三十六個,一半倒去了外縣調不回城,剩下的又盡是低層人士,孩子個托兒所也沒個后門能靠了他們。可逢年過節,還得去送他們的禮。今年春節,我買了一盒點心。老婆說,親戚這麼多,一盒給誰送?我說我有辦法。大年初一早晨,我把這盒點心送了我舅;下午我大嫂讓孩子就給我送一盒點心;我又去送了二姨。如此人送來我再去送人,一個大年里走馬燈似的,吃不好.睡不好。走親戚是待差事,放下點心就走、到了初八已上班了,晚上我的一挑子來了送我點心,他是最后一個親戚,點心放下不等我回來就走了。我回家一看,這點心盒這麼的,上邊是有個三元三角五的數字的,那是我買時記下的價錢,他竟又送回來!有意思吧,這可是報告文學。眾人說:有點意思,也沒意思,你得喝酒了!李洪文把酒喝了,說:這還沒意思?好,我認了,瞧你們怎麼說!到戴尚田,戴尚田說:我不會說的,我喝酒吧。莊之蝶說,你搞書評,看問題自比我們高的,你得說一段。戴尚田說;我單位沒房,我老婆在銀行,我住房是的家屬。這樓房太高,要爬十層,我常常是上氣不接下氣爬到十層上了,一鑰匙、才記起車子忘了上鎖,而鑰匙還在自行車鎖孔兒。補充一下,我家門鑰匙是和自行車鑰匙拴在一起。大家還在聽著,他卻不說了,問:說呀!他說:完了。唐宛兒說:這不行的。你再來一個!戴尚田就說;我常想,西京城里這麼多人,可我經常打道的不外乎四五個。在家里我是父母的兒子,是老婆的丈夫,是兒子的父親;在外是你們的朋友,是單位的職工;那麼,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是真正屬于我的呢?真正的屬于我的只是我的名字。可是,名字是我的,我從來沒過我的名字,都是別人在。孟云房說。你喝酒吧,這哪兒是故事?莊之蝶說:他說我心里也酸酸的,不能懲他。大海,到你了。茍大海說:“我這不算故事,也不敢證實真實,是聽說的。現在市面上假冒商品多,我只說領導不其害的,但上一禮禮拜天,我姐姐給我說,西京市一位老領導宴請幾個老戰友,為了顯示威風,他沒在家請客,到一家高級賓館擺酒席、要喝茅臺,賓館經理就取出茅臺來,一嘗,是假的;又取了一瓶,一嘗還是假的。連取了三瓶都是假的,經理臉上不是了。這位老領導就說了:你這高級賓館是怎麼搞的?讓書到他家取酒會。書去他家拿了一瓶茅臺,打開每人一杯,不僅是假的,本裝的不是酒,是自來水。孟云房說;這一定是誰賄賂他的,送那麼好的酒,準送得起?可不送又辦不了事。趙京五說他就這麼干過。大海說的這事人人都知道,也想得來。今日這酒卻是真的,你得喝了。茍大海紅著臉說:我聲明不是故事,只給大家提供個寫作細節的。把酒還是喝了。李洪文也說:我剛才說的大家不滿意,但總有閃涵。我還得聲明,我已經在一篇文章中用過了。之蝶你就不要用,你用了,名氣大,是你抄襲了我的,讀者反倒會說是我抄襲了你。莊之蝶說;我還真沒看上呢。我說一個,剛才在清虛庵我去上廁所,一過去,人那麼多,蹲坑全占了,旁邊還有等候的。有一個蹲坑的就給我笑,我想,這是誰呀,也是文學好者?或者聽過我的報告?在書上看過我的照片?就走過去,那人卻沒有理。原來他是拉大便用勁,一用勁臉上就好像是笑了。大家哄地笑了一片,唐宛兒說。你這是在罵我們了,讓我們一笑,我們就都是在大便了!可你也在作踐你自己哩,一個大作家說這笑話?!莊之蝶說;自我作踐著好。世上這事兒是,要想別人不難堪,也想自己不尷尬,最好的辦好法就是自我作踐,一聲樂就完了。以前照相時,為了讓照相人笑,總是要讓說茄,在后照相,不如就說:努屎!這細節怎麼樣,這是專利,誰也不許用啊!益云房說:那不行,今日講的,誰都可以用。沙龍嘛,就是要互通信息,啟發靈,促進創作嘛!唐宛兒就說:我現在知道怎麼當作家了!原來文章就是這麼你用我的、我用你的,一個玻璃缸的水養一群魚,你吐了我吃,我吐了你吃,這水了臭水,魚也了臭魚!一句話說得大家都悶不作聲起來。孟云房笑了笑,說:唐宛兒厲害,把我們這些人上的作家皮一下子全剝了!所以我主張想辦法突破,原本要慧明來這里講講禪的,現在忙,以后再說。如果大家有興趣,我可以講講氣功方面的知識,那《邵子種數》……莊之蝶說:老孟,別講你那神數,唐宛兒不是作家編輯,但覺比咱們在座的都好,又是局外人,看咱們比咱們自己看得清,你讓多說說。唐宛兒說:我還那麼有能耐?孟云房說。你是要說的。你說了,咱該吃飯了哩。唐宛兒就說:要聽素的還是要聽葷的?李洪文說:你還這麼多?聽葷的!唐宛兒看看大家,噗地笑了,說:一說講葷的,瞧你們多來氣神兒!可惜我講不了葷的。我是從小地方來的,大城市知道不多,卻聽了一段詞兒,我唱唱怎麼樣?莊之蝶說:好!唐宛兒就唱了:八百里秦川塵土飛揚。三千萬人民吼秦腔。撈一碗長面喜氣洋洋。沒調辣子嘟嘟嚷嚷。

唱畢,眾人齊鼓掌,說:這就是陜西人,更是西京人畫像嘛!唐宛兒,你哪兒聽到的?!莊之蝶就端了酒盅說:今日最有意思的不是咱們這些文人,倒讓唐宛兒高咱一著,詞兒好,唱得也好。我提議不懲酒,還要獎三盅,然后誰還要喝,把酒帶上,我請大家去吃漿水面!大伙就站起,要唐宛兒喝,唐宛兒滿面春風,笑個不止,喝了一盅,卻說下來二盅喝不了的,莊老師你代喝二盅,咱們個響兒吧。莊之蝶就端了酒瓶與的盅兒了一下,唐宛兒先仰脖喝了,臉更艷若桃花。

牛月清跑了幾趟副食商場,大包小包的東西塞滿了冰柜,算算日期還早,再不敢買那水產的魚蝦,往街上為莊之蝶買那紅襯紅襯人心細,先去南大街百貨大樓上選了半日,選不中。又往城隍廟商場來。城隍廟是宋時的建筑,廟門還在,進去卻改造一條愈走愈凹下去的小街道。街道兩邊相對著又向里斜著是小巷,巷的門面對門面,活呈現著一個偌大的像化了水只剩下脈絡網的柳葉兒。這些門面里,一個店鋪專售一樣貨品,全是些針頭、線腦、扣子、系帶、小腳鞋、氈禮帽、麻將、痰盂、便盆等七八糟的小麼雜碎。近年里又開設了六條巷,都是出售市民有舊風俗用品的店鋪,如寒食節給亡靈上供的蠟燭、焚燒的草紙,婚事鬧房要掛紅果的三尺紅繩,嬰兒的裹被,死了人孝子賢孫頭扎的孝巾,中年人生日逢兇化吉的紅帶,四月八日東城區過會蒸棗糕用的竹籠,烙餅按花紋的木模,老太太穿的小腳雨鞋,帶琉璃泡兒的黑絨發罩,西城區臘月節要用木炭火烘偎稠酒的空心細腰大肚鐵皮壺。牛月清在那店鋪里挑紅,又問有沒有純棉布做的,有沒有在背心印有佛字的。然后就嫌這件針腳太,那件合不牢,虧得售貨員脾氣兒,倒是看著滿柜臺都是翻抖開的,說句;我是挑皇帝登基的龍袍哩!自己也把自己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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