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都》第8章

莊之蝶這日閑得無事,整理抄寫好了那一組魔幻小說寄給了報社,就往《西京雜志》編輯部去了,他不知道鐘唯賢收到安徽宿州的信有什麼況,唯恐識出破綻。一推編輯部辦公室門,雜志社的所有人員正合并了三張桌子在吃自助西餐。李洪文一見就說:這就人不請天請。今日雜志社慶賀勝利,說是不請了你這個編外的當事人,可你飄然而至、只好我們吃點了!周敏早搬了椅子讓他坐了。鐘唯賢說:大家說賀一賀的,要吃飯。吃飯就吃飯吧,偏要吃西餐、還要在這大樓上,就去西京飯店買了這些東西。你來了,這也正活該了有難同當,有福同,都舉起杯來,和作家一杯吧!莊之蝶第一個喝了,說:是我連累了各位,各位又齊心努力才有了今天,我在此謝了!周敏說:要說連累,是我連累了雜志社,又連累了莊老師,我向各位老師賠禮道歉!李洪文說:誰也不要道歉,誰也不用謝,要謝得謝那位管文化的副省長!大家就又舉杯相慶。吃罷飯,李洪文要收集那些一次塑料餐盒,用一拴了掛在窗外。鐘唯賢說這不好,太刺眼的。李洪文說就是為了讓景雪蔭和武坤刺眼,我們沒放鞭炮抖標語就算寬宏的了。莊之蝶坐在鐘唯賢邊,悄聲問:現在不登聲明,那邊有什麼反應?鐘唯賢說:在廳長那里又哭又鬧,武坤也給領導施加力,說在丈夫面前說不清道不白,先前景是家里的掌柜,現在有了短握在丈夫手里,那丈夫就橫,苦得景幾次要輕生。這些誰信的!鬼信哩!”李洪文說,“前日下午,他親眼看見景和丈親熱熱逛商場的。莊之蝶說:李洪文的活靠得住?鐘唯賢說:就是他說得有假,景雪蔭也不至于要輕生,這人不是自殺的人,全是武坤在那里攪和,要以景來攻我的。景只是解不開!莊之蝶就不再說什麼。茍大海進來抱了一疊報刊信件,鐘唯賢忙問:有我的信嗎?茍大海說:沒有。鐘唯賢說:沒有?坐下來又說,讓我看看,報紙中間夾了沒有?找了半天,還是沒他的。茍大海就從口袋拿了一封信說:老鐘,我知道你必要問信的,這你得請客,不請客我就當場拆了念呀!鐘唯賢紅了瞼說:。小茍。這不行吧,上一次我請了客,又要我出水。這以后再有信。我得養活多人了?說得怪可憐的,突然一把抓了去,連忙裝進口袋里了。莊之蝶問:什麼信這麼重要的?鐘唯賢笑笑說。他們和老頭子開心,一個朋友的來信。李洪文就說:之蝶你過來談談你什麼時候給我們稿的事,鐘主編要上廁所的。大家又笑。莊之蝶不解,說:才吃了就去廁所,進出口公司離得這麼近!李洪文說:人家要看信呀!上次信一來就去廁所了,一去那麼長,我以為老頭一個屁憋得過去了。去看時,那廁所擋板關得死死的,他在里邊哭哩!說得鐘唯賢無地自容,就把莊之蝶拉到走廊頭去。

莊之蝶和鐘唯賢站在那里說了一會兒話,見鐘唯賢既不讓他去他的小屋里坐,話又言不由衷,時不時手在口袋里掏,知道他急著要看信,就告辭走了。走過走廊拐彎見有廁所,也進去蹲坑,便見擋板門上麻麻畫滿了圖畫和文字。這些圖畫和文字幾乎和他走遍全國各地的廁所見到的容和形式差不多,但終于發現一句話:國家一級文保護點--鐘唯賢閱信流淚。莊之蝶想笑,又覺得心里發酸,提了子就匆匆下樓回去。

回到文聯大院,柳月并沒有來做飯,莊之蝶就又給鐘唯賢寫了一信、寫完信,忽然作想,這信是假的,但鐘唯賢卻是那麼珍視,老頭子一大把年紀了,還念念不忘舊日人,而我呢?以前對景雪蔭那麼好,但現在卻鬧得如仇人一樣!不免倒恨起周敏來了。遂又想,剛才雜志社吃西餐相慶,自己也是興異常,但景雪蔭今日心如何,境又是怎樣呢?武坤說要輕生,輕生是不可能,但家庭不和卻是必然的啊!就生了一份憐憫,提筆要給景雪蔭去一封信了。信寫到了一半,又撕了,臺頭重新寫了景和的丈夫。解釋此文他真是沒有審閱,否則決不會讓發表的;說明作者是沒有經驗的人,但也絕沒陷害誹謗之意,這一點能相信,也能原諒。最后反復強調以前所給予他的關心和幫助,他將是終生不能忘卻的,既然現在風波已起。給的家庭帶來不和,他再一次抱歉。而他能做到的,也是他要保證的是在什麼地方什麼場合都可以說他與景雪蔭沒有關系的。信寫完之后,他的心才稍稍有些平靜,在那里點燃了一支煙,將柳月從雙仁府那邊帶過來的錄放機打開,聽起哀樂來。捱到玻璃窗上一片紅,天已經是傍晚了,莊之蝶揣了兩封信來到街上,心里想得好好的明日一早去找阿蘭,讓把給鐘唯賢的信轉寄安徽,但在出去給景雪蔭發信時,莊之蝶竟糊涂起來,兩封信一齊塞進了郵筒。塞進去了,卻呆在那里后悔。多年前與景雪蔭太純潔了,自己太卑怯膽小了,如果那時像現在,今天又會是怎樣呢?莊之蝶狠狠打了自己一拳,卻又疑自己是那時對呢,還是現在對呢?!就一陣心里發嘔,啊啊地想吐。旁邊幾個經過的人就掩了口鼻。莊之蝶一抬頭,卻又見不遠立著一個戴了市容衛生監督員袖章的人,正拿眼看他,而且已經掏出了罰款票來。氣得他只得去那一個下水道口,但卻啊啊地吐不出一口來了。

回到家來,昏頭暈腦的,莊之蝶站在門口敲時,才意識到這邊的家里牛月清并不在里邊。默默將門開了.茫然地站在客廳,頓時覺得孤單寂寞。為了鐘唯賢他可以寫信,為了景雪蔭的家庭他可以去證明,而自己面臨的家庭矛盾,他卻無法了結,也不知道如何了結。

這時候,門卻被敲響了。莊之蝶以為是柳月來了,沒想到來的竟是唐宛兒。唐宛兒說:你這麼可憐的,白日師母和柳月在孟老師家吃喝玩樂了一天,你倒一個人孤零零呆在這兒?莊之蝶說:我有音樂的。把哀樂又放開來。唐宛兒說。你怎麼聽這音樂?這多不吉利的!莊之蝶說:只有這音樂能安妥人的心。手牽了婦人坐在了床沿上,看著無聲一笑,遂把頭垂下來。婦人說:你和鬧矛盾了?莊之蝶沒有作聲,婦人卻眼淚流下來,伏在他的前哭了。這一哭,倒使莊之蝶心更起來,用手去給婦人眼淚,然后抓了的手挲,挲著如洗一塊橡皮,兩人皆寂靜無聲。婦人一只手就掙下來。從后的提包里一件一件往外掏東西:一瓶維c果,一紙包煎餅,煎餅里夾好了大蔥和面醬,三個西紅柿,兩黃瓜。都洗得干干凈凈。裝在小塑料袋里。輕聲地說:天已經這麼黑了,你一定沒有吃飯。莊之蝶吃起來,婦人就一眼一眼看著。莊之蝶抬頭看的時候,地給他笑,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說些什麼,后來就說:夏捷今日說了一個笑話,好逗人的。

說一個鄉里人到北大街,四找不到廁所,瞧見一個沒人的墻,就極快地拉了大便,剛提子,警察就過來了,他忙將頭上的草帽取下來把大便蓋了,并拿手按祝警察問:你干什麼?鄉里人說:逮雀兒。警察就要揭草帽。鄉里人說。不敢揭的,待我去那家店里買個鳥籠來!就逃之夭夭,而警察卻一直那麼小心地按著草帽。有意思吧?莊之蝶笑了一下,說;有意思。可我吃東西你卻說大便。唐宛兒就道;哎喲,你瞧我……倒拿拳頭自己打自己頭,然后笑著去廚房拿手巾。那修長的雙,登了高跟鞋,走一字兒步伐。手巾取來了,莊之蝶一邊一邊說:宛兒,平日倒沒注意,你走路姿勢這麼的!婦人說:你看出來啦?我這左腳原有一點外撇,我最近有意在修正,走一字兒步伐。莊之蝶說;你再走著讓我看看。婦人轉過去,走了幾下,卻回頭一個笑.拉開廁所門進去了。莊之蝶聽著那嘩嘩的撒尿聲,如石春水,就走過去,一把把門兒拉開了,婦人白花花的部正坐在便桶上。婦人說:你出去。這里味兒不好。莊之蝶偏不走,突然間把從便桶上就那麼坐著的姿勢抱出來了。婦人說:今日不行的,有那個了。果然頭里夾著衛生巾。莊之蝶卻說:我不,我要你的,宛兒,我需要你!婦人也便順從他了。他們在床上鋪上了厚厚的紙,******(作者刪去一百字)水噴濺出來,如一個扇形印在紙上,有-兒順了瓷白的面鮮紅地往下蠕,如一條蚯蚓。婦人說:你只要高興,我給你流水兒,給你流。莊之蝶避開的目,把婦人的頭窩在懷里,說:宛兒,我現在是壞了,我真的是壞了!婦人鉆出腦袋來,吃驚地看著他,聞見了一濃濃的煙味和酒氣,看見了他下上一剃須刀沒有剃掉的胡須,手拔下來,說:你在想起了嗎?你把我當嗎?莊之蝶沒有作聲,急促里稍微停頓了一下,婦人是覺到了。但莊之蝶想到的不僅是牛月清,也想到的是景雪蔭。這瞬間里他無法說清為什麼就想到們,為什麼要對唐宛兒這樣?經這麼說了,他竟更是發瘋般地將翻過來。讓雙手撐在床上,不看的臉,不看的眼睛,楞頭悶腦地從后邊去;******(作者刪去三百字)水就吧嗒吧嗒滴在地上的紙上,如一片梅瓣。也不知道了這是在怨恨著下的這個人,還是在痛恨自己和另外的兩個人,直到泄,倒在了那里。倒在那里了,深沉低緩的哀樂還在繼續地流瀉。

兩人消耗了力。就都沒有爬起來,像水泡過的土坯一樣,就都稀得爬不起來,誰也不多說一句話,躺著閉上眼睛。唐宛兒不覺竟瞌睡了。不知過了多久。睜開眼來,莊之蝶還仰面躺著,卻煙哩。目往下看去,他那一東西卻沒有了。忽地坐起來,說:你那……?莊之蝶平靜地說:我把它割了。唐宛兒嚇了一跳,分開那來看,原是莊之蝶把東西向后夾去,就又氣又笑,說。你嚇死我了!你好壞!莊之蝶那麼笑了一下,說他要準備寫作品了,他是差不多已經構思了很久,要寫一部很長的小說。他抓著的肩說:宛兒,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這你要理解我的。人人都有難念的經,可我的經比誰都難念,我得去寫作了,寫作或許能解我。寫長作品需要時間,需要安靜,我得躲開熱鬧,躲開所有人,也要躲開你。我想到外地去,呆在城里,我什麼也干不了,再下去我就全完了!唐宛兒說:你終于這麼說了,這是我盼的,你說我激發了你的創造力,但你這段時間卻很寫東西。我也想是不是我太貪了,影響了你的安靜?可我沒毅力,總想來見你,見了又……莊之蝶說:這不是你的事,宛兒,正因為有了你,我才更要好好把這部作品寫出來,真是還要你支持我,要給我鼓勁!這事我不想告訴任何人,我去了后,會給你來信的,我如果來信讓你去一趟,你能去嗎?唐宛兒說:我會的,只要你需要我。莊之蝶又一次吻了,當發現那肋骨的一塊癬,就又用舌頭去。唐宛兒不讓,他說:這我會好的,你瞧,才過三次它差不多要好了的。唐宛兒就安靜下來,讓他著,樣子如一只狗。

但是,當莊之蝶打電話聯系了幾個郊縣的朋友,朋反們竟一個也不在家。郊縣去不,就決定了去城西南外的郊區找黃廠長。黃廠長曾經對他說過家里有的是空房子,要搞寫作最清靜不過了,而且老婆什麼事也沒干的,就在家里做飯,能搟得一手好面條。莊之蝶便留了一個出外寫作的便條在家,騎了托車去了。中午到的黃莊,黃鴻寶家果然是新蓋的一座小洋樓,外面全用瓷片嵌,但院門樓似是老式的磚石建筑,瓦脊中間安有一面圓鏡,飛翹的磚雕檐角掛一對紅燈籠,鐵條鐵泡釘武裝的桐木門上的橫擋板上。寫著耕讀人家四字。

門半開半掩,門扇上有人彎彎扭扭地用筆劃著字,莊之蝶近前看了,一邊是絕頂聰明,一邊是聰明絕頂。不知是什麼意思。從門著去,院子很大,正面就是樓的堂門,大而高,如單位會議室的那種。樓一共三層,每層五個窗子,前有曬臺,曬臺欄板卻涂染著春夏秋冬四季花草山水。樓拐把形,在連著樓門左的院墻里是一排一層平面房,房頂有高的煙囪,該是廚房的。從院門口到樓堂門口一道石子砌的甬道,上空橫一道鐵,沒有掛洗漿的。莊之蝶咳嗽了一聲,沒有反應,就道:黃廠長在家嗎?仍是沒人搭腔。一推院門,突然一聲巨響,一條黃的東酉竄出來,直帶著一陣金屬響。看時,臺階上的一條如狼之狗,其韁繩就掛在那道鐵上,雖然因了韁繩的限制,惡未能撲到莊之蝶上,但已在半尺之遙聲巨如豹了!莊之蝶嚇了一跳,急往院門口退。廚房里便走出一個婦人來,雙目紅腫,著來客也癡呆了,問:你找誰的?莊之蝶說:找黃廠長,這是黃廠長的家?莊之蝶看著婦人,婦人忙在手心唾了唾沫,抹平著頭上的發,但頭發稀,已經著發紅的頭皮,他立即知道這是黃鴻寶的老婆。黃鴻寶是一個歇頂的頭,無獨有偶,這也是個沒發的人。那院門扇上的戲聯莫非是好事者的惡作劇?他說:我是城里的莊之蝶,你是黃廠長的夫人嗎?你不知道我,黃廠長與我人說:我怎麼不知道你?你是給101寫了文章的作家!進屋啊!但狗咬得不行。人就罵狗,罵狗如罵人一樣難聽。然后過去雙一夾,狗頭就失在,笑著讓莊之蝶進屋。莊之蝶當然往樓的堂門走去,人說:在這邊,我們住在這邊。先跑去推開廚房門。這平房是三間,中間有一短墻,這邊安了三個鍋灶,那邊是一面土炕,旁邊有沙發、躺椅、電視一類的東西。莊之蝶坐下來吸煙,人便去燒水,拉著風箱連聲作響,屋里立時煙霧起來。莊之蝶問:你們沒有用煤氣呀?人說:買的有,我嫌那危險的,燒柴火倒趕焰,不抗風箱老覺得咱不是屋里做飯的。莊之蝶笑了,說:這樓房租出去了?人說:哪里?沒人住呀!莊之蝶說:那你們怎麼住在這兒?人說;樓上那房子住不慣的。睡炕比睡沙發床好,腰不疼的。老黃整夜吸煙,要吐痰,那地毯不如這磚地方便。開水端上來,并不是開水,碗底里臥了四顆荷包蛋。莊之蝶一邊吃著一邊說起黃廠長以前的邀請,談他今次來的目的。人說:好得很!你就在這兒寫文章,你好好把我寫寫,你要給我作個主的。你不來,我尋思還要去找你的!莊之蝶笑笑,知道并不懂寫文章的事,就問黃廠長在廠里嗎,什麼時候能回來?人說:你來了他能不回來?!過會我讓人尋他去!就問莊之蝶困不困,困了上樓歇一覺去。兩人就去開樓堂門。進門去是一個通樓的大廳,有一張特大的桌子,四周是沙發。左邊有個樓梯,每一個扶手上都畫了竹蘭。上得二樓、三樓,每個房間里都是地毯,床卻有新做的床頂架,做工糙,但雕刻了魚蟲花鳥,涂染得紅紅綠綠。沙發床墊就放在木板木框床面上,又特意著床木邊,邊沿用黃金鋁皮鑲了。墻上有鏡子,鏡面畫有龍圖案,鏡下吊兩條絮帶兒。有鞋刷子,有抓的竹手。而地上、床上、桌上蒙著一指厚的塵灰。人噗噗拍著床被,罵著村口新修了冶煉廠,煙囪是火葬場的燒尸爐一樣,給村人帶災了,黑灰這樣飛下去,新嫁過來的媳婦都要尿三年黑水的。莊之蝶口里說:你們真發財了,市長也住不了這麼寬敞!心里卻笑:這真是地主老財的擺設嘛!人拉了他坐在床沿,說真高興的,以前聽老黃說過你要來的,說你吃玉米面攪團,天神,那是農民都不吃的東西了你還吃?你這城里人咋這麼沒福的,魷魚海參吃著嫌太香嗎?莊之蝶對解釋,又解釋不清,只是笑。人問:你文章怎麼寫?你要寫一定把我寫上,讓人人都知道我才是他的老婆!莊之蝶說:你當然是他的老婆嘛!人卻立時臉苦皺下來,顯得十分難看。莊之蝶嚇了一跳,再看時,眼淚就嗒下來說:我幫他把101弄出來了,發了財了,他卻不我了。我不嫌丟人,我全對你說了。他用得上了把我摟在懷里,用不上了掀到崖里。當年他那個窮樣,放在地上,誰見了拾片破瓦蓋上就走了;是我嫁了他,給他生了娃。是他命里沒能守住第二個娃娃,倒怪我把娃燙死了。你評評理兒,我在灶下燒火,筒子鍋燒了水的,柴火沒有了我去院里抱柴火,回來沒見娃了,一著鍋,娃在鍋里!娃是在連鍋炕上玩著不小心跌到鍋里去的,你說這能怪我嗎?現在他嫌我牙是黑黑的,個子是墩墩。我娘生我就是這樣,當年你怎地不嫌?如今晚上和我睡覺,他總是拿一本電影畫報,一邊在我上,一邊看著那些畫報上的娘兒。我說了,人都一樣兒的,那東西還不就是死豬的眼窩一樣嗎?他說,男人×人是×臉的,你瞧你那個惡心樣?!我們就打起來。這一打,他從此不回來了,他要和我離婚,你說這婚能離嗎?他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他好過,除非我死了!我不死,看那些不要瞼的小賣×貨誰敢進來?就這一層樓,和和的沙發床,那小賣×貨就是睡不到上頭來嘛!莊之蝶聽得頭皮麻起來,他立即知道在這里寫作是不行了,人的面搟得再好,攪團做得再香,他會一個字也寫不出。便站起來,說:黃廠長怎麼會這樣呢?我今日來看看,改日就住到這里專門寫你吧。出門下樓,就在院子里發托車。人說:哎呀,你怎麼和我一樣的急子,說走就走呀?!莊之蝶推車到村口路上了,還聽見人正和一個人在院門口大聲說:看見嗎?那就是寫書的作家,他要來寫我的,要為咱婦出氣的。哎喲,你不要進去,那上邊是作家留的腳印兒!一口氣騎車趕到城南門口,心里直罵這麼大個西京城沒個供他安靜的地方。一進了城門子卻下來,不知是回文聯大院還是回雙仁府那邊,或者是去唐宛兒家,立在那里呆了半晌。后來竟停了托,一個人登上了城墻頭,百無聊賴地散心了。莊之蝶在這個時候,真希著周敏,如果周敏帶了塤來吹,他一定要讓教他,也絕對相信自己極快地就能吹出一支曲來的。可是,現在的城墻上空曠無人,連一只鳥兒也不落,那一頁一頁四四方方大塊的磚與磚接,青草衍生,整個去,猶如鋪就的綠格白地毯。靠著那墻邊走,外城墻的樹林子里,荒草窩里,一對一對相擁相偎了的人,這些男只注意著邊來往的同類,卻全然不顧在他們頭頂之上還有一雙眼睛。莊之蝶看著他們就如在園里看那些各種野,他竟緩步走過去,希眼睛能看到一清潔的景。這麼走著,竟走到了城墻的拐角,看著滿空的飛鳥在空中盤旋著,忽然如吸將去一般消失在那一片野蘆葦中。莊之蝶稍有些寬,要看看這些鳥到底歇棲在野蘆葦叢的什麼地方,這一片無人打擾的凈草里是怎樣包容了這些城市的飛鳥?但就在這時候,他發現了一個人在那里坐著,先以為是塊石頭,后來看清是人。料想,還有與自己一樣尋清靜的人呢!就不為之,要與他打一聲招呼了。他定睛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卻正在那里手,兩條著,后來就仰倒在野蘆葦叢里,口里啊噢,啊噢地,棲著的鳥就地飛起,如龍卷風一祥地刮去。莊之蝶一時手腳無措,竟窘在那里,等醒過神兒來.掉頭就跑。跑著卻后悔自己怎麼還在那里站了那麼長時間!就腹中翻騰,嘔吐不已,扶了那漫坡下了城墻,又哇哇吐出一攤黃水。吐過了,眼前烏黑,卻又想,是不是自己眼看花了,或許出現了幻覺,那野蘆葦叢里原是長年積著水的,會不會自己看到的是墻頭上自己的倒影呢?便見悠長的城墻的空巷里那個拉架子車的老頭高一聲低一聲地吆喝了破爛--!承包破爛--嘍!走過來。而且又在唱念了一段謠兒.其詞是:喝上酒了一瓶兩瓶車醉。打著麻將三天四天不累。跳起舞來五步六步都會。搞起人七個八個敢睡。

鐘唯賢去郵局發了一封長長的信,回來坐在辦公室,于日歷牌上用紅筆圈了當天的日期,又注上一個壯的嘆號。才泡茶抿了一口,廳長派人將一份材料送了來。一看臉就煞白了。立即給莊之蝶家掛電話,柳月接了。柳月以為是孟云房,說:什麼事你給我說,我是書鐘唯賢在電話那邊納悶:書?柳月聽出不是孟云房,就慌了,忙把夫人來。牛月清說:是鐘主編呀,之蝶不在,有什麼事嗎?拿眼就瞪柳月,柳月直吐舌頭。卻見牛月清瞼霎時變了,急切地說:你讓他帶來吧!放下電話,就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柳月問:什麼事的?牛月清說:你現在去文聯大院,快把你莊老師找來!柳月說:這些天總不見他人影,誰能捉住幾時出去,幾時回來。今早我去,人又不在,只有個便條,說是出外寫作,鬼曉得去哪兒寫作了?牛月清說:他能到哪兒去?你再去那里看看,若還是沒人,在門房問問韋老婆子,看是否給留有話。若還沒有,就去問你孟老師,然后去書店那兒問問洪江。柳月說:好呀,這得把半個城跑遍的?!牛月清說:現在不是尖言巧語的時候!你去吧,要是走累了,就坐出租車。我在家等周敏的。掏了三十元給了柳月。

柳月換時,卻從架上牛月清的外套口袋掏了月票,背起自己的小皮包出們去了。

柳月將三十元拿了,去商店買下了一雙長簡,又添了些自己的錢買了一雙高跟白牛皮涼鞋。再買了一副墨鏡。還剩下有三元錢,倒進冷飲店了一盤五冰淇淋。就了腳上舊鞋,換了新鞋,穿了長,把墨鏡戴了。在那里吃起來。想:什麼天火炮的事.讓我滿世界跑。我說了還嫌我說,我不說,這三十元怕也不給的!旁邊桌上的一個青年一直在瞧戴了墨鏡,也大膽了,拿眼睛看他,翹起一雙小腳就不住地搖晃。青年就笑笑,紅紅的牙齦,竟用食指作小勾狀招引。害怕了,站起來就走。沒想那青年也尾隨而來。忙閃進一家商店,只說甩掉了,剛出店門.那人卻在店門口站著,說;小姐,打。柳月早聽說過街上有著暗娼的。與嫖客的接頭暗號就是打,嚇得后脊梁一層冷汗,但強裝了從容,說:是廣東來的嗎?哎喲,先生牙上怎麼一片韭菜葉兒?!說得那人一臉紅,對著商店的櫥窗玻璃去看牙齒,柳月卻跳上了一輛停站的公共車,剛一上去,車門就關了。靠在車窗口,瞧見那人回頭尋沖著丟去一個笑,右手出了大拇指指指自己,再了小拇指指那人,呸地一口就唾在小拇指上了。

到了文聯大院,家里還是沒人。問門房韋老婆子,也說不清。心想是不是在家里還留有信什麼的,返再回來到尋找仍是一無所得,卻在浴窒的水龍頭上,看到了掛著的一枚銅錢,拿起來看了看。覺得可,解了那系兒,就裝在兜里。出來搭公共車就去孟云房象,孟云房穿了個大衩,要在家等著,騎車出去說找找。他是去了求缺屋,那里也沒人。回來柳月問:你跑哪兒去了,這麼長時間?孟云房不能告訴地址,胡地支吾一通。柳月只有把最后的希寄托在書店了。搭了車去了書店,瞧瞧旁邊房子在裝修,知道是那個畫廊吧,就問趙京五在不在?工人說趙京五采買材去了,以為是趙京五的朋友,涎著臉兒偏要問這樣問那樣。柳月說聲。討厭!跑出來又到書店。沒見著洪江。徑直從門外一個梯上到書店的樓上去,知道那上邊有洪江的住屋和兩間庫房的。樓上靜悄悄的,只有一只貓在那里吃一碗漿糊,柳月一腳踢開了那間小屋,洪江正和一個子在床沿上干著好事。

柳月道:好呀,洪江、大天白日的你日搗得喲!直嚇得洪江提了子,拉一條單子蓋了子,一手關門,一手捂了。柳月覺得晦氣,這事偏讓撞見!打開洪江的手。一坐坐在那沙發上,隨手拿一張報來展了在面前,一邊看一邊說:卑鄙!卑鄙!洪江說:好姐姐,這事你千萬不要給老師和師母說,我求求你了!柳月說:這會兒這麼甜的喲,誰個是你姐姐?!甭說給老師、師母說,我的事還沒完的,在鄉下遇著這事.男就得扯二尺紅綢送的,否則就一晦氣,況且我還是姑娘!洪江就拉了屜,拿出一沓錢送。柳月說:這是堵我嗎?洪江說:好姐姐,你要不拿。我就不放心了,我知道你一個月沒幾個錢的,以后有事你就尋我吧,我說話絕對算數的。柳月說:這個我不要,你要怕我不收不放心,你明日把它存到銀行了,把折子我就是。莊老師來過這里嗎?洪江說:我明日就把折子給你的。你問莊老師嗎,他沒有來過的。柳月又問。你知道他近日去哪里寫作嗎?洪江說:我不知道的。柳月就要走,卻過去一把拉開了床單,說:讓我瞧瞧是哪一位?床單下趴著一堆白生生的細,柳月認不得。卻記住了那腮邊的一顆大而黑的痣。

牛月清在家等柳月,更等周敏。周敏沒有來,婦人卻來了。原來鐘唯賢把周敏去,讓看了那些材料,讓很快復印一份送給莊之蝶。周敏看時,幾乎目瞪口呆。這是景雪蔭送給廳里的一份通知書,聲明鑒于廳里未能堅決執行宣傳部長的指示。而刊又拒絕登載嚴正聲明,只得訴諸法律來解決。現已將起訴書呈區法院,區法院認為被告之一是莊之蝶,又是人大代表。他信無權理可轉送市中級法院。被告人為作者周敏,提供材料者莊之蝶,提供發表陣地者《西京雜志》編輯部的主編鐘唯賢,復審李洪文,初審茍大海。起訴書沒有送廳里,卻復印了一份莊之蝶最新寫給景雪蔭夫婦的信件,且將其中段的話用紅筆勾出。

周敏沒有說一句話,離開雜志社也沒有直接去雙仁府那邊找莊之蝶,而進了一家啤酒店吃了四十串烤羊,喝了四瓶啤酒,跟限蹌蹌地回家來。唐宛兒是午去商店仔細挑了一瓶指甲油,回來又小心地修了指甲,正往指甲上染那指甲油,瞧見周敏進了院門倚在門扇上笑,覺得蹊蹺,說:你醉了,醉了?周敏就從門扇上溜下去,哇地噴了一堆穢,院子里的就跑過來啄食,遂也搖搖晃晃臥在那里不了。唐宛兒生氣地把他往回抱,抱不,提了雙手往回拖,他卻抓住梨樹在那里罵:他把我出賣了,為了一個人,他要犧牲我了!卑鄙,丑惡,不是漢子!唐宛兒問:你說什麼,誰為了人出賣了你?周敏說:是咱們的老師,你崇拜的人嘛!唐宛兒心騰騰跳起來,立即啐一口罵道:你說什麼,他怎麼出賣了你?你還說人!我是怎麼到這里來的?我是沒有法律保障就該是你的!周敏瓷著眼,腦殼卻暈起來,他聽不清婦人在說什麼,只見染著口紅的在開合,染著十個紅指甲的手在舞,就癱在那里醉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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