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爬起來做瑜伽，一套作做完，重新躺在床上，還是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毫無睡意。也許是太忐忑了，明天去醫院簡直像宣判，第一次張到失眠，索拿過手機刷朋友圈。很看半夜的朋友圈，有人在發食報復社會，有人還在苦哈哈地開會，有人發酒吧紙迷金醉，有人在國外是時差黨。

繁星隨便點了幾個贊，被顧欣然發現，“唰”地發了條微信過來：“你怎麼還沒睡呢？”

繁星老老實實答：“失眠。”

顧欣然說：“你也有今天！”

顧欣然是常年失眠嚴重，那行業，黑白顛倒，又經常辛苦加班，三餐不定時，起三更睡五更，只好全憑安眠藥。繁星那時候就不理解，顧欣然每天都在嚷嚷好困好困，怎麼會睡不著呢，所以今天顧欣然才有這麼一句，好似大仇得報。

沒等繁星說什麼，顧欣然又發了一條過來：“是不是談談得太甜，所以都孤枕難眠了？”

繁星回：“我們現在是異地。”

顧欣然嚇得眼鏡都快掉了：“哈？怎麼突然就異地了？”

繁星賣了個關子不肯告訴，靠在枕頭上磨磨嘰嘰，打了幾個字又刪掉，最后發出去的是：“我很想他。”

顧欣然說：“完蛋了！！！祝繁星你墜河了！！！書恒走的第一天，想他！書恒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書恒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顧欣然還發了個表包，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圖。

繁星看到那麼多嘆號，再加上那張圖，不由得“撲哧”一笑。

顧欣然要求視頻聊天，被繁星拒絕，顧欣然在微信里哀號：“繁星你不能這樣，你不可能對我這樣無這樣冷這樣殘忍，你知道嗎，我們今天跟了小花一整天，邊竟然沒有男人！”

繁星說：“沒有男人不正好，說明人家沒有，你們也可以早點休息啊。”

顧欣然說：“打死我也不信，明明在跟人談，看接電話的表我都知道！哪怕掘地三尺，我也要把這個男人找出來！我要做中國最好的狗仔，比卓偉還要厲害！”

繁星并沒有嘲笑，每個人都有夢想，都不應該被嘲笑，尤其是朋友的夢想。哪怕是要做最厲害的狗仔呢，為什麼不呢，只要想，并且在為之斗。

繁星說：“你繼續加油，我要睡了！”

顧欣然說：“加油！祝我們都好運氣！”

繁星覺得這句話真好的，明天要帶爸爸去醫院，希能有好運氣。

“晚安。”在手機上打出這兩個字后，關掉臺燈，翻了個，過了片刻，終于進了睡眠。

繁星竟然一個夢也沒有做，早晨被鬧鐘醒，起床洗漱，收拾利索了就車出門。還很早，天剛蒙蒙亮，城市仍舊睡眼惺忪，通雖然已經漸漸繁忙，但還算順暢。怕堵車，所以出門早。

到酒店了還早，繁星看了看時間，比約定的早了大半個鐘頭，怕龔姨和父親還沒起床，就在街邊的快餐店吃了早餐，又給龔姨買了豆漿和油條。雖然酒店是有自助早餐的，但他們得去醫院，時間來不及。而且父親沒準還要做一系列的檢查，得空腹。龔姨吃豆漿油條，買一份順手帶上去，免得龔姨也空著肚子去醫院。

拎著豆漿油條走進酒店，不料一進旋轉門，抬眼就看見一個特別眼的影，還沒等反應過來，那人本來是出門的，卻多轉了半圈，也跟著重新進了酒店，站定了住。

是志遠。

其實也沒分開多久，繁星只覺得陌生。他仍舊冠楚楚，看著仿佛還比從前更神一些，也許是因為瘦了。他的注視讓有點尷尬，大學談的時候，也曾有過十分甜的時候，不承想最后是那樣狼狽地分手。

不料志遠竟然朝出手：“好久不見！”

繁星出于禮貌本能地抬手，結果一手豆漿一手油條，裝油條那紙袋還油膩膩的。于是笑了笑，又小心地放下手，免得豆漿灑了。

志遠問：“你怎麼在這里？”

繁星有點不太想回答，于是顧左右而言他：“你們是在這里開會？”

不然這麼早，他何以出現在酒店里？

志遠說：“一個香港客戶住在這里，我過來接他喝早茶。”

“哦哦，好的。”繁星心想再說一句就可以道別了，于是說，“那你忙吧。”

繁星朝電梯走去，志遠卻又追上來兩步：“繁星！”

繁星有點詫異地停步，志遠說：“你……沒事吧？”看靜靜地看著自己，他又趕補上一句，“我看你好像沒睡好的樣子。”

繁星笑了笑，說：“沒事。”正好電梯下來了，說，“我先上去了。”走進電梯，又沖他禮貌地笑一笑。

電梯的雙門緩緩闔上，志遠不是不惆悵的。要說他不喜歡繁星，那是假的，這麼多年的，雖然平淡，但早已經為彼此生活的一部分，甚至，了一種習慣。只是，他一直覺得繁星離自己的理想伴差那麼一點點，比如說，并不是天才型的生，班上好幾個學霸孩，鋒芒畢，才華橫溢，工作之后也是耀眼奪目，連他們這些男生也是服氣的。再比如說，繁星雖然長得眉眼娟秀，但離神，當然也差了一點，哪里有唐郁恬那麼漂亮。

大約是年氣盛，志遠一直覺得自己要擁有的，應該是這世上最好的，不好寧可不要。但是繁星畢竟不是個件，是個活生生的人，分手之后他才覺得有點后悔，雖然發來那枚大鉆戒的時候他也生氣，但他一想，舒熠那種人怎麼可能認真看得上繁星，不過是有錢人的游戲，吃膩了山珍海味想要試一下清粥小菜。如果繁星因此傷，倒是很讓人可惜的。

志遠一直想要找機會提醒一下繁星，但偌大的城市，工作又忙，兩個人一旦把彼此從通訊錄中去掉，簡直就消失在人海，罕有機會。志遠還想要不要通過同學什麼的輾轉聯絡一下，結果沒想到今天就遇上了繁星。

只是，很憔悴。雖然心掩飾，也像平時一樣化了淡妝，但如果沒睡好，眼皮會微微腫著。而且，的神里，有一抹揮之不去的焦慮。

志遠覺得可能遇上什麼事了，只是他一再追問，卻不愿意告訴他。

從前的時候像只小鳥一樣，什麼事都咕咕噥噥地對他說，尤其剛上班那會兒，同事間最近流行什麼，聚餐時吃到什麼好東西，朋友閨鬧了什麼小別扭，那時候他只覺得煩，上班累都快要累死了，哪有心思聽說這些蒜皮，而且就做個書，辦公室里方寸大的地方，能遇見什麼風浪。

他跟著上司，來往都是投行和基金，頂尖級的人，談的都是以億為單位的業務。那點茶杯里的風波，他真心有點瞧不上，也不關心。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繁星也不怎麼跟他提這些事了。兩個人約會也像例行公事，看看電影，吃吃新開的餐廳，難得有一回去爬香山看紅葉，半道他接了個電話，上司有急事找他，他立刻要趕回城里，把一個人扔在山頂上，也沒有生氣，說自己可以打車回去。

那時候還覺得識大的，不像別人的朋友那樣天天查崗，不風纏得人不過氣來。

沒想到，越識大，越獨立，就離他越遠。

分手雖然是他主提的，但他還是覺得有點失落。像是自己才是被拋棄的一方，也許是因為曾經擁有過，不再屬于自己的時候，總有點悵然若失。

志遠想，如果真遇上什麼難事，自己能幫就幫一下吧。

他才是真正能關心，可以給未來的男人。等真正明白這一點的時候，不怕不回頭。

繁星倒沒想這麼多，確實有點焦慮，也有點張，畢竟今天就要帶著爸爸去看權威醫生。結果龔阿姨比還張，雖然很激買了豆漿油條送上來，但吃了半天也沒吃下半油條，只說飽了。繁星勸多吃一點，說：“今天沒準一整天都得耗在醫院里，多吃點有力。”用眼神鼓勵龔阿姨，“您還要照顧我爸爸呢！”

龔阿姨想到繁星媽在機場拉著自己的手，勸自己要堅強，忍不住眼窩一熱，差點就掉眼淚，趕又吃了半油條，豪氣地將豆漿咕嚕咕嚕全喝了，說：“走吧！”

龔阿姨有一種上刑場般的悲壯，繁星又何嘗不張，三個人中間反倒是繁星爸最放松，到了醫院一見人山人海，繁星爸就打了退堂鼓：“這麼多人！要等到什麼時候去？咱們要不下午再來。”

“哪能下午來，好容易約上的！”龔阿姨著了急，“再多人咱們也等！”

龔阿姨發揮廣場舞鍛煉出來的眼明手快，一會兒就在候診區搶了三個座位，不僅把老祝安頓好，自己坐下，還用包包占了個位置繁星：“來！繁星，你坐！”

這倒是這個后媽第一次心肺地心疼這個繼，繁星當然得領，坐下沒一會兒，瞅著有個病人新來沒位子坐，趕站起來讓座。龔阿姨本來有點不快，但看那病人再三道謝，又一臉病容，想到老祝這病不知道好不好得了，心里頓時涌起一哀戚，心想只當給老祝積福了。自己也站起，把座位讓給了另外一個病人。

醫院人多，但是井井有條，一不，并沒有任何人喧嘩或是隊，只不過候診區每個人臉上都寫滿焦慮。繁星雖然急，但只是悶在心里，面上也不能表現出來，怕自己爸爸看出端倪。在候診區狹小的過道里走來走去，忽然手機一響，是信息的提示音。

繁星打開看，竟然是舒熠發過來的。

他問：“要看男子嗎？”

繁星回了句：“有多？”

舒熠發了一張照片，穿著睡躺在床上，被子蓋到齊肩，頭發大約剛剛吹干，額發服帖地覆滿額角，整個人窩在一堆雪白松的枕頭里，乖得簡直像兒園要午睡的寶寶。

繁星回了一條：“還不夠。”

舒熠又發了一張照片，這次整個人站在床上叉腰擺出了模特的姿勢，挑釁似的看著鏡頭，他本來就長，站在床上簡直變了九頭，占據了整個畫面。底下還不知道用什麼件做了閃閃發的幾個大字：不？？？

繁星從來沒想過他會這麼稚好玩，忍不住“撲哧”一笑，焦慮之一掃而空。

有好多話想要跟他說，想說自己正在醫院里，等待最后的醫生的宣判，想說自己其實很害怕很擔心，如果真的結果不好，真怕自己會當場哭出來，想說其實很想他，雖然才分開了三十多個小時，但已經覺得好久好久了。

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說：“早點休息，晚安。”

他很快回了條消息：“不行，睡不著，你都還沒說那句話。”

繁星問：“什麼話？”

他說：“我上飛機后你說的最后一句話。”

繁星臉悄悄地紅了，原來他還是聽到了。

飛快地打了一行字：“我在醫院。”

他回復：“我知道。”

正在打字，他的另一條已經冒出來：“我你。”

微微一怔，他的第三條已經發過來：“不管遇見什麼事，都別再自己扛，因為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你有我。”

繁星視線漸漸模糊，鼻子發酸，這些話別人看到一定會覺得膩歪吧，可是這麼傻的話，就是從舒熠里說出來的啊，一個耿直的技宅，也不會說甜言語，可就是說了啊，說得都要哭了。

這世上比我你更心的三個字，原來是“你有我”。

我是屬于你的，你想怎麼傾訴就可以傾訴，你想怎麼依靠就可以依靠，你想怎麼打擾就可以打擾，你想讓我怎麼樣，我就可以怎麼樣。我你，所以我心甘愿，愿意分你的一切喜怒哀樂，愿意寵你，愿意做最稚的事，發自拍照片給你，哄你一笑。

繁星噙著淚水打出三個字：“我知道。”然后才說，“晚安。”

國東部時間已經是深夜了，他一定忙碌整天，回到酒店臨睡前，還惦記著一定在醫院里，一定不開心，所以才想方設法，逗一笑。

繁星躲到洗手間補妝，這才走出來回到父親邊。已經鎮定下來了，舒熠說過，有人，是這世界上最強大的資本，赤手空拳的時候也不會怕。

不再害怕，不管命運會給出什麼樣的重擊，已經決定堅強面對。

加的專家號最后才到，但醫生的助手一拿到病歷翻看了一下，就立刻說：“老師待過，你們先等等。”

專家很和藹，雖然忙碌了一個上午，嗓子都說得有點喑啞。看過了B超結果，又問了問病，然后讓他們去做增強CT，還建議他們不要在本醫院做，因為排隊太久了，要排好幾天才能排上。并且說三甲設備都是一樣的，結果都會很準確。回頭把增強CT的結果直接拿來給他看就好了。

他在病歷上還寫下了自己的手機號，這下子連兩個助手都有點驚訝了，因為這是很罕見的事。繁星激不盡，專家說：“一有了檢查結果，你就直接打電話給我。放心吧，舒熠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他輕易不求人，你一定是對他很重要的人。”

繁星有點意外，大大方方就承認了：“我是舒熠的朋友。”

這是第一次，當著父親和后媽的面，說出這句話。也是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提到舒熠。臉頰微紅，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澤，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呀，他，他也，這是值得驕傲地告訴全世界的事。跟關心他們的長輩分，并不覺得不妥。

老專家也愣了一下，馬上高興地笑起來，說：“太好了，他媽媽要是能知道，一定開心極了。”

他反倒催促繁星：“快帶你爸爸去做檢查吧，一有了結果就發給我看！”

外面還有很多病人在等，繁星也覺得不能多打擾專家工作，于是再三道謝，領著父親出來，按照指點去了另一家醫院，果然并不用排隊，檢查的費用甚至還便宜一些，立刻做了增強CT，據說第二天下午才能夠拿到結果。

繁星也沒能松口氣，覺得懸在頭頂的那只靴子還沒掉下來，然而現在也只能苦等。故作輕松地對龔姨說：“看醫生這口氣，問題應該不大，反正明天才出結果，我一個人來拿報告吧。明天我給我爸和您報個一日游，你們去長城看看，來了北京不去趟長城，太可惜了。”

龔阿姨其實沒什麼心思游玩，但一想到要去拿報告，心里還是有些打鼓的。雖然人潑辣厲害，其實也是厲荏，老祝得病這事讓吃不香、睡不好，心里揪得不知道多難。說到底，怕！

繁星說要一個人去拿報告，就明白是想支開自己和老祝，但現在跟繁星是同盟啊，萬一真是那什麼治不好的病，們可不要齊心協力瞞著老祝？

爬長城就爬長城！龔阿姨咬咬牙，決定豁出去了。

說：“好，我和你爸都沒去過長城，這回去看看，拍些照片，也放朋友圈給親戚朋友們看看，都說不到長城非好漢，咱們這回可當兩個老好漢了，一定好多人點贊！”

繁星爸被逗得哈哈笑，老伴跟繼的關系也前所未有的融洽，繁星爸覺得心舒暢。雖然北京早春還冷，但他興致，跟龔阿姨講長城的來歷，他是學過一點文史知識的，龔阿姨也聽得認真熱心。繁星送他們倆回酒店的路上，聽他們講了一路的長城，心想自己還是太疏忽了，早該把父母都接到北京來玩一玩。

不然很容易后悔。

繁星累了一整天，盡在醫院里打轉，雖然特意穿了平底鞋，但來來回回腳后跟都生疼，看一看計步，自己竟然在醫院里走了兩萬多步，怪不得會如此疲乏。

拖著步子上樓，只想盡快進家門好好洗個澡，然后倒在床上昏睡過去，睡得早不要，半夜如果醒了，正好舒熠那邊天亮，還可以跟早起的他聊一會兒。

心里盤算著，不料卻看見志遠竟然等在門口。

繁星心里一咯噔，這人是怎麼了，早上酒店那是巧遇，晚上在這里，那就是專程等自己了。不都分手了嗎，難道自己早上有什麼錯誤的暗示？