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都》第20章

到了晚上,柳月對著鏡子化妝,牛月抹腮紅,莊之蝶在一旁看著,總賺眉骨那兒搽得紅,又反覆了幾次。換服時,柳月鮮不多,牛月清的又都顯得太素,莊之蝶就騎了木蘭去找唐宛兒。唐宛兒和周敏聽是把柳月要嫁與市長的兒子,各是各的喜歡。唐宛兒拿了幾服,坐了托車和莊之蝶過來,路上卻說:柳月命倒好哩,一下子要做人上人了。今日穿我的服,趕明日人家不知穿什麼綾羅綢緞,丟了垃圾筒里的咱去檢也爭不到手的。看來,你到底離心近,只想著的出路,我是死是活,可憐見兒的有誰管呢?說著帶了哭腔。莊之蝶說:我讓你嫁給那個殘疾你去不去?你不要看著別人的米湯碗里清一張皮兒就嫉妒飯稠!你是要樣樣都占住的人,要有,要有錢,要能玩又要人長得好,更要人……婦人說:更要人什麼?莊之蝶說:你知道。趕明日我要發現比我強的人了,我一定讓你們好,我一口氣兒也不嘆的!婦人就拿雙拳在他背上擂著說:找誰也不要,我就要你,我只要你快些娶我!柳月在浴室的鏡前盤發髻,只穿了衩和罩。浴室門大開著。莊之蝶和唐宛兒一進大門,柳月呀呀地忙把浴室門掩了。唐宛兒帶了一沓服進了浴室。說:你讓他看他也是不敢看的,他想要市長剜了他的雙眼嗎?兩人就在里邊嘻嘻哈哈。一會兒出來,唐宛兒說:師母你們快來瞧瞧,我這服怕不是給我做的,兒就是為柳月的,一樣的穿了就高貴了,那大公子見了,不知喜得怎麼個手舞足蹈的!柳月瞼上卻不自然起來,牛月清忙拿眼瞪唐宛兒,唐宛兒背過去竊笑。牛月清說:趕明日嫁過去,柳月的照片要上雜志封面的。校有枝花,院有院花,西京城里要選城花,除了柳月還有誰?柳月說:要說城花,是人家宛兒姐,人家當年在潼關就是縣花!唐宛兒說:我呀,走個后門是興許還可以。莊之蝶連使眼兒,便對柳月待怎麼著去,去了如何觀察對方。若是看中,過幾日選個日子雙方吃頓飯就算訂婚。至于結婚的事兒,就由你和大正自個去定。當下和柳月要走,唐宛兒也要回去,相廝了就一塊出門。牛月清在門口了,仍給柳月叮嚀要不卑不,大大方方,說:權當我們是你的娘家,與不,不能讓那大正小瞧了咱!莊之嘩說:好了,好了,這些柳月倒比你強的!出了大院,唐宛兒卻一定也要送柳月,三人到了市府門外,莊之蝶說兩個小時后他仍在這里接,柳月揮揮手就進去了。莊之蝶對唐宛兒說:柳月去談了,咱也談去。你去過含元門外那片樹林子?那里邊天一黑盡是一對一對的。年輕時倒沒過在野外的滋味,現在過了年齡了,卻不妨去補補課。唐宛兒說:太好了!沒想到你還有這份心思,你比年輕人還年輕了,你知道這是誰給你的?第二十章含元門外的樹林子很大。果然里邊盡是一對一對。他們相距都不遠,但互不干涉,各行其樂,頭接耳,擁偎嬉鬧。莊之蝶和婦人往里走,先總是不自在,尋不著個僻背,凡經過那些男面前,兀自先把頭低了。一婦人說:你往哪兒走呀,咱年齡過了,真的這地方就沒有咱的份兒了?雙手就勾了莊之蝶的脖子。趨勢拉坐在一課丁香樹下的石頭上。莊之蝶說:這丁香好香的。眼睛仍在左右逡視。婦人扳了他的頭,要他看。兩人就摟抱起來。一時墜境界,莊之蝶倒把婦人端坐了懷里,將那一雙高跟皮鞋下掛在了丁香樹枝上,擺弄得如貓兒狗兒一般。婦人說:別人看哩!莊之蝶說:我不管的。婦人說:這陣膽就大了?莊之蝶說:我這才理解樹林子里人最多,又都最放肆,原來林子這麼好,夜這麼好,這麼好的時。人就聾子瞎子了!婦人說:你說,柳月這陣和那殘疾干啥哩?莊之蝶說:你說呢?婦人說:怕是那那個了!那殘疾患的是小兒麻痹,那個地方是不是也麻痹?那才好哩,讓嫁過去白日吃人參燕窩,晚上哭個淚蠟燭!莊之蝶說:不敢咒人,柳月待你也不錯哩。婦人說:說說你就心疼了?我早說過是白虎星。怎麼著,趙京五來災了吧?市長的公子命里要娶柳月,所以早早就麻痹了。莊之蝶還是不讓說這個,婦人就生氣了,說:你是護了的,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瞧長得好,自己不可能一夫多妻的,又不想讓別人占了,偏要給個殘疾人,給了人家了心里又難過是不是?莊之蝶被搶白,心里,不讓說。越不讓說,這婦人越是要說。莊之蝶一丟,將跌在了草地上。如人說: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卻又說,我那服我平日都舍不得穿的,今日倒讓穿了,你是等走了,以后我穿了那服,你就要把我當了了。莊之蝶說:你說這些,又是要我給你添置新服了?穿著合適你就送,我給你重買就是了。婦人說:我才不給了的,那件套還是你給我買的。我怎舍得送

昨日我去北大街商場,那里有一件皮大,樣子好帥的。冬天里你得給我買的。莊之蝶說:那不容易嗎?只要你穿著好。趙京五去廣州推銷一批字畫去了,走時我已讓他給你買一條純金項鏈的。我想他一定也會給柳月買了時裝,等回來柳月不與他好了,他買的服沒了用場,我就買過來都給了你。周敏有什麼發覺嗎?婦人說:他只覺得你對我好,但他沒多說什麼,他有什麼證據?我害怕時間長了他會看出來的,你不知道我一夜一夜夢里都是你,擔心在夢里出你的名字來,你不能最后閃了我埃莊之蝶說:我閃不了你的。但你也要諒我的難……無論如何,你要等著我的。婦人說:我怎麼又說這話了,讓你又生氣了嗎?莊之蝶搖了搖頭,說:在家里你得克制點自己的緒,別讓周敏看出破綻。婦人說:看出來也好。早看出來我早和他結束!莊之蝶說:這可不敢!婦人說:這有什麼不敢的?莊之蝶說:我心里很很苦的,宛兒,自認識了你,我就想著要與你結婚,但事實在不是那麼容易,我不是年輕人,不是一般人……。我之所以一直勸你先不要和周敏分手,就是因為我不是一時三刻就能離了婚的,你得給我時間,得讓我戰勝環境,也得戰勝我自己,而你有周敏也可讓他照看你的生活。可我心里又是多麼難,你我本來應該在一塊的,都不得不寄存在別人那里。婦人說:我更是這樣呀,我是人,他要和我干那事,十次是拒絕了九次,那一次還總得服從他吧?我像木頭人,沒有,沒有熱,只央求他快些。這苦楚你是會不到的。咱們斗吧,斗到那一天吧!若不能生活在一起,你我的心就永沒個安靜的時候了。莊之蝶抱了婦人,兩人再沒有說話,渾抖著,使得那丁香樹也嘩嘩嘩地搖著響,惹得不遠的一對男往這邊看。兩人分開了,說:回去吧。站起來往回走,一時倒后悔今晚不該到這里來。婦人說:咱快活些吧。莊之蝶說:快活些。說完了,卻還是尋不著快活的話題。走回到市府門口,已經是兩個半小時了,柳月卻并沒有在那里等候,婦人說:是不是出來早,瞧著沒見咱們,自己先回了?莊之蝶說:再等一會兒。等了又一個小時,柳月還是沒有出現,兩人都站困了,到馬路對面的一家商店門前臺階上坐了,一眼一眼盯著遠的市府大門。約模又過了半小時,大門口的燈,柳月往出走來。莊之蝶要喊,婦人說:不要喊,讓我瞧瞧的走路樣子,我就會看出談了還是沒談的。柳月走到門口卻站住了。因為后有一輛小車開來;車也停下了,司機走下來繞過車的這邊拉開了車門,柳月便鉆了進去,車隨之嘟地一聲開出來順大街駛遠了。婦人破口大罵:這才在談著就真的拿了市長兒媳婦的派頭了?說好的你在這兒等著,竟看也不看就坐小車走了?!莊之蝶沒有言傳。兩人那麼站了一會兒,莊之蝶說:我送你回去。送婦人到了家門口,獨自再往文聯大院走去。

莊之蝶把柳月坐車而回的事說知牛月清,牛月清很有些生氣,但也未指責柳月。三日后,在阿房宮酒店里吃了訂婚宴席,市長夫人按老規矩送給了柳月一大堆禮品:一條項鏈,一盒進口化妝品,一襲睡,一雙高跟紅皮鞋,一雙高跟白皮鞋,一雙底旅游鞋,一個小電吹風機,一領皮大,一套秋,三件襯;一西裝。柳月從沒有過這麼多好東西,要把那雙高跟紅皮鞋送牛月清,牛月清不要,也便買了一雙子讓做大姐的收下,自個每日濃妝艷抹,煥然一新。就鉆進房間照鏡子,沖著鏡子作各種笑。人一盡兒換了行頭,思維覺也變了,買菜大手大腳,買得多回來吃不了,一壞就又倒了。家里來了人,也不管來人是什麼分什麼地位,沏了茶,就穿了那黑繡花睡袍坐在廳里,時不時也話,一邊批點評說,一邊吃蘋果,翹翹著,刀子切一塊,扎了深送口里。牛月清就有些看不慣,說:柳月,你疼呀?柳月說:我怕把口紅吃沒了。牛月清長出一口氣,讓去廚房燒開水;一進去,牛月清就把廚房門拉閉了。柳月知道夫人不讓和客人說話,從廚房出來臉吊了老長,故意從客人面前嘟嘟嚷嚷地發牢著走去臥室。牛月清耐了子,直到家里沒有人了,就問說:柳月,是你那日晚上獨個坐了車回來,讓你莊老師空坐在馬路上等嗎?柳月一邊用電吹風機吹埋頭發,一邊說:市長有專車,大正讓司機非送我不行,我就坐上了。我要是不坐,人家倒笑話我,也給你們丟人的。牛月清說:那你出了大門,也得給你在老師打個招呼呀,他辛辛苦苦送了你去,你在那邊吃水果呀,喝咖啡呀,你莊老師就一直等在馬路上,吃什麼了?喝什麼了?等你到半夜,你坐了小車屁一冒煙就走?!柳月說:這是莊老師給你訴的苦?我出來哪里就見他了,他還這麼給你翻是非!那麼長時間他能在馬路上等我?鬼知道他們干啥去了?!牛月清說:他們?他總不會把你孟老師也了去馬路上吃酒閑聊?柳月瞧總是不信,就更氣了,說:還有誰?唐宛兒出了咱院門并沒回去,廝跟了一塊去的。我進了市府大門,他們就在馬路上,還需要什麼吃喝嗎?牛月清說:柳月你說話不要圖舌頭快,你莊老師朋友多,男男的多了,你現在雖然氣壯了,說這樣的話,你莊老師聽了會痛心的。再說宛兒待你不薄,那晚上不是拿了那麼多服讓你挑選了穿……柳月就笑道:大姐是彌勒佛,大肚能容難容之事,你要不信就權當我沒說。反正大姐對我有意見,我想我也在這里不會呆得多久了。牛月清聽了,心里就琢磨柳月的話來。回想以前夫妻雖三天兩頭吵鬧一次,吵鬧過了也就沒事了,白日還是一個鍋吃飯,夜里還是一個枕上睡覺,房事也五天六天了來一次的。自從認識了唐宛兒,這況真是慢慢變了,吵鬧好像比以前是,近來甚至連吵鬧也不吵鬧了,一月二十天的兩人卻不到一塊兒的。牛月清這麼想著,又思謀會不會是柳月胡說的。莊之蝶在家懶得說話,往外跑,恐怕也是災災難難的事多,惹得他沒個心緒罷了?就說:柳月,我是不起事的人,你能到我家做保姆,也是前世緣分。我哪一沒有把你當妹妹看待,我怎麼就嫌棄你了,我盼不得你永遠就呆在這里。可這是不可能的事,不久你就是市長家里的人,這也是我和你莊老師想方設法為你做的好事。我們不指你來報答,但你人還沒走,也要沉住得氣,否則讓人看著,我們不說,外人就會議論的。柳月說:大姐話說到這里,我也就說了,我這是哪里沉不住氣了?如果我不是保姆,是城里一般家庭的姑娘,你是不是也這樣著說話?我現在只是穿得好了些,化了些妝,這與城里任何姑娘有什麼不一樣的呢?你眼里老覺得我是鄉下來的,是個保姆,我和一般城里姑娘平等了,就看不過眼去!我當然激你們,愿意一輩子呆在你們家,我去跟那個殘疾人,坐下了孫猴啃梨,睡下了兩不齊,立起了金獨立,走路了老牛絆蹄,我是攀了高枝兒上了嗎?!我只是要過的讓人不要看我是鄉下來的保姆的生活!柳月說罷,倒委屈起來,到臥室里抹眼淚水兒。

原本是牛月清要教訓柳月的,柳月卻把牛月清數說了一堆不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還想辯白,卻撲索撲索心口,不再說了什麼。第二日吃飯,莊之蝶草草吃了兩碗就又進書房去,牛月猜想起柳月說他和唐宛兒在馬路上的事,肚里立時覺得飽了,筷子在碗里拔過來攪過去,就是不想里去。說。吃完飯。你也不坐在一塊說說話的?莊之蝶說:飯前飯后,我緒是最躁的時候,你們最好不要打擾我。牛月清說:咱這個家也只是飯前飯后有個說話的空兒,你要不是我的男人,我當然不會求你說一個字的!莊之蝶聽的口氣帶著氣兒,就不走了,說:這話是對,我的老婆讓街上過路人纏著說話,我還罵他是臭流氓的!那說吧,今日天氣晴朗,風向偏西,最高溫度三十四度,最低溫度……一甩手還是到書房去了。牛月清閑了,鼻子里長長地出氣,一推碗筷偏跟進來。就坐在他的對面,突兀兀地說:你實話實道,你和唐宛兒好?!莊之蝶冷不防經一說,當下愣住,遂噴了一口煙去,盯著夫人說:好!牛月清本是心里疑疑莊之蝶與唐宛兒的事,又盡量往好去想,希問了他,他就一口否認,甚至發誓起咒,暴跳如雷,也就全然消釋那團疑霧了。可莊之蝶偏偏平靜如水,正經八板地說了好!牛月清就不了!臉頓時鐵青,說道:算你老實。你說你們好到什麼份兒上?那天送柳月去見大正,你能一個人一直坐在馬路邊上嗎?!黑漆半夜地回來那麼晚,還說柳月坐了車不你!你和唐宛兒到底到哪兒去了?干啥去了?嗯?!莊之蝶見這般說,知道事清終于要發生了,他剛才平平靜靜說了好字,有心要看看的態度,現在卻后悔起來了!就道:柳月,柳月,你怎麼給你大姐說的,你讓尋我的事?!牛月清說:你不要柳月,什麼事我都知道,我只要你說!莊之蝶說:干啥去了,唐宛兒和我把柳月送到市府門口,就回去了。你說我們干啥去了?牛月清一時倒沒了話。莊之蝶說:你要不知道,我給你說,我們去馬路上當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睡覺了!和又去了家,當著周敏的面睡覺了!牛月清說:聲說得那麼高是吵架嗎?莊之蝶聲更高了,說:你就是來吵架嘛!你讓柳月來說嘛!牛月清說:你能行的,那我就相信你的話是了。可我得告訴你,為你的生活、、事業、前途,我是啥苦啥累都能吃得得,但我不能容忍你在外邊胡搞!你和景雪蔭當年友好,我從沒說過你吧,要不這次翻臉不認了你,要詆毀你,我也是不管的,因為以前的景雪蔭畢竟還是正經人,你和往來,對你的事業也有益,我不是那種吃醋的人吧?可現在社會風氣壞了,到都是貪圖錢財、地位、權勢和只管自己樂的壞人,我就不允許你讓們勾引了!說畢開門出去,又坐在客廳吃飯。

以為已經過去,沒想牛月清去上班了,靜坐在辦公室里腦子里還是擺不了柳月說的那句話:你是彌勒佛,大肚能容難容之事。就品出這話里畢竟還有話。聯想平日里唐宛兒來家,莫不喬裝打扮,一雙桃花眼水汪汪地萬般多,那是最能勾男人心魄的。莊之蝶雖然老實膽怯,但寫作之人生心細膩富,他不會不有許多想法。若唐宛兒不主范他,他或許只是有份賊心沒份賊膽的,但唐宛兒卻不是安分雌兒,能從潼關和周敏私奔出來,哪里又保得了不給莊之蝶?若有丁點表示,男人的賊心就生了賊膽,要做出見不得人的事來!牛月清于是搜尋著往日的記憶,想那日能當著我的面為莊之蝶掖被角,這不是一般客人所能做到的,沒有親近的關系,那作即使要做起來也沒那麼自然的。還有那次兩人怎麼就去了清虛庵旁邊的樓上,被撞見了,唐宛兒瞼那般難看,說是為找人尋臨時工作的,怎麼從未聽說過還要找事干,后來也再不提說?心下狐疑了,便給雜志社撥了電話找周敏。周敏接了,牛月清問柳月去相見大正的那個晚上,唐宛地回來沒事吧?周敏說那夜唐宛兒回來快十二點了.我還以為師母要留了住在了你們家的。牛月清說:是十二點嗎?周敏說:是十二點。師母你問這,有什麼事嗎?牛月清忙說:沒事的,我擔心天黑了沒人送,這多日不見,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周敏放下電話,心里也覺得奇怪:牛月清就為這事打電話給他嗎?這麼強調唐宛兒那夜回來的時間,是唐宛兒沒有送柳月?可唐宛幾夜里回來說和莊老師一塊去陪柳月的呀!

那麼師母這麼問又是什麼意思?憂心忡忡回來,見唐宛兒正趴在床上往一份掛歷上數什麼。

看了,那幾張掛歷下的日期。有的被紅筆畫了圓圈,有的被畫了三角,有的旁邊還批有嘆號。說:你在作什麼記號?原來婦人每次與莊之蝶相會,回來都要在日歷上有所記載,沒事時就數著,一邊計算著次數,一邊作所有細節的回味。猛地被周敏問起,嚇得一個哆嗦,胳膊上也頓時生一層皮疙瘩來,將掛歷在墻上掛好了,說:做什麼記號?我計算咱家一斤菜油吃了幾天,哪天買了,一月能買幾次的。你這麼不聲不吭地溜進來,我還以為是壞人的!周敏見說得頭頭是道,也沒往心上去,就說:真要是個壞人突然進來,你會怎麼的?婦人說:你說會怎麼的,我就和他睡覺啊!你今日怎麼啦,怪氣的,好像我在家養漢漢了?!訓很周敏倒理屈起來,忙笑笑,一切事才了了。

而牛月清回去,這一夜卻和莊之蝶吵鬧開來,說莊之蝶一定是和唐宛兒相好了,好得不是人朋友了,要不為什麼騙說唐宛兒早早回去的?莊之蝶再三勸解,牛月清只是不行,立著要待與唐宛兒怎麼好起來的,好到了什麼個程度,親了還是做了?在哪兒做的?怎樣做的?莊之蝶到了這一步,只是閉口不吭。越是不吭氣兒,牛月清越氣,莊之蝶惱得從客廳坐到書房,攆到書房;莊之蝶又從書房去臥室,又跟到臥室。莊之蝶合著服蒙了巾被睡去,牛月清也睡下去,還是在追問。然后又喋喋不休地數說在這個家里的辛苦;說結婚以來,莊之蝶太虧了了,逢年過節,星期天假日沒陪過去上街,沒陪過看一場電影,買煤買面沒手過,做飯洗手過,照看了他的吃的穿的。還得照看應酬家里來往客人,是把單位的工作不當了一回事,是把自己的親娘冷落在一邊,只說一切來適應自己的男人了,可男人卻心在別人上!說:你還是用不吭聲來應付我嗎?你以為這麼不吭聲就過去了?以前你這麼待我,我饒過了你一次又一次,這次可不行了!你得說出個一二三來,你說呀!你得給我說個明白但莊之蝶卻窩在巾被里睡著了,且輕輕地發出鼾聲。牛月清一下子扯了巾被,抓了莊之蝶的領使勁遙罵道:你瞌睡了;你竟然瞌睡了?你就這麼不把我當人,我給你當的是什麼老婆,是貓兒狗兒你也不會不理不睬就瞌睡了?!莊之蝶忽地坐起來用力一抖,摔開了牛月清,下了床又去了書房。牛月清就嗚嗚地哭起來了。柳月在那邊屋里聽了,知道事全是為自己惹起,卻也有心想看看河畔里漲水。但聽得牛月清放聲哭開來,心里也有了張,就過來勸解。柳月一勸解,牛月清知道柳月是聽見了他們吵架的容,又覺得在柳月面前丟了臉面,便全不顧了,撲下床又到書房里、一把奪了莊之蝶正看著的一本畫冊扔到了地上。莊之蝶說:柳月你瞧瞧,多賢惠,能摔了東西了!柳月偏說:莊老師,你把桌上的筆拿過,你就憑那支筆吃飯哩,大姐在氣頭上,小心把筆讓摔壞了!牛月清聽了,竟然去抓了筆狠狠砸在門上,說:我就這麼賢惠能摔東西了,我摔了讓你看看我的賢惠!又開始罵柳月,柳月,你給我到你房子去,有你攪和什麼?!柳月說:我攪和什麼了?我沒攪和的,你真有氣了,你罵罵我麼,我是保姆,我不怪你的。更氣得牛月清回到臥室放聲大哭。

一夜不安生過去,三人起來眼睛都腫腫的。柳月做好了飯,端了給兩人吃,莊之蝶呼呼嚕嚕吃了,牛月清不吃。莊之蝶說:吃吧。吃飽了和我生氣才有勁兒的。柳月說:莊老師,該你說話的時候你不說,不該說話的你卻這麼多的靈醒話!莊之蝶說:都是你柳月作怪,是你給你大姐說我和唐宛兒怎麼啦?眼睛一夾。柳月就說:你們能怎麼啦?!我說你和唐宛兒在市府門口等我的,那又有什麼!你就說說你們在等我時說些什麼呀不就得了?!莊之蝶說:隨便說的話我能記得?以后有經驗了,得出門買個錄音機帶在上。牛月清一句一句聽,卻仍不言語。莊之蝶說:吃吧,吃了飯你和柳月到市長家去,正事還是要辦的。你就給市長夫人提說司的事,再讓市長去找找政法委書記和院長,這事前不后的,就是市長去說這個,那也得三兩天的。沒日子了,不敢耽擱了!牛月清終于開了口,說:讓我去給市長夫人說,這陣又需要上我了?莊之蝶說:人家對人家好說話嘛。牛月清說:我不說!你景雪蔭麼,你人麼,你還怕告狀?桃司,多中聽的名字!你不是也常說,寧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法院判你殺了頭,那才多風流,我去說什麼?自己的男人和別的人艷事了馬腳,我倒去滅絕風聲,我這人就這麼不值錢,不識面?莊之蝶見再這麼說,又是一聲不吭了,待咻咻起來,問:說完了沒有?牛月清說:你有理由你說麼!莊之蝶說:你不去找市長說話,我也不去!你說我和唐宛兒好,我就是和唐宛兒好,好到啥程度,你愿意怎麼去想象你只管去想象;你也再給周敏打個電話,也可和周敏一塊去調查!說完,就走出了門。走出門了,又返回來,拿了桌上那包香煙。

于是,牛月清上午沒有去上班,趴在屋里哭得傷心悲慟,腳手都是發涼。柳月先是去勸,落得一片訓斥,索坐到書房呆呆地隔窗去著窗外馬路上的行人車輛。而拉著鐵轱轆架子車的老頭卻一個多小時地在馬路邊上吆喝:破爛--!破爛嘍--!承包破爛--嘍!吆喝得心煩。隔壁單元的人就火地開了后窗道:收破爛的!收破爛的!老頭仰了頭來,說:在這兒,有破爛嗎?那人說:我你媽的!老頭不惱,拉了架子車一邊走一邊卻又念唱了一段謠兒:一等作家政界靠,跟上員做幕僚。二等作家跳了糟,幫著企業編廣告。三等作家黑道,翻印書換鈔票。四類作家寫文稿,著肚子要清高。五等作家你潦倒了,×子自己去把自己

下午里,牛月清和柳月仍是去了市長家。市長忙著哩,要開會。市長夫人和大正熱接待們,就提出了結婚的事,說一個月后的今日,柳月到這里將不再是客人;而你家夫人再來時,柳月卻要作招待大人的主人了。牛月清聽了,臉上自然是一團笑。市長夫人又說,柳月的父母不在城里,你們對柳月那麼好,就是柳月的娘家人,到結婚那日,娘家人按民俗要陪嫁妝的,迎親的車輛還要上你們家接新娘的。牛月心里犯嘀咕,里卻笑著說這當然的這當然的。市長夫人就樂了,說:這真的當然了?!你們做了大煤,還要你們出水,那不讓人把我們家笑掉了牙?嫁妝不要你們花一分錢的,事先大正著人會把嫁妝先抬過去,那一日再面地抬過來。牛月清就喜歡他道:哎呀,大正就是不事先抬嫁妝過來,我們也不能讓柳月空手甩著過門呀!既然你們想得這麼周到,要給我們個大臉面,我和之蝶盼不得永遠做柳月的娘家!兩個人就以親家的關系說起話來,完全是人所心的事,如做哪些家,家做什麼式樣,涂如何的,招待哪些親戚朋友,在哪兒請客,請什麼價格的席面,誰作陪娘,誰作司儀,誰來證婚,羅羅嗦嗦直說了一個下午。末了,牛月清才把這日來最主要的目的不經意地說出。詳細地敘說著司的起發苗,滿面痛苦地嘮叨司以來所蒙的折磨,就反覆強調實實在在走投無路了才來求救于市長的。牛月清說這話的時候,不看市長夫人的瞼,節奏極快,說過了又覺得語無論次,又重新說。心里嘰咕,我豁出這老瞼了,我不能看的表若面有難,我就說不下去了;等我一古腦把話說完了,若回個模棱兩可的話,我這就立即告辭走了。終于說完,臉通紅,又說道:哎呀,你瞧瞧我給你說些什麼呀,老莊叮嚀我千萬不要在你們面前提說這事,我怎麼就說了?這事是太丟人了,外邊紛紛揚揚議論老莊,他整日在家煩得坐立不安,這給你說了,你們怕也該恥笑他了!市長夫人卻笑了,說:這有什麼丟人的?打司是正常的事麼!老莊這些文人好面子,有這宗事也不見他來給大正他爹提說?!牛月清說:他呀,只會寫文章,出了門木頭石頭一樣的!前幾日幾個人還對我說,作家天上地上沒有不知的,你和莊老師在一起,生活一定富極了!咳,他那寫書全是編的,其實生活中啥也不懂,家里日子才枯燥哩。你問問他,除了編寫故事,他還會什麼?甭說和市長比,比個科長也不及哩!一俊遮了百丑嘛!市慶夫人說:可我就是不會編,你也不會編嘛!一個市長能選得出來,一個作家可不是能選出來的,他是咱的市寶哩!牛月清說:喲喲,你把他還說得那麼高的!可那景雪蔭就是告了他嘛。要心把他搞臭嘛!市長夫人說:這我告訴你,一個人別人是打不倒的,除非他自己。西京城里不能沒有個莊之蝶,誰要打倒莊之蝶,市長也不會答應的。就一邊用抹布揩桌上的茶水漬,一邊說:這事我給大正他爹說:牛月清心里清亮了,卻真擔心會忘掉,就又說了市長不幫忙就可能出現的嚴重后果。市長夫人就說:我記得著的。柳月呀,你到冰柜里給你大姐沖一杯檸檬冷飲。柳月端了冷飲,過來說:大姐,你今日可把莊老師作踐夠了。人家是大作家,你倒把人家說得一錢不值了!市長夫人說:你大姐哪里是作踐你莊老師,哪一句不是在夸說?牛月清笑著說:我老早就說了的,下一輩子再托生人,死也不嫁個作家了!市長夫人說:好呀,只要你現在這個風兒,你看西京城里有多人要搶他了!牛月清說:誰會要了他?只有我這傻人了當年嫁了他,這會兒誰要我給了誰去,我興得念佛哩!柳月就說:是嗎?是嗎?牛月清就拿眼睛瞪

吃飯的時候,牛月清堅持不肯留下吃飯。又使了眼讓柳月幫說話,柳月也只好說大姐是擔心莊老師在家一個人的,們要趕回去給他做飯哩。牛月清說:不回去給他做飯,他只得去街上吃。街上的飯館碗筷不干凈,吃下了病可不得了的!市長夫人說:你管他哩,有了病了,我給你找個科長過活去。你不是說嫁他還不如嫁個科長嗎?牛月清就笑了。市長夫人說:早聽說你是賢妻良母,果然是這樣,那我就不留了。大正,來送送你們的大人吧!大正卻在屋里柳月,柳月問什麼事,只是站著不,牛月清就推了進去,自個只和市長夫人在走廊里又說服,說飯菜。說了一會,柳月還遲遲沒有出來,出來了,市長夫人說:柳月,你怎麼啦,發白?柳月說:沒什麼呀!大正就一步三搖也出來,臉紅赤赤地,說:娘,娘。市長夫人突然就拿拳頭敲自己腦門,對牛月清說:老了,老了,咱都老得沒個樣子了!走到街上,天已經黑下來,牛月清要柳月和一塊去夜市上吃飯,柳月說:那不回去了,莊老師呢?牛月清說:不管他!他把我不放在心上,我也不在心里來回他了!買了兩碗餛飩,又買了四個餡餅。柳月說:我吃一個餡餅就夠了,你能吃多?牛月清說:吃不完了,不會帶回去下頓吃?柳月心下會意,就說:我真賤,怎麼就問多余的話。牛月清一筷子敲在柳月頭上。回到家里,客廳里一片黑,唯有書房亮著燈。牛月清去廚房看了,冰鍋冷灶,知道莊之蝶并沒有做飯。柳月卻到了書房,對著已經在沙發上蓋了被子躺著的莊之蝶說:你猜我們到哪兒去了?我們要辦的事都辦了!莊之蝶說:真的?柳月說:大姐上說不去,但要辦的事還是辦的。牛月清在客廳里說:柳月,柳月!你那麼長?你給他說什麼,讓他取笑我這沒出息的人嗎?哪兒還有酵母片兒,你找了給我吃幾片;你也吃吃,今晚吃得太多了,夜里不好消化的。柳月就笑著說:你還沒吃吧,給你帶了兩個餡餅的。莊之蝶說:我吃過了。牛月清就又喊:柳月,你在那兒什麼呀,你怎麼還不去睡覺?!柳月說:睡呀睡呀!聽見牛月清已進了臥室,就對莊之蝶說:今晚你又要睡這里?中午哭得好傷心的,下午卻還出去辦事,你得去勞,暖暖心哩!就走出去回自己房里睡了。

莊之蝶想了想,抱了被子過去。牛月清已經滅了燈,他在黑暗中服,后來又去浴室洗了下,就上床來。牛月清把被子卷了一個簡兒裹了子,他鉆進去,竟伏了上去。牛月清沒有反抗。也沒有迎接,他就默著聲兒做作。*****(作者刪去五十二字)莊之蝶極力想熱些,故意要做著急促的樣子。便拿去噙的舌頭,牛月清牙齒卻咬著,且將頭滾過來擺過去。莊之蝶噗地一笑,說:給你說個故事吧。有個急子人吃飯,菜盤里是菠菜燴鵪鶉蛋兒。他用筷子一夾,鵪鶉蛋滾到一邊;再一突,鵪鶉蛋又滾到那一邊。夾了五六筷子夾不上,他急子就犯了,把鵪鶉蛋一撥撥到地上,上去一腳就踩爛了!牛月清噗地也笑了,說:那你一腳也踩死我嘛!莊之蝶說:好了,沒事了,夫妻吵架睡這麼一覺就云開霧散了!牛月清說:你想清了,良心發現了?莊之蝶沒有言語。牛月清又說:你今晚要是不來,我真就對你徹底失了!你來了就好,我可以放你一馬,不說過去的事了。但我得吸取教訓,要防著你了。你必須與唐宛兒斷絕一切來往,你要到家去,我跟你一塊去,沒我允許,也不準來咱家。莊之蝶還是沒吭聲,只是在著。牛月清說:你現在倒這麼有能耐,我不行的,你得說說故事我聽。就把莊之蝶掀下來。莊之蝶在黑暗里呆了一會,他沒有好的故事講,就拉燈起來說看看錄相吧。牛月清說:是那些黃帶?莊之蝶已經把錄相放開了,立即畫面出現七八糟的場面。牛月清說:這哪兒是人?

是一群畜牲嘛!莊之蝶說:好多高級知識分子家里都有這種帶子,專門是供夫婦上床前著的,這樣能調節出一種氛圍來的,你覺得怎麼樣,可以了嗎?牛月清說:關了關了,這是糟踏人哩嘛!莊之蝶只好關了,重新上床。*****(者刪去三十六字)牛月清說:你和唐宛兒也是這樣嗎?莊之蝶就又不吭聲了。牛月清還在問,他說:不要說這些了,要玩就說些玩的話!牛月清半天再沒出聲,突然說:不行,不行的。我不能想到你們的事,一想到我就覺得惡心!莊之蝶停在那里,后來就翻下來,不作聲地流眼淚。

一日,牛月清一早在涼臺上晾,鴿子就落在窗臺上咕咕地,牛月清平日也是喜歡這個小靈,見白得甜,當下放著益就去捉了,在掌上逗弄一回,卻發現了鴿子的腳環上有一張折疊的小紙片兒,隨便取了來看,上邊寫著:我要你!三個字又被涂口紅的接了個圓圈。牛月清立時愣往,想想這必是唐宛兒寄來的約會條,便把鴿子用繩子掛了,坐在客廳里青等柳月買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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