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都》第9章

唐宛兒站在那里,看著這個男人的狼狽模樣,心里一陣惡心。不明白自己當時怎麼就看中了他。能死死活活地跟了他出來?在心里說:這一天是來了,終于是來了!是曾幾次想對周敏提出要離開他,幾次話到口邊又咽回去,但總擔心會有一天他是要發現了與莊之蝶的事,惶惶不安,有些害怕。現在他知道了,到了一陣輕松,于是在那里看了春天上的太,太火毒毒地燒著,初蹲下來對著錯睡的他說:咱們的緣分是盡了,你睡吧,睡起來了我會把一切都說給你。你能怪我什麼呢?原本我就不是屬于你的。卻發現周敏口袋里有一卷紙。出來,不啊地一聲就跑進屋去了。唐宛兒在屋里把材料看過了三遍,才知道周敏并未發現了他們的事,他是因為景雪蔭的起訴,是因為莊之蝶的那封給景雪蔭夫婦的信嗎?唐宛兒首先想的是:他怎麼到這一步還與景雪蔭割不斷思,他口口聲聲說沒有談過,哪里又有這麼深的呢?他與我什麼事都干了,什麼話都說了,難道心里還有姓景的?姓景的是怎樣的一個人,使他如此癡迷?!唐宛兒把材料裝起來,終于再次抱周敏在沙發上躺下了,就急急地去文聯大院找莊之蝶。不知道他出外寫東西走了沒有,但是,走到半路,這婦人卻決意不去找他了,對他有了怨恨,要借牛月清的手去絕了莊之蝶與景雪蔭的斷藕仍還連著的

牛月清看了材料。說:鐘主編來了電話,說是讓周敏很快把材料送來的,我都使急死了!他人呢?唐宛兒想起周敏醉后的罵聲,才知道周敏是仇恨了莊之蝶,心不把材料及時拿來的,倒覺得自己差點也誤了大事,而慶幸起自己的行為了。說:周敏看材料真恨死了姓景的,姓景的起訴是要送莊老師進監獄嗎?他傷心地在家里哭,說他沒瞼面來見老師!牛月清心下,說:哭什麼,起訴又不是就判了咱罪了?!正說著,柳月進了門。牛月清和唐宛兒瞧的打扮,先是吃了一驚,牛月清就沉了臉說:什麼時候了,你倒有心思打扮,人呢?柳月說:沒有找著。牛月清說:你是去找人了,還是出去買東西逛街了?柳月說。我哪里有錢買東西?在街上遇著我那小老鄉,在一家旅館當招待,每月幾百元的,見我穿得寒酸,送了一雙鞋子,一條子,和這眼鏡。牛月清說:你怎麼穿得寒酸了?和那些小旅館的招待比什麼、們每日在火車站拉客,白天是招待,誰知道晚上干什麼?柳月不敢多了高跟皮鞋,在那里腳,那胳膊上的玉鐲兒就一晃一晃的。唐宛兒看見了,識得那原是自己的。現在牛月沒有戴,柳月倒戴上了,心下又生些許妒意,過來摟了柳月說:柳月你也有這麼一個花玉鐲啊,咱們不愧是做姐妹的,你一個我一個,樣子也像!了胳膊來比試。柳月見了,也是驚奇,喜歡起來,從唐宛兒的胳膊上卸了玉鐲兒來看,說:你也是單個嗎?能配一對才好哩!牛月清聽了,不愿意當們倆說破這玉鐲的事,一邊翻看材料一邊說。宛兒你把這些材料全看了?唐宛兒說:看了,莊老師真不該給姓景的寫了那信。他是好心,卻沒有好報,讓人家作了證據,這在法庭上有口也不能辨的。牛月清說:男人家就是這樣,你越待他好,他反倒不熱乎了你,得不到的都是好的。現在怎麼著,他以為包糖紙的都是糖哩,那是炮彈嘛!柳月說:誰不這樣,吃了五谷想六味,家花不如野花香嘛!唐宛兒兀自瞼上泛紅,說:莊老師可不是這樣的,師母這朵家花的香氣聞都聞不夠的,哪兒還有鼻子去聞野花?!牛月清說。話說到哪兒去了,讓外人聽到了,多俗的!說著,就不再留唐宛兒,要讓柳月同現在就搬過文聯大院那邊去住,專等著莊之蝶回來。柳月這時把材料略看了,心里也不免張,暗暗譴責自己不該在街上逗留那麼久,對牛月清的埋怨也理解了,說:大姐,我這當保姆的再無足輕重,也畢竟是這個家里的人,這麼要的事也不該瞞了我!牛月清說:哪里瞞你?讓你去找人時只是我心急,來不及對你細說,現在不是讓你看了材料嗎?柳月說。那你現在真要住過去?你抗了這些日子,到底還是你低頭,以后莊老師脾氣更大,更要在咱姐妹上撒氣了!牛月清說:誰我是他的老婆呢,出了這麼大的事,我還什麼。他去坐牢,還不是我去送飯?我就是這命嘛!有福不能同,有難卻同當,哪一次鬧矛盾不是我以失敗告終?!三人同出了院門,唐宛兒往南,牛月清和柳月往北,牛月清卻把唐宛兒又住了。

說:宛兒,周敏沒有來,我估他多要生你莊老師的氣的。你讓他甭在意,要諒老師,他是有他的難。這個時候一定要齊心合力。要麼。你莊老師倒了,周敏也就倒了,有你老師在,就有周敏一碗飯吃。牛月清說畢就要柳月進屋去取了一瓶酒來讓唐宛兒帶回去給周敏喝。唐宛兒忙把柳月拉住,對牛月清說:這個我知道。周敏那里敢有不恭的地方,我也不依的哩!帶什麼酒?兩人說得知己,差不多都要眼里起來,拉拉手,才分開走了。

看著唐宛兒出了巷南頭不見了,牛月清還在瞅著看,柳月說:咱走吧。牛月清說:走。卻又說,柳月,你覺得唐宛兒好不?柳月說:你說呢?牛月清說:心倒好哩。柳月說;你說好那就好。趕到文聯大院的房子,莊之蝶卻已經在房里洗過了,穿了睡翻床倒被地尋著什麼。原來莊之蝶回家沖澡時才發覺掛在的那枚銅錢不見了,他想,串銅錢的繩兒是尼龍質的不會斷,又是項鏈一般套在脖頸,要丟只能是洗澡時放在什麼地方了。但是,浴室里沒有,臥房里沒有,莊之蝶急得出了一頭一的汗。這時見牛月清和柳月進來,他便不再尋找,只默然無聲地泡了一杯茶坐在那里獨喝。牛月清并不理會他的冷淡,叮囑柳月去做長面條了,自己就去各個房間收拾被褥,抹桌凳,噴灑了花水,又點燃了一炷檀香,屋里頓時明凈香馨起來。然后竟換了一緞旗袍,臉上涂了胭脂,搽了口紅,坐在莊之蝶邊了,從口袋掏出一包三五牌香煙遞過去,說:好大的脾氣,我和柳月就是討飯的,你拿鼻子也得吭一聲吧?莊之蝶疑地看著夫人,說:你今日是怎麼啦?牛月清說:是我怎麼啦,還是你怎麼啦?!別吊者個臉,去跟我和柳月到廚房忙活吧。夫婦到了廚房,柳月只是對著莊之蝶笑。牛月清去客廳,莊之蝶悄聲問:今日是怎麼啦?柳月說:井掉到水桶里了呀,你贏了嘛,你是名人誰能抗過了你?!莊之蝶擰了一下柳月的,罵道:你甭能,將來嫁個男人整日扇你板子,你就知道我的好了!柳月說:看誰扇誰的!莊之蝶就看見了柳月穿著一件黑超短窄長簡直襯得一雙無比,說:柳月穿了這子好漂亮的。柳月說:柳月可憐死了,買了這雙子差點沒大姐慪死了我!莊之蝶說:你哭什麼窮,前日我給你那些錢呢?柳月說:那有多,我攢著冬天買件鴨絨大的。莊之蝶就又捅了一下的腰,罵道:你越發鬼了!柳月哎喲一聲就起來。牛月清在客廳收拾飯桌,高聲問:哎喲什麼?柳月便把刀在案上拍響,說:切面又把指甲切了!牛月清說:你腳什麼,別把指甲煮在鍋里去!。

飯桌上,莊之蝶吃了三碗,滿頭如蒸籠一般冒氣。牛月清說:你吃好了,我現在給你看一件東西。柳月,給你老師把煙拿來,讓著了煙慢慢看。莊之蝶一邊煙一邊看材料,就坐在那里不了。好久好久,卻冷笑一聲,將材料當抹布了桌上的湯漿水,說:柳月,你大姐今日妝化得不錯,眉頭下那兒如果描許胭脂就更不錯吧。這使牛月清和柳月都吃驚了,這麼大的事,忙活了這麼半天,他看了竟平談如水?!牛月清說:這就好,你不發火就好。但你也不要當了兒戲。現在既然你沒事,我可要給你說兩件事,你聽不聽,我覺得我當老婆的一定要說。一是,你為什麼要給景雪蔭寫這樣的信?這除了說明你對不斷,再就說明你辦了一件蠢事!但你對就是有千宗萬宗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寫這樣的信,景雪蔭是我這樣的心人嗎?你待那麼好,又怎樣待的你--復印了作為上法庭的證據,這倒也罷了,聽鐘唯賢講,把此信復印了幾十份,給省市領導,給婦聯,給人大常委會,給所有文藝團都寄了!外人會怎麼取笑你呢?據我所知,景雪蔭到散布是你當年對有了意思,兒沒有看上你,你是自作鄉。現在此信一公布于眾,不又是證據嗎?這話我不愿多說,說多了又該是我在吃醋了。別人如何嘲笑我,我可以當耳邊風,但你得想想,你能不能對得起你的老婆?二是,你是名人,你樹大招風也可以擋風。周敏就不同了,他是一只螞蟻,誰都可以把他死的。雖說他是捅了婁子。但咱心里要明白他并不是心要捅婁子,若不是景雪蔭,若不是你平日給人只圖口頭上痛快而聊胡說,這文章只會純粹宣傳了你,吹捧了你。你既然為他解決了工作,若如今顧了景雪蔭而不顧了周敏,他會將以前的八分恩讓這一分恨抵消,外界的人又會怎樣看你?另外,對于周敏,他是怎樣的一種人,你心里也要有數。這種人原是社會閑人,雖說現在一心要改邪歸正,舊習氣不敢說就不又出來?他是已經對悔恨了,今日鐘唯賢來電話讓他把材料極快送你,他沒有送來,后來還是唐宛兒送來的,也不知他在家說了什麼。這樣大的事為什麼不肯見你,這你得有個頭腦!夫人的話說得有條有理,莊之蝶一一在耳聽了,卻還是坐了不,悶了半天,說了一句:我是要寫長篇的,不讓我寫,那就不寫了。這天晚上,電話召來了孟云房,并由孟云房通知了周敏、洪江和趙京五來到家里。他們研究了對策,提出僅靠雜志社的人是不行了,只能在市中級法院下功夫,做到讓不理此案為好。趙京五說他認識法院的一個法白玉珠的,不知此案經不經他手。就是不經。他也會從中通融的。莊之蝶就立即讓趙京五和周敏連夜去白玉珠家見人,不管早遲,必須來這里報告況。牛月清便收拾了一大包禮品讓提了。周敏說:這個費用由我出。牛月清說:這點小事計較什麼,保不定以后花錢的地方多哩,有你出的。趙京五、周敏一走,莊之蝶說:臉上都高興些,什麼大不了的事。咱們打麻將等他們吧。莊之蝶、孟云房。牛月清、洪江就圍桌打起來、柳月在旁取煙供茶,拿眼睛就直看洪江。洪江說:柳月,我那服在那兒掛著。你掏上邊的口袋,給我拿些零錢來吧。柳月去架掏上口袋,就掏出一個小小的存折,打開看了,上邊戶頭寫著自己名字,下邊新填金額是一百元。便裝進了自己口袋里,說,洪江呀,就這些錢呀?!洪江說:還呀?不哩!牛月清說:有多?柳月說:十二元的。洪江對著柳月眨眨眼,就笑著說:我善于白手奪刀的!柳月過來一邊看他出牌一邊說:白手奪刀?我看你必輸無疑。人常說場上得意,牌場上失意。你贏鬼去!孟云房就說:八萬。和不和?洪江又害哪個子了?說得洪江脖臉紅,把不該打出的一張三餅竟也打了出去。柳月罵他牌出得臭,拿手拍了那一顆頭,說:洪江當書店經理,人整齊。行頭又好,多姑娘心不的,還能不得意?!孟云房說:柳月,不敢把洪江的港式發型弄了。男人頭,人腳,只能看不能的。我還以為你拿住他什麼了?!要我說,洪江倒難找了個好子。世事就很怪,漂亮小伙子反倒找不下漂亮子。洪江那媳婦我看就不如咱柳月;而柳月將來反倒找不下個漂亮小伙,這就跛子騎駿馬!氣得柳月拿了拳頭砸孟云房,說:五不正的人心也不正!牛月清就發恨聲,指責柳月話說出格了。孟云房說:這都是我平日寵慣得這小丫頭沒大沒小的了!牛月清說:云房,你講究整日算卦預測的,你算一算京五他們去的結果如何?孟云房說:算卦得我那一套家伙,這里倒沒個萬年歷書,我換算下來那日月時辰的。柳月說:我這里有枚銅錢的,你搖一遙說著從口袋里掏了鑰匙,鑰匙串兒上果然一牧亮亮的銅錢。莊之蝶見了,眼睛就發直。說:柳月,讓我看看。柳月卻不給。牛月清就打出一張牌來,直催莊之蝶吃還是不吃?莊之蝶眼看著柳月,手卻從牌擺的尾部去抓牌,孟云房就把他的手打了一下,說:在哪兒抓牌?上廁所別上到廁所去!莊之蝶安靜下來看牌,孟云濤說:那一枚銅錢得搖多次的?是這樣吧,月清你報一個三位數,要口而出,我以諸葛馬前課算算。牛月清說:三七九孟云房左手掐了,說:小吉,嗯,還不錯的。牛月清瞼上活泛了,說:只要不錯,那你們就瞧著我怎麼和牌呀,牌是打神氣兒的。怎麼著,扣了!坐起莊了!孟云房氣得說:你坐吧,坐個母豬莊。開始洗牌,院子里有貓在喚,聲聲凄厲。洪江就問家里養了貓了?貓在發期間千萬別沾了那些雜種,他是有一只純波斯貓的,趕明日他把波斯貓領過來。牛月清說:哪兒養了貓?我不喜歡貓呀狗呀的,這是隔壁養的描,討厭得很.過一段時間就招引一群野貓來喚。莊之蝶便道,哎呀。下午我揭了涼臺上的咸菜甕蓋兒讓曬曬太的,倒忘了夜里要蓋蓋的!就跑到涼臺上去.遂又在涼臺上喊柳月:你來幫我把甕挪一挪,別讓貓抓了菜去。柳月就來到涼臺,莊之蝶卻閉了涼臺門,悄聲說:你哪兒拿的銅錢?柳月說:我在浴室里發現的,覺得好玩,拴在鑰匙串兒上的。莊之蝶說:那是我的,快給了我!柳月說:你的?銅錢上還有個系兒的,我怎麼沒見你以前在脖子上戴過?莊之蝶說:我戴了好些日子的,日夜不離的,你哪里知道?柳月說:一個大男人家戴一個銅線,我還是第一次見的。瞧你那急樣兒,莫非這些日子,我們在雙仁府那邊,什麼人送了你的?莊之蝶說:你別胡說!把柳月雙手捉了,去口袋里掏,掏出來了,柳月偏又來搶,莊之蝶把銅錢就含在了口里,一瞼的得意。這邊三人洗了牌又壘好擺兒,遲遲不見莊之蝶過來,盂云房就聲說:挪個菜甕就這麼艱難?之蝶你還打牌不打?莊之蝶立即從涼臺上回來,銅錢已經在口袋裝了,說:云房,今年咸菜做得好,你要喜歡吃,一會兒給你帶一塑料袋兒……

到了子夜時,趙京五和周敏回來了,說是找到了白玉珠,白玉珠沒有接這個案子,但他已經知道本院收到了這一份起訴書,整個法院部議論紛紛,自然是有說東的,也有說西的。起訴書原本是呈給刑事庭的,因夠不上刑事案件轉了民事庭。民事庭接此案的庭長和審判員司馬恭都是他的朋友,他是能通他們不要立案的。這白玉珠態度極好,主張先不必找庭長,而主要找司馬恭,當即就領了他們去見了那姓司馬的。司馬審判員不冷不熱,他們就說了莊之蝶老師原本晚上來拜見他的,因走到了半路上害肚子疼,來不了了,讓他們代表了來拜見,并送了一本書作個紀念的。這本書是周敏多了個心眼,在夜市書攤上買的,并由周敏模仿了老師的筆簽的名。他們從司馬恭家出來后,又去了白玉珠家,白玉珠說莊老師這麼大的名氣,早想結識只是沒機會,能有這事而個朋友他很高興,就談了莊老師的書如何好看,他的兒子更是喜歡讀,兒子是軍人,在師部搞通訊報導,還寫散文隨筆一類文章,也算個小作家的,還在先生以后多教導。說到這兒,牛月清就說:別的要求咱不行,這一點咱是能辦到的,那孩子寫了東西,你們都可以幫他發表的。趙京五就掏出四篇文章來,說:正是這樣,白玉珠取了兒子四篇文章,說兒子的部隊有個規定,在省市報刊上發五篇文章出來可以立三等功一次,在全國報刊上發三篇文章可以立二等功一次、兒子寫得很多,給他也寄了四篇,讓他想法兒在西京的什麼報紙上發發,他正愁著不認識人的。

我們就把稿子全帶回來了,拍腔子給人家說了大話。莊之蝶說:那好嘛,你們給想想辦法發表吧。趙京五說;我們有屁辦法,這還不是要你出面嗎?莊之蝶笑著說:你放在那里我明日看看。還有什麼要求?趙京五說:白玉珠說了,司馬恭是個怪脾的人,平日不茍言笑,不吃煙,不喝酒,也不麻將,他是完全可以把此人說通,但工作比一般人要難一些。不過司馬恭有一個嗜好,就是特別喜歡書畫,家里有許多收藏,你們有條件的,能不能弄一幅什麼好的字兒畫兒送他呢?他這麼說了,我也應允了,咱不妨什麼時候去找龔靖元的兒子,把澤東的那幅字搞了來給他,這事十有八九就功了。如此這般又商量了半天,最后決定讓周敏這幾天多跑白玉珠家聯絡;莊之蝶看稿子,想辦法盡快發表出那四篇文章;趙京五和莊之蝶再及時去找龔靖元的兒子龔小乙弄來澤東的書法手卷,一弄到手,莊之蝶親自出馬去見一次司馬恭,如果能把白玉珠和司馬恭出來吃一頓飯最好,這事由周敏去與白玉珠涉。方案既定,莊之蝶說:咱這麼策劃于室,看看桌子下安沒安竊聽?!眾人就笑了。孟云房說:搞政變可能就是這樣吧!?莊之蝶說:中央政治局會議恐怕也是這樣,幾個人在誰家這麼商量了,一項國策就定下來。我看過一篇文章,說是澤東當年常召了周恩來、劉奇在家商談國事,一談談到半夜,就吃一碗龍須面的。柳月,你現在也給我們一人做一碗龍須面來吃吃。柳月應聲去了廚房,不一會兒果然端上來七碗,大家吃過方一一回去。

莊之蝶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來,看了那四篇文章,卻大罵狗屁文章,錯別字就讓他看得頭疼,作一團就扔到便桶里去。牛月清忙去便桶拉,紙已經被尿弄臟,讓柳月快拿了去涼臺上晾,莊之蝶一笤帚把涼臺上的稿紙掃到樓下去了。牛月清瞧著莊之蝶發瘋的樣子,嚇得哭腔都出來,說:那又不是你的文章,只要發表出來,你管他水平高低?莊之蝶說:這文章鬼去發表的?牛月清說:那你不想贏司了?莊之蝶坐在那里直出長氣。末了,還是找了兩篇自己的未發表的散文說:我找省報文藝部去,換了他的名先發吧。我這當的什麼作家,什麼作家嘛!踉蹌出門,把門扇摔得山響。

三天后,兩篇文章發表了。周敏買了報紙送給了白玉珠,白玉珠高興萬分,又問那兩篇什麼時候發表?周敏回來說了,莊之蝶大發雷霆,罵道:發了兩篇還不行嗎?不發了,堅決不發了,司就是贏了,我也是輸了!周敏不敢言傳。牛月清多說了幾句,又挨了一頓罵,自然也沒有回,回過頭來又安周敏。自己又跑去找孟云房,央求孟云房給莊之蝶勸說。再還是日夜擔心這事要氣傷丈夫的。數宗委屈、熬煎、害怕,苦得背過人哭了幾常柳月自然是在這邊做了飯,一日兩次又得過雙仁府那邊給老太太做飯。老太太的舊病又犯了,不斷地嘮叨著說門越來越厚,印在門上的那些影子,每晚每晚都在活著,要莊之蝶過來幫燒掉這些東西。柳月推說莊老師太忙,不開就和柳月吵,說莊之蝶是婿。柳月你倒管住了他,你是他的老婆嗎?氣得柳月飯也做得不好,恨老而不死,幾次想哄服安眠片安靜睡一天兩天,但又怕服出子來。老太太竟親自拄了拐杖去了文聯大院,把莊之蝶了過來。兩人從街上往雙仁府這邊走,當時街上人并不多的,老太太卻說人得走不,指點著說那三人太瘦了,睡在那里肋骨一條一條看得清楚。莊之蝶朝手指的地方看,那地方什麼也沒有,就說:娘是看見鬼了!老太太說:我也分不來是人是鬼,可能是鬼吧。又邊說邊用拐杖撥,真好像在人窩里著似的。莊之蝶就想,老太太說的或許有可能,人如果死了都變鬼,那從古到今,世上的鬼不是最多的嗎?回到雙仁府家里,老太太就讓莊之蝶拿刀剝門上的影痕。莊之蝶沒辦法剝,老太太就說:你站在這兒,你是名人,火氣大的,誰都怕你的,你給我壯膽了我剝!拿刀就在門上刻,刻一會,說揭下一頁,刻一會說又揭下了一頁,一共揭了十二次,手作了抱狀到廚房,劃了火柴來燒,問聽見了嗎,燒得嗶嗶叭叭油流皮地響哩。忽然驚有一雙人腳跑了,這腳是用刀從一條牛上砍下的,牛是長了人腳的,砍下來卻跑了,便在房子里攆著趕,終于攆出了房門,方一頭大汗,上床安然睡。這天夜里,莊之蝶怎麼也睡不著,恍惚間似乎覺得滿屋里有人腳在走,走著各種花步,那腳印就麻麻在地板上、四壁上、天花板上,組合一幅圖案。又似乎他是順了這圖案從外層往里層走,腳印兒竟變化莫測,走到里層了無論如何卻再走不出來。不覺驚醒,已出得一大汗。拉燈看地上墻上,并沒有什麼腳櫻想:是自己聽老太太的話而作夢吧?卻再不能睡去,拉燈守坐在老太太臥室門口吸煙,看著老太太懷抱了那一雙小腳鞋睡得正香。而幽幽的塤聲卻傳來,如鬼哭狼嚎。

莊之蝶在雙仁府那邊住過幾天,牛月清不敢過來他,和孟云房商量。孟云房的意思是讓他陪老太太就住在那兒吧,至于那兩篇文章由他來寫,由他找報紙發表了事。等莊之蝶緩過氣來,還指去找龔小乙弄書畫的。牛月清就每日在家等待周敏,了解隨時發生的況,又得招呼一日來一次的趙京五和洪江。更令人頭痛的是周敏把白玉珠來過一次,白玉珠此后常常吃飯時間或夜里十點了來閑聊天,甚至領了一大幫讀書的和崇拜作家的男來聊。

牛月清則一一笑臉相陪,沏茶敬煙。等人一走,就張打哈欠,累得一力氣也沒有了。柳月一邊打掃地板,說這些人煙頭不往煙灰缸里扔。偏要扔到屋角;說他們吐痰,吐了痰又要用鞋底贈贈;說來個人沏杯新茶,往往喝一口兩口,又來了人又得重沏,茶葉都浪費了;說廁所馬桶沿上有撒的尿。

周敏明顯地人瘦了許多,胡子也數日不刮,白凈的臉面像了個刺猬,不斷地訴苦說白玉珠問了幾遍關于字畫的事了,牛月清也就催孟云房和趙京五勸說莊之蝶快去找龔小乙。莊之蝶沒了辦法,一個夜里和趙京五去了麥莧街二十九號,幸好龔小乙在家。龔靖元就這麼一個兒子,父子關系卻不好,龔靖元掏錢買了一個單元樓房讓龔小乙單獨住在麥莧街,為的是眼不見心不煩的。莊之蝶和趙京五進了來,小乙自然不敢慢怠,取煙沏茶,說叔你怎麼來找我了,我屋里臟,你尋干凈地方坐吧。說著拿一張報紙蓋在了床下一個便盆上。屋里確實如狗窩,散發著尿臊味,莊之蝶就過去把窗子打開,在床沿上落坐下。小乙先是坐在藤椅上與他們說話,歪腳倒頭的,幾次想坐得端正,不覺一分鐘就又蜷一堆窩在那里,又是張流眼淚,說:叔你喝茶,我上廁所去。上了廁所老半天不出來。莊之蝶和趙京五就聞到一香氣,見花架上那盆蔫了葉子的花草也神了起來,兩人對視了一下。沒有言傳。小乙從廁所出來,判若了兩人,眼睛里幽幽有。莊之蝶說:小乙,你又吸大煙了?你拿些大煙來讓叔瞧瞧,叔還沒見過這玩意兒。小乙說:叔也知道了?叔也不是外人,我拿了你看。拿出來的是一小疙瘩黑泥一樣的東西,說這煙膏他是放一丸在香煙里吸的,他這兒沒有白面兒了,白面兒好。便讓莊之蝶和趙京五,兩人說不的,留給你吧。小乙就說:叔你是寫文章的人,你能不能給什麼部門反映反映。莊之蝶說:什麼事?或許我能說上話的。小乙說。現在社會上假冒商品太多,坑害消費者利益,這白面兒做假的就多啦,許多人了渾起皰疔。頭發部落了。莊之煤說:你寫個東西。我送公安局讓他們查去。小乙就笑了,說:叔還給我開玩笑的。莊之蝶說:小乙,叔給你說一句話,這話或許你也聽得多了,你什麼吃不得喝不得,偏要這玩意兒?你爹給我說過你,他為你頭疼,周圍人另眼看你,這又花錢又傷子,主要是傷子,你年輕輕的,還要找媳婦不?小乙說:叔你說我不生氣,我知道叔是為我好的。可叔你哪里知道煙的妙過了,你想啥就有啥,想啥就來啥。說實話,我恨我爹,我爹那麼多錢,他可以一夜打麻將輸二千三千,他就是不給我多余的子兒。我恨小麗,小麗是和我談了五年的都和我睡過了,說走就走了?!恨我單位那領導,他到散布我的壞話,為了那份工作,他得過我爹十幅字的,他竟能把我就開除了?!我知道越越戒不了煙癮,可我那些抱負,那些理想,也只能在了煙后才能實現埃叔你不要勸我了,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你怕是和我爹一樣的,說起來聲名在外,天搖地的,可你們倒還沒我活得自在的。有一點叔你相信,我不會為社會害蟲的,我不去街上人、我不會真的搶劫,真的強xx婦,也不去真的殺人,我不妨礙任何人。我是我爹的兒子,他再煩我,但我畢竟是他兒子,我爹的字畫夠我今輩子的。趙京五就說:這是當然的,小乙有福就福在這里。小乙,我知道你手里有你爹的字畫作品,也聽說漢中有人還給了你一件澤東的書法長卷,有這事嗎?小己說:趙哥你行,我什麼事你都知道,你對我爹說過了?趙京五說:咱哥兒們,我幾時出賣過你,給你提供大煙的小柳葉和王胖子人家老早就不想給你供煙了,怕你爹知道了告他們,是不是我去勸說的?小乙說:趙哥星堅鋼朋友。澤東那幅字寫得好哩,一看就有帝王之氣,這東西是在我手里。趙京五說:這就好了!話明著說,我和作莊叔今日來,是想見識見識那幅字的。你莊叔是作家,什麼字都不稀罕。只是要寫一篇關于澤東詩詞書法方面的文章,就想能得到一件實。他給我說了,我說這好辦的,小乙那里有一幅,小乙是義氣人,他留那干啥。會送了你的。莊之蝶說:我哪能白要?小乙到我家去,看上什麼玩兒你去拿一件吧。趙京五又說。澤東的字當然不是省長的字,但話說回來,那又不是文,即便算是革命文,你能賣嗎?國家一見就要上繳的。一分錢也不付的。小乙就嘿嘿地笑。趙京五說:小乙你笑什麼?小乙說:莊叔和趙哥不是外人,我也真話說了。你們要我爹什麼字畫,我都可以給你們,這幅字,我是不能的。有人來買過、出過五千元的價兒,我沒出手。我也主席的,主席人死了,但他還是神,神的東西在家也避邪吧!趙京五就看莊之蝶;莊之蝶搖搖頭。趙京五說:那好,你這麼說,我們也不難為你了。那你總不能讓你莊叔就這麼走了?你這里有你爹的字,隨便取幾幅吧。小乙就從柜子里抱了一卷出來,了三個有軸兒的,說:我就靠這煙的,你不知道.我爹卡得嚴哩,為弄這批東西我費了勁的。趙京五把三幅字軸用報紙包了,夾在了胳膊下,說:趙哥虧了你嗎!我會給小柳葉說的,你去買煙。讓些價兒,就和莊之蝶走出來。

莊之蝶和趙京五一走,龔心乙就從柜里取了一個長條木匣來,打開看了看澤東的那幅字,重新包好,裝在匣子鎖了放到柜子的最下邊。心想,趙京五把莊之蝶領來也謀這件字,就說明這真是件寶貝了,那麼,萬不得已不能出手。如今煙價一日高出一日,到了將來實在沒錢了再換煙吧。一想到煙,癮就又發作了,將那唯一的一包白面兒在錫紙上倒了,用火柴在下邊燒,再拿一個紙筒兒吁地一口長吸到肚里,就開了一瓶高橙飲料趕忙喝下住,不讓一一縷的煙氣從氣管出來,然后就點上了一支萬寶路香煙,躺在那里一口一地吸,立即就墜另一個境界,似看見了小麗從門外進來了。他說:小麗,你來了?你這麼些日子都到哪兒去了,我只說你永遠不來見我了?!小麗說:我好想你,好想好想的,你就不來接我嘛!小麗在給他撒、小麗撤起來就在他上蹭,那雙xx子擁在他的臉上,手也在下邊揣了,還說這是香腸,我想吃香腸的。小乙他就把了,也給小麗。小麗會自己不,偏要他。小麗的服很多,了一件又一件,了一件還有一件,到最后出個小巧的子來,他們就想著法兒作各種雜技作。他說小麗你坐過船嗎?小麗沒坐過,他就把一口袋黃豆倒在床板上,排勻習一層,將一張木板放在黃豆上,他和小而就趴上面玩起來。木板晃來晃去。但小麗卻下床走了,開始變臉,變得像一只惡狗,小乙他就發怒了,說:你不和我作,你是和那個姓朱的來嗎?那姓朱的有什麼比我好的?小麗卻說:是的,你一出門我就和小朱干,他比你強,他是超人,妙不可言!小乙他就抄了刀說我要殺你!小麗說你殺吧。他一刀過去就把殺了。小麗倒在他面前,雪白的子在蠕,一就分了岔,像樹椏一樣從那xx頭上往下流,流過大。流過大時似乎流不水聚很高的楞沿兒,他就用刀尖劃了一下,劃出個自道兒,引著水便響地流下去了。小乙他就又拿刀在小麗心口剜,剜出一顆心來,他說小麗你心原是石頭做的這般了!小麗就了一聲徹底死了。趙小乙看著那已經死了的小麗的影子還有一,就覺得艷無比,尤其那一聲刺激得他無比快意地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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