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都》第6章

出得巷子,到了小街;不想迎面撞著龔靖元。龔靖元胖得肚子腆起來,一見面就啼啼地笑,說:妹子你咋這麼年輕?子還是姑娘家的子,人怎麼不恨我那兄弟!你要快些難看哩,這樣我心里才平衡啊!就啪啪地用手拍自己肚皮,苦走不到人前去了。牛月清也拿手去拍了那肚皮.說道人到這個年歲有個小肚子才有魅力的,樂得龔靖元直那我就不悲觀了!兩人寒暄說笑,龔靖元就看見了拿的紅,又作踐還要消啊,穿這麼艷的服?牛月清說:上了就好,也用不著給你去上門通知。你兄弟星期三生日,要你過來熱鬧的。龔靖元說:嚇!這是好事兒,到時候我帶副麻將去,哥兒兄弟玩上一天一夜的!你沒了那阮老板,讓他來時帶幾個戲于娃嗎?要鬧就鬧大些,要不要我領個廚師,不管哪個賓館我一句話保準去的!牛月清說:什麼也不用領,來了什麼也不要拿,只帶一張就是,若行舊規矩,我就要惱了!要玩麻將你就攜上,我家可沒一副好的。龔靖元說:你猜我來干啥的,就是買副好麻將的。兩人又說了一陣笑話,分了手。牛月清回來天就黑,柳月把飯菜已擺上桌,桌邊坐著干表姐夫。沙發邊放了帶來的一袋洋芋、兩個南瓜、一手帕新摘的鮮金針菜,他還沒有吃飯,專等著莊之蝶和牛月清的。招呼過了,牛月清說;之蝶出外浪了幾天了,現在不回來;晚飯必是又在外邊吃了,不等他了!話剛說畢,莊之蝶就推門進來。干表姐夫說;城里也是說曹,曹就到!莊之蝶也一臉熱,問:好長時間不見你來了!聽說你是承包了窯場了,發了吧?干表姐夫說;掙錢不出力.出力不掙錢,燒一夜磚抵不住上個標點符號的。可就這;一天也忙得鬼吹火!接到妹子口信,說要辦事,我對你表姐說了,就是挖出了金窖也不挖了,一定得去的!就帶了些菜來了。莊之蝶倒莫名其妙,說;我也不開公司。不蓋房子,有什麼事的。是你妹子想見你們了,讓你們來逛逛的。干表姐夫說;這你就不如月清樸實了,你是怕我們鄉里人來吃飯嗎?你瞞我,我還是來的,那一日我家數口,還有老姑的一干子老親世故都來呀!莊之蝶見他說得認真,就問牛月清:咱辦什麼事?牛月清偏笑而不語。柳月說;你只在外逛,家里什麼事過心,連自己生日都忘了!莊之蝶抖了那紅,臉上沉下來,說:七十八十了?給娘都沒過生日,我過的什麼?就對干表姐夫說;別聽月清說的,沒事找事。你吃飯吧,我是在外邊吃了的。就走到書房去。

干表姐夫原本還要在飯桌上給莊之蝶說話的,見莊之蝶臉面不好,便給牛月清低聲說起來。原來干表姐拿了那讓生兒子的藥回去吃了,遵囑必須在一月之懷上胎的,但冒了三天。冒才好了,窯上的一批欠款別人要不回來,又需他出外索帳,他一去又是半月,回來懷孕期就過了,能否再向那街坊的老婆婆討服藥來吃。牛月清聽了,心里有些生氣,想這一服藥要數百元的,你那欠款又能是多,應人是小,誤人事大,怎麼能這般地不經心?!但事到如今,又是親戚,依靠的又是人家,難聽的話說不出口,就說;我再去求求那老婆婆去。這藥可不是輕易敢糟踏了的,那沉香我就花了五百元哩。干表姐夫說:下個月我打死都不到哪兒去,一口酒也不喝了。牛月清又低了聲音說;這事你們可要保,誰也不能說的,孩子懷上了,就給我來說一聲,我買了滋養品去看。你什麼都要言,不要讓干重活,不敢吵慪氣,到時間了,我在城里醫院找人說好,用車去接就是了。干表姐夫點了頭說:這是自然。牛月清又說:重吃藥的事不要對之蝶提說。就去了書房,對莊之蝶說:你不吃飯,陪干表姐夫喝些酒吧,我去街上給干表姐買雙涼鞋的,立時就回來。莊之蝶拿了酒出來。出來到客廳了臉上才笑。

牛月清出門急急去了一趟王婆婆家,掏了五百元錢又討得了一服藥,再去鞋店給干表姐買了一雙涼鞋回來,干表姐夫和莊之蝶已喝了半瓶酒不喝了。牛月清把鞋和藥裝在一個塑料包里了,對干表姐夫說:鞋在里邊,路上拿好。拿眼睛示意,干表姐夫明白意思,說:我經心著的。便告辭要回去。莊之蝶見干表姐夫這麼快就走,也覺得不必給親戚難看,后悔剛才說話了,要送他到巷口。等客走遠,心里總是對牛月清的私自安排不滿,順路去西門外的城河公園聽了一會兒那里的自樂班唱的秦腔戲文。回來時一輛出租車從巷口拐出來,似乎覺得車里坐的是龔靖元的兒子,進門就問牛月清:是不是龔靖元的兒子來過?牛月清說:來過。都說那小子大煙土,果然臉像土布袋摔了一般。他說他爹突然有事明日一早去蘭州,要他先送了禮來。讓喝水他也不喝,鼻流誕水的,怕是煙癮又要犯了,不知要去哪里吸去。唉,這小子前世是什麼變的。要來敗老龔的家當呀!莊之蝶看時,桌上一盒大壽糕和一個包裝的寫著豪華錦緞被面的紙袋兒,就說:你給龔靖元也通知了?牛月清說;下午我在街上撞見他,隨便說的,人家拿來了你能不收?莊之蝶說。我已經說了不過的。你還收人家什麼禮?你那麼逞能,不給我說一聲就通知這個邀請那個,我是當了皇帝還是得了兒子啦!景雪蔭鬧那個陣勢,我還不嫌丟人。現在烏煙瘴氣地在家待客,讓更多人捂了用屁眼笑我嗎?你通知誰了,你去回退;你若不回退,我那日就不在家!一席話說得牛月清癡在那里。

老太太就從臥室出來,說我本來不管你們的事、可話說得那麼不中人耳?我剛才就有一肚子氣的。一家人盼你回來吃飯。盼回來了,瞧你對你干表姐夫的言語,你是給我的親戚傷臉嗎?月清給你張羅過生日、要說有意見的是我。你爹今早兒來還笑話我兒不孝的,我勸了他,說我老了就活兒前這個家還不是靠婿,一個婿半個兒,之蝶要當一個兒兩個兒用的。我不說你們什麼;你倒嫌招了親戚來烏煙瘴氣的,你是嫌棄我的窮親世故了?這門庭里也是出過名人的,如果西京城里沒有自來水,水局也是衙門一樣的威風的!莊之蝶趕扶了老太太去臥室,讓柳月沏了一杯桔子湯來,說;娘,你說到哪里去了,我是嫌月清自作主張,全不理解我的煩。牛月清聽了,在客廳說:你煩,我是你老婆,我能不也是煩?正是覺得今年晦氣事多才想著過生日沖一沖,熱臉換了冷子!你開口直往人心里桶刀子,這些我忍了,習慣了,可你當著干表姐夫的面讓我下不了臺,我在親戚伙里還有什麼面?你在外有說有笑的,回到家來就吊下個臉,這半年越發是換了個人似的,你是心上不來我了還是怎的?人都說我在家福哩,可誰知道我當的不是你的老婆,是保姆,是奴才!柳月在廚房刷鍋,聽到這里,說。大姐,保姆就是保姆,可不是奴才的,大姐平日是把我當奴才看的?牛月清說:這不干你事!柳月說:罵人沒好口,我不計較。可這事你就說幾句好了。你是好心,莊老師也說的有道理,要過生日沖一沖,幾個相好的朋友來聊聊,喝頓酒也就罷了。你卻貪大求紅火,甭說地方小,大熱天的人罪,張揚出去,以為莊老師要怎麼啦!莊之蝶說;你聽聽。柳月都比你見識高!牛月清氣正沒泄,聽了柳月的話,又莊之蝶這麼一揶揄,也上了火:我不如柳月嘛,柳月是怕做飯了,家里沒一個人吃飯柳月就高興了!柳月說:我一上午跑了三個菜市,我是嫌腳小跑大了嗎?我是保姆,命里就是給人做飯的,我哪兒是怕做飯了?平日柳月是順從著牛月清的,待這般說了,牛月清倒覺得自己寵慣得這麼大.這般和說話,氣更不打一來,就說道:那你就是兩面派,商量的時候你怎麼說的,這陣人家不同意,你就翻了臉兒向著他,他是你老師,是名人嘛!人常說,丈夫一旦把老婆不當人了,滿天下的人都會來把你不當個人待的,這話真是對的!柳月你見識高,你說這事咋辦呀?你說呀!你說呀!噎得柳月就哭起來。

莊之蝶一直坐在那里,氣得臉發青,見著柳月哭起來,一是覺得畢竟是外人。二也有心要氣牛月清,就一拍桌子說道:柳月,你哭什麼,要折騰讓折騰,到哪一日你跟我去文聯大院那邊,你只給你我做飯吃!牛月清說:好啊,你能掙錢雇保姆麼,你們要怎麼就怎麼去,這是合伙在整我麼!丈夫丈夫不敢說,保姆保姆不敢說,我活的是什麼份兒?我了我的先人嘛!也放聲哭起來。莊之蝶一時火更兇,正要發作,老太太巍巍又走出來,柳月忙去扶推了柳月,手指著莊之煤,卻哆嗦著說不出來。莊之蝶轉放開門走出去,夜里歇到文聯大院的房子去了。

莊之蝶在那邊不回來,這邊牛月清也不過去,兩人較上勁兒,生日卻是不再過了。柳月自那日吵鬧,與牛月清有,心里倒多生出幸災之意。要看的笑話,故每日十分講究起收拾。逢有一幫文學好者來訪,不卑不,也能自如應酬。末了,將要辦之事,如重要來信、各報刊編輯部約稿函、有關社會活的請柬,一一整理了,對牛月清說:大姐,這些得及時給在老師的,你送過去呀還是讓我去送?牛月清心里驚訝:倒有這份心,能耐真要比我還強?!就說:我不見他!柳月就去了文聯大院這邊。莊之蝶見柳月來了,自然高興。又見得各類函件整理得清清楚楚,上的著穿著得這麼艷,妝化得這麼好,拉了的手就說許多話,還要做了飯再過去。這樣,柳月自此兩邊跑。牛月清雖是生莊之蝶的氣,但莊之蝶畢竟是丈夫,見柳月如此穿梭,不說讓去的話,也不說不要去,倒是常買些好吃的來,不做聲地放在籃子里,柳月就提了過去。

這期間唐宛兒來文聯大院了幾次,連門房的韋老婆子也記得了一個眼睛笑的人,問過莊之蝶那的是不是個演員?莊之蝶就不再約到這邊多來,只去求缺屋。這一日落了一陣兒白雨,太又照出紅來,空氣的越發悶熱。莊之蝶在求缺屋里等唐宛兒。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拿了前幾日兩人為在這里觀賞市容而買的遠鏡看對面樓上的靜。那樓是一家刺繡廠的工宿舍,一幫眼睛和牙齒都極好的年輕子,八人一個宿舍、怕是下班才回來,都端了水盆洗。莊之蝶舉鏡看了看,孩子都是穿了短,上了,只是個罩,為著一件什麼事兒,三個人攪一團兒嬉鬧。正看得有興,那窗口就掛出一張報紙,上邊用墨筆寫了三個大字;沒意思!莊之蝶也臉上愧起來,忙走回房間來,把窗簾也放下了。這當兒才發現門道的一邊有一個小小字條,撿起看了,竟是唐宛兒一早就塞進來的,而自己開門時未發現。字條上寫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周敏說,管文化的那個副省長下臺了,宣傳部長在那份聲明擬文上批了由廳里決定,雜志社就堅持要按所擬的這份聲明刊登。景雪蔭不同意,鐘唯賢就說;不同意,咱也不刊登了!所以現在第二期雜志上就沒刊登。下邊又一行是;我今日不能來了,周敏的一個朋友從潼關來了,為我們傳遞老家的況,我和周敏得做飯招待人家,我是借了買菜的空兒來給你打招呼的,你原諒我。莊之蝶長出了一口氣,管文化的副省長倒了,真倒的是時候。牛月清要過生日來沖晦氣,過生日就能沖了晦氣?如今不過,好事不也就來了嗎?!只憾唐宛兒不能來,要不與在這里要好好吃些酒的。就不覺作想了吃了酒后他們要做些什麼事來的,想非非,,于是剝了服,竟自個作起來,****(作者刪去四十八字)一時神魂癲迷,弄出許多穢出來。用那字條兒來,卻發現字條兒背面又是一句話:再告訴你個不好消息,聽周敏說,孟老師的一只眼睛瞎了,登時嚇了一跳,整好服,洗了臉面,急急往孟云房家來。

孟云房果然是一只眼睛瞎了。但瞎得十分出奇,表面上一切都好好的,他也到不疼不,就是沒有了視力。孟云房并不悲觀,還笑著說;昨日早晨起來發現的,去醫院看醫生了,什麼也查不出來。之蝶呀,以后做什麼騙我的事可得小心,我現在是一目了然了!莊之蝶還是為他傷心,勸他一家醫院看了不行,多跑幾家看看嘛。孟云房說:孫思邈在世也醫不了的,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我近日研究《邵子神數》有進展了!你來試試。就從桌下取出一個皮箱,皮箱里是高高三摞線裝書籍,說:你是五一年夏七月二十三的下午八時的生辰年月吧,你等著,等計算出一組數字來,你手去查吧。莊之蝶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看著他列出三個四位數字;照他吩咐的查法去翻閱那線裝書籍,果然查出三首詩句來。

之一:

剪碎鵝遇朔風,雪羅梅花竹更清,

生辰正閏夏七月,二十三日降生。

之二;

鴻雁迷群淚紛紛,手足中壽不均。

兄弟三人分造化,中一人會歸

之三:

父命屬豬定仙游,乾坤爻相有相爭,

二親宮中先喪父,母親相同壽遐令。

莊之蝶一一看了,只驚得目瞪口呆,道:天下還有這等奇書!我的什麼況都寫在上邊了。孟云房一合書籍說;我以前給你說,你總是不信。這書在《易經》數典中是最神奇的一部,它失傳了幾百年了,許多算卦高手都是聽說過沒有見過的。據智樣大師說,西京阜城圖書館是有過一部的,當年康有為來西京,到要看稀世文,臨走了幾件東西,皇城圖書館和孕璜寺只發現被他了一枚硯臺和一冊經本,就上書陜西督軍。督軍下令派人去追索,快馬直追到潼才追上,著臉面素要回來,這事當時驚了全國。但后來竟又發現了一書一查書目,才知是多人覺尋不到的《邵子神數》,便知是康老夫子盜走了。康有為死后,誰也不知此書下落。大前年臺灣有一高人,自稱有一套《神數》,卻只有《神數》沒有《神數》查解法,曾到大陸走訪了十三個省市,也是空手而歸。現在我倒是有了!莊之蝶說:說得這麼玄乎,怎不見你咋呼過?盂云房說:你別以為我是咋咋呼呼的,那也要看什麼事。我告訴你,你得嚴加保,這書是北郊一個六十二歲的老者的。老者閉口不提書的來歷,聽說他是滿族,是正紅旗的后人,這書必是從皇室什麼地方弄出來的。老者對此書幾十年不示人,也是沒有查解之法,苦苦研究了十八年不可知。后來從智祥大師那兒認識了我,幾經接,才出口氣讓我來查解。我現在剛能得一步,弄懂了將生辰年月如何轉變為四位數,所查出的也只能是你生于何年何月,你父母十二生肖為甚,兄弟幾人,妻娶何氏。后邊還有生前為何所變,死后又變何.在生之時哪年有災哪年有福,何日發財何日破損,居幾品名重幾級.但我卻全然不懂查解之法。此書開首就講天機泄,則瞑目啞言。我是了此一步,這眼就瞎了。一席話說得莊之蝶倒害怕起來.說:那就不要看這等書。孟云房說:怎麼不看?不解此書人目明亮,人目卻只看到現實世界;解了此書人目瞑盲,卻能看到未來世界,這哪頭重哪頭輕?!所以眼瞎之后,我去醫院查不出原因,心里倒是高興,知道我是真正解開了一點天書,回來越發地神,日夜研究,只可惜再無進展。莊之蝶到了這時,便也說道:你既然樂于此道了,那給我再查查,看我的妻室如何?孟云房就又計算半日,列出一個四位數來,一查,上面竟是寫道;庭前枯木來儀,祿馬當求未見真。

好將短事求長事,聞聽旁人說是非。

莊之蝶問道;這是什麼意思?看來是月清,又好像不是月清?孟云房說;這我也說不上來的。莊之蝶又問;你查過咱所認識的這些人嗎?孟云房說:你瞧瞧這個。從一本書里取出一張紙來,給了莊之蝶。莊之蝶卻展讀不懂。

孟云房說;這是我給我老婆查的,一點沒錯,命里是要嫁兩回的。別的人我倒不知生辰年月。莊之蝶說:那我說出三個人的,一個是唐宛兒,五七年三月三日亥時生人。一個是柳月,六三年十二月十八卯時生人。一個是汪希眠老婆,五零年臘月初八酉時生人。孟云房-一查了,奇怪的是每人只能查出一個四位數來,且不是了七言律問的格式。

唐宛兒的是;

湖海意悠悠。煙波了釣鉤。事了未了,未圖。

柳月的是:

喜喜喜,終防否,獲得驪龍頸下珠,忽然失卻,還在水里。

汪希眠老婆的是;

心戚戚,口啾啾,一番思慮一番憂,說了休時又不休。

莊之蝶說:怎麼上邊全沒有寫到們的婚姻之事?孟云房說;婚姻怕只是在別的四位數里查到的,但依們的生辰年月,我只能查出這些。莊之蝶憾了半日,卻又想:這倒好,如果都讓我知道了,也是可怕之事。如果一切都是命運決定,牛月清若將來不屬于我,那我與如此這般還罷了;若將來與我白頭到老,這就怎麼了結雙方?若唐宛兒能最后嫁我,這倒也罷了;若還是嫁了別人,我豈不明知兩頭落空還能與再一個心思嗎?還有柳月,還有汪希眠老婆,甚至以后還會遇到什麼人呢?……按《邵子神數》上看來,人的一生,其實在你一出生之時一切都安排好了,那麼我所取得的就,所有的聲名,以及與邊這些人的瓜瓜葛葛都是命該如此,也就沒了多刺激。想到這里,莊之蝶倒后悔不該查了這部書的。就說:不查出也好,你永遠都不要查所悉的人,今日這事也誰都不必告訴。孟云房說:應該是這樣。要不你也知道得太多了,眼睛也是不瞎就啞言的。你不比我,你現在正是日在中天,好好活你的快活是了!莊之蝶只是搖頭。我還活得快活?!約過了一個時辰,夏捷黑水汗流回來,問候了莊之蝶,就一屁仄臥在了沙發上,喊累壞了,讓孟云房點一支香煙給吸。孟云房點了給,莊之蝶說;你也吸開煙了?夏捷說:你們男人家能的我也要!云房,今日吃什麼,飯做好了嗎?孟云房說:之蝶來了,我們要說話的,哪兒有空做了飯?你給我們下些面條吧。夏捷說:你在家涼房子里坐了一上午,倒我去做飯,我不去!孟云房說:不去也好,我去街上買些涼面皮子來吃。拿盒兒出門去了。孟云房一走,夏捷就對莊之蝶說:你一定認為我在家太霸道了吧?我近日在家故意甚事也不干的。你不知道他現在一天到黑只是鉆在那《邵子神數》里,人也神神經經起來,我說他,他本不聽。先是把智祥和尚當神敬,后又是說慧明那尼姑如何了不得,現在認識了一個北郊死老頭子,又崇拜得不得了,他是一個時期沒個崇拜對象就不能活了!莊之蝶就笑了,說:現在不去那種魔保健品廠去當顧問了吧?夏捷說:早都不當了!你瞧瞧那床下,扔了一堆神功保元袋的。他當時寫那些產品介紹,說保元袋里有麝香、有冰片、有虎鞭。我就說了,一家保健品廠一天生產那麼多袋子,你是哪兒得來的虎鞭,一只虎一條鞭,能裝幾個袋子?你是在床下養著老虎還是上東北長白山捕的,你不怕公安局來查你殺國家稀有的罪嗎?莊之蝶哈哈大笑起來。孟云房端了涼面皮子進來問笑什麼的這麼開心?夏捷對莊之蝶說:不告訴他,笑可笑之人!孟云房也不再追究,三人開始吃飯。

吃罷飯,孟云居卻要和莊之蝶出去,惱得夏捷不理。出了門孟云房就活躍起來,卻要求莊之蝶用托車帶他去一趟北郊的小楊莊,說是那位老者就住在那里。又說這老者如何神奇,近些年四云游,尋訪各地易林真人,從人家那兒打探有關懂得《邵子神數》查解之法,而他之所以能了門兒,也是老者聽了一位換骨老太太的一句口訣才回來告訴他的。莊之蝶也有心要看看這老者是什麼人,帶了孟云房一路風刮一般向城北駛來。

小楊莊村子并不大,莊口一幢小樓,樓上涼臺上正站著了一對年輕男的正攜了小兒吃,男的說:你吃不吃,你不吃爹吃呀!果然就去很響地咂了一口。的就說;你爹不要瞼!便逗著孩子說兒歌。說的是:二十三,祭灶。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蒸饅頭。二十七,殺公。二十八,窗花。二十九,封糧口。三十煺蹄兒,初一腳蹬兒。莊之蝶就瓷眼兒往上看。孟云房說;這是老者的兒子兒媳。小兩口逗趣兒,你賣什麼眼兒?莊之蝶說;我是聽那兒歌的。那后邊的辭兒多好!三十怎麼是煺蹄兒,初一卻腳蹬兒?孟云房說:年三十是燒了熱水洗腳剪趾甲換新鞋呀;初一早晨小孩要給大人磕頭,磕頭時腳是要蹬的呀!莊之蝶說:好,好!這的一口河南腔說這辭兒,蠻押韻中聽嘛!孟云房就向涼臺上問;你爹呢?那男的說:在哩!孟云房就領莊之蝶進了院子,徑直往樓下北邊的一間屋去,果然一老頭就在那里獨自吃茶哩。莊之蝶進去,老者并沒有站起,只是欠讓了座,將一只滿是茶垢的杯子送過來,悄聲地就和孟云房說開來。

莊之蝶看看房子,房子竟沒一頁窗戶,黑咕隆咚,散發一種臭味。一張床上、桌上,到是線裝古本。孟云房說:這是我一個堂弟,不妨事的,您老大聲說好了!老者又看了莊之蝶一眼,說;你煙。在上找起來。找不出來,擰手在床上的一堆被中出一包來扔給了莊之蝶,聲音還是不大地說:我去了渭北三次,那人就是不拿出書來讓我看。

第四次去,他說看是不能看的。看是和買去了一樣的、我就說,我可以買,你說個價吧。那人說,我現在需要蓋房子,得二十萬。我說這麼多錢我可拿不出的,給你四萬吧。他說四萬太。與我討價還價、我加了五千。我也只能拿出這麼多。前日下午又去,他卻變了卦、我就沒有回來,再談了一夜,我說你又沒個神數書的。存下這二十三句口決有什麼用場?他說,是呀,你又沒有這二十三句口訣,有那部書還不如有一本《辭源》、《辭海》!他說的也是。我就說等查解出來,我復印一套書送你。第二天早上。他同意了。我給了他四萬五千元。他拿出一個小冊子,卻失聲痛哭。說自己是不孝之子,把祖上留下的這寶貝給人了。哭得直不起腰來。老者就取出一個樟木小匣,從中取出只有四頁的小手抄冊子、卻附在孟云房耳邊嘰咕。孟云房說;沒事的,我還得坐他托車回去的。等一有進展,我立即就來。老者說:你不要來,我明日下午或許就去你那里了。兩人告辭出村,孟云房說;之蝶,你覺得老者怎樣?莊之蝶說;我不喜歡這號人,太詭。孟云房說;他防你的。我沒說出你的名來,他冷淡你了。莊之蝶說;這下你得雙目失明了!孟公房說;也說不上這口訣是真是假.我能不能轉化了口?要是眼睛真的全瞎了,夏捷怕就要離我而去的。莊之蝶說:你不是給查了,只改嫁一次嗎?孟三房說;就是不走,也會惡聲敗氣待我。你到時候可多來看我。莊之蝶說;沒問題的,真要那樣,我送你去清虛庵,慧明不是待你好嗎?孟云房說:升了監院就不比先前了。

為了庵的撥款,我給介紹了黃德復,現在有事就直接去找姓黃的,見了我只對我念阿彌陀佛,正經是個佛門人了。莊之蝶笑道:人家當然是佛門人,我只怕你破了的佛。孟云房倒嘿嘿地笑著不語。瞧著孟云房那麼個神氣兒笑著,莊之蝶心里倒有些不舒服起來,眼前浮現了幾次穿著金箔袈裟的慧明形象,托車險些騎到路邊的水渠里。到了北城門外,前邊是橫亙的鐵道,莊之蝶突然問:這里不是道北嗎?孟云房說;是道北。莊之蝶說;尚儉路在哪兒?孟云房說:進了北城門往東走不遠就是。莊之蝶說:太好了,我領你去見見一個的。孟云房說:你還在這里蓄著一個人呀!莊之蝶說:快閉了臭!如此這般說了鐘唯賢的事,又說了阿蘭留的地址,路過這里何不去問問阿蘭把那信發了沒有,打聽到宿州的況如何?說得孟云房連聲念叨莊之蝶心好,就到了尚儉路尋了那條著普濟巷去。

沒有想到,尚儉路以西正是河南籍人居住區。剛一進普濟巷,就如進了一座大樓的過道,兩邊或高或低差不多都是一間兩間的開面。做飯的爐子,盛凈水的瓷甕,裝垃圾的筐子,一律放在門口的窗臺下,來往行人就不得不左顧右盼,小心著撞了這個了那個。三個人是不能搭肩牽手地走過的,迎面來了人,還要仄靠邊,對方的口鼻熱氣就噴過來,能聞出煙味或蒜味。莊之蝶和孟云房停了托車在巷口,正愁沒個地方存放,又擔心丟失,巷口坐著的幾個抹花花牌的老太太就說;就放在那里,沒事的。西京城里就是能抬蹄割了掌,賊也不會來這里!孟云房說:這就怪了,莫非這巷里住了公安局長?老太太說:甭說住局長,科長也不會住這巷子的!巷子這麼窄,門對門窗對窗的,賊怎麼個藏的?巷這頭我們抹牌,巷那頭也是支了桌麻將,賊進來了,又哪里出得去?在之蝶就說:一條巷一家人的,這就好。你老人家知道不知道有個阿蘭的姐姐住在這里,是個安徽人的。老太太說:安徽人?這里哪有安徽人?另一個老太太說:穆家仁的媳婦不是安徽人嗎?這老太太就說:你怎不說是河南人的媳婦呢?穆家仁的媳婦怎不認識!是有個妹妹也來住好久了,那可是這巷子里兩朵花的。你們哪兒的?是親戚?同學?孟云房說:同事。老太太說;二十七號。記住,二十七號呀,二十七號和二十九號門挨門的,別走到二十九號去。

這個時候,人家二十九號新夫婦睡覺的,別推門討個沒趣。兩人就笑著往里走。聽見老太太還在說:穆家的門風怪哩,代代男人憨木頭坯子。屋里人卻一輩比一輩的俊俏!查著門牌走過去,熱得兩人如進了火坑。一個人就赤了上,有五十多歲吧,頭發胡地攏在頭上,額上出了痱子,又敷著厚厚的白。兩個已經癟了的布袋吊在前。于一家拉嚴了窗簾的窗前喊;阿貴,阿貴,阿貴你是死了?屋里半天不語,有聲說;呵,呵,阿貴,貴,不,在,在,在喲。喲-一喲!莊之蝶先是不解這聲音怎麼啦。那人罵道;噢,阿貴不在?阿貴能不在?!我說大熱天的窗簾拉得那麼嚴,你們不怕肚皮出痱子?你們忙吧,我走啦,一會完了事讓阿貴借我一缸漿,我要做魚啦!莊之蝶也就知道那聲音的涵了,著笑了一下。一直走到巷中間,二十七號門口蹲著一個男人洗服,莊之蝶問;這是二十七號吧?那男人說:二十七號。又問;阿蘭是不是住在這里?男人抬頭還看著他們,屋里有聲傳出來:誰呀,阿蘭是住在這里!男人就把盆子挪了挪。放他們進去。一進去,迎面一個大床上坐著一個穿睡人,正抱了腳剪趾甲。腳小秀。十個趾甲涂著紅。抬了頭來,卻不是阿蘭。孟云房掏了名片遞過去,介紹說;這一位是作家莊之蝶,他認識阿蘭。人出溜兒下了床來,眼幽幽地看著莊之蝶就道:哎呀,這是什麼日子呀,這麼大的人到這里來了!一邊抓床上的一件衫子往上套,一邊說:怎麼還不坐下?家仁,你看這是誰來了,你還瓷在那里不倒了水來!這是我丈夫。穆家仁回頭笑著,臉很黑、牙卻白,一手皂沫。人就說;你瞧我這男人,他只知道在家里洗呀,涮呀,沒出息的,讓你們見笑了!穆家仁瞼就黑紅,窘得更是一頭水,訥訥道:我不洗,你又不洗的!人說:瞧你說的,你要是有莊先生這份本事,我天天供了你去寫作,屋里一個草渣渣也不讓你!莊之蝶就圓場:我那麼金貴的?在家還不是常做飯洗的!人說:哪能這樣,這你夫人就不對了,果是累些,可累累不著人,心累才累死人哩!穆家仁把茶沏上了,還是笑笑就坐在一邊去。人拿了扇子給在之蝶和孟云房扇,說房子小,沒個電扇。男人是建筑隊的繪圖員,在那桌上畫圖;孩子要在那紉機板上做作業.一開電扇,滿屋的東西就都要飛起來,所以也便沒買的。莊之蝶不好意思讓扇,拿過扇子自個搖人說;找阿蘭呀,我是阿蘭的二姐,阿燦的。阿蘭那日回來對我說過見了你,我還不信,那麼大的人就讓你見了?阿蘭后來回來就拿了你的信,說是你夫人的,讓我發給我大姐,我這才信了。我卻不懂,怎麼又讓我大姐把信郵回西京?莊之蝶說了原委,問:宿州那邊不知有沒有消息?阿燦說;大姐來了信,說有個薛瑞梅的人,先是在第一中學教書,當了幾十年右派,平反后三年里就早死了。莊之蝶聽了,不覺傷心起來,想鐘唯賢神支柱全在這薛瑞梅上,他要知道人已死了,老頭將要一下子全垮下來的。就說;云房,這事你千萬不要說出去;阿燦你也不要說。說者無意,卻不知什麼時候就傳到鐘主編耳里,那就要了老頭的命了!現在看來,我得繼續代薛瑞梅給鐘唯賢寫信,你幫我郵給你大姐,讓再換了信封,就寫上家地址再郵回西京。要不,鐘主編還是給老地址去信,前幾封沒退回來怕是丟了,若再有一次兩次退回來,他就要疑心哩。阿燦說:你這般善心腸,我還推辭什麼?你要寫了信,你有空拿來,或者我去你家齲莊之蝶說;哪能讓你跑,我那兒離阿蘭單位近些,我好了。阿燦說。那也好,只是阿蘭近日不常去廠里,不是在設計公廁嗎,整日跑跑磕磕的。莊之蝶說;設計還沒完?阿燦說;誰知道呀!一個公廁麼,心得好像讓設計人民大會堂似的!這幾日回來,說那王主任三天兩頭去,但方案就是定不下來,愁得回來飯也吃了,爬上樓就去睡。莊之蝶這才注意到墻角有一個梯子,從梯子爬上去是一個樓,阿蘭是住在樓上的。便說:這樓上怕還涼些。阿燦說:涼什麼呀,樓上才熱的!本來有窗子可以對流,可巷對面也是一個小樓,上面住著兩個,阿蘭就只好關了窗子。人在上邊直不起腰.線又暗,我每日熬綠豆湯讓喝。我說你快嫁個人,嫁個有辦法的,就不在我這兒罪了!只說現在這個樣子,一嫁人就什麼也干不了就完了。唉,這我年輕時心比更盛,現在百事不,還不是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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